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白无故被人骂了这么一句,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的,但当前我们想的不应该是这个,待到尤钰段走的远了,张渚赶紧继续带着我往城外跑。
整个过程,我都没有看到尤钰段的脸,但不知怎的,那声音似乎也很是熟悉。
我跟在张渚后面,跑着跑着,扭着脖子想那个声音,不知道到底在哪听过。
眼前忽然闪过一个黑影,张渚忽然刹住,护着我和桠桠。
我这才看起眼前的人来,但他们都蒙着脸,看不清容貌。
张渚啐了一口痰,狠狠地骂道,尤钰段这畜生,放走了我们,竟然还重新派人来暗杀我们。
我转头看了一眼张渚,又重新打量了一下那些人。
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们或许不是尤钰段派来的,而是贵临那些人。
我下意思地看了看怀里的桠桠。
第八十五章:我带你们走
安逸的生活让我忘记了逃亡的理由。
但现在,我绝对不能失去桠桠,我下意识地将桠桠紧紧搂在怀里。
张渚说,他替我挡着,让我赶紧跑。
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抱着桠桠跑了,但是没跑多远,眼前就出现了又一波黑衣人,带头的一个将面罩拿下来,正是贵临。
我四处打探着可以逃跑的缺口,却发现我已经被他们团团围住,没有任何可以逃出的机会。
贵临向我越走越近,伸出手来。
我将桠桠往身后移去,贵临见我这样的动作,不由得笑起来。
把孩子给我吧,我带你们走。
我自知敌不过他们,但不肯将桠桠给他们,自己被他们带走。
坐在马车里,不知道坐了多久,路上颠簸着,我一直不肯跟贵临说任何话。
而从那天起,我也再没见过张渚,不知他是生是死。
百姓中间流传了很多流言,很多说,尤钰段已经攻进江淮,占领了京城,自己建了国号。
我只想着王爷最后会怎么样,有没有逃出去。
最后,我们到了一个山谷,在一个溪水骤弯处出现了一个洞穴,外面把守着士兵。
我被带进山洞里面,里面的路很是曲折,但装饰的很好,到处挂满了明灯,显得很亮。
没走几步,看见有个脏乱而且骨瘦如柴的人蹲在地上,嘴里不知道嚼着什么,靠近了去看,竟然是傻子。
傻子抬头看见是我,笑的很开心,在洞里绕着圈圈,念叨着什么,碗,碗呢。
我怪异地看着他,只见他从角落里拿出来一只碗,上面沾满了泥泞,碗里不知道是什么的乳灰的液态物质,很是让人反胃,我下意识地推开他。
傻子被我推翻在地,碗也被打翻了,那些东西流了他一身,他念着我的名字,想要继续上来抱抱我,我确实嫌恶的很,不肯靠近他。
傻子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此时反应过来我对他的厌恶,傻傻地站在那里,摸着自己的手指头,不知道做什么,但我却看见他浑浊的眼泪掉下来,大颗大颗地砸在他破碎的衣服上。
傻子再傻也知道别人对他的厌恶。
我心里又有些心软,但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旁边的贵临一直看着我,不说什么,但眼神很是鄙夷。
倒是桠桠认出了大爹爹,伸着手向着傻子,口里嘟囔着似乎要傻子抱。
傻子试探地看了我一眼,我此时对这些东西,敏感的很,生怕有人要抢走桠桠,何况傻子还是联合贵临他们骗我,我一直不将桠桠递过去,傻子看我的眼神,越发地苍凉。
贵临看着这场景,推搡着我继续往前走,我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傻子在那里静静地站着,好像时光都凝固了一般……
走到深处,出现了一个亮堂的大空穴,里面装饰的就像一般的屋子似的,床帐流苏,铜镜木椅,都井井有条着。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背对着我坐在床边,隐隐能看见床边躺了一个人。
