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自搬运的小工和薛夫人告辞后只有宁儿玩耍的欢呼声的书院热闹非常。
最先到来的是一些衣着朴素,肤色偏黑的家长,这一波人许是就住在附近的村民,刚走到门口,就说要告辞离去,锦鲤也知晓他们定是百忙之中抽空过来的,便也不挽留,只把集体食堂的事告知于他,让他们不要因为晌午孩子没有回家用饭而担心。
告别了连连说着一定会定时送些家里种的蔬菜来的附近的家长们,锦鲤迎来了一批特别的人。
看着就要走到近前的这批人,锦鲤瞳孔不禁一缩,这群人,相比之前的家长真的算不上多,但是视觉感实在是称得上醒目,苍白的不自然的面色,人群里几乎没有女眷,几乎都是些看上去象地道庄稼汉的汉子们,虽称不上衣不蔽体,但是,洗的泛白和有着无数补丁的衣裳,他们的状况看上去竟是比之当初见到的李家嫂子还要差上一些,毕竟李嫂他们只是家乡突逢天灾,被迫离乡背井,颠沛流离,且那时日尚短,虽是辛苦劳累了些,到底没伤着底子,加之到了锦鲤家中之后,温和的中药药膳温养着,很快就恢复了健康。
而面前这些人,虽都是些三大五粗的大汉,却是身形消瘦,佝偻了背脊,面目略显呆滞沉闷,一看便知是天长日久积累形成的。这些大人尚且如此,那孩子们呢?
锦鲤这一看去,心猛然一刺,竟是隐隐有些疼痛。他初生灵智之时,后面就跟着三小只,他们一路跌跌撞撞走来,也曾遇到过各种困苦,三小只也曾有差点永远离他而去的情景,哪怕现在想来,都仍是有些后怕。
而面前已经近在咫尺的这些孩子,皆只能以面黄肌瘦来形容,而从他们由远及近,一路行来,竟是无一个开口说一个字,少数几个年龄略小的攥着自家亲人的衣袖,将身子藏于身后,而其他的皆垂着头安静的行走着,不言不语。
锦鲤这时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方才薛夫人的那番话,虽然新帝自登基之始,就各项利民的政策一项项颁布下来,但是百废待兴,这么多年的亏损不是这短时期就能显出效果的。只是,人们毕竟是看到了希望,不再是让人绝望的无力。就像李嫂他们之前呆的人力市场,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奴隶性质了,新帝登基后,大赦天下,甚至许多不是罪大恶极的死囚都得到了重生。那里的人力大多是背井离乡的人们自愿卖身的,且签约年限不等,5年10年20年终身不等。锦鲤为李嫂他们签的就是10年的活契,且不涉及儿女。因着这个缘故,锦鲤实在是错估了这里的情况,他本以为,孩子们到齐了,便可以顺利开课了。可如今,不说这些大人马上赶路回去坚持得住与否不说,但是这些孩子们实在让人不忍多看。
还好莲尘现下不在这儿,当初初时遇到小宁儿她就一夜未曾安眠,若现下是她站在这儿,不知会担心成什么样——至于宁儿,宁儿现在应该在厨房那里陪着王婶烧开水,想到王婶,锦鲤眉头终是松了松,还好有王婶的未雨绸缪。
见眼前的人群已站定,而小李磊亦在这时回来,锦鲤弯着腰对着李磊耳语了几句,然后上前一步,温声道:“想必各位也是远道而来的送孩子来求学的家长吧,在下是新上任的夫子锦鲤,现下还请各位随这孩子去歇息一会,待会在下再去找各位商量件事。”
这群人本有点拘谨,好容易被推出来的一个像是领头的憨厚汉子,谁知还未来得及打声招呼,这位年轻的夫子便开口了,看他目光温暖,丝毫不带鄙视,语气柔和,大家不自禁舒了口气,以为来的人都是如此,便跟着李磊走了。
而看着落在最后一个孩子的身影也不怎么看清了之后,锦鲤也长吐了口气。他刚才交代李磊的就是把这群人单独带到厨房王婶跟前,同是经历开过天灾困苦的王婶一看便会知道怎么做,再加之王婶爽朗热心的性格,定会做得不会让这些粗犷汉子觉得不自在。
陆续的有的人来了就走,有的则喝了茶水歇息片刻后也告辞离去,慢慢地人越来越少,除了被王婶和钱伯刻意拖时间招待还有宁儿李磊时不时打叉嬉闹留住的那群家长,已看不到什么人了。锦鲤松口气,正打算进院,蓦地,他又顿住了步子。
远远传来轱辘的马车行驶声,很快,一架近看很是华丽的马车在门口不远停下。
车夫掀开帘子,最先下来一个似是婢女的女子,再然后是一位气势不凡的华美公子,最后是一个精雕细琢的小男孩,看样貌竟是比身为女孩的宁儿更要优秀一些。
这样的家庭,一看便知是家庭富足的人家,指不定自家就有西席,不管他们这番作为是出于什么考量,但是,既然他们选择把孩子送来,锦鲤自是会一视同仁,极力忍住按额头的冲动,锦鲤向前几步,朗声道:“两位,请问,可是送孩子来求学的?”
