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帷幕落下，身着瑰红长裙的歌者向云帝稽首行礼。

云帝含笑将她扶起，牵着她的手面向人群。

“啊！”

人群中传出阵阵赞叹惊呼。

有着如此美丽歌喉的女子竟然如此年轻。她微带红色的长发垂到腰际，赤足上银丝钏链闪着流光。

“真美！”

无数人由衷赞叹。

少女的双眸灵动一如她婉转的歌声，流盼间吸人魂魄。许是刚刚完成献歌的缘故，她爱笑的双唇罕有的紧抿垂下，眉目肃然，显出与性格大相径庭的凝肃之态。

她是……

苏允过了一刻才认出了这少女，却仍是不可置信的问身旁的云青：“她是云丹公主？”

“不错。”

云青的眼中亦有诧异惊喜，轻叹一声道：“排演的时候听过她唱无数遍了，却没有料到今日会如此不同。”

不同？

确实，是太不同了。

立于高台上献歌的少女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飞扬红袂被流华云裳取代，稚气嬉笑无影无踪，她的头仍微微上仰，双手合于胸前，似仍未从天人合一的歌声之中回过神来，原本娇俏的模样完全被另一种神情所取代。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神情啊！

神圣的，与歌声一样。高贵的，契合着她与生俱来的血统。

“这是——”

云帝慈祥的眸光落在歌者身上，她的语声不高，却满溢由衷的骄傲与喜悦。

“这是朕的女儿，七公主云丹。”

231.天灯

七公主云丹。

那个俏皮娇贵的金枝玉叶。

她的顽劣事迹传遍帝都城的大街小巷，虽然，人们并未见其真容。

皇室的孩子要到十五岁成年之时方能出席与民同乐的集会宴席，今夜，是帝都城的百姓第一次认识了陛下这最小的女儿的庐山真面目。

“公主唱得真好！”

有人发出赞叹。

“陛下，您的女儿貌美无双！”

更多人由衷夸赞。

云帝的笑容与花火银灯辉映，她看着自己的女儿，如同所有普通的母亲一样，目光慈爱宠溺。

手微扬，众人停止喧哗。

有侍女端上织锦托盘，盘上放一柄朱色镶凤流苏玉簪。

云丹在御案前坐好，她的母亲走到她的身后，用黑犀尺梳将那流云般的长发仔细梳理，亲手妆成盘云发髻，捻了那发簪插入云鬓之中。

人们静静的观看这一场简单的仪式，当一切做完，云帝拉着女儿的手再次走向人群。大家一齐拍起掌来。

“今日，是朕的女儿行成年笄礼的大日子。朕带她来，让大家都看看，这个小女孩儿就要变作大姑娘了。”

云丹素颜净面，此刻却面若染脂，垂下头去娇声唤：“母皇……”

台下便有人起哄：“陛下，公主不好意思呢！”

“是啊是啊，陛下，笄礼之后公主就成大姑娘了，该嫁人咯！”

云帝笑道：“是呢，该嫁人了。”

云丹的脸愈发红了，狠狠瞪了那台下起哄的家伙一眼，背转身去，“讨厌！”

“哈哈哈！”更多人笑了起来，“公主害羞了！害羞了！”

一时四塔上庆典的鼓乐奏响，四面欢声笑语，云帝拉着女儿步向人群，接受大家的祝福和庆贺。

这便是公主的十五岁笄礼了。

没有繁复的仪式，没有专设的殿堂，竟是比属国之中一般的贵族王侯都要来得简单草率，但却比任何一个王侯少女的成年礼更为热闹，得到更多的祝福。

“苏大哥是不是觉得很惊讶？”云青的体贴入微总是无处不在，她亦熟知亓国与北域的不同，总是会在最适当的时候给予解释。

看到苏允点头，云青笑道：“其实莫说是小丹了，即便是皇储云英大哥的冠礼也就是如此而已。帝都百年来，百姓与皇室便如同一家人，有喜事与众同乐，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简单却隆重。”