贵临将我和桠桠带进来之后,向那人说了句话,便退身走了。
我正手足无措的,男人忽然发出一声呼唤,他说,林乍疏,是吗。
我狠命地摇着头说着,不是,我不是,你认错了,我叫陆树河。
那时候,我忽然觉得,林乍疏这个名字,并不是所有温柔河流的源泉,它就像一个诅咒,带我进入过去的深渊,带进不知道是谁应该承受的深渊。
但男人显然不信我,竟然还弯着嘴角笑了笑,然后转过身来,看着我。
男人的笑容本来是温暖善意的,但此时此刻身体发凉的我,却觉得他的笑意充满了残酷无情的掠夺,他只是想要我的孩子,我不能被他欺骗了。
男人站起来,示意我靠近床边,我不肯,他只好拉着我去,一边扯着我的胳膊,一边盯着我的脸,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
床边躺着一个小女孩,看上去不过十岁刚出头,小脑袋紧紧地缩在被褥里面,眼睛紧闭着,脸色苍白地吓人。
像是生了很重的病,呼吸之间都能感受到这个生命的危在旦夕,那般脆弱。
我抬头看了男人一眼,不知道男人为什么带我和桠桠来看着这个小孩。
男人拉着我坐在床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他的手是温热的,厚重的,牢牢地握住我的每一个手指,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床上的女孩。
桠桠在我怀里,张着明亮黝黑的大眼睛,晶亮晶亮无害地看着每个打量他的人。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够救我女儿的命。男人看着我,话说的很认真。
我也竖起耳朵认真去听,男人停了一下,然后看似无所谓地说道,只要这孩子手尖的一滴血。
我狐疑地打量了他一下,看了一眼桠桠,笑的,你别开玩笑了,这是不可能的。
我将桠桠抱的离他远远地,咳了一声然后说道,我们不是你要找的人,我们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或许,或许你是听了谁的瞎话呢。
我连脸上的笑都有点颤抖,但是我知道,他对桠桠居心不良,我不能让他这么做。
那时候,我还不记得我是祭辕族的后代,但是我心里就是有这样的想法,一旦我这样做了,桠桠的性命都有可能受到伤害。
这世界没什么无中生有的事情,包括性命,救活一个性命,就要用另一个性命去换。
男人看我似乎不愿意,眼神有些变化。
我抱着桠桠一步步地后退,不肯让他碰到桠桠一丝一毫。
忽然身后闪起火光来,明亮地照耀着洞穴,外面的人开始慌乱地跑起来,甚至还有嘶喊声,我赶紧打开门,看见洞穴里火光一片,迅速地蔓延着。
而门外在明亮的火光下,照耀着一张微笑憨实的脸,他的脸被火光照耀的明明灭灭,红彤彤的他向我咧着嘴巴,哪怕上面还沾着灰色的泪水。
那是傻子的脸,以及傻子的纯真的笑。
他在火光中,拉住我的手,他说,我带你们走。
这句话就算说的迷糊不清,但在我记忆里也是他曾说过的最清晰最好听的话。
第八十六章:而我,其实不是陆树河,我是林乍疏。
由于突然的起火,教里的人慌乱的很,大部分的人都去营救那个小女孩了,我和傻子趁着慌乱离开了洞穴,傻子拉着我的手,带我跑过了长满荒草的山谷,跨过冰凉刺骨的小溪,我们一直跑了很远很远,直到觉得他们不会追上来了,才停下来歇息。
这时候,我才发现,傻子并没有穿鞋,他的脚就那样赤裸着,接触着大地。
我想我或许错怪了他,他从始至终都不知道那些人的邪恶,他也不过是被利用的人。
而到如今我终于发现傻子对我的好和真诚,但我也知道我能够再对他好,但我不会再爱他了。
我拍打着傻子的身上,然后将桠桠递给他。
傻子怯懦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将自己拍打了很多遍,直到确认自己干净了很多,然后接过来桠桠。
桠桠看见大爹爹很是高兴,伸着小手晃着,嘴里发出不知名的声音。
