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云翼的声音恰到好处又不分时机的传入了火圈中两人的耳朵。
“小亓,小丹刚行了笄礼就向你表白呢,你是应还是不应?”
近在咫尺的是思念深处的容颜,云丹的心跳响若助舞的鼓点,为何他仍是那么愣愣的看着自己,一吻之后只是沉默。
忽而的心底一凉,莫不成他不喜欢?红润的面容便也跟着失色,唇角露出苍青。
后退着身子轻颤,舞后的失力令步伐摇晃,一不留意踩到裙角,趔趄着倒入一个及时伸臂环来的怀抱。
“小亓哥哥……”
云丹软倒在亓珃的怀中,不敢再伸手勾起少年的脖子,也不敢再去看他淡色的双唇。她的眼只盯着他的眸,看,看进去,里面的倒影是否只有自己。
“小丹。”
亓珃轻唤了一声,收拢了双臂。
一笑,暖意如常,温柔倾城。
“谢谢你。”
有滚热的液体冲入眼眶,云丹钻入他的怀里,发烫的脸孔紧紧靠住少年的胸膛。
“小亓哥哥,我……”
娇怯的呼唤被紧紧环来的拥抱打断在宠溺与爱怜里。
亓珃没有说话,但一切,似乎并不再需要言语。
云英与云翼相视而笑。
云帝心中欢喜,向云青蔺舞笑道:“看来,这份礼物没有送错。”
云霞打趣:“原来,临姨送的并非什么绝世之舞,而是自己最宝贝的女儿。”
“可不是?”云理插嘴进来,“临姨,看这小两口如胶似漆的模样,不如今天就下旨赐婚?”
云帝颔首而笑:“倒也不急。小亓一国之君,册后乃是大事。”
云翼拍手笑道:“母皇,小亓与小丹的婚约不是自幼就定下的?今天小丹成年礼成,难不成还要等上三年五载么?”
云英比他弟弟稳重,笑着道:“那时还是孩子间的玩笑话,册后确实是大事。”
云翼笑道:“大哥,你与母皇不急,却有人急。你没看小丹这几年等小亓回都时的模样,那可真是——度日如年!”
“六哥!”
陡一声娇叱,一团火影冲到云翼面前,“不要胡说八道!”
少女一手指着哥哥鼻梁,一手捂住火烫脸颊,含羞带怒。霎时恢复的骄横跋扈与方才的舞者判若两人。
众人都是大笑,“小丹害羞了!”
237.心情
火鹤舞罢,宴开二度。
宫人们撤下玉杯瓷碗,换上银碟瓜果。
宫乐再奏,只是普通的柔和清音,配合饭后的闲暇,助人余兴。
众人重新归席坐好,各自捡了爱吃的甜点佳果品尝,云帝吩咐御用的茶师泡出色淡香浓的云丝茶,送于各席上给孩子们解酒。
当云青回席,才发现同案的人不知了去向。左右去找,大殿之上余乐融融,唯独没有了那青色修长的身影。
是离开了么?什么时候走的?
这样的不告而别,实在不像是那个儒雅有礼的男子的作为。
丢下众人,云青独自找出来。
“看到苏大人了么?”她问殿门外的宫人。
“是亓国苏允大人么?”那宫人向栏杆外一指,“苏大人说身子不适,往塔下去了。”
“怎不将人留住?”云青看远处确有一袭青衫向宫门外去,不由得心急。
那宫人躬身回禀:“奴婢为苏大人安排了客房休息,苏大人说只是出去走走,很快就回来。”
原来如此。
云青回首,青色身影已淹没入仍在欢庆燃灯的人群之中。
微有惆怅,亦觉疑惑。
身子不适?分明是托词吧?
是方才众人肆无忌惮的欢闹令来自亓国的远客感到不适应了么?在那个遥远的南疆之国,人们都是如何庆祝生日的呢?抑或是,被冷落而觉尴尬?