“确实如此。”

苏允深深点头。

简单而隆重。帝王爱民如子，也便难怪子民们看到公主，也跟看到自己的女儿成人一样，发自真心的喜悦。

亥时正，尖啸声中一束火花直射入深蓝天际。

“啪”的一声，火花四溅，在天幕之上散开无数亮星。

帝都的百姓都知道这是敬天灯的时辰到了。

人们目送他们的君王再次驾临北塔之巅。那里，将会燃放第一盏通往天籁的神灯。

据说，这是天下之主与神明沟通的仪式，每一任的帝王都会将自己的祈愿写入天灯中，将之放飞而上，祈求天神的祝福。

女帝缓缓松开了手，闪耀着明亮光芒的娟织莲花彩灯自半空中升起。所有人扬起面孔，目送天灯缓缓飘升，升向望不到尽头的天际之崖，愈来愈远，愈来愈小，直到硕大的灯火只剩下一点微光。

稀稀落落的掌声自四面响起，更多的人仍在仰首，双手合于胸前，虔诚的姿态默然祷颂。

云帝回过身去，“丹儿，这第二盏天灯，今日便由你放吧。”

云丹眨了眨红宝石似明亮的眼眸，“可是按照惯例……”

站在她身旁的六哥云翼插嘴打断：“小呆的嘴里居然也有‘惯例’两个字？当真稀奇！”

“哼！”云丹噘嘴一脚踩过去，“六哥你有点正经！”

云翼装作被踩中脚趾，吃痛跳起，“嘿？居然跟我说起正经来了？可见是大姑娘要嫁人了！”

云丹一听那“嫁人”二字，粉面羞红，垂了头去不再说话。

她的大哥云英笑着解围：“小丹，今日是你笄礼之日，这第二盏灯大哥让给你来放。有什么心愿，可以告诉神灵帮你完成。”

云丹仍是低垂螓首，也不知说了句什么，云英云翼都没听清，“什么？”

云帝离得她最近，却是笑了：“当然可以。小亓，你过来。”

她将手中绢灯递与走上前来的亓珃，微笑道：“小丹说想与你一起放灯。”

亓珃微微一愣。

放天灯的仪式至此尚未结束，而在仪式中只有皇室才能燃放天灯向上天祈愿，非云氏之人虽在之后也可送灯飞天，但只能是敬天礼神之举，没有上达天庭之效。

“没关系。”云帝慈爱的看着他，“你早已是朕的孩子，而且……”她笑着断了语声，却把身旁敛眉垂首的少女向前推去。

“快点吧，时辰要过了。”

云英在后提醒，云翼拍手而笑：“小呆，别扭扭捏捏的了，六哥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云丹回过头去狠狠剜了他那没口德的六哥一眼，转眸间掠过身旁的少年，脸色灿若被灯火染红的彤云。

“小亓哥哥……”

亓珃向她微微一笑，握过少女的手放在灯笼的一侧。两人走到塔廊栏杆处。

“准备好了么？”亓珃问道。

“嗯。”云丹轻轻颔首。

“放吧。”

四只手同时松开，一灯扶摇直上，带着众人的目光升向高远的天空。

脚下，万民齐呼，掌声雷动。

忽而彩炮声响，昭示着仪式时辰已过。

下一刻，四下万灯齐放。

无数灯笼飞出虔诚点燃它们的双手，带着祝祷与歌颂随风而起。

点点灯火，次第燃放，自四面八方升起。仰首，似无数星辰在上空璀璨，又似银河坠落人间满溢点点华光。

人们被眼前美景震撼，赞叹着，惊呼着，憧憬来年的一切美好。

232.礼物（上）

收回仰望北塔之巅的目光，苏允踌躇一刻方开口道：“小青，我还是不去比较妥当。”

