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儿,可以吗?让我抱你。”问完又禁不住苦笑,现在的怜儿哪里能明白呢。
正在失落时,洛怜突然搂着他的脖子,像小猫撒娇似的蹭蹭。
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
一池的秋水好像也升了温,波光粼粼,画出一圈一圈的氤氲,用水滴奏着清脆的乐响。
从浴池再到床上,濡湿了床单,洛风将他的手掌翻过来,十指相扣。在以后每一个重要的时刻,都想这样和他十指相扣。淋漓的汗水,微启的嘴唇,迷离的双瞳,尽数都是自己的。
不知什么时候,模糊了神志,洛风喘着粗气,呼吸越来越浅,终于疲惫地睡去。
洛风躺在他的胸口,很安心地沉睡了。
洛怜抱着他的头,缓缓地捋顺他的头发,轻拍他的背部,就像洛风抱着自己入睡那样,唤着他的名。
洛风的呼吸越来越均匀,终于陷入深睡,什么吵闹都不会弄醒他了。
第四十二章:焉得谖草
洛怜打开衣柜,穿上那件云英绛紫裙,梳理着半干的长发,放下额前的刘海,遮住樱花痣,拾起洛风的铜簪,随意地别在头上。
腰带上也是系着樱花扣,璎珞流苏摇曳,更显得柳腰纤细,腰间配上婴炎剑,穿上月白云纹绣花鞋。
再看床上躺着的人,俯着身子,吻了吻他的眼睛,头发落下来扫着他的眼睑,也没有醒。
门外的暗影都被迷晕了,屋外传来秦云飞温婉的声音。
“怜儿,我来接你了。”推门一瞬间,四目相对,恍如隔世经年。
眼前的人又是熟悉的清丽模样,没有多余的妆饰,只是脸色略微苍白,但与从前的洛怜无异。只是不会笑了。
屋里屋外的人都站了许久,不知要如何上前,如何说下一句话。忽而洛怜眼光有些散漫,不经意地倒下去。秦云飞立马上前接住。
“怜儿,你怎么了?”拿起洛怜的手,急忙摸脉。
“怜儿,你?!”
洛怜还隐约有些神智,虚弱地说:“云飞,带我走吧。”
……
洛风睡了七天七夜,醒来时,房里不见一人。正要唤晴儿,下意识才想起晴儿已经不在,叹口气坐起身,“来人。”
嫣歌进门,端来洗漱的用具。
“谷主,您醒了?”
嫣歌为他整理好衣衫,环上腰带。
“嫣歌,连云城情况如何?”嫣歌正在为洛风梳理头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立刻又恢复平静。
“报告谷主,连云城已经宣布永远退出江湖,不过问世事,如今天下,都在我百鬼花谷掌握中。”
“嗯,婴剑山庄还有什么动作吗?”
嫣歌再次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这次停顿了很久,然后小心翼翼地说:“谷主,您忘了,婴剑山庄已经被您灭门了。简言被你杀了,婴莲现在是您的夫人,您七日前娶了她。”
洛风看着镜子的自己,思索了很久。是这样吗?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应该是睡糊涂了。
“那夫人去哪儿了?”
“回谷主,夫人在西山,拜祭您的父亲。”
“洛杨?是啊,他死了。”他把全身武功传给自己,便随娘亲走了,永远地埋在洞穴里。
……
百鬼花谷谷底,曼珠沙华又发了新芽,在这秋季,风吹蔷薇,暮云遮尽,梦回人静。
“莲儿,怎么又来了这里?”
“哥哥。”婴莲回头,看到那个英俊的男子走过来把她抱在怀里,温和得如同三月春风。
“哥哥,你还记得那墓中的是谁?”
洛风觉得奇怪,不知婴莲为何这样问他。“问这个做什么?那墓中正是我们的父亲和母亲啊,莲儿怎么了?可是有心事?”
