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卷江山 上——客行长安
客行长安  发于:2015年04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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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常山王赵望之和顾慎行按照赵俨只的吩咐,在同一时间一起来探望他。

“叔祖父,先生,我还有些事要交待,说完了也就安心了。”赵俨只语气很是轻松,好像他要交待的并不是他自己的后事。“我给怀芳喝了点安神的汤,他这会已经睡着了。咱们小声说,别吵着他。”

顾慎行的眼圈立刻就红了,他张了半天嘴都没说出话来,最后才勉强哑声说了一句:“陛下别多想,你没事的。”

只是他脸上的神色却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赵望之长叹一声,毫不避讳地把他揽进怀里。

赵俨只看着他们,毫不掩饰眼中的艳羡神色:“先生,我就是说说。我也觉得我大概是会好的。”

“先生,阿湘的孩子出生后,即刻立为太子。”赵俨只神情端肃,“诏书已经拟好,在……最后的一刻,我会交给怀芳。”

顾慎行此时已经恢复成了平日里那个稳如泰山的大司马,好像刚才那一刻的软弱从未出现过。他同赵望之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开口问道:“陛下,中宫两个月后所生的,一定便是皇子?”

“我不知道啊,赌一次吧。”赵俨只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锦被底下的手却攥得发白:“如果不是,便把那孩子换成齐王幼子!”

“算算日子,齐王的那个孩子,这几日便会送到长安了。”

在场的两人在经历了短暂的惊愕后,立刻恢复了平常神色。良久,赵望之哈哈一笑:“陛下好好养病。你这病养好了,慎行也就能安心跟我回常山了。”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赵俨只的病。齐王的一个妾室刚刚给他生了第六个儿子,根本不值得注意。可重病的赵俨只不仅想好了偷梁换柱之计,却连孩子都快弄来了。

而且,他还用不知什么手段,摆平了与他并不亲厚的兄长。

他有雄才大略,有良臣辅佐,有太平河山,有帝王手段。只要他能熬过这次的病,谁都没法阻挡他成就霸业,名垂青史,万古不朽。

第39章

“陛下,周夫人殿外求见。”某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一个内侍如此通报。

赵俨只的病是一日重过一日,这时间难得精神不错,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跟谢清说着话。

谢清听见不由得蹙了眉头。他跟赵俨只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的是一样的担忧。为了封锁消息,赵俨只病重期间,除了谢后没有召见过任何一个宫妃。也有过要来求见的,都被他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了。如今周夫人想见天子也算合情合理,可问题是她一个月来都安分得很,怎么偏偏今天就坐不住了呢?

“王春,你亲自去一趟,把她打发走。”赵俨只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周夫人是城阳侯的嫡亲孙女,他绝不能由着她把自己病重的消息透露给周家人,可他也总不能把人关起来。

看来,他前几日的那招杀鸡儆猴,时效已经过了。

“陛下别劳心,臣来想办法。”谢清不欲赵俨只多费神。如果周夫人一定要面圣,他虽然没有办法在她面前瞒住赵俨只的病情,可他至少有一百种办法让周夫人不敢轻举妄动。可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谢清也不想对周夫人做什么。一来有些手段用在一个深宫妇人身上让他觉得失了身份,二来这毕竟是天子家事,他一个外臣到底不好插手太多。

王春去了多时,回来的时候面色并不太好。他有些为难地对赵俨只说道:“陛下,夫人不肯走。臣对夫人说您正睡着,夫人却不肯回去,说是公主实在太想您了。”王春偷眼瞄了瞄赵俨只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硬着头皮往下说道:“周夫人这会已经带着公主在偏殿等了,她说,她左右无事,便等您醒来好了。”

谢清听得连连皱眉。周氏并不是个多执着的女人,她今日这番举动一定是出于什么人的授意,那人大概是一定要得到赵俨只身体状况的确切消息。

如今敌暗我明,实在不好办。

谢清想了想,对王春说:“春令,劳烦您去请常山王和大司马来一趟,跟他们说,凡是可信之人,尽可多带几个一同前来来。”然后他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也请中宫来吧。”