“为什么？”云青诧异，不明白为何他在放灯仪式之后突然改变了主意。

“因为……”

开口却不知如何答。

因为什么呢？莫名的有些烦躁，十分陌生的情绪令他不由自主想要逃。

逃，逃得远远的，不必去看某些人，某些事。

“看，他们已经过来了。”

云青指向拐角处，顺着回廊，次第点燃的灯烛照亮了原本黑暗的塔楼。

对面的北塔乃行礼之地，而他们所在的这座南塔却是举行宫宴庭聚的地方。

梯阶上传来脚步声，四塔之间有天廊相连，只是苏允也未曾料到女帝一行来得如此之快。

“陛下。”

殿前服侍的宫人们纷纷含笑行礼，云帝为首的皇室众人一面仍向塔下子民挥手告别，一面步入南塔走廊。

廊门关阖，皇城中的喧闹熙攘被瞬间阻隔，殿中霎时一静。

就有人笑道：“总算清净了，年年一次，闹得我头大，。”

“六弟去年已经躲过一次，”云英温和的笑看云翼，“今年再不来，母皇肯定不依的。”

云翼苦着脸：“还不是小呆那小鬼多嘴，不然鬼知道我去年没来。”

云帝在殿中上首落座，吩咐左右为各人安席，一面笑道：“你要是不想来也可以，学学你几个哥哥去镇守一方藩国，我便饶了你不用每年回都行礼。”

云翼的苦脸更苦了：“母皇，您要我去治国，就不怕我糟蹋了那里的好风好水？得得得，我还是向小呆看齐，装乖就好。”

“呸！”偎在母亲怀里的云丹啐了一口，“谁装乖了？”

“你啊。”云翼笑着指她鼻子，“大家可都见了，方才你在塔楼上放灯的时候……”

云丹突然“咦”了一声，打断他的话，“青青姐姐，你去哪了，我找你半天！啊，微臣，你没走？”

众人被她一说，目光一齐投向门侧。

云青笑道：“方才人多便没过去。这位是亓国苏允苏大人。”

众人顺着她的指引看向她身后的青衫男子。

苏允微感尴尬。

这里满殿皆是云氏皇裔，抑或是如亓珃一般与皇室有亲近关系的属国贵族，人人身着流云暗纹的宫裳华服，也只有自己与此家宴毫无关系，愈发显得格格不入。

“原来是苏大人。”云英率先站了起来，上前去向苏允一礼，却也是行的亓国之礼，温朗的面容和煦亲切，“早就听说这次跟着小亓入都的还有一位近臣，未料到能在这里见面，真是幸会。”

分明只是初次见面，但无论语气神情都如此亲切有礼，苏允微愕，而后一瞬释然，方才的尴尬之感消弭于无形。

云帝在上首笑道：“还是小青有本事，竟能劝得客人留下。苏允，既然来了，便不用拘束。你当明白，在这里与你故国不同，入此殿门便都不分尊卑，你家君上也是如此。”

苏允看向云帝右首，亓珃安然在座，目光投来，视线相交，他只是微微颔首，并无意外之意，亦无多语。

苏允垂首：“是，陛下。”

“坐吧。”云帝令人再设案几，笑看云青，“小青，苏大人是客，就由你照顾吧。”

云青欣然道：“是，临姨。”指着席中一处向苏允道，“苏大哥，我们同席可好？”

苏允已习惯北域的开明风俗，男女共游同席只是平常，便是点头：“好，多谢。”

“苏大哥哦。”有人轻笑出声，语气戏谑，云翼向着身旁同席的表兄云理悄声，“你可见咱们的青青大美人对谁这么好过？”

他的声音放轻却分明是要人听见，周围几桌的皇族子弟纷纷笑了起来。

云青却比云丹老道，也早习惯了她这六表弟的口没遮拦，温和一笑道：“阿翼，子时就快到了，你为小亓准备的礼物在哪里呢？”