婴莲看着这个温柔的男子,血蓝色的眸子深情地望着她,让她失神了。和言哥哥真有七分相像。洛风的温柔来得太突然,不知是真是假。难道真的是谖草的作用?
……
数月后,望云峰,连云城。离湖之上离卿亭,秦云飞吹箫,秦可卿弹琴。
正是那首《长生调》。反反复复,抑抑扬扬。不分开头,不分曲末。正是那三句:
“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去年春恨却来时,琵琶弦上说相思。焉得谖草,兰草铃钟。”焉得谖草,兰草铃钟。蓝色谖草,长在望云峰顶,岩石缝间,仙雾缅缈间。
观其外表,叶片细长,花为筒状,每朵6瓣,向外展张,花色妖蓝,一般每葶着生数朵,从夏到秋,开个不停,可惜晨开暮闭,匆匆谢去。
忘忧草,含笑花,远我一世情。沉寂七天七夜,醒来唯独不记得伤痕。不管是最爱的还是最恨的,只要食用了谖草,在世与其有关的悲欢都忘。谖草可以让人在尘世间,得到最适合的生活。最适合的,也许并不是最爱的。
秦云飞放下竹箫,又出神了。
“云飞,你累了,回去歇息吧。”
“嗯,姑姑,那我便走了。姐姐,你再和姑姑说说话吧。”
秦云飞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楼宇,而是绕弯去了隔云楼。
洛怜斜卧在榻上,大着肚子,已显怀了。今日他越发的嗜睡,刚吃过午膳,又睡着了。
秦云飞为他盖好被褥,已经入冬了,怀孕的身子总归有些虚弱,受寒了可不好。不过洛怜总是睡得很浅,感觉到身上轻微的动作便醒了,缓缓地睁开眼。“云飞,你来了?”
“嗯,怎么就睡着了,也不叫侍女来服侍?”
“不怪她们,是我让她们下去的,本来在看书,怎知就睡着了。”
“怜儿,今日吐得可厉害?”
“还是差不多,胃口还是不见好。”
秦云飞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叫了小石头进来。小石头端了了一盘红色的果子。
“昨天婴莲派人送了这个来。她说一切都好,无须担心。”
看着桌上的酸枣,洛怜拾起一颗放进嘴里,咬一口又放下。悠悠地对着秦云飞说:“委屈莲儿了。”
八月十五那天,秦云飞一行正要带洛怜离开,结果被嫣歌拦住。嫣歌对洛风一直忠心耿耿,虽然对洛怜曾经的作为有些介怀,但如今洛怜疯了对洛风也不会有什么伤害,本想这样继续侍候他。谁知洛怜竟然联合连云城把洛风弄昏了,也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但绝对不能让他们出谷。
念在曾经共事的情分,晴儿本不愿与嫣歌交手,只是嫣歌却纠缠不休,再过不久,昏睡的暗影就会醒来。此时婴莲出现,原来她和简言从来没有离开过,一直暗中观察他们的动作,看到洛怜在酒中下药,便知洛怜已有自己的打算。
最后是婴莲把嫣歌劝服,等洛风醒来,他已不记得洛怜,婴莲继续当她的谷主夫人,天下还是百鬼花谷的,秦云飞带着洛怜远走高飞,洛风的记忆里便不再有洛怜的身影。
嫣歌也认为,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结局。
洛怜在众人的吵闹中也清醒过来,他让秦云飞放下他。看着婴莲,满是愧疚。
“莲儿,你又何苦这样委屈自己?”