谢清如此大动干戈,打得是让周夫人知难而退的主意。非常时刻,外臣出入天子寝殿自是无妨,可她一个宫妃等在这,叫外男撞见就不好了。此外,天子还能同诸臣议事,可以想见赵俨只的身体并无大碍。

这是谢清一时间所能想到的最妥帖的办法了。当然,如果她实在非要见赵俨只,那就只好再劳烦谢湘给天子上个妆。到时候让赵俨只装睡,只叫周夫人远远看一眼赵俨只的气色便好。

赵俨只与谢清也算心意相通。谢清刚吩咐完王春,赵俨只就猜到了他的打算。赵俨只冷哼了一声,十分不屑地说道:“怀芳指望她自己走?难。周家教出的女儿,能知什么礼?”

谢清听得很是错愕。赵俨只跟周家的关系有多差他是知道的,但是并未听说他因此对周夫人有什么不满。相反,周夫人是赵俨只长女生母,一向都是得宠得很。

赵俨只看见谢清愕然的表情,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招招手示意谢清过去坐在他的榻上,然后费力窝进谢清怀里,对他嘟囔道:“怀芳不用给她留什么脸面。我不管别人,我只要你高兴。”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谢清也没精神多想。他敷衍地抚着赵俨只的背,满心想的都是如何把偏殿的那尊大佛请走。

事实证明,赵俨只对自己枕边人的了解远远比谢清准确得多,而之后发生的事情也让谢清深刻认识到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话的重要性。古人诚不欺我,有些事,果然不能只凭常理推断。

在赵俨只同心腹重臣装模作样地“议事”时——其实就是他照例在一边养神,诸位臣工大眼瞪小眼地坐在一边进行一些休闲活动——周夫人竟然闯进来了。

谢后已经给赵俨只上了妆。然后谢清就把妹妹送到后殿休息去了,以方便她待会要给天子补个妆什么的。

诸位大臣正在闲适地喝茶看书简,除了怕打扰天子休息不能交流外,这两个时辰过得其实还真挺自在。突然,殿门外响起一阵骚动,似乎有什么人要硬闯,又有什么人在拼命阻拦。

不一会,外面就响起了“彭彭”几声,然后诸人就看见一个宫装女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饶是在座诸人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这会也都惊呆了。其实别说他们,连对周家女子的家教有深刻体会的赵俨只都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而稍后反应过来的诸位大臣竟乱作一团,口中连连告罪,不一会就散尽了。

赵俨只气得浑身发抖。他心里再不待见周氏,那也是他面上的宠妃,长女的生母,如今就像个没教养的野女子,不顾外臣在场就这么乱闯了进来,实在令他颜面尽失。

不过,大概到不了明日,周家女儿的无礼就会传遍整个朝堂。到时候也足够让周济川烦心一阵了。想到这里,赵俨只竟然又感到了几分快意。

周夫人的样子,倒是比赵俨只的那些重臣镇定多了。她以为赵俨祗休息、议事全是推托之词,他寝殿里最多也就跟平常一样,有顾慎行等几个老臣在。没想到一下见着了这么多人,她自己也有点发蒙。不过闯都闯了,还能当没发生过不成?周夫人这会尽管脸上发烧,语气却还跟平常没有两样。

“陛下的腿好点了吗?妾想念您,阿豫也想您。”周夫人见自己的丈夫倚在别人怀里,而那人还有意无意地挡了他半边脸,非常不悦。

赵俨只见她竟浑然不把刚才那场闹剧放在心上,而且还敢给他摆脸色,不由得火冒三丈。他重重一掌拍在榻上,怒道:“朕同外臣议事,卿竟然不管不顾就跑了进来,成何体统!”

