巫宴吩咐了食房将所有的食物磨成粉状煮熟再送来,而我只勉强喝了一点奶。
食房重新煮了一碗粥给尤钰段,他却有些咽不下,又是一夜陪着我,整个人憔悴不堪。
吃了几天的这种粉粥食物,胃也还是接受不老,身体上营养和体力都跟不上,我只能每天躺在床上,让尤钰段陪我说说话。
而我觉得,尤钰段的身体状况似乎也不太好,每天愁眉苦脸的,食不知味,也让我很担心,我于是问他,你觉得身体不舒服吗
他摇摇头说,我自然没什么事,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我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如果你不好好照顾自己,你的那份疼痛还是要我承担的。
尤钰段一听,睁大了眼睛瞧着我,你因为我觉得不舒服了吗。
我因为你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所以觉得全身都不舒服。
尤钰段看着我,反应过来,叹了一口气说,我也吃不下。
我双手托住他的脸,使他看着我,我说,我虽然不能够吃那些东西,但我想念那味道,你替我吃好不好。
尤钰段眨眨眼睛,将泪水憋住,温柔地说,好,你想吃什么。
我笑着转动着眼珠,掰着手指头当真数起来,我想吃桃子,额,还有玉米羹,要吃香喷喷的鸡肉,额……还有好多好多。
尤钰段看着我数的样子,忽然觉得很撑。
食房里的师傅很勤快地做好了食物,丫鬟们赶紧送过来。
那股芳香氤氲了一屋子,我却觉得有些呕吐,但还是强忍着露出笑脸。
我嚷嚷着要为尤钰段吃鸡肉,他只好迁就我。
用嘴咬了我手中的鸡肉后,我的手却还在空中停着,这时候,尤钰段要是不明白我的意思那他就是真傻了。
但他知道我的想法却装作不知道,自顾自地吃着米饭。
我的手在空中悬了半天,没人搭理,气鼓鼓地收回手,却不想他竟然又忽然拽住我的手,然后将我拉向他,舔舐我的手指,然后吻我的脸。
他口中还有鸡肉的味道,只让我泛呕,我急忙脸色苍白地推开他,站起身,跑到外面,却还是吐了一些。
尤钰段没想到我竟然这么敏感,心疼又愧疚地给我抚着背。
我吐完了之后,看见矢车带着一群人过来,赶紧擦干了嘴巴。
跟在矢车后面的似乎是一群大夫模样的人,但眼神却都不约而同地有些惊恐,走路的姿势也似乎有些不情不愿的。
我和尤钰段坐回床边,听矢车说,这些人是自己来到零鸠山下的。
其中一个大夫说,有位大侠将他们带来,让他们给我治病。
我和尤钰段对视了一眼,心有灵犀地猜到,这是估计是商恙干的,但这些大夫估计还是很忌惮洄渊宫的恶名,似乎都是被胁迫来的。
尤钰段拍拍衣服站了起来,声音洪亮而有力,他说,既然来了,在下也不逼迫你们,不愿意治病的人现在就可以走。
这话刚说完,我就已经看到有人跨过门槛了。
但尤钰段又接着说,愿意看病的人留在这里,倘若有办法可以救乍疏,我洄渊宫必当重金酬谢。
尤钰段这话说的很中肯,完全顺遂他们的意愿,果然大半的人还是留了下来。
我便躺在床上,由他们一个个地把脉。
商恙在山下焦躁地等着,不一会就看见有人下来了,忙上前抓住他人。
那大夫一看竟然是商恙,吓得脸都白了。
商恙问,乍疏,怎么样
大夫哆哆嗦嗦地说,我不知道,宫主允许我们下来,我们就下来了,大侠饶我一命呀。
商恙松开那人的手,徘徊来去看着山上。
他本来也没有要伤害那人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天上飞身而下,给他们好说歹说他们就是不懂,只好将他们都带到这里来。
再后来,陆陆续续地下来了几个大夫,三五成群地,慢悠悠地走下来,时不时叹口气。
商恙不需问,便知道结果是什么了,只希望剩下的大夫里面有人可以治这种病。
不知道被多少人把过了脉,我觉得有些无聊,不一会就睡着了。其实也可以说,我害怕看见那些大夫们,摇头叹息的样子。
