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

「由依……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天晚上这个区域的URDS停止运转了吧？」

李天野的话明显停顿了一下，似乎是不愿意让由依回想起他们相遇的过程。由依倒是并不在意的点了点头。

「像那样的URDS停运，由依遇到过几次呢？」

由依回想了一下，虽然并不是很多，但是也还是想起来了一些。

「印象中好像是有几次吧？尤其是在小的时候……」由依不明白李天野问话的意思。

「是……么？」李天野叹了一声，「这样的话就有些奇怪了，我现在基本可以确定，由依的身上有可以让URDS停转的要素。我一直以为你是知道的，原来你本人也不知道么……？」

「诶……？什么？」李天野再次说出了让由依感到震惊的话，因为这次的对象是自己，所以比之前听到李天野对自身存在的叙述更有实感。

「因为我也没有仔细研究，简单来说……由依的体内有什么能够阻止URDS运行的东西。」李天野顿了一下，「URDS对物质转化的工作流程是扫描，分析，分解，转化为波，重新转化为粒子，重组。但是，当URDS的操作目标是由依身体的时候，仅仅是在扫描的阶段就会让附近参与工作的节点停止运转了。」

「啊……」

由于过于震惊，由依半张着嘴无法说话。

「从结论上来看，这样的结果也确实可以归类为『URDS不适症』。不过，如果仅仅是被告知URDS不适症的话也应该是很危险的。毕竟，你如果自己不知道的话，有可能无意之中做出破坏URDS的举动。究竟是谁给由依做的最初诊断？」

原本沉浸于惊讶之中的由依听到李天野的问题脸色瞬间暗了下来。

「李兴海。」

虽然李天野的话确实让他感到无法相信。但是一想到自己的所谓「URDS不适症」其实一直是李兴海单方面的说辞，突然便觉得李天野的话变得可信了。

说到底，由依出生的那一年还没有普及直接在婴儿阶段植入脑内终端。而在世纪革命之后，强制性的植入政策也让由依对李兴海的话从来没有过怀疑。现在想想的话，确实十分可疑。

「唔……」

看着由依的表情不敢继续问下去的李天野，将已经吃完的盘子收拾在一起端到厨房。

「我来洗吧~」由依说道。

「没关系，由依去打游戏吧……」

由依望着李天野的身影，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不问我为什么和父亲关系不好么？」

李天野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的说：「虽然有些好奇，但是有些事情也不一定非要知道才行，我现在只要知道由依和我在一起就足够了。」

「还真是狡猾的说法啊~」

由依哼了一声，很明显对李天野的回答并不满意。

「那么继续刚才的话题，确实……我对于自己的情况并不知情，而且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但是，如果如你所说的话，那我就是个移动型炸弹了吧？和黑色镜子他们用的那种一样。」

「差不多吧~反正从各种意义上你都是个炸弹了。」

听到用这种描述来形容自己的由依，李天野笑着将沾满泡沫的手在由依的鼻子上刮了一下，立刻遭到了由依的反抗。

「那……你不害怕么？和我在一起……」

由依想起KiNG在旧乐园时的样子，他知道对于AI来说，离线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我为什么要害怕？」李天野挑了挑眉，「你又不会害我，即便是在离线状态下，也只不过是变得和你一样而已，没有什么可怕的……」

「不如说正是因为在离线模式下才一见钟情的，原本在街上只是随意搭讪然后即兴犯罪而已，在后来的过程中才发现了你的特别之处……」

没等李天野说完，他便被洗涤剂喷了一脸。

「接下来的话请务必不要说出来，否则我可能要重新考虑和你交往的事情了。」

「啊……真是的，听人把话说完啊。」李天野一边用手擦着被洗涤剂刺痛的眼睛一边说，「我在离线状态的时候会感到世界突然变得非常狭窄，但是……那样的话，只要在你身边，就好像整个世界都被你填满了一样。」

李天野不顾脸上还沾着肥皂的泡沫，深情款款的对着由依说出这样的话，然后越贴越近。虽然已经是重复过无数次的动作了，但是每次和李天野接吻的时候，由依还是会觉得十分激动。

当李天野的距离已经近乎贴上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

「由依？你的眼镜呢？」

「诶……？」

由依红着脸，看着李天野逐渐拉开两人的距离，仿佛刚才的画面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一样。

「前两天你一直在发烧所以没注意，但是这两天看你也完全没有带的样子……」

「啊……」

由依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脸上，发现眼镜确实不在。因为之前一直住在旧乐园里，根本没有可以使用的网络，所以已经习惯不用网络了。

但是，眼镜究竟放在什么地方了却一点印象都没有，甚至已经没有了最后一次戴着的时候的记忆。这么看来，无论如何都要回一趟叶程那里去找眼镜了。

「你比较喜欢我戴眼镜的样子么？」

「嗯……」李天野把洗好的碗筷放进橱柜里，用一只手捏着下巴对着由依上下打量，「其实现在的样子也蛮好的。不过……那个眼镜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吧？没有眼镜的话，你很难和外界取得联系。而且，我找起来也不方便……」

「哦……大概是……忘在叶程那里了，我明天就去取回来……」

「我陪你一起去吧~」

一听由依又要去旧乐园，李天野急忙说道。

「不用了……」

由依拒绝是有理由的，因为要应付叶程就已经很麻烦了，如果再让冲动的李天野去的话事情可能就会变得更麻烦。

「对于旧乐园我可是比你要熟悉多了~」

由依笑了笑，为明天的行程下了定论。

03.