轻轻一句将话题转开。

“可不是，”与云翼有三分相似的云理亦是随和爱闹的性格，一拍他那表弟的肩膀，“阿翼，听说你今年放出话来，一定要比所有人送的礼物贵重，可不知是个什么？”

“比所有人送的贵重？”对席的武亲王世女云霞摇头笑道，“我才不信。”

她云鬓高盘，脸若凝脂，略长的瓜子脸上鼻翼挺直，显出北域女子典型的英气之美。

“小亓，”云霞笑望坐在身侧的少年，“你快把英哥的礼物拿出来给大家瞧瞧，看阿翼还敢不敢再说大话。”

云英在旁摆手笑道：“阿霞不要乱说，那个不算礼物。”

“怎么不算呢？”云霞自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来时殿内烛火顿时一黯，似有暖风拂面，众人眼前只觉一亮，“瞧，我本以为这份礼物算是好的了，岂知方才听到你与小亓说话，害得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手了。”

“这东海之滨的夜明珠还不算好的，那咱们的可怎么办？”

云理叫了起来，他下首的一桌是两个年纪稍长的青年男子，其中蓝衣者摇头叹道：“阿霞，你这礼物可把我们的都比下去了。”

而那着了湖青轻裳的男子却是故意皱眉，“小亓，你日后还是每年回来过生日吧，瞧把这些人给想的，就怕要把私房掏空了来给你准备礼物。”

成为了众人焦点的少年微微一笑，却道：“沣哥嫉妒了。”

“呵！”云沣也不恼，一拍掌，殿外有人抬入一株半人来高的珊瑚树，璀璨晶莹，瑰丽柔光散发一片烟霞明媚。

“嫉妒也没用啊。谁让你是我们这里除小丹外最小的一个，还生得这般叫人疼。”他指着身旁年纪相若的几个少年道，“小乾，小浦，小钦，外加跟你一样回国的小逻，小蔺，小虞，这里哪个不是从小就袒护你。”

亓珃不知听到何处眸光一黯，转瞬便逝，唇边依旧一抹淡笑，温和安静得仍与多年前一样，是那个瘦弱纤敏的少年，被众人呵护关怀。

云翼向来精明，一眼看出端倪，在那珊瑚树上拍了一拍，笑道：“果然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沣哥，你谈那些不能来的人做什么，今日还不算齐人么？我上个月生日时，小蔺还在路上，蔺国算得上离帝都最远，今天也赶到了，小亓你当真招人妒。”

在亓珃身侧坐着的女子笑着站起来，若不是云翼说明，苏允无论如何也看不出这身材矮小而身姿玲珑的女子便是蔺国当今之主蔺舞。

“阿翼你点我的名是想要补一份礼物吗？还好，我确实准备了两份，一份给小亓，一份给你。”

蔺舞声线如丝，与其故国的金翠云雀的歌喉一样，嘹亮动听。她向殿外轻挥一挥手，有贴身的侍从走到殿中，两人各手捧一个长形木盒，一人走向亓珃，一人走向云翼，齐声道：“请殿下试剑。”

试剑？

众人听到此语都瞪大了眼睛。

人人都知蔺国是逻国之外最尚武的属国之一，亦是出产名器宝剑的大国，自蔺国名家打造的兵器在北域及各地流传辗转，无一不是被各国誉为极品至尊的名器。

“仓啷”一声，心急的云翼已拔剑出鞘，龙吟声后，银光泼地，照得人心底生寒。

“好剑！”

云翼脱口赞道。

连座上云帝亦颔首，目露惊艳之意：“果然不是凡品。”她转首，“小亓，看看你那把如何？”

亓珃伸手入盒，提腕时却不见有什么东西取出。离得最近的云霞忽而倒吸一口冷气，亓珃反手“啪”一声阖上剑盒的盖子。

“怎么样？”蔺舞含笑问道，“小亓喜欢这把‘流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