尤钰段一直守着我,知道最后一个大夫离去,然后翻身上床,从侧面搂住我。
商恙站在山下,最后一个大夫已经走了,但他还站在那里,此时天变成黑蓝,树木的阴影和怪石的轮廓在夜色中渐而模糊。
第五十二章:不是因为我不爱你了
我,越来越瘦了。
我几乎已经不能进食了,只能偶尔喝一点温热的奶,每天躺在床上,看着门外的阳光从暗淡到明亮再到暗淡,一日复一日,对于我来说,都是煎熬,同时也是我的希望。
即使是煎熬,它也证明着,我还在。
记得我和尤钰段刚定血祭的时候,我自暴自弃地让他杀了我,他不肯,而现在他终究还是要送别我,这件事情,无论谁肯于不肯,都是不能改变的事情。
尤钰段已经不再我面前吃饭了,除了吃饭的时候,他都陪着我,或许说说话,或许只是沉默。
这天晚上,月色明亮的很,云朵穿遐在深蓝的天空中,鸟鸣渐而清淡。
尤钰段坐在我身边,我看着外面,想撑起身体,却如何都使不上力气,只好求助尤钰段,我想出去。
会冷的。尤钰段看我的动作,赶紧上前托住我。
那你就抱紧我。
尤钰段双手搂紧我,拿了厚厚的毛毯裹住我,抱起我往外面走。
我依偎在他的怀里,虚弱地说,我们去山顶上。
尤钰段只好顺从我的意愿,运气飞升,阴沉的树林在我们脚下掠过,光滑的石头还在山顶上对月梳妆。
记得除夕那天,我们身穿喜服,互相依偎着坐在这里。
对着皎洁无边的月亮,对着年岁的跨越,我们说,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在一起。
到现在,也不过半年,六个月都不到的光阴。
我紧紧攥住尤钰段的手,他的手却比我还冰凉,他只是盯着我看,黑色的瞳孔在夜色里面异常明亮,甚于天上的白月。
这个人,是我爱的人,如今我却要离开他。
不是因为我们不再相爱了,而是因为时间走到了尽头。
那时候,我们红装裹身,说了无数的誓言。
如今,我们却不敢再多说一句。
尤钰段从始至终,双手一直搂着我,一刻都不曾松开。
我们回去的时候,我整理了一下自己,叫一个小丫头送点葡萄进来,那丫头虽然有些疑惑,但手脚还是很快,洗干净的晶莹的葡萄不一会儿就被摆在床边的桌面上。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尤钰段回来。
尤钰段打开门,走进了一眼就看到了床边的葡萄,正想对外面发怒,这是谁拿进来的。
我说,这是我让拿来的。
尤钰段睁大了眼睛看我,眼神里晕出一圈圈的疑惑。
段。我这样亲昵地叫他的名字,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些愧疚,这些天,你都有好好隐藏着,我知道,那时候,葡萄或许是我最初的病根,但你不是,你知道吗。
我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尤钰段眼泪掉的跟瀑布似的,坐在我的床上,摸着我的手。
我那时候说我喜欢桃子,我觉得我真是蠢,不知道这样反而让你更觉得愧疚。所以,我现在尤钰段攥紧了我的手,说道,你别这样,你吃不下的,乖,好好睡觉吧。
我却不说话,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
我,没有时间去睡觉了。
尤钰段看我不应,只好双手颤抖着去剥葡萄,将所有的皮剥干净,甚至还细心地为我除去里面的葡萄籽。
我笑弯了眼睛,说道,真温柔。我分明觉得开心,但我的眼睛里却流出泪来。
那颗葡萄落入我的嘴巴的时候,我对着尤钰段笑了笑,之后的过程却像在冰火之中煎熬,我疼得难受,只好紧紧握住尤钰段的手,直到在他的手里,挖出几道血痕来。
我听见尤钰段慌乱地叫着我的名字,听到葡萄被打豁了一地,听见葡萄被人踩扁的声音,然后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对着尤钰段说,不要离开,我要我下一次醒来还能看见你。
