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太傅——吞拿鱼王三明治
吞拿鱼王三明治  发于:2015年04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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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大人啊钟大人,还用您老开口?今晨聂某已吩咐了下人,早已送了几坛上好的花雕到府上。”

“思远,你这不是存心逗我吗。你送到府上,不就等于是没送吗?”一想到那些上好花雕摸得到喝不到,最后可能就被用于府中厨娘的料酒,钟逸心都要伤成碎末末了。

“哈哈,钟大人,聂某还能不知道您吗。”聂大人大笑过后,凑近了一些,低声道,“其实送去钟府的都不是什么好酒,要好酒,晚上去我府里喝去,叫上吴将军一起,不醉不归。”

闻言钟逸顿时转悲为喜,感动的只差点没一把鼻涕一把泪了:“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思远。”

钟逸不论在旁人面前如何,到了国子监,便俨然是换上了一副为人师者的模样,只是想到晚上的酒会,嘴角那点笑意怎么也是掩不住。

不料刚进国子监,便听得里头闹哄哄,似是书房传来的。他沉下脸色,疾步朝书房而去。

“什么事吵吵闹闹……”钟逸一进门开口就问,却问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好好的书房内打得一团糟,纸张乱飞,墨洒得到处都是,太子气喘吁吁站在一边,另一边却是几个小太监,按着一个孩子,那孩子的身形钟逸已不陌生,正是齐国的质子。

他板起脸色,转而看向太子,“怎么回事?”

“……”太子见被先生逮了个正着,愣了一愣,想了想,才道,“这混蛋小子,又不是王侯之后,怎能出入国子监。本宫赶他出去罢了,他竟然还和本宫动起手来。”不知这话是否属实,光听上去,竟然还是占理的。

钟逸一改平时的温和模样,沉下脸色来:“你已不是孩子了。为师问你,君子待人接物,应当如何?”

太子闷闷的沉默了片刻,才是气冲冲的答道:“礼让三分。”

“再说一次。”

终于是察觉了些许自己的过失,太子脸上开始发烫,红着脸低声道:“君子待人接物,应当礼让三分。”

太子秉性如何他再明白不过,除了有些脾气,性子是又软又乖,平日也格外懂得心疼人。钟逸见他乖乖认了错,方才那一丝怒气便又是散了,便不再追究,转向齐国质子那边。

小太监们撒了手,那孩子便从地上爬了起来,用袖子抹着脸上的擦伤,气喘吁吁,却满脸的倔强。

这似乎是钟逸第一次和这个孩子面对面看着对方,听闻这孩子年纪有十一,看上去却是那么瘦小,仿佛还不到八岁。

身为质子,应当安分守己保护好自己,怎能和一国太子,储君殿下,多次起冲突,于情于理,这都是千不该万不该,对太子对他,都没有丝毫的好处。

钟逸有些愠色,呵斥道:“你为齐国质子,应当懂得恪守本分,国子监并非你该来的地方,还不快出去?”

那孩子本也一直看着钟逸,可当听到他将话说完,却忽然愣了愣,眼中似有泪光闪了几下,便咬着下唇跑了出去。

那实在不该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其中的悲伤,怨恨,不甘是如此强烈,钟逸简直被盯得心里发慌,正要回身去看那孩子,却是被太子拉住了手。

“先生。您别生气啦……今日是您的生辰,本宫特地准备了一份大礼,送给先生呢。”

太子的乖巧话语简直像春日里的温泉沁人心脾,钟逸听得欣慰,只得偏过头来,无奈道,“你呀。何时能稳重一些,先生便什么也不求了。”

太子机灵得很,听着语气风向,便知道自家先生已没几分气了,笑吟吟便拍了拍手,呼喝太监们把他的寿礼抬了上来。

不消片刻,两个小太监便抬了一个精美貔貅玉雕进来,钟逸看得张口结舌,虽然往年太子也会送些古玩玉器,只是想不到,今年会送这么大一个。

“先生,喜不喜欢?!”