可是苏允,并不是那种不懂得率性与真诚的人啊。
那男子清润如泉的眸光在脑海深处浮现又一次的撞入心扉。
总觉得,他自从答应要留下的那一刻便心事重重。
他那么急着走,也许另有隐情吧?
那,又到底是什么呢?
现在,他又在想什么?
那默然离去的身影总让人想起孤寂,难道,留他下来是一个错误?
错误么?
苏允也在问自己。
怎么会呢?
他摇了摇头。
如果此前还为留下而心存疑虑的话,那么现在,答案是如此肯定。
大殿之上,鹤舞起时。温笑奄奄,暖意融融。
他看到了最想看到的事情。
不是么?
应该为他高兴,也为亓国高兴。
如花美眷,珍贵婚约。
娶了公主,便是帝国的驸马,从此后再无帝国侵扰之忧。
不。他怎么可以如此世俗?
难道最难得的不是佳妻良伴么?
若得一人心,携手到白头。
这是多么令人愉悦的事,自古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看得出来,那美丽的公主有多么爱他。
而焰火中相拥相吻的身影又是如此般配。
真的是很好,很好,很好……好极了。
苏允举步向前,笑意满面。
这一趟,没有白来。
这一趟,终究安心。
一直愧疚,一直不安,一直想要给予保护,若他一切安好才能放心离去。
现在,一切安好。
且,比想象中的还要好了许多。
很好,太好了,不是么?
不是么?
238.酒
喧闹满城,今夜,注定是灯火辉煌的不眠之夜。
帝都城中似乎所有的百姓都出来了,挤满了皇城内外,大街小巷,处处笑声飞扬,满城欢庆。
信步而走,街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各式摊档,即便在皇城禁苑,这里也早已被开明的帝君纵容成了街头闹市。叫卖声,呼喝声,鞭炮声,笑欢声……不绝于耳。
跟着人流不知来到何处,前方一座高楼张灯结彩,楼下扎起半楼高的一个大荷花灯,灯明瓦亮,竟是要把漫天漂浮的天灯都要比下去。片片荷叶向天空舒展,纱绢里跳跃的灯火自粉色的布料中透出来,朦胧晕光照亮灯下一大片空地,平添多少浪漫色彩。
熙熙攘攘的人流来到此处,不少人便驻足赏灯,将手头的灯火围在大荷花灯边,形成一个圆形的广场。
楼头响起丝竹之声,是会做生意的店主为游街的人群助兴,便有人跟着那鼓乐之声跳起舞来,北域特有的欢节舞蹈,一个拉着一个,很快,这本是来往要道的广场变成了自发而成的舞池,男女老少载歌载舞,恣意大笑欢歌,将节日的喜庆推向一个又一个高朝。
那酒楼的店主显是个热情慷慨之人,亲自带着伙计在楼下摆开一溜长桌,高声喝道:“喝酒罗,喝酒罗,醉怀楼佳酿珍藏,喝了不要钱!”
“不要钱?”人们听了稀奇,都聚到桌边,有人犹自不信,笑着问道,“郭老板,你这醉怀楼名酒可不便宜,一碗可抵得上我半个月工钱,真的不要钱?”
“当然当然!”那郭老板年过半百,头发花白,听见问便是大掌一挥,“说了不要钱就是不要钱,还匡你小娃娃不成?”
“哟,今儿个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郭大老板免费请大家喝酒呢!”就有人开始起哄,更多的人聚到楼前,眼见满桌摆放白瓷酒碗,阵阵醇香酒味扑鼻,咽了口唾沫却仍是没人敢伸手。
“喝吧喝吧!”那郭老板吆喝着让伙计们劝酒,“今儿个老头儿高兴,这酒真的不要钱!”
有个年轻的书生却是酒楼常客,忍不住肚中酒虫作怪,已是端碗饮尽佳酿,提袖抹一把嘴,笑问道:“郭大老板家里有喜事?”
郭老板呵呵一声,“今日双灯佳节,又是陛下的小女儿七公主行笄礼成年,你说可喜不可喜?”
