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卷江山 上——客行长安
客行长安  发于:2015年04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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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回应。在座的老将年纪都大了,这种拼命的打法他们的身体早就吃不消了;而年轻将领大多生于太平年月,没有经历过什么大战。因此即使此法可行,这人选问题也着实令人头疼。

“既然没有合适的人选,清愿往。”谢清说的波澜不惊,就好像在说他要去远郊游玩一样。

“这不行!”司马通一听差点哭出来,想都没想就立刻出言制止。

刚被皇帝陛下敲打过的人是谁呀,谢清跟他们这一屋子人比起来,简直可以用柔弱来形容。这副看起来风一吹就能刮跑似的小身板,里头到底长了多大的一个胆啊!他司马通有几个胆子,敢让谢清上战场,更别说上的还是这种深入匈奴境内数百里,弄不好就是有去无回的战场!

司马凤见自己儿子这么大的反应,不禁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他自然知道谢清身份贵重,可那也不至于叫司马通吓成这个样子啊。司马凤同赵俨祗并不亲厚,从未见过天子把人捧在手心的那个样子,他儿子也不至于跑回家跟父亲嚼这个舌根;更没有收到过天子强人所难的诏命,因此他特别不理解司马通那张要死要活的脸是这么回事。

司马凤冲着司马通警告性地咳了一声,然后对谢清说道:“谢校尉,此计甚险。你如何便敢保证,此事一定可成?如无八分把握,我不会同意任何人出战。”

司马通听见父亲的那个“八分把握”,顿时觉得人生无望了。如果不是如此严肃的场合,诸将都在,他简直想跪在父亲面前哭着求他不管谢清说什么都千万不要答应,别说八分,就算他有十八分把握,也是不行的。

可惜司马凤在接连看见司马通面露各种不合时宜的表情后,已经连一眼都懒得看他了。他耐心地等着谢清摆出长篇大论然后说服他——这个计策确实很好,好到即便只有五成把握,他都想要试上一试。

然而谢清就只说了一句:“清有十分把握,此事可行。清愿立军令状!”

司马凤皱眉。年轻人做事总是欠考虑,再说军令状有什么用,到时候万一全军覆没,谢清哪还有命受罚,难道他还能去罚谢相不成?可是这个计策就是谢清提出的啊,他说他有十分把握,如果是真的呢……

司马通见父亲举棋不定,立刻便想说点什么让他否决谢清的提议,然而终究慢了一步。老将沈不疑眯着眼笑道:“谢校尉好魄力!既然如此,仆便斗胆为君一言。”沈不疑转向司马凤:“太守,仆觉得谢校尉此计甚好。由他亲自出战,必当万无一失!”

其实司马凤现在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就差有人推他一把了。沈不疑此语一出,恰好戳中了司马凤的赌徒心理。司马凤当即拍板:“好!那便由校尉谢清领军三万,即刻出城,务必攻下狼牙城!”

谢清却没领命。他郑重地对司马凤说:“太守,无需领军三万,一万精骑足矣。清已经算过,一万精骑足够在这个时节拿下狼牙城。”

司马通本来已经决定回去想对策了,听了这话,他简直想直接晕过去了。还想什么对策,跟这种不知死的人还有什么理可讲的?

司马凤也皱起眉头:“我记得。可是你算的也未必便准,而且此计甚是凶险,兵马带多点总归没有坏处。”

谢清摇头:“太守此言差矣。奇袭未必便是兵越多越好;兵多反而容易暴露行踪。一万骑兵刚刚好。况且留两万骑兵在边境待命,万一时机已到而大军未至,也好有个接应。如此即使不能全歼匈奴人右部主力,至少可以给他们重重一击。如此一来,我军便有十足的把握稳稳占住狼牙城,而不至无功而返。因此无论如何,一万骑兵刚好,清不能再多带了。”

没等司马凤回答,沈不疑便爽朗地笑道:“好!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阿凤,吾等老矣!”