“哥哥,从一开始就回不去了,如今我与简言也不可能在一起,即使他能接受我,我也无法战胜自己,与其心怀愧疚地待在他身边,不如这么一直错下去。反正这里,本来就是我们的故乡。哥哥,我只盼你不要再那么伤心难过,我明白你的心情,一定也和我一样,即使再爱他,也万万不能留在他身边的。”婴莲有条不紊地说着这些话,太过冷静和理智。
“莲儿,言哥哥呢?他没跟你一起?”婴莲突然泪眼盈眶,假装坚强了这么久,听到那个人的名字竟然崩溃了理智。
“他在伽蓝寺,和洛珏在一起。我在他的茶里也下了谖草。”
洛怜忍不住走过去抱着她,没有一句话,但是心里的痛,是一样的。双生子本是一个人。所有的悲欢痛苦,都是相通的。以前不愿意承认,如今,也由不得自己。
……
“云飞,你怎么想到我把谖草丹藏在铃铛里?”
秦云飞抱起地上慵懒的猫,挠挠它的下巴。“那日你抱着猫在隔云楼睡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要把它带走,谁知你晚上便回了风雨楼,这猫脖子上还多了个铃铛。你反复地弹的那几句曲,就是你曾经在望云峰顶看到那一片蓝色谖草写下的。”
焉得谖草,兰草铃钟。洛怜好像又看到了悬崖边上那一片妖蓝的草,大片大片地开着,谢了一批又再开,蓝色的小花长在石缝里,耀眼得紧。这脆弱的小草,真的能让人忘忧?
小心翼翼地摘下两朵,一朵制成药丸,嵌在铃铛里,也许有一天能用得上吧。另一朵装在袖口里,结果回谷后怎么也找不到了,原来是被婴莲拿走了。
第四十三章:佛亦曾如你天真
“怜儿,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洛怜抚着隆起的肚子,已经四个月了,微微显怀。洛怜突然在秦云飞面前跪了下来。
“怜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秦云飞急忙蹲下身去扶他,洛怜却不起身。
“云飞,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我知道这个请求实在是无礼,洛怜只能跪下才敢提出这样无礼的请求。”
“怜儿,你说,我答应便是,你先起来。”洛怜被扶起来坐在榻上。
沉默了很久,还是下决心说了出来:“云飞,你能不能当这孩子的父亲?”
秦云飞喜出望外。“怜儿,你……愿意嫁给我?”不,应该不是,他对自己说。
“不,洛怜是求你帮我抚养他,生下他后,我会找个没人的地方过完这一生。我不配做孩子的爹爹,我知道你一定会好好待他的。”
秦云飞苦笑,果然如此。他本不该抱什么希望。
“怜儿,你这又是何苦?你就打算逃离这个世界谁也不见了吗?你真的不想让洛风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秦云飞有些生气,一群人都在为洛怜担心,而他自己却要选择逃避。知道自己没有办法留下他,可还是心疼。
“我何尝没有想过与他过完这一辈子,可是他不喜欢孩子,他一直都让我喝药,就是不想有孩子。而且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只会让他一遍又一遍想起自己做过的事,对着我都只有愧疚。”
他从头到尾眼里都只有我,我又何尝不是?可是我若真的勉强地待在他身边,只是一遍遍地让他想起对我的伤害,而我也只会愧疚,因为我的存在让他无法完成他的梦想。他在乎我,我也爱他,可是他下不了手杀我,他的心里永远都只有缺憾。与其让他抱着这样的缺憾过完一生,不如让他活在梦里。
“与其让他抱着这样的缺憾过完一生,不如让他活在梦里。”洛怜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洛风曾对他说:“怜儿,我有你就够了,我不想要孩子,我不想让他像我们一样过得这么痛苦,我不想要他和我们一样承受人生的苦,而且有了孩子的话,你的眼里便更没有我了,我不能容忍任何人从我身边抢走你,哪怕是我的孩子。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所以,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伽蓝寺。
胜言问法觉:何为六道轮回?
师曰:有情众生,轮回于六道。所谓轮回者:指其生生死死,来去往复,犹如车轮的回旋,在这六道中周而复始,无有出期,故名六道轮回。
胜言:何谓有情众生?
师曰:六道(天、人、阿修罗、恶鬼、地狱、畜生)众生都是有情众生,而植物、微生物等有生机而没有情识,也就是有生而无命,视为无情众生。无情不属众生,无情是物,无真心可言,亦无命根。
胜言: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有情众生带业修行,无时无刻不犯身、语、意业,无时无刻不食业果,如何能了道?