赵俨只的那一掌是真的用了力,可也是真的不太响,以至于周夫人认为他也就是做做样子,自己撒撒娇也就过去了。于是她抱着女儿,走到赵俨只榻前跪坐了下来,娇憨地摇着赵俨只的手,声音甜腻地说道:“妾做错了。可是妾只是太想陛下了啊。”

谢清觉得自己夹在人家夫妻二人之间十分无趣,身体也不由得僵硬起来。要不是这非常时刻,他真想就像刚才那些同僚一样跑了算了。赵俨只感觉到了谢清的僵硬,不由更加迁怒起周夫人来。

赵俨只记得,这个女人是第二次在谢清面前故意秀恩爱了。他生怕谢清觉得自己喜欢什么周夫人李美人的,尽管谢清看起来对这些事毫不在意,他也不能容忍别人给他的心上人这样的错觉。

“错?”赵俨只阴阳怪气,实则一语双关,只不过除了他别人都听不懂罢了。“夫人既然错了,那就回去思过吧!承德殿不是掖庭女子能来的地方,卿以后千万记得。”

周夫人进宫许久,这大概是赵俨只对她说的最重的一句话,她的眼圈不由得红了。还没等她分辨,就听见谢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陛下恕罪,是妾管教无方,失了陛下的颜面。”

周夫人猛地回头,就见大腹便便的谢后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谢后刚才的话听得她十分刺心,却还不敢反驳。她虽然在心里轻看比她小许多的谢湘,但中宫是小君,她再怎么鲁莽也没胆子对中宫无礼。

谢后一改往日的温和,说出来的话十分刻薄:“卿刚才实在失礼至极,丢尽天家颜面。若是阿豫长大了也和你一样,就算是倒贴个爵位,怕也无人肯尚主!”

谢清虽然觉得这话句句在理,不过从自己一向乖巧的妹妹口中说出,怎么听怎么违和。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这个场合他的存在就已经很突兀了,更别说说话了。

赵俨只听谢后训斥周夫人觉得十分爽快,他一副围观看戏的姿态做得十足,看得周夫人的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

谢湘却没有放过周夫人的打算,还在继续说:“卿实在没有做母亲的样子。我看,阿豫不如就交给我抚养,没准还能知礼些。”

谢湘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立时戳了周夫人的心窝子。她霍然站起,回身指着谢湘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休想!”

赵俨只觉得周夫人此举除了坐实了她的不知礼外毫无意义。他不是宠妾灭妻的糊涂人,更何况他心里实在也不宠这个妾。就在他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周夫人只是指着谢后而已。而谢后就当着众人的面,在距离周氏一丈开外的地方,跌倒在了地上。她捂着肚子连连呼痛,一声哀切过一声:“卿为什么推我!”

第40章

这一幕看得赵俨只和谢清双双目瞪口呆。谢清心想,自己妹妹这栽赃陷害的手段实在不高明,这也太过明目张胆了些。

赵俨只倒是在一旁看得兴味十足。他觉得他的小妻子今天给了他不少惊喜,比以往那个唯唯诺诺温和过了头的样子好看多了,这样的女人才像是谢清的妹妹。

可是渐渐地,他们都觉得有些不对了。

谢湘跌在地上就再没起来,好像完全没了力气似的,两名侍女都扶不住她;她呼痛的声音不似装假,脸色也苍白的不像样子。谢清这才慌了神。他一面跑过去把妹妹抱起来,一面打发内侍赶紧去请太医。

谢后被送到了后殿,不多时太医也到了,谢清立刻跟了过去。

寝殿里这会只剩了赵俨只和周夫人。周夫人正欲哭诉谢后明目张胆的“恶行”,赵俨只便抢在她前面正色对在场诸人说道:“夫人周氏,冒犯中宫,欲危皇嗣,着其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

说罢摆了摆手,让人把哭闹不休的周夫人带了下去,一眼也没看她愕然委屈的脸。

谢湘不是装的。她是真的要生了。

谢清一听见太医这样说,立刻就冒了冷汗。谢湘如今这个状况,别说送到北宫去生产,看起来挪回椒房殿都来不及了;可是如果就地生产,抛开风俗忌讳等等都不谈,势必瞒不住赵俨只。