最终,谢清领精骑一万,按他自己的计策去取狼牙城了,同行的还有魏质。临行前,司马通差点攥着谢清的手哭出声来,叮嘱他就算全军覆没,也要保证自己平安归来。弄得谢清一阵阵的不自在。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跟司马通的交情原来已经好到这个地步了?

一万轻骑绝尘北去,司马通看着谢清单薄的背影,一阵阵绝望涌上心头。战场上刀剑无眼,谢清是个披上甲胄就走不了路的,因此一身骑马装便算是战甲了。倒是衬得他人愈发英姿飒爽,玉树临风了,可他那身衣服根本就连哪怕半点防护作用都没有啊。如此一来,天子所说的“轻伤”怕是没指望了,如今只求他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就是他司马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司马凤看着谢清的那一身装束,也有点底气不足。他疑惑地对沈不疑说:“我原来怎么不知道,这谢公子可当真是个王孙公子,连甲胄都穿不住。早知如此,我断不能让他领军出战啊。唉,可是军令如山,断无更改之理。不疑啊,如今我这心里是怎么都没底啊。”

沈不疑倒真是人如其名,一副用人不疑的样子:“阿凤,你安心好了。谢校尉这是统军,又不是比武,身体弱点武功差点都没什么要紧。当年的大司马跟如今的谢怀芳那可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是怎么样?他和常山王,打得匈奴人望风而逃,从此一蹶不振。放心吧,谢校尉得大司马精心教导,连常山王也对他青眼有加,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第30章

谢清从小看惯了长安宫阙,骤见大漠景致,实在别有一番风味。落日飞霜,千里苍茫,如果不是军令在身,谢清真想好好在这玩上些时候。不过再好的景致他此刻也没心思去看,就算只是埋头赶路,也得时刻记着方向,不时还要请他的向导们来辨别一下。

谢清的优点之一便是过目不忘,方向感奇佳。他的眼光毒得很,大致的方位基本不会辩错。不过在这茫茫大漠中长途跋涉,方向错一点都可能导致失道。因此谢清特别谨慎,每走一段路都会让好几个向导同时仔细辨认。

平安无事地疾行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上午却突然刮起了大风。一时间飞沙走石,打得谢清脸颊生疼。战马受惊,剧烈地挣扎起来,别人还好,谢清却差点被自己的马掀下去。他只好用尽全身力气,牢牢抓住缰绳,以求在马上多待一会。

大概是谢清把缰绳拽的太紧,勒得马难受了,那马突然抬起了前蹄。谢清一阵惊慌,下意识地死死抱住马脖子,他觉得自己就快掉下去了。

说什么算无遗策,居然算不到自己会被自己的坐骑甩出去摔死。谢清在这个关头居然还不忘自嘲,自己一定是有史以来死法最诡异的将军。

大概,这样死去的话连个战死沙场都算不上吧。

千钧一发之际,魏质驱着自己已经稍稍平静下来的马,飞奔到谢清身边。他一手拽住谢清那马的缰绳,一手抓着谢清的腰带,把他拎到了自己马上。

谢清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次睁眼看到的就是长着青黄混杂的草的地面。他整个人趴在魏质的马上,姿势特别没有主帅威严。这会,谢清的几个亲兵已经把他的马制住了。谢清的马是赵俨祗为他精心挑选的,可谓是千里挑一的宝马,其实在那个情况下,已经比别的马镇定不少了。

就如魏质把惊魂未定的谢清弄回他自己的马上之后打趣他的话:“谢校尉,你的骑术实在太烂,连马都看不过眼,不想让你骑它了。”

经历了一场有惊无险的小闹剧,总算没有伤亡,谢清也松了口气。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却叫他犯了难——他们不记得原定的方向了。

如果天气晴好,辨别自是不难。但是现在黄沙漫天飞,连一丈之内的人都看不清楚了,还怎么辨认方向呢?

可是这样坐以待毙也不是个事。如果被匈奴人发现了行踪,他们这支孤军大概就要有去无回了。

果然还是太年轻了,算到了地利人和,却没想到天公不作美,又该怎么办。

谢清正犯难,一个亲兵纵马过来,对谢清说:“校尉,有个向导要见您!”