这时,似是感受到什么,那华服公子猛地对上了锦鲤的视线,一双细长的眸狐狸似弯了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锦鲤礼貌的点了点头,便移开了视线。
14.走上正轨的书院(中)
华服公子见状,笑的越加不怀好意起来,“你便是我姐夫说的锦鲤吧,来,接好了!”说罢,也不待锦鲤是否准备好了,就快速扔出一物。
锦鲤反射性的接住,这物什还有点沉,加上抛过来时没有卸掉的劲道,锦鲤费了点力气才稳住身形,等他腾出功夫去看时,瞬间对上了一双泪哗哗的双眸。
许是发生得太突然,锦鲤怀中的精致的白胖小子,这时才反应过来,抱着锦鲤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
这,实在是——
锦鲤忍不住青筋浮了浮,“这位公子,就算您是这孩子家长,但对小孩子做这么危险的动作,实在——”
还不待尽力说完,那华服公子便放生大笑,冲着他旁白的冷面少女说道:“哎哟,红袖,你看到没有,你看,你看小胖子那样子,哈,哈哈哈哈——”
无语,连说话的力气都无,这是锦鲤第一次有这么无力的心情。
这时,那冷凝面色的少女,忽的走到尽力锦鲤跟前,站定,先是看看锦鲤,又望望仍是抽噎着,红着双兔子眼好奇的望着她的白胖娃娃,突然,伸手——
“呜哇哇哇——”这是被捏痛了,爆发出惊天哭喊的白胖娃娃。
“。。。”这是已经对这对主仆无力的锦鲤。
倒是那华服公子摇了摇折扇,煞有兴致的走进来,盯着白胖娃娃脸上那醒目的红手印半晌,啧啧有声,“红袖,你怎么能这样对小少爷呢,虽然,这红扑扑小手印印在上面显得小胖子更可爱了些——”
锦鲤看他又似乎想有所动作,赶忙向后退了两步,这对主仆,真是,就算是为了他的耳朵,也不得不防。
华服公子见状也不赶上来继续,不知想到什么好主意,重新摇了摇折扇,狐狸似的狭长双眼眯了眯,笑的好不自在,“看来胖小子很是喜欢锦鲤夫子啊,这下就好办了,姐夫最近公务繁忙,托本公子好生照顾他,但是,本公子也是个不得闲的人啊,所以——”
“所以?”锦鲤淡淡的接话。
华服公子闻言笑的更开怀了,“所以,就麻烦贵书院了,听闻锦鲤夫子还开办了个集体食堂,想必偌大的书院,定是短不了这个胖小子一份吃食的,那我二人就过些时候再来接他回去和姐夫团聚了,告辞。”说完,便招呼一旁仍试图骚扰白胖娃娃的红袖上车。
很快,原地就只剩下锦鲤和怀中仍微微抽噎的白胖娃娃了。
锦鲤望望那闪的比谁都快,拍马都追不上的主仆离去的方向,再低头看看,扑闪着红彤彤的眼,可怜兮兮揪着他胸前衣料的精致孩童,长叹口气——
这来去匆匆的主仆,行为举止出格的怪异,一直到现在他也没明白他姓甚名谁,至于这孩子——
锦鲤维持着抱着他的姿势,边向院中走去,便温声问道:“乖孩子,别哭了,你告诉夫子你家中怎么称呼你的,还有外人都怎么称呼你爹爹的好不好?”