傻子笑的更欢了,直抱着桠桠来回晃荡,咯咯的笑声一直回荡在山谷里面。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身子,回头看了看我们跑过来的方向,那里已经冒着浓烟,不知道那些人和那个苍白的小女孩怎么样了,但是无论他们怎么样,我也绝不会冒着我孩子的生命危险去救她。
我从来就没有那么伟大。
和傻子在树木里摘了一些果子吃,在树林里正好看见一只野生的山羊,傻子对着我笑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跑到山羊那边,抓住山羊的脚。
野生山羊的脾气犟的很,挣扎的很厉害,但是傻子却死死地抓住它,从怀里掏出那只破碗来用袖子擦了擦,对着山羊下面,就开始挤起奶,傻子不知道如何躲避,只好任由那山羊蹄子踢打着自己,头上身上满是青紫,但傻子一点都不说疼。
直到接满了一碗,傻子才放开山羊,山羊满是怨艾地看了我们一眼,跑开了。
傻子开心地跑过来,嘴里说着,奶奶,给桠桠喝。
我这时才反应过来,傻子原谅都是为了桠桠,虽然桠桠已经过了只能喝奶的年纪,但是看傻子一番好意,我还是让桠桠喝了一些。
看着那只碗,忽然想起洞穴里傻子给我的乳灰色物质,然后问他,在洞里你是要给我奶吗。
傻子笑了笑,说道,那天,我喝奶,你……打我,我去找奶,然后……然后回来,你,不见了。
说到这,傻子眼神里忽然暗淡了一下,似有怨意。
我这才想起我和桠桠逃走的那天,我将傻子的双腿打的红肿,将傻子抛弃在家里。
知道自己不仅错怪了傻子,还丢弃了他,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松开了桠桠,然后抱了傻子一下,说道,对不起。
傻子拍了拍我的肩膀,像个家里的顶梁柱似的,我抬起身子看着他,却措不及防被傻子亲了一口。
傻子吻过我之后,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似的,奔跑着欢笑着。
我摸了摸我的脸,笑了笑,但也有种难言的不忍。
傻子这样对我百般的好,我却不能和他继续下去了,即便他是桠桠的生身父亲。
三人很是艰辛地走了好几天终于出了山,我担心王爷的安危,就一边问路,一边往江淮去。
还好临走前,王爷给我足够的盘缠,我带着傻子到城镇里清洗了一下,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傻子整理之后,看着很是明秀,我们又去了城镇里最好的酒楼带傻子去吃了好吃的。
傻子从来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狼吞虎咽的。
我知道我没有其他能够再对他好的,我只有这样才能弥补我对他的亏欠和愧疚。
傻子哪里懂得这样,只知道他现在还跟我在一起,还有好多好多的好吃的,能够住很舒服的房子。
但是到了晚上,我如何都不愿跟傻子同房,我在客栈要了两间房,自己去了另一间。
半夜傻子就低着头跑到了我的房间里来,抱着被子说要跟我睡。
我刚将桠桠收拾好睡着,看着可怜巴巴的傻子,如何都不肯点头。
其实我只是害怕,害怕和傻子同床,他会用那样温暖坚实的拥抱整夜整夜的环绕着我,让我一遍又一遍失去我的坚守。
傻子看我不同意,别着脸,走出了门去。
月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投射在傻子凄凉返回的背影上,很是不由得让人觉得心软。
我咬了牙,翻身睡过去。
但是早上起来,就看见傻子睡在我的床脚边的地上,因为我昨天的话,自己不敢上床,又不愿自己睡,只好在硬邦邦的地上睡。
我叹了一声气,只好开始替桠桠穿衣服。
桠桠乖乖地伸出小胳膊来,伸进我替他扁好的衣袖里面,然后套进去脑袋。
我脑中忽然闪过去一道光,它让我觉得似乎很久以前也发生类似的事情,有人这样温柔地替我穿好衣服,就在类似于这样的床上,窗户外面还能照射进来明亮的阳光。
那人笑呵呵地搂着我,说我是小懒猪。