这么大个儿……要往府里哪儿摆,又花了多少银子?钟逸苦笑的想东想西,却最终道,“不过就是个生辰罢了,真难为你费心了。”

“不费心,先生喜欢就好。不过,先生……”太子笑得甜甜的,却透着一丝狡黠。

“嗯?”

“今日是先生生辰,还要授课太辛苦了……不如先生回府休息一日吧。一年一度的生辰,多陪陪师母啊。”

“……”

早就知道糖衣炮弹下不会有什么好心思,钟逸被太子晃来晃去,心下已了然,“是你想偷闲一日吧。”

“……先生目光如炬。”太子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实不相瞒,今天明庆,宏之他们几个要去狩猎,二弟也会去的,本宫都已经……已经约好了。”

钟逸无奈,不过细想太子学着闭门造车的学问,或许还真不如去练练骑射,与宦官子弟打打交道也是好的,于是便闭了眼,笑道:“去吧。”

得这应允,太子高兴的几乎快要跳起来了:“先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生辰快乐!长命百岁!”

太子一得应允,小太监们马上便放下了貔貅,几个人生怕钟逸反悔一般,逃也似得撒腿就跑。钟逸无奈笑着看他们远去,捋起袖子正在想着法子怎么把太子赐的寿礼搬回去,站起身的时候,却感到脚边踢到了什么东西。

钟逸歪头往书案下看了看,竟发现脚边翻躺着一个精巧的小盒子,弯腰拾起打开,扑鼻而来一股药草清香。

钟逸细闻了闻,竟是甘草露。虽说甘草是寻常可见的药材,这甘草露却是齐国皇室才能享有的珍品,据说是甘草佐以黄芪,白术,夏枯草等物发酵而成。随身携带,号称可抵御百病。

这齐国皇室珍品极少外流,寅国偶有出售,也是一盒千金,都城有的是达官显贵们不缺钱,却是有价无市。

不用想太深,钟逸也猜到了这甘草露是谁送来的——恐怕是那孩子出行时带的,留到今日。在为质子之前,好歹也是齐国王子,应当不乏疼他的人。不像如今……

今年入秋的几天他曾不小心感染了风寒,咳嗽个不停,昨日才开始好转,钟逸瞧瞧手中的盒子,想到方才自己说重的几句话,难免心怀愧疚,将锦盒揣进了袖口。

他百般不愿,却还是不得不将晚上的酒席推了,当时聂思远看着他的眼神,就仿佛在看着个三头六臂的怪物。

第三章

夜幕中月半圆,清辉下,一个瘦弱的身形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书库门前。钟逸原本借着月色翻看手中书籍,听见推门的动静,便抬头看向门外的身影。

门外的身影左右看了看,而后一声“吱呀”,轻轻的推开了门。

进门后,那孩子似是忽然发觉了书库里的人,顿时定在了那里,看着投来目光的钟逸,他一手还抵着身后的门,随时像要逃走一般。

钟逸放下手里的书,道:“孩子,别怕,过来。”

“……”

“……”

长久的寂静像等着其中一方的妥协,最终,那孩子抵在门上的手滑落下来,他微微低着头,走到了钟逸的跟前。

月光倾泻之下,只见英气的眉目和坚忍的面容。

钟逸坐在茶几旁的木椅上,示意他在旁坐下,而后便以火折子点燃了灯火,套上纸罩。清冷的书库中,总算是有了些许暖意。

“你叫什么名字。”钟逸问。

“……”那孩子的嘴紧紧抿着,许久不答,最后,抬眼匆匆看了钟逸一眼,方道,“李栩。”

“今日,我话说得重了些,但意在教你内敛锋芒,以求平安度日。其中苦心,希望你能明白。”

少年的手指纠结的绞在一起,局促得垂下眼帘,答:“我明白了。”

钟逸对乖巧的孩子束手无策,脸上便也收起些许严肃,迟疑了片刻,问,“你是如何知道……”