“哦。”那书生恍然,“老人家是在为陛下庆祝。”
却有那知情的好事之徒拍起掌来,“得了吧,老郭头,还不是因为你家闺女也快满十五岁,定了门好亲家,才高兴得请大家喝酒!”
原来如此。众人顿时笑闹起来。有说“那是该请”的,有说“快叫闺女出来让大伙儿见见”的,有说“请酒太平常,等落了定要在酒楼请街坊吃上一席”的……
那店主生意算盘打得精明,但人缘儿也是甚好,无论相熟不相熟的都与他闹起来,众人再不客气,满桌酒碗瞬间空了一般,郭老板又命伙计添满斟平,要让大家“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苏允被挤到楼下,便也伸手端起了一碗酒来。北域的百姓竟如此慷慨,满楼佳酿不收分文任人痛饮。
这里的人,这里的事,放到南疆亓国,或是任何一个属国之地,都是无法想象,亦毫无道理的。
倘若不是在这里,谁能相信,皇城之内可以如此喧闹,公主笄礼可以如此简单,皇族家宴可以如此不分尊卑长幼,订婚之约可以如此……
抬手,倒酒入嘴,竟是罕有的苦辣。
不是没饮过烈酒,只是像这样刚刚入口便浓烈得刺喉的酒水世间亦是罕见。
哦,对了,这是在帝都呢!北域帝都,人民粗犷豪迈,那么酒也自会比他地浓烈醇厚许多。
酒入喉肠,更觉烈性冲鼻,胃部一阵火烧,就有酸酸涩涩的泽液一层一层的泛上来。
这酒,实在不好喝。
放下空了的碗,抬手又去端另一碗酒。虽不好喝,但那浓烈呛鼻的味道却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着了魔似的不由自主便又端了起来。
仍是一口喝干,流火顺着喉管烧入肠胃,引起一阵灼热烙烫,胸口都是一紧。
咳了一声,又端起第三碗。
酒苦,酒辣,酒烈,不是南方人的体质可以承受,却在此时此刻呼应着心底深处某种隐隐欲动的情绪。
第四碗喝完,苏允呼出一口气,到底适应了这烈酒的浓度。他的酒量向来不错,虽然很少放纵肆饮,但很少有人能真正灌醉他。
第五碗端起来,耳后微烧,却离醉还早。有烈涩之后的回甘在唇齿间散漫开,原来这酒是越喝越浓,越浓越甘——果然好酒!
一气喝干,涓滴不胜,旁边竟有人喝起彩来:“外乡人,你酒量不错嘛!这醉怀楼的烈酒号称三杯醉,即便北域的汉子喝得像你这么快也早倒了。”
苏允向那人豪气一笑,“这点算什么,我们亓国有的是千杯不醉之人,莫要小瞧了人!”
“原来你是亓国人。”那人惊喜,拉住了他问,“听说你们国主也入都了?今日在南塔之上与公主同手放灯的可是他么?”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样?”苏允一连又饮干几碗烈酒,有些微醺,向那人笑问道。
“你自亓国来,当然不晓得。在咱们帝都,齐放天灯这种事儿可大有讲究。若是成年男女……嘿嘿……公主今年笄礼,陛下快召驸马罗!”
又是一碗烈酒下肚,苏允抬手,桌前堆起一摞空碗,却再无酒可饮。他推开那聒噪之人,微有踉跄走到长桌另一端。
伸手端碗,眼前忽而一黯,是有人走近前来挡住前面灯光,将他手腕拦下。
苏允抬头,面前的老人白发须眉,笑容可掬,正是那赠酒的郭老店主。
“年轻人,”郭老板向他呵呵笑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给老汉听听,这么个灌酒法可会伤身啊。”
不开心?谁说他不开心?
苏允收回手来,直身一笑:“老板莫非是舍不得你的佳酿了?不是说‘不醉不归’么?我也不过喝了几碗而已,怎会伤身?”