时隔一个星期的时间，由依再次踏上前往旧乐园的公交。最近半年来发生的许多事情都让由依感觉到十分不可思议。

对于缺乏安全感的人来说，这种变化无论是好还是坏都是一种令人讨厌的节奏。

前些日子由李天野导致的那场天气预报之外的大雪，在C市以及网络上作为热门话题讨论了好一阵。现在地球上的主要人口居住区的天气全都是由URDS来进行直接协调的，将大气中的湿度、温度和风向调整成最适合的程度，这是七个Ego级AI——GrEEN所做的工作。

也有传统的气象学者认为，地球已经失去了自我天气调节的作用。如果这个时候停止URDS对天气的介入的话，有可能会造成生态系统的失调。

所谓天气预报，其实是天气预设，只是将已经设定好的天气排布发布出来，可以说是百分之百命中的预测。

但是，李天野拦截了本应在下雪之前北上的湿气不断的囤积在C市上空，直到下雪为止，造成了与天气预报的出入。而一切，都只是为了营造所谓的气氛而已。

虽然由依当时觉得很浪漫，但是现在想想看却觉得李天野的行为充满孩子气。不过，也许正是这种强横的自我中心主义才让由依有一种奇怪的安全感。

那场天气预报以外的大雪在这一个星期之间从热门话题逐渐跌落到了关注视线以外，这在每天都产生出无数信息的今天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成绩了。很少有任何一个话题能够在网络上保持热度超过三天。而现在，公交车的窗户上播放的是一个新网游的视频广告。

由依一直对游戏没有任何兴趣，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如果想要玩VR游戏的话，就必须进入深潜状态。对于没有脑内连接装置的由依来说，没办法随时随地方便的进行游戏。另外，由依觉得在游戏世界里浪费时间是没有意义的，如果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的话，花在体能训练和读书上更有价值。

而且，由依本来也没有什么空闲的时间，这几年一直不断的工作在社里算是出名的工作狂。现在一想到接下来一段时间既不用上学也不用上班，反而有些不安。

不过，只要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之后马上就可以踏上旅程这一点还是让由依很是高兴的。

因为没有数字眼镜家里也没有其他终端机的原因，由依把安排行程的工作全都交给了李天野。这也让现在都不知道预定线路的由依增添了几分期待。

早上从家里出发，不到十点的功夫公交车就已经停靠在了旧乐园附近的一站。下公交车之后走过一段熟悉的土路，就来到了旧乐园的所在地。

由依现在虽然已经可以不在乎自己个人的名声问题了，但是因为有之前在旧乐园被莫名其妙的围追的经验，由依直奔了叶程的家。

走到记忆中的位置的时候，却发现那里只剩下一片焦土。

「诶……？」

由依看了看眼前明显的一片废墟，又看了看来时的路，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

但是不论是相邻的房子也好，还有路径的位置也好都证明由依肯定没有找错。

叶程的房子不见了……

由依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就在一个星期前还生活的地方，现在已经被夷为平地，除了坍塌着些许焦黑的建筑材料。地面虽然被刷洗过，但是仍然可以看出烈火灼烧的痕迹。