胖娃娃打了个嗝,回答道:“回夫子,我叫古瑜,字俊誉,他们都叫我爹亲为古知县。”
果然啊,虽然之前就猜到了几分,想想他这学院夫子还没正式上任之时,就被告知俸禄由官府承担了呢,这其中内情,恐怕只有问那薛夫人和知县了,只是不知这知县是当真不知晓那华服公子的性格,亦或是根本就是乐见其成呢。唉,不管他们是抱何种想法,只这古辞,以后怕是要和宁儿他们一块了。
罢,想必莲尘必是欢喜得很,这也算是一个意外之喜吧,锦鲤摇摇头加快步子向前走去——
只这时的锦鲤尚不知晓,他内心里,文静内向的莲尘亦给他准备了一个大大的惊喜。
锦鲤走进去的时候,里面霎时寂静下来,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宁儿。
“锦鲤哥哥,这个跟我的兔兔一样红眼睛的弟弟是谁?”宁儿抱着她的小兔子小跑到锦鲤跟前,仰头问。
锦鲤放下古瑜,弯下腰,摸摸宁儿的头,顺便拍了拍站在宁儿身后的李磊,“宁儿磊儿,今天辛苦你们了,来,给你们介绍下,这是古瑜,恩——”锦鲤顿了顿,接着道:“古瑜弟弟家人很忙,拜托我照顾他些时日,以后你们要生活在一起了,你们俩个是哥哥姐姐,要好好照顾弟弟知道吗?”
宁儿欢呼一声,“哇,弟弟,宁儿有弟弟了,宁儿做姐姐了,来,弟弟,我把兔兔给你玩。”说着把怀中的兔兔塞进古瑜的怀中。而一旁的李磊则小大人的摸摸古瑜的头,红着脸把一个萝卜状的木头递了过去。
锦鲤欣慰的点点头,“宁儿,磊儿,你们带着古瑜去临时课堂房间那里看看,去跟那里的孩子们打个招呼,我待会就过去给你们开课。”
望着宁儿三个出门走过拐角,锦鲤才收回视线,迎向方才一直静静看着他和宁儿互动的人们。锦鲤示意大家重新坐下,环顾了一下,发现这些人的面色确是比先前好了不少,松了口气之余,锦鲤对家长们那边做了个稍等的手势,然后对王婶和钱伯露出个歉意的笑容,“王婶,钱伯,事出突然,我也是想到王婶一大早就做了准备,所以才有了这番安排,只是实在辛苦您二位了。”
王婶自是爽朗一笑,“公子哪的话,老婆子忙活了大半辈子了,闲着反而会全身毛病,公子有事尽管吩咐。”
钱伯摆摆手连说‘应该的应该的,不妨事’,边说边偷偷瞅着王婶。
锦鲤见状一愣,薛夫人那个略突兀的建议突地冒出头来,看这情形,难不成是钱伯对王婶有意?
这些日子府里的情况也都了解的差不多了,这王婶倒是早年就孤身一人了,不存在家人问题,至于人言什么的,薛夫人既然有那样的提议,想必是把这里的人们的世俗的宽容度都考虑进去了才是,这样一来,若是王婶也有意,倒也是一桩美事。
锦鲤点点头,将此事在心里重重记了一笔,然后,目光对准那徘徊在微挤成一圈的家长们的圈子的最外围的憨厚汉子,没记错的话,之前被推举出来打算打招呼的也是这个人,锦鲤沉吟2秒,问道:“不知这位可是领头人?”