哪怕,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否还能醒来。
然后,世界变得黑暗,黑的我甚至看不见我自己,我在黑海里面漂浮着,在梦境里面沉睡着,梦见明亮的太阳将我灼烧的遍体鳞伤,然后离我而去,温暖消失,我伤痕累累的身体变得冰冷,然后还是要去追逐太阳。
人们常说,飞蛾扑火是种自杀式的追逐,却不知,失去了温暖,也是种慢性自杀。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但我最终还是醒来了,睁开眼,看见巫宴坐在我的身边,替我盖着棉被,我对着他笑了笑,却有些失望,我没看见尤钰段。
我动了动身体,发现全身很有力气,胃部甚至也不疼了,我撑起身子,甚至还能从床上下来。
我不觉得高兴,我能猜到,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
我终于还是离大限不远了。
我一边起身穿亵衣,一边问巫宴,尤钰段去哪了。
巫宴有些揶揄,不肯告诉我。
我心里乱糟糟的,觉得很难受,他如果尽快不回来,说不定永远都不能在看见我了。
特地找了那件喜服,花了很久的时间,将衣服穿好,每个褶皱都抚平。大红的颜色衬得我的脸色有些红润。
巫宴一直不吭声,但一直守着我,问我,是否想吃点东西。
我摇摇头,没有什么食欲,但又想起来什么,点点头,说道,想吃点水果。
巫宴没觉察什么异常,吩咐了下去端来水果盘,放在桌子上。
我出去走了走,跟每一个遇见的丫鬟侍卫问好,也跟每一篇树叶砖瓦告别。
一阵风吹过,梧桐树林里发出瑟瑟的声响,鸟儿似乎也在悲鸣,我对他们点头微笑。
这里的一草一木,请照顾好我的爱人。
我转过身对着巫宴说,等我死后,把我的骨灰撒在这里好不好。
巫宴听见了我的话,却不回话,扭着头不看我。
我低下头笑了笑,继续沿着小路走。
几乎把洄渊宫所有地方都转了个遍,我们才回去。
回到寝殿的时候,我脸色已经有些虚白了,身上的力气似乎也都不够用了,喘着气坐在椅子上面。
我找了个理由将巫宴派遣出去,自己坐在屋子里面。
拖着身子将门窗关好,确定没有外人在场。
桌上的水果还都沾着水滴,亮晶晶地闪耀着水果的色彩,我却全身不顾他们,伸了手,抓住盘子旁边的水果刀。
尖锐的刀刃反射着明亮刺眼的光,我看见刀面上映出我的身影。
子鬼说过,我的自然死亡不能带给尤钰段长生。
如今离开已经不可避免,我要给我爱的人留下我的所有。
我抬起刀,将刀口对准我的脖颈,那里的血管汩汩流动着我鲜红而稀有的血液。
第五十三章:我们来一命换一命好不好
尤钰段守候在吃了葡萄后晕倒的乍疏床前,面色沉重。
他终于知道那人为了他付出了多少,如果时间真的能够重来,他宁愿他不去爱他,也不要他因为他受这么大的伤害。
乍疏一直陷入昏迷,如何都不肯醒来,尤钰段便日日夜夜守候着他,只因为他说,他想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能够看见他。
尤钰段紧紧握着乍疏的手,让它每一刻都是温热的,只要他还能感受到他的温度,他就可以安心。
乍疏昏迷两天后,洄渊宫收到了一封来自商恙的飞鸽传书,商恙写道,他找到了可以救活乍疏的办法,叫尤钰段赶紧到弥城与他们回合。
尤钰段本来直接将那信给扔到了一边,但心里却时时放不下。
虽然如今乍疏的情况很不好,但是也不能放弃一丝一毫的希望。
只是乍疏说了,他希望自己醒来能够看到他,他怎能在这个时候离他而去。
商恙这个人,到底可不可信呢。
这些都是尤钰段犹豫的理由。
但是尤钰段还是下定决心,让巫宴照顾好乍疏,自己乘了快马,日夜狂奔往弥城去。
想要乍疏活下来,想要两个人好好地生活在一起。
这是让他下定决心的唯一的理由。
无人可挡的,这样的期望。