师曰:众生界悉等,平若虚空界。其能了此等,成佛道不难。
胜言: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世间男女何以困堕于情,阻己修行?
师曰:我佛慈悲。“男女之爱也包含在大爱之中,众生之爱皆是爱,没有大爱小爱之分;有过痛苦才知道众生的痛苦;有过执着,才能放下执着,有过牵挂才能了无牵挂。”
胜言:如何才能如佛般睿智?
师曰: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佛亦曾如你般天真。
已是寒冬肃杀之时,田间荒草铺晨霜。别处的腊梅都已萎调,伽蓝寺里的腊梅却傲寒怒放,当家师傅说是因为我佛加持,无情众生能日夜问得妙法,因缘殊胜。
简言问法觉师傅:“无情众生也能成佛吗?”
法觉说:“有情无情,同圆种植。有情的众生成佛,能够转外面的物质世界,为自己的清净心性所包容,并不是说无情众生也能成佛。植物、矿物的本性叫做法性。附在植物、矿物上也有灵,那个灵他会成佛,他是有情众生。但是植物跟矿物的本身,它是无情的,无情它是法性,那是它的法性,这个我们要辨别清楚。”(本段出自净空法师)
……
伽蓝寺虽小,却已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每日香客络绎不绝。每月的农历二十三到下月初—举行佛七法会,共八天,七天佛七,最后一天三时系念,十方善信皆可随喜参加。
《阿弥陀经》中「闻说阿弥陀佛,执持名号,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一心不乱,其人临命终时,阿弥陀佛,与诸圣众,现在其前。」
佛七期间每天上午由法师为大众授八关斋戒,下午由法师讲戒、开示。第八天做三时系念,超度亡灵及各人堂上历代父母师长、六亲眷属、冤亲债主、堕胎婴灵及一切有缘求度众生。
在此期间,各居士可集中精力,放下外缘,精进念佛,受八关斋戒,过午不食,力争达到一心不乱的境界。
简言自从在伽蓝寺沉睡七天而醒,已忘记所有缘由,只记得父已死、家已亡,不知为何而来,不知该向何处去。得当家师傅开示,便留在这古寺里,每日打扫念佛堂,换大悲水,随僧宝做早课、晚课。事事惜福,事事清净。
已在这寺中打过四次佛七,现已受三皈五戒,法名胜言。本想直接遁迹空门,法觉师父却说:“尘缘未了,六根未净。你不过是缺失了一段人生,总有找回的一天,今生不了情,死后再轮回。不堕地狱不往生,永世轮回,直到情灭缘尽,一切成空。”
所以简言仍是俗家弟子,每日诵读地藏经,吃素戒杀,诵经消业,放生积福,可是还差两步:忏悔解怨,念佛成佛。
简言问师父:“我忏悔往生所造恶业,可是今生无从忏悔,又如何念佛成佛?”
……
法觉师傅禅坐,让简言为自己泡一壶茶,正是香客供养的正山小种。
法觉问:“胜言,你觉得这茶味如何?”
“弟子觉得,这茶是好茶,但是松烟香太重,几乎盖过了茶本身的醇味了。”
法觉没有点评,只微微一笑:“那你再为师父烧一壶水来。”
简言照做。一壶沸水置于桌上,师父并未立即冲泡,仍是手持佛珠,隔离万物,口念阿弥陀佛。念佛十声,师父放回念珠,拿起水壶开始冲泡。
仍是正山小种,仍是扑鼻的松烟香,茶的滋味却是丝毫不被香气影响。
师父问:“胜言,你觉得为师的茶如何?”
“师父的茶,汤色艳红,滋味醇厚,越品越甘。与我的茶完全不同,弟子不知,为何同样的水同样的茶,却是不同滋味?难道这也是我佛加持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