15.走上正轨的书院(下)
那汉子听锦鲤这么一问,摸了摸头顶,讷讷的答道:“啊,领头人?这个,也不算,真要说领头人,鲁大爷才算得上是呢。锦鲤夫子也许不清楚俺们那的情况,俺叫宋大壮,这些年不知道为什么,小溪干涸了,井里面也不出水了,重新打的井不管挖多深,也没有水上来,俺们吃水都得越过几座山去很远的地方挑水,村里能走的有亲戚投奔的都走得差不多了,俺们村的村长也被城里有了出息的子女接走了。俺们这些人其实不是一个村子的,只是相隔不远,加上村里情形大多一样,经常打水的时候能遇到,才会慢慢熟悉了,俺只是天生力气比寻常人大很多,有时候能给半路上实在走不动的人搭把手一起下山,所以大家比较熟悉我。这次能送孩子们来,其实还是俺村的鲁大爷组织的——”
说到这,宋大壮用手指了指身后紧紧攥着他衣袖只冒出个头的小孩子,“这个是豆豆,是鲁大爷的小孙子,鲁大爷的老伴早年身体就不好,留下豆豆他们的爹亲之后就走了,后来豆豆他爹在河边捡到了豆豆他娘,在豆豆2个哥哥出生这些年本来都好好的,但是豆豆出生的前3年,突然天灾连连,河水湖泊井水慢慢地都干涸了。一直到豆豆出生那时,豆豆他娘身体情况愈来愈差,在那种情形下坚持生下豆豆之后,到底是伤了身子,又没有更好的条件帮她温养着,身子越来越差,弥留之际,拜托豆豆他爹带她回家乡看看,豆豆他爹眼看着豆豆娘不好了,隔天就用不知从哪弄的马车带着豆豆他娘上路了,豆豆他爹隔了3个月回来的时候,人就只剩皮包骨了,终日只抱着豆豆娘的骨灰不言不语,鲁大爷老泪纵横地劝他,就算是为了豆豆他们也要好好活下去,可豆豆他爹也不知学了谁的性子,竟是个难得的痴情种,所谓哀莫大于心死,不过1年,豆豆爹就走了,临走之时,拜托鲁大爷把他和豆豆娘合葬在一起,唉——”
说到这儿,宋大壮用手抚了抚豆豆的小脑袋,“豆豆这孩子能记事的时候爹娘就不在了,周边人走的走,散的散,竟是常年没有个开心的时候,长这么大好好用水泡个澡的时候也少有,鲁大爷这次下功夫游走劝说村民的大伙来送孩子上学堂,多半也是为了自己的这个小孙子,老人家硬挺了一辈子,终是希望这最小的孙子能有个快乐的年月,就算不能有大出息,也能识几个字,算算账,不至于将来饿死。”
一番长长的话下来,周围都没有人说话,只是面色上或多或少浮上一层哀伤。
锦鲤一只静静的听着,边在心里思索着:豆豆出生的3年前?他观这孩子看上去瘦小的可怜,但恐怕比宁儿他们还要大上些许,这么说,宋大壮所说的天灾和水源干涸是发生的时候,竟是差不多与薛采夫子去世的年月同步,这之间是不是有些什么联系?天道酬勤,凡间亦有天无绝人之路,因果报应一说,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一环扣一环,不可或缺。是否在豆豆出生的那前几年,发生了什么有违天和的事情?
这一番思虑下来,宋大壮已是安静下来,只巴巴的看着锦鲤,许是这么一个壮硕的大汉,做出这样的表情太过怪异,锦鲤不禁莞尔一笑——
罢了,天道什么的,还是太远了些,他和莲尘自下凡起便注定已身在网中,逃脱不得,既如此,随心一些又何妨?想罢,锦鲤只觉浑身上下一阵轻松,只觉得自当日见到那不知底细的薛夫人起就形成的阴霾,一下子拨开云雾见月明,天朗气清起来。
周围的人看到锦鲤的笑容不禁愣了楞,不知这年纪轻轻的夫子因何发笑,只是这笑容实在温暖人心,让人觉得再困苦的事,也不是那么的令人绝望,所以不禁也是面色缓和了些许。
锦鲤收到王婶递过来的揶揄眼神,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道:“咳,实不相瞒,在下家中老父常年研究风水之说,略有心得,而小子也学了个皮毛,各位若不嫌弃的话,待小子寻个日子去各位家乡的泉眼之处看个究竟,虽不知能否有根治之法,但约莫是能找出干涸的原因所在的——”用手示意因为听了他的话而骚动起来的大家不要激动,继续说道:“我知道大家很急,但是这个事我还需要做些安排,所以还请少安勿躁,现下最重要的事是,安置好这些孩子。”
锦鲤看了看大家不明所以的神情,解释道:“或许大家不知,这所学院的前任院长薛采夫子,一生都在致力于让孩子们得到更好的学习和生活,在弥留的那一年,其实学院已经有了学子住舍的雏形,在下前些时候接手书院职务的时候,就做了些安排,将那些住舍在原来的规模基础上,改造修缮了,另外也开了集体食堂,方才一直招呼各位的王婶,便是这集体食堂的管事,我本来想着先把集体食堂安上正规,日后慢慢再把学子住舍安上日程的,但今天看到各位,我便改了主意,决定这俩个地方都一齐运行起来,毕竟它们的存在本就是为了让孩子们学习生活得更好。只是,为了日后越来越多的孩子的到来和各种日常的琐事,我想我还需另外聘请一些人手来才行,这样钱伯还有王婶亦能更轻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