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卷江山 上——客行长安
客行长安  发于:2015年04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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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拖得一刻是一刻,说不定谢后吉人天相,什么事都不会有。

谢清焦躁地在殿门外踱来踱去时,谢后的一个婢女跑了出来,对他躬身施了一礼,说道:“中宫请您进去一趟。”

他虽然是皇后长兄,不过要进产房这种地方,其实是既失礼又不吉利的。不过非常时刻,谢清也顾不了那么多。他略微迟疑了一下,就跟着那名婢女进去了。

殿内弥漫着的血腥气,叫谢清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这会谢后大概正在休息,所以有空跟他说几句话。

谢清隔着屏风站定,就听见里面谢后的声音气若游丝地传了出来:“阿兄,你来啦。”

谢清心中一痛,然而还是得保持语调轻快。他故作轻松地柔声说道:“中宫召臣何事?”

“阿兄,对不起,我没听你话。不过,”谢后显然不认为自己如今的状况还能轻松应对,她严正地对谢清说道:“阿兄,保孩子。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胡说!你跟孩子都没事!”谢清听妹妹一副交待后事的口吻觉得十分不吉利,赶紧拦下了她的话。

“阿兄,你别打断我了吧。我,我没力气了。”谢后停顿了一下,屏风后隐隐传出汤勺跟碗的碰撞声。大概是侍女见谢后力竭,正在给她喝参汤。

“阿兄,上的身体,你是知道的。这个孩子可能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谢湘喝了参汤,声音平稳了许多:“你看见他们是怎么逼他的,他现在必须得有儿子!”

谢清何等聪明,谢湘虽然几乎什么都没说,他还是从她三言两语间推测出来了事情的原委。催产的药物怕是谢湘自愿服下的,她是见不得朝中有人三天两头逼迫试探赵俨只了。她之前就对自己说过想要早点生下孩子,可是自己竟以为她是一时的主意,完全没放在心上。谢清此时又痛又悔,声音立刻沙哑了:“阿湘,你怎么这么不听话。那些事不必你操心,有阿兄在呢。阿兄再不济也有办法护佑你们母子平安无忧,你又何苦糟践自己的身体?更何况,你怎么就知道你怀的就是个儿子呢?”

“我知道阿兄疼我,”谢后竟然虚弱地笑了,“再没有人比你更疼我了。所以,我更不能看着上和你太为难啊。那些人,没有一个易与之辈,上无子,他们就不会安分。阿兄,上这病那么凶险,他一旦……大统若是落入他人之手,还有你,有谢家的活路么?阿兄,我没有办法,无论如何,我都得赌这一回。”

“阿兄,我冒了这么大的风险,你可不能让我白辛苦。求你,保住我的孩子。”说完这话,谢后也不听谢清反驳,就叫婢女把他赶了出去。

谢湘知道,她的长兄从不会让她失望。

谢清失魂落魄地带着一身血腥气走回赵俨只寝殿,到门口他才想起这一身味道是无论如何不能叫赵俨只闻见的。因此他不得以又回到前殿他从前的住处换了衣服。这一来一回,就耽搁了不少时间。

谢清整理好仪容急匆匆赶回赵俨只寝殿时,正到了谢后生产的关键时刻。赵俨只显然已经得到了奏报,紧张得不行。他一见谢清回来了,忙忙救命稻草般地拽住他的手,口中喃喃念着:“怀芳,怀芳……”

好像这样便能安心许多。

谢清心里一时间百味杂陈。跟赵俨只懵懂不知,还抱有隐隐的期待不同,谢清是完完全全的担心。他安坐在赵俨只旁边,其实如坐针毡,心都飞到谢湘那里去了。

好在太一神仁慈,没让他煎熬太久。谢清坐了不到半个时辰,王春就一路小跑进了赵俨只寝殿,气喘吁吁地道贺:“恭喜陛下,中宫为陛下诞下长子!”