但我如何都记不起,那人是谁,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但我不傻,这时候我忽然意识到,贵临他们既然策划了这样一场戏,那么一定在之前就对我做了一点手脚。
我的记忆有可能都不是我的,而我的真实的记忆不知道去哪了。
我想要找的那个人,我记起的这些破碎的片段,都不是陆树河的,是林乍疏的。
而我,其实不是陆树河,我是林乍疏。
我曾经有着作为林乍疏的生活,但是我失去了那样的生活,我曾经是像王爷说的那样生活在都安的王爷府的一个小院子里,那里有着一颗粗壮的梧桐树。
但是我也知道,王爷似乎也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王爷从来都没有替我穿过衣服,也不曾那样宠溺地叫过我的名字,而那颗梧桐再大再粗壮,也不是那人拥抱着我吻我的梧桐树林。
但是我找不到那人了。
我收拾了包袱,叫醒傻子立即上路。
王爷一定是知道什么的,但是他没有告诉我。
那时候,我的心里一股脑地只有紧迫地找到那个人,找回我原来的生活,但是我忘了,无论以前怎样,我都已经有了现在的生活,和别人依偎在一起,还有了孩子,无论如何,我都回不去过去了。
就算,我能,那人也一定不要我了。
第八十七章:人呢,其实都是自作自受的。
尤钰段攻进江淮那天,黄昏的天仿佛染成了猩红的颜色。
被击败的官员被压迫着,个个灰头土脸。
王爷站在尤钰段去往皇宫的路上,晚风将他的头发吹的凄厉。
尤钰段示意众人停下,自己下了马来,走到那人面前,两人对峙,是一场无言的战争。
最后还是尤钰段先开的口,他说,你怎么不陪他走。
王爷笑了笑说道,我以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也为此付出了代价,那时候我真的很怕死,我想着如果我失去了我的权势,我的财富,那该怎么办,但是离开了乍疏之后,我却发现我过得越来越不快乐,而现在我不逃跑,只是为了证明我不再是那种人。
尤钰段笑的更开心了,话说出口来,带着一些不屑,那你大可以陪他一起走,两个人好好地过日子去。
王爷上前了一步,说出的话,仿佛掷地有声,我再怎么骗他,也能看得出他心里没有我,我让他走,不过是为了他好好生活。
尤钰段挥了一下衣袖说道,王爷大概是多虑了,我瞧着那人可是爱你爱得深呢,看见我就像没看见似的,林乍疏就是这样贱的人,你对他好一点就能抓住他的心了,他可不是痴情的人呢。
王爷没回话,抬头瞪了他一眼。
尤钰段撇下他继续带着部队往前走。
王爷在百姓中其实也落下了许多的佳话,他自己知道尤钰段碰不得他,就算这样,尤钰段也要百般地羞辱他才能发泄他所有的怒气。
这一夜之后,江淮被洄渊宫占领,武林彻底战胜了朝廷。
没过多久,尤钰段正是称帝,改国号为,洄渊。
我跟傻子走了很多的弯路,才到达江淮。城里虽然才经历过灾难,但恢复的很快,百姓们都热热闹闹地收拾着残局。
尤钰段上位之后,对天下进行大赦,死罪改为无期,刑期减少十年,税负减少百分之十,并且对因为战争遭到破坏的居民房屋进行补贴,洄渊就像一只受伤的巨兽,舔舐了伤口之后,迅速地发展繁荣起来。
我跟傻子进入江淮的时候,城里几乎已经恢复成战争前的状态了,我顺着记忆找到了王爷的宅子,里面却变得很荒芜,没人在里面,空荡荡的就像从来没人在这里住过一样。
我让傻子照顾着桠桠,自己进了以前王爷不让我去的地方,偏殿的屋子,也变得空空的,但家具都还在,一入门就能看见一张能看出曾经的华丽的床铺,流苏即使被撕扯,床帐即使滑落,但都在我的记忆中,有着清晰的记忆。
我曾经躺在那里,不知道做着什么,有人抱着我,我却不能动,身上如同撕裂般的疼痛。
我赶紧离开那间屋子,那些记忆就像灰暗的过去,揭露我本来已经愈合的伤疤,让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又重新疼过一边。
我坐在石阶上喘息了一会,看见傻子跟桠桠玩耍,桠桠现在在学走路,在人的牵持之下能走的摇摇晃晃的,我叹了一口气,拉着桠桠和傻子出了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