不多时,一个汉人向导就被带到谢清面前。这人是个常年在匈奴境内做生意的商贩,对这一带的地形水草都非常熟悉。给周军做向导的待遇非常优厚,如果有功,则有望摆脱贱籍,甚至分到土地。

这个名叫李商的向导自称有办法找准方向,在场的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也是去年的这个时候,臣来过这个地方。因为不远处有一小片水域,不少匈奴人在这里牧马,臣当时跟他们换了不少东西,大赚了一笔。”大概是常年同各色人等打交道的缘故,李商丝毫不怯场:“那片水域是个葫芦状的,葫芦嘴所指的方位,正是狼牙城!”

谢清闻言又精神抖擞起来,他点了八百人去寻找那片水域,其他人原地待命,稍作休整。

李商的记性非常好,那片葫芦状的水域很快就被找到了。谢清令人饮完马后,沿着葫芦嘴的方向疾驰而去。

大漠里天气诡谲,一行人马冲出一段距离之后,风沙竟然迅速地变小了,到后面又是艳阳高照的大好天气。谢清心情大好,他跟向导们辨认了一下方向,果然与原定方位所差无几。狼牙城已经不远!

周军士气大涨,竟比原地计划早了一夜到达狼牙城下。谢清原本想着到狼牙城附近休整一下,毕竟长途奔袭,疲惫之师,叫匈奴人以逸待劳了毕竟于己方不利。而且偷袭这种事情,有夜色的掩护总是好的。但现在当夜赶到狼牙城下,休整一夜一日反而延误战机,而且很有可能被匈奴人发现。谢清见周军士气依然很高,权衡了一下利弊,下令道:“攻城!”

狼牙城中只有不到一千守军,还几乎全是老弱病残,根本抵挡不住周军的投石机。没几下,匈奴兵就被砸死不知多少,城墙也缺损了一大块。

周军见状士气更高,纷纷生出了一种恃强凌弱的奇异快感,而后陷入了越战越勇的恶性循环。天光乍亮之时,周军已经攻下了狼牙城,伤亡甚少,而且大有一副不过瘾的架势。

谢清出战告捷,心情大好。顾不上自己受了三处轻伤,脸上的伤口至今还在淌血;更加顾不上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形象,忙着指挥兵士修补加固城墙,分配守军,处置俘虏,清点战利品等一应事务,数次无视魏质让他好歹休整一下的提议。

谢清人在兴头上,察觉不到身体不适;魏质却是有经验的。谢清那个单薄的身体,两日一夜的长途奔袭再加上一夜鏖战——虽说他并没有亲自去打,只是坐镇指挥——现在又忙前忙后了一整天,如果不是头脑里紧绷着的那根弦,他早就支持不住了。

果然,当夜谢清就高热不退了。

情势未稳主将就先病倒了,这绝不能让将士知道。否则此事一旦传扬出去,极易引发军心不安。万一匈奴人来袭,狼牙城再怎么固若金汤,功亏一篑也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第二天,魏质向全军通告:主将谢清暂且不见外人,一应事务由校尉魏质处理。什么?你问为什么?你们不是都知道么,谢校尉他破相了啊!

由于破相而不肯见人这种蹩脚的谎言,如果被谢清知道一定会气晕过去。可惜他现在正昏迷着,没法阻止这一切,更加没法阻止越来越多的人居然信了魏质的说法——谢校尉长得比女人都好看,爱惜容貌那是应该的!

魏质无心调侃谢清,他编这个谎话实属无奈,因此此后多年朝中广为流传的“谢丞相爱护容貌甚于女子”的传言,则实属意外了。至于“为何谢校尉避讳所有人却独独不避魏校尉”的疑惑,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谢清一连病了三天,在随行军医开的虎狼药的作用下,总算醒了过来,而魏质已经急得嘴上长了好几个大泡了。

谢清的病还没好利索,就收到探子密报:匈奴人前日到代郡边城抢掠,被守军斩杀大半。司马凤派了一队人悄悄跟踪剩下的一小撮人马,结果他们竟然逃回大本营,因此被周军得知了匈奴右部主力的行踪。算算时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赵俨祗派来的主力人马也就在这一两日里,便可到达代郡。