第41章

王春气喘吁吁地道贺:“恭喜陛下,中宫为陛下诞下长子!”

赵俨只听了这话,整颗心都放回了肚子里。总算尘埃落定,他长出了一口气,喜道:“快!快把孩子抱来给朕看!”

谢清却还有别的担心。他借口去给赵俨只抱孩子看,跟着王春走出殿外。

刚一离开赵俨只的视线,谢清就急忙问王春道:“中宫安好?”

王春一改刚才的喜笑颜开,立刻换了张愁云惨淡的脸:“公子,臣正要跟您说这事呢。中宫用虎狼之药催产,身体也不甚康健,这会,怕是不好!”

谢清冷着脸急步走到后殿,随手抓住一个太医,厉声喝问道:“中宫如何?!”

完全不是平常的端方君子模样,那名被他揪住的太医吓得半天没说出话来。谢清练过兵,打过仗,刀山血海也算滚过一遭,他情急之下,一身煞气无从遮掩。

“快说!”谢清这会可没心思安慰被他吓着的太医,只是急于知道妹妹的情况。

此时太医令匆匆赶来,为这个倒霉的小太医解了围:“北平侯稍安!不瞒北平侯,中宫病势危重,我等正全力救治。君且等候片刻,勿扰中宫休息。”

听了这话,谢清心中又有了希望,也总算找回了点理智。他松开那个太医,生硬地回应太医令道:“清失仪。请君全力为中宫诊治。”

谢清完全没心思去看谢湘的孩子了。他叫王春先把孩子抱去给赵俨只看,自己就守在谢湘殿外,一个人焦灼。

他看着侍女从殿内端出一盆又一盆血水,心逐渐沉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太医令满头大汗地出来对谢清说道:“吾等无回天之力,中宫不好了。”

谢清完全没了主意,只一个劲地拽着太医令的手求他:“先生,求你救救阿湘,救救她!”

太医令无法,他被谢清拽着好不尴尬,然而也不敢用力挣脱。两人正相持不下,顾慎行的声音从谢清身后传来:“怀芳!”

谢清回过头,就见顾慎行大步向他走来。他好像迷途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一样,在见到顾慎行的那一刻,仿佛就有了主心骨。谢清不觉间已泪流满面:“先生……”

顾慎行的脸上却是与他截然不同的兴奋:“中宫生了?怀芳,别难过,你看看谁回来了!”

谢清这才注意到,原来跟着顾慎行一起的还有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面容清秀,却是一脸倨傲。“纪先生!”谢清惊讶地喊了出来。

消失了大半年的神医纪成初,终于回来了。

“暂时没事了。”过了半晌,纪成初从谢后殿内出来,沾了一身的血。“不过她太虚弱了,得休养个三两年才行,恐怕还会落下病根。这个我也没办法,只能慢慢调养。太胡闹了,催产也不是那个催法,一帮庸医,什么虎狼药都敢往人身上用!”

谢清听见妹妹活了下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病什么药的,那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他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有余力想点别的了。他正想让纪成初去看看赵俨只,话还没等说出口,就觉得一阵眩晕,身体晃了两晃差点摔倒,幸亏顾慎行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他。

纪成初出手如电,没等谢清敷衍自己没病没灾,就把三根手指搭在了他脉上。搭了没一会工夫,纪成初便皱着眉冲他嚷道:“不是跟你说调理身体吗,怎么反倒越调越坏了!你别仗着年轻就不当回事,我看你现在身体还没有顾先生好。你再这么劳神费力下去,再过二十年,神仙都救不了你!”

这位神医十分地不拘小节,脾气上来了皇帝也照骂不误。谢清自打上次中了毒后,身体就没好过,一直都是纪成初给他看。他可以算是特别不听话的那种病人,因此挨骂十分频繁。这会有好几年没见着纪神医,再挨骂居然没有一点不习惯。

骂过了谢清,纪成初才施施然去给赵俨只看病去了。

“唔……”纪成初皱着眉沉吟了半晌,看的谢清和顾慎行紧张不已,“陛下,你这可不太好办啊。”

听见纪神医都说了不好办,谢清立刻就慌了神。他急忙问道:“什么意思?陛下这病可还能好?”