「怎么回事？」

由依疑惑的看着消失房屋，心中有种不好的感觉，但是却又无法辨别。

而且，叶程似乎也已经不在了的样子。

由依没有叶程的任何联系方式，现在的状态也就是说由依连叶程的生死都无法确定，更不要说与叶程取得联系了。

几根残木的下面由依发现了一个大洞，向下望去由依认出来下面应该是原本在客厅以下的地窖。

由依用力将梁木抬到一边，然后借着洞口的光芒向下望去，可以看到里面的书架子已经倒成一片，但是似乎并没有收到火焰的烧灼。

犹豫了一下，由依踩着斜倒在洞口的书架走了下去。

但是，身体的重量刚一移到书架上，就感到书架开始向下陷落。

「啊~」

由依想要伸手抓住洞口的边缘，但是还没有转过身便整个人落了下去。

「哈啊……好疼！」

疼痛从屁股和右腿上传来，虽然有书架做缓冲，但是冲击力还是让由依感到疼痛。右脚则是因为陷入书架卡在了一堆书里。

「嘀~」

一个熟悉的提示音从脚下传来，由依抱着一种不祥的预感蹲下身子，将散在地上的书从书架里拿出来扔到一边，在自己的脚边找到了形态已经有些许扭曲的数字眼镜。

由依小心翼翼的用两根手指夹住数字眼镜的一个腿，但是刚刚离开地面一点，数字眼镜……或者说数字眼镜的另一部分就啪嗒一声掉回了地上。

「嘀嘀……嘀。」

仿佛是气数已尽之人的临终遗言一样，数字眼镜在最后的解体时刻以电力不足的声音提示作为终结。

由依将已经分成两部分的数字眼镜捧在掌心里，就像是一个小学生捧着刚刚死去的仓鼠一样。

「怎么可能……」

由依轻轻的将那两部分分开，似乎是要亲手确认这个陪伴他7年的设备已经彻底死去。

由依觉得有些伤心，眼睛里甚至有些恼怒的泪水。并不是因为这款原版的数字眼镜的价格非常高，而是单纯的因为长时间使用的东西坏掉了这一事实。

不论是平时使用的设备也好，或者是软件与在线服务也好。由依从不轻易的追求新的版本，而是在满足需求的情况下选择自己更熟悉和更惯用的。

这个数字眼镜基本算上承载了由依大学以来的全部记忆，内存里还存着一些没有放到云服务上的照片和视频。

「啊……好想哭……」由依蹲坐在书架上把脸埋在两臂之间自言自语，「感觉已经可以去死了……」

「这个……只要有设计图的话用URDS不是1分钟就能修好？」

「但是这个是原版啊，用URDS改过之后会掉价的……啊~好烫！」

由依突然意识到在黑暗之中有人与自己对话，猛地抬头之后额头却被火星烫到，整个人向后退去。

定睛看去，是一个金黄色头发的少年，但是身高和样貌都要比KiNG高出一些，而且明显头发是染成金黄色而不是天生的。

由依对这个人有一些印象，但是却又不是很确定。

「诶……顺……正？」

「顺诚！」

染着金发的少年翻着死鱼眼恶劣的将冒着火星的条状烟火杵向由依。

「原来你还活着啊？」

顺诚听到由依发自内心的问话突然没了斗志。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问……」

「什么？」

「没事……不过话说回来，这里的书还真多啊，要是点着了就不好了。」

顺诚甩了甩手，右手被一片不可视的黑雾所覆盖，然后点燃的烟火瞬间变成了一支强光手电。

「诶……」由依犹豫了一下，「从刚才就想说……你拿着烟火做什么？」

「兴趣而已~因为我还从来没见过那种条状烟火，看到有图纸就试着做出来玩玩了。本来是想要照明用，但是一点都排不上用场，完全不理解那群女生说的所谓的浪漫啊……」

顺诚一边说着一边向跌坐在地上的由依伸出一只手将由依拉了起来。

「说起来，在这种地方遇到深绿的人，我是不是已经可以回去交差了呢？」

顺诚上下打量着由依。

「顺诚，你现在是？」

「网络管理局，」顺诚有些得意的说道，「职位的话……算是个调查员吧。而且……我现在不是人类~」

由依并没有惊讶，毕竟他早就已经见过顺诚尸体的照片了。事实上他从未在顺诚还是人类的时候与他见过面。

「深绿的由依先生，我能问一下你在这个地方干什么么？」

因为顺诚的语气和眼神突然都变了的缘故，由依愣了一下。

「我只是来找我的一位朋友的，前些日子我住在这里，把这个落在这个地方了。」

由依把坏掉的数字眼镜在顺诚的面前晃了晃。虽然不知道顺诚在调查些什么，但是满以为这样就能够逃脱嫌疑的由依却发现顺诚的眼神更加狐疑了。

「哦？前些日子住在这里？请问1月3日下午4：30分的时候你在哪里？」

由依想了一下，那正是一周前准备开新闻发布会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不在这里……」由依笑道，「我当时正在筹备退出深绿的新闻发布会，你去查询一下Layer的登录记录的话就知道了。」

「哦~是这样啊……等等……你退出深绿了？」

顺诚惊讶的看着由依，由依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按照老大说的深绿就意味着已经出局了……」

顺诚自言自语却并不在意由依听到。

「诶？什么？」

「最后的舞台~」

顺诚笑了笑，明显不打算继续解释下去。

「那个……我能稍微问一下……你在这里调查什么么？其实……我今天到这里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因为原本这里应该是一间民宅，我和朋友在一星期前都住在这里的。」

「就是为了调查你那个朋友……」顺诚直言不讳，「叫叶程对吧？前些日子我们已经来这里调查过了。今天过来其实只是因为老大说要把这里残存的所有的书都扫描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