“酒不伤人,人自伤。”郭老板悠然笑道,端起了一碗酒来放到苏允面前,“老头儿知道你酒量好,也没有舍不得,只不过看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为情所困,庸人自扰。”
为情所困……庸人自扰……
这是什么话?
他听不懂。
却有炽热的酒气泛上来,涩酸凝滞的,一时竟压得心头慌闷,不知所以。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又是什么时候开始?
如此陌生,如此奇怪,如此……难受!
239.舞
夜已深。
耀目彩灯,乐鼓欢声,在这座帝都华城,彻夜不歇。
年轻的男女或腼腆或大方,携手共游,来到楼前纷纷驻足。
这里,人群自动分开,让出空地给成双入对的人儿跳起名唤“圆缘”的舞蹈。
几个女郎互相嬉笑着,朝着楼下的一处看,终于推了那大胆的一人上前去。
“外乡人,今日双灯佳节,可否邀请你跳一支帝都特有的舞蹈?”
红衣女郎腼腆又大方,向酒桌前的英俊青年伸出手来。
苏允愣了一愣,却被人自身后一推,郭老板笑道:“去吧去吧,一舞解千愁,咱们帝都的女子舞跳得好,人也漂亮得紧。”
那被赞的女郎脸上红扑扑的,在璀璨的灯火下确实明媚动人。
好漂亮的姑娘,好大胆的行径。
苏允人仍在怔着,却被女子牵起双手,不由分说也不容拒绝的拉进了舞池。
“姑娘,”他尴尬,“我……不会跳舞。”
“不会可以学嘛,我教你。”
女郎双眸明亮,笑容热情而张扬。
舞步确实不难,几乎可说是一学就会。女郎拉着对方的手让含蓄的男子动起来。
她的裙裾叠纱如雪,翻滚若浪,在他的眼前幻作一团红色的影。她跳着,笑着,带动有些笨拙的他舞动起来,旋转起来,眼前人影模糊,歌声飞逝。
仰起了脸来,让那团红色的裙摆在眼前消失。但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哪里磨灭得掉?
少年的手搂上红衣下纤细的腰肢,他靠过身去,不知说了什么,让美丽的少女花容红透。
他是喜欢她的,不是么?
那火中的绝代舞蹈比眼前这善舞的女郎不知高妙多少倍,高傲似火鹤的公主,夺目如焰火的热情。
如此美,如此好,有谁,会不喜欢?
突然的,连高塔上的灯火都有些刺目,苍穹在上,深蓝暗淡的颜色被今日沸腾的人海火光抛到极远的尽头。
苏允遮住了眼睛。
太刺目了,这人间的红。
他果然,不喜欢这里。
“你醉了。”
翩舞中的女郎忽而停下舞步,只因身边的男子脚步凌乱,像是连站都站不稳。
“你醉了。”她笑着扶住他,“下次别喝那么多。”
“我没醉。”男子却一把拉住她的手,“来,我们接着跳。”
他果然醉了,女郎笑起来。
若不是醉得厉害,他怎会做出如此轻浮之举?他看上去像是从山水如画的的南疆来的斯文人呢!
都说帝都的男子是天下最英俊的,可是她所见过的所有男子都哪里抵得上面前这人半分?就连英武温和的大皇子也要被他比下去。
被牵着手,女子又跳起来。
火红的裙摆随着舞步旋转,一圈又一圈,一层又一层,转得人头晕,转得人胸闷,转得人心烦意乱。
可是他不想停,不想停,若停下似乎更有难熬的感觉要从哪里涌出来。就让这热闹声喧充斥耳畔脑海,这样才好。
这样才好。
剧烈的旋转令胃中一阵翻滚,恶心酸气冲上喉头。
“喂,”共舞的女郎看到他的脸色忙停下来,“是不是想吐?都说你醉了。”
“我没事。”强压下胃中酸苦,他顿了一顿,呼出一口粗气。
自己这是怎么了?
歉然的,他松开那女郎的手,“姑娘,真是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