谢清又是担心又是为难,当年他孤军深入匈奴境内,数次命悬一线时,都没有过这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他现在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能帮他拿个主意的人,刚才全让周夫人吓跑了。

太医只说了句要生了就又匆匆进去了,留下谢清一个人在门外急得团团转。正举棋不定间,王春来找他了。

这事情看来是没法瞒了。其实本来也不该瞒着赵俨只,可是,早产这种事情太过凶险,他怕赵俨只情绪大起大落,对他的病不好。

谢清一边走,一边盘算着怎么哄骗安慰天子,能糊弄住一时算一时,结果赵俨只却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他一见着谢清,就急吼吼地问道:“阿湘怎么样了?”

谢清觉得他离开的这一会工夫里,赵俨只的脸色又更加憔悴了几分。他忙好言安慰道:“中宫无碍,陛下不要担心。”

赵俨只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信”两个字。他审视地看着谢清不说话,看得谢清直心虚,想好的几句谎话说的也不那么利索了。

“这……中宫当真无碍,那个,只是,对,只是受了惊吓,一会就好了。”谢清边说边把头撇到一边,别扭地不去看赵俨只的眼睛。

这样一来赵俨只还如何能不知道他在说谎?赵俨只勉强压抑住心中激荡的情绪,叹了口气道:“怀芳,你说实话。阿湘的孩子能活不?”

谢清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不不,没有那么严重,中宫只是早产。”

赵俨只脸色铁青,作势就要下榻去看,谢清哪能容他这样胡闹。他忙把人按回榻上,连连哄劝:“已经八个月了,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你别急,春令和宜君都在那边看着,一有消息就会报来,你躺着别动。”

赵俨只现在这身体实在是下不了床,闹了一阵也就算了。他把头埋在谢清怀里,语气里混杂着浓浓的委屈和内疚:“怀芳,我真没用。我护不住你,也护不住你的妹妹和外甥……”

他不闹着去看谢后谢清已经谢天谢地了,至于他不提那是他的妻儿却说是谢清的妹妹和外甥这种奇怪逻辑,谢清已无暇顾及。

谢后待产的后殿热闹非凡,太医、女医和侍女出入疾行,一盆盆热水、血水和汤药端来端去。王春一刻三趟地给赵俨只和谢清报信。赵俨只全心念着谢后和他未出世的孩子,眼睛都没合一下。谢清一下怕他劳神,一下怕妹妹出事,这几个时辰过得实在煎熬坏了。

从谢后送进后殿到现在已经三个时辰了,却还没有一点动静,赵俨只不禁着急。他自己动不了,只好催谢清去替他看看。

谢清走到后殿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来来往往的人俱是面色凝重行色匆匆,看得谢清的心不由得一沉。

不多时,宜君从里面走了出来。她额上的几缕碎发被汗水粘在额上,手上还有点血污。看到谢清,也顾不得收拾仪容,立即向他走了过去。

“公子,中宫的情况不太好。”宜君的声音很沉,谢清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

“你且说明白,什么,什么叫不太好?”谢清声音颤抖着问道。

宜君叹了口气:“中宫早产,不是意外,是被药物催的,因此格外凶险。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到了这关头,婢子得劳烦公子代问天子一句,一旦生产过程中出现意外,是保中宫,还是皇子?”

若是依着谢清的私心,自然是保住妹妹要紧;可是如今赵俨只病情危重,就盼着谢后的孩子继承大统呢。这事情他也不敢叫赵俨只知道,真是怎么都不行。半晌,谢清才咬牙道:“中宫和皇子,都不能有事!”

谢清不是霸道的人,可是这次他真不敢想有半点意外发生;他心里其实知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刻,自己怕是要冒着僭越的名头替赵俨只决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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