纪成初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会才斟词酌句地开了口:“我也说不好。要是再早一个月让我看,我敢保证能看好,可如今又过了这么久,毒入骨髓,我只能试试。”

谢清听说还有希望,眼睛立刻就亮了,满脸期待地看向纪成初。顾慎行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成初,你说什么?毒?”

“是啊,是毒,毒龙草么。上中了那玩意有大半年了,饶是见效慢,现在也好不到哪去了。”纪成初十分豪气地翻了个白眼,“陛下,您还天天昏睡吧?中了那个东西,就是容易嗜睡,可是睡得越多,毒性就散得越快。”

所有人都以为赵俨只是病的,没想到,却是中毒。

谢清从最初的狂喜中恢复过来,与顾慎行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什么人有这样的本事,半年的时间,日日在天子饮食中下毒,而且竟然没有被发现,怎么能让人不心惊。

谢清喃喃说道:“可是,有人试毒啊。”

纪成初浑不在意他们的失魂落魄:“这玩意试不出来。嗨,说是叫毒龙草,其实那是种蛊。不过这东西挑得很,一般人就算吃进嘴里,它也会想法子跑出来。相传南疆十万大山中,有个小部族,这种蛊就是他们那的。他们养这东西内斗不休,部落越来越小,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越来越少,如今留下的,都是最厉害的巫师和最毒的生物。”

“这种蛊要下起来并不难,放在食物或者贴身衣物里都可以,如果宿主有它喜欢的血统,它自己就会爬进宿主身体。七日之内,它会每日出来一次,大概是为了让自己适应一下环境。但是它记得住宿主的味道。上喜用同一种熏香,这广明宫中再无第二个人用,它找起来再方便不过。”

谢清和顾慎行被纪成初唬得一愣一愣的,纪成初本人却浑然不觉。他饶有兴味地看着赵俨只,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可这蛊虫却认上的血,难道说,上有南疆人的血统?”

顾慎行听他说得越来越没谱,就差照着天家忌讳狠戳了,忙推了推他,道:“成初,现在不是说这些闲话的时候,你快想想办法,给上解了这毒。”

纪成初一拍大腿,一副如梦方醒的样子:“甚是!”然后顿了顿,说道:“可我也没什么好办法。”

顾慎行:……

谢清:……

纪神医皱着眉,摇头晃脑,不时扳着手指不知在算些什么。折腾了好久,他才堪堪开口道:“陛下毒入骨髓,万全的法子臣是没有了。不过臣有个法子,不破不立,有五成把握,但如果不成,恐怕会立时殒命。”

没等赵俨只说话,谢清急忙问道:“还有别的法子么?”

“有,臣给陛下配一副药,可延三月性命。”纪成初回答得特别干脆。

“……”谢清腹诽,三个月,又不是三十年,这也能算是个办法?

赵俨只却哈哈笑了起来:“不破不立,好!卿有五成把握,朕却有八成!成初,你去准备吧,容朕两天处理后事,以防万一。”

谢清忙去捂他嘴:“什么后事,胡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赵俨只顺势握住了谢清的手,一脸餍足地改口道:“那我不说了。怀芳,如果我病好了,你能不能应我一件事?”