天助我也!谢清眸光骤亮,成合围之势的时机稍纵即逝,必要提前做好准备,确保万无一失。谢清这会腿脚也不软了,头也不晕了,立刻传令三军,随时待命,准备出城迎敌。

消息封锁的很死,当初狼牙城的不到一千守军除了大半战死的,剩下的也因为要保守秘密的缘故而被处死了。起码现在这个时候,匈奴人还不知道狼牙城已经不属于他们了。

如果代郡的周军能打匈奴人一个措手不及,那自然是好;如果不行也没有关系。匈奴人一旦受到周军攻击而且处于劣势,但凡他们的将军是个有点常识的,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退守狼牙城,以保存实力。至于丢掉的地方,随时都可以抢回来。因为匈奴境内是大片的草场荒漠,城池根本没有几座,周军就算攻下再多地方,也守不住。

等到匈奴人到了狼牙城下,就可以尝到被内外夹击的滋味了。

谢清这样想着,灰败的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两日后,从长安来的八万大军到达代郡,与驻扎在代郡边界的两万人马汇合,领军的竟赫然是天子本人!太守司马凤惊愕不已,却什么都没敢说。司马通在看到天子一遍遍不甘心地扫视众人却依然没有见到要找的人时,几乎想要晕过去算了。他正努力地想对策——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想什么对策——就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给坑了。司马凤显然认为军情紧急刻不容缓,迅速把整个计划和盘托出。赵俨祗一开始听得还直颔首,显然非常满意;但是在得知带了区区一万人孤军深入匈奴境内的人是谢清后,司马通几乎可以看见天子额上的青筋在微微跳动,显然是在拼命压抑着某种情绪的爆发。

赵俨祗狠狠地咬着牙,废了好大力气才从嘴里挤出一句:“传令,即刻出兵,攻打匈奴右部!”

第31章

赵俨祗偏执地认为,谢清不许他爱他,却肯为他数度赴险,生死置之度外,他又怎么敢说他心里真的没有自己;可是赵俨祗此时却着实没有一丝甜蜜的感觉。他在听到谢清孤军深入匈奴腹地的时候,只想要赶紧把他抓回来,然后,然后就锁在自己寝宫里好了,这样他就再也没有办法拿自己的性命四处冒险去了。

不过他也只能暗地里想想;他明明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谢清说。

赵俨祗没有统军的经验,此时便异常配合主动地将进攻匈奴的任务交给了司马凤沈不疑等老将,并言明自己只在一旁鼓舞士气,战事由他们全权负责。但是司马凤请天子坐镇中军,留在代地等待消息的提议,却被赵俨祗严词拒绝了。

“我大周将士为我大好河山沙场搏命,身为天子,理应与他们同生共死,岂可躲在他们身后歌舞升平,享受他们用血肉换来的太平!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三军将士感动得热泪盈眶,直山呼万岁,司马凤只好黑着脸咽下了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头痛地想,天子年纪虽小,主意可大得很,煽动人心的本事更是一点都不小。

司马通自从赵俨祗来了之后就一直混在人最多的地方,妄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而赵俨祗也真的一直没有拿正眼看他。就在司马通自欺欺人地认为天子已经把自己忘了时,赵俨祗突然说道:“朕的防务事宜且由司马校尉安排。”然后对司马凤笑了一下:“司马将军,朕同司马校尉私交甚笃,把他留在朕的身边,朕会更安心点。”

天子这话实在是给了司马甲莫大的荣耀。司马凤虽然一向严厉,对亲子也是不假辞色,这会也忍不住带了三分喜意。

司马通唯有给自己默个哀。

几位将领商议后一致认为,谢清前时偷袭狼牙城非常成功,此番攻打匈奴右部,最好还是采用夜间偷袭的策略。匈奴右部主力驻扎的地方距此不过二百余里,因此司马凤下令,全军将士就地休整,黄昏时开拔,兵分三路,进攻匈奴右部。待匈奴右部人马被逼到狼牙城下时,与谢清军汇合,便成真正的合围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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