商恙此时也正往弥城走,弥城差不多是处于弥煌山和零鸠山之间的一座城池,两个人相向而行的话,能够省掉一半的时间。
尤钰段一天之内跑死了两匹马,终于到了弥城,商恙没想到尤钰段竟然这么快就到了,自己也赶紧下马。
尤钰段看见商恙身后的人,脸色顿时黑青,眼神里似有怒气。
没等商恙说话,尤钰段一拳打到商恙脸上,大吼道,你知道乍疏快不行了吗,我放弃陪他的时间,你却带我来见这个人。
商恙被尤钰段打趴到地上,没来得及说一句话。
子牙却站着商恙的身后,镇静地看着尤钰段。
你可以不信我,但方法我还是要说,尽管这方法会造成怎样的结果,我也不清楚。
尤钰段没听进去子牙这话,正准备上马赶回去。
子牙赶紧站在他的马前拦住他,俊俏的脸上露出紧迫之感,你要听我说。
尤钰段眼中带火似的瞪着子牙,将手中的鞭子高高扬起,子牙一看不妙,运气飞升,竟然抓住空中的鞭子,硬生生将其扯断。
我虽是长生之人,但我并没有杀死迁安。子牙对着尤钰段大吼起来。
尤钰段终于停了下来,看着子牙。
子牙见尤钰段终于肯听他说话,便慢慢叙述开来,他口中的迁安,正是多年前死去的林乍疏的亲生父亲,身上流着有祭辕族纯血脉的林迁安。
子牙知道乍疏的情况还很危急,只好长话短说,我和迁安是情人关系,因为当时我深受重伤,迁安为了救我,与我订立血祭后自杀,所以我现在才拥有长生。
尤钰段显然很不相信子牙,狐疑地看着他。
子牙继续说,我不管你信不信,这些年我找了很多关于祭辕族的书籍典故,虽然大都是些无名的野史,但我曾经在一本书里看过,说处在血祭中的人的血液好像会有所改变,或许能够拥有类似于祭辕族的血脉。
尤钰段认真地听着,看着子牙,这是什么意思
子牙只说,也就是说,你或许可以和乍疏重新订立血祭,使他的伤痛转移到你的身上。
你确定吗。尤钰段定定地看着子牙。
我曾经试过,我的血液并没有这种功能,我与迁安的血祭已经因为他的死亡而终止,但你和我不一样,乍疏还没死。
尤钰段低着头犹豫着,说,我可以相信你吗
子牙直盯着他的眼睛,你如果不这样做,或许真的没办法救活乍疏了,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没有人知道结果会怎么样,说不定,乍疏的伤痛全部都会转移给你,如果这样的话,你或许就会死,或许发生血液冲突,两个人都会死,做与不做,决定权在你。
尤钰段沉默了一会儿,默默说道,也就是说,如果让乍疏活下来的话,我就有可能会死,是吗
子牙看着尤钰段,过了一会才说,他身上的伤痛已经到了常人能承受的极限了,如果这些伤痛真的转移到你的身上,你的情况,就会和乍疏现在一样。
尤钰段愣了一会,立即挥鞭上马,一刻不停地往回赶,无论什么方法他都要试一试。
真的要一命换一命的话,他希望乍疏好好活下来。
子牙所有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了他,现在的他也无能为力。
他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关于祭辕族的信息,他总是抱着那么一丝希望。
这个神奇的种族一定会有它更神奇的地方,他如此思念迁安,他宁愿相信,有可以让迁安回来的办法,但是,却一无所获。
子牙也和商恙跟着上了马,一同往洄渊宫去,但尤钰段的马跑的飞快,两人只能望尘莫及。
我将刀横在我的脖子上,冰凉的刀刃吻着我的温热的血管,然后擦出血花。
我只看见红色的血液喷射出来,我感觉我所有的力量都在消失,眼前出现白茫茫的烟雾。
尤钰段此时正在马上奔腾着,忽然觉得指尖有些刺痛,定睛一看,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裂了一道小口,流出的猩红的血液。
那是,和乍疏定血祭的时候,被乍疏割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