他嘴上说不说了,话里话外却还是一副交待后事的口吻。谢清忍着泪意勉强笑道:“别说一件,只要你能好,我什么都答应你。”

纪成初眯着眼睛在这两人之间逡巡,他觉得,天子和北平侯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了。

纪成初去准备所需的一应药材器物不提,赵俨只迅速拟了两道诏书。一道是封谢后子为太子,即刻昭告天下;另一道则是一封遗诏。诏命传位于太子,新皇年幼,由赵望之、顾慎行、周济川和谢清辅政,直至新皇加冠。赵俨只没敢把遗诏交给谢清,而是给了顾慎行。

“先生,难为你啦。我要是不好,你还得替我儿子守着江山。可我也留了叔祖父陪你,你说好不好?”赵俨只一切事务处理完毕,静待纪成初为他诊治。他心情看起来不错,还有心思调侃顾慎行几句。

顾慎行心里难过,又不好在病人面前表露出来,只好故意板起脸:“不好。我可不想再替你教养儿子了,我这一把老骨头,还想安度晚年呢。我秋天要跟望之回常山了,你赶紧养好身体。”

两天后,纪成初带着大包小包来到广明宫,开始为赵俨只驱蛊。

第42章

赵望之、顾慎行和谢清齐聚承德殿,纪成初把叫人把赵俨只安顿舒服了,然后开始给他们讲解治疗方法。

“毒龙草这种蛊,一旦在宿主体内定居下来,就会趁宿主睡觉时,吸食宿主精气,同时释放它的毒性,一直到宿主死去,它才会出来,寻找下一个宿主,或是被它的主人收回去。”

“我有一种药,可以做到假死。服下这药后,人就跟死了没有什么区别,借此可以骗过蛊虫,让它自行从陛下体内出来。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本来这种药,服下多少,什么时候能醒,我都是可以控制的。可是蛊虫什么时候能出来,我可算不出。因此,我们需要先给陛下服下一丸药,让他进入假死状态,然后每一天服食半丸,直到蛊虫出来。”

“这个办法的危险之处就在于,”纪成初大概是一直说话说得口干了,这会停下来扫视了众人一眼,才继续说道:“危险之处在于,如果蛊虫一直不出来,我们便要一直给上喂这种药。如此一来,就怕到了后来,不仅蛊虫,连上自己的意识也认为自己已经死了,而再也不肯清醒过来。那样的话,他就真的没救了。”

“如此会怎样?一直睡过去?”赵望之蹙着眉头问道,这么一说这个方法果然凶险,不知纪成初的五成把握是如何算出来的。

纪成初摇摇头:“那样的话,可不是沉睡,而是,上实实在在地崩了。”

一席话说得在场三人心惊肉跳。良久,谢清才声音干涩地问道:“那这药,能不能隔几天停一回,让他缓缓?”

纪成初摇头:“不行,一旦蛊虫觉得宿主死而复生,就会更加珍惜这个生存环境,从而往他体内更深处转移。再要驱除,就难上加难了。”

纪成初难得端严一回:“诸位想好,开弓没有回头箭。从上服下第一枚药丸起,就停不下来了。最后上能不能醒过来,全凭他自己。”

三人沉默

“诸君还有什么要说的么?如果没有,我要开始用药了。”良久,纪成初打破了这令人心焦的沉默。

事到如今,也唯有如此。左右没有活路,不如死马当活马医。三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觉得这事就是早死早超生赶紧开始好。正待纪成初准备拿药时,王春从殿内出来了。他对谢清说:“公子,上请你进去一趟。”

“阿元。”谢清轻轻推开殿门。

殿外的光线照进幽暗的寝殿,赵俨只逆光看去,谢清的轮廓被镀上了一层柔光,行云流水间更添天人风姿。赵俨只几乎看得呆住了,谢清已经走到他面前时,他还在贪婪地盯着谢清眉目如画的脸。

三千青丝熠熠生光,凤眼修眉顾盼生姿,峨冠博带宛若谪仙。谢清的面部轮廓比赵俨只要柔和许多,这样一个人,在朝国容,在军军容,可清歌换酒,可杀伐决断,怎么能叫他不着迷。

“阿元?”谢清见赵俨只愣愣地没反应,疑惑地又叫了他一句。

“怀芳,”赵俨只示意谢清坐到他身边。他拽着谢清的手说道:“怀芳,我马上要睡很久啦。你让我多看一会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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