虽未问完,却也双方心知肚明,钟逸从未与这孩子面对面授业,他又是如何得知小篆注释是谁留下的。

少年似乎很不好意思,头埋得更深了:“我曾在白天偷偷去国子监看过。”

钟逸了然看看天,然后道:“往后不可如此。”

“嗯。”

钟逸见孩子仍是局促拘谨的模样,放柔了些声线:“不管怎样。谢谢你的甘草露。举手之劳,受此重礼,钟某心下难安。”

“……”

“这里。”钟逸拍拍茶几上的一沓书本,“是我自府中取来的几本书。眼见你中庸已快学完,下面可以看看《尚书》与《礼记》。”钟逸将两本书取出,而后放在一旁,拍拍剩下的书籍,“之后,再可选着看看《春秋》《大学》。”

“……”孩子这才是将头抬了起来,看看茶几上的书本,末了,又抬起他亮亮的眼睛,看向了钟逸。

钟逸被看得有些为孩子心疼,便将手里的书摞到一起,轻轻推到了对面:“拿去吧。往后不要在夜里偷偷摸摸的涉险了。”

“……钟大人。”少年眼神中蒙着一层脆弱的自尊,迟疑了片刻,才接着道,“李栩国内有位年长十七岁的大哥,若是世袭王位,断然是轮不到我。李栩……只是个废人……没有必要……这样教导。”

这言辞里的世故不该是个孩子的心性能想得出来的话,钟逸问:“这话,是谁和你说的。”

李栩答:“是随我一同自齐国前来的郭先生所言……”

钟逸闭目摇摇头:“真是枉为人师,竟不知有教无类。李栩,但凡你有心向学,钟某便不会弃你于不顾。”

大丈夫一诺千金,钟逸自此之后便常抽空提点李栩。那孩子心思通窍,一点就透,并无须太费心,而比起学术上的长进,更教钟逸欣慰的是,孩子的心性也变了不少。

以往喜欢出头的性子收敛了,学会避让,不再对针锋相对硬碰硬。

李栩来寅国时带来一位先生一个小随从,先生虽不管他了,随从却还是忠心耿耿,小跟班似得照料着他的起居。那随从名叫阿兆,也亏了这么一个小随从,钟逸与李栩得以互相传话。钟逸偶也会捎些宫外的零嘴,奖励李栩的学业增进。

时间若白驹过隙,两年后,大王驾鹤西去,太子顺理成章的继位。年仅十六的大王仍需人提点,于是钟逸便也没有改换官职,只是大王登基后不比从前,事务总归繁忙了些,不能每日前来学课,钟逸这先生便做的更加清闲,得以常在宫中走动,与李栩会面一月也能有个几回。

新王年纪尚小,朝中格局本就并不稳定,不料屋漏偏逢连夜雨,是年,都城便大面具爆发了霍乱。

那日是李栩生辰,钟逸托下人自品墨阁选购了一套狼毫,入宫给李栩送去。

正是长个头的年纪,两年间李栩的个头春笋般的长,已到钟逸胸口。钟逸满脸疲惫,进门时阿兆并不在左右,李栩本在房里静静看书,透过窗见钟逸来了,立刻起身奉茶。

钟逸没什么言语,只将狼毫放下,本想取过他的书本看看进度,却听得少年犹犹豫豫的开口道:“钟大人……听闻尊夫人……”

“……”钟逸心中闷着的苦痛像被戳开了口一般,微微蹙眉,再看不进去一个字。

都城霍乱爆发,妍儿不幸染病已有半月,尽管请了都城最好的大夫,甚至宫中太医也前去照料,却仍是毫无起色,上吐下泻,整个人已不似人形。邱妍儿之于钟逸而言,是举案齐眉,毕生所爱,本以为能相依相辅,白头共老……如今竟罹患恶疾,似要舍他而去,怎能教钟逸不心痛。

李栩虽一直身处宫中,却也听闻钟逸连日告假,一直在府中照料爱妻病症,今日见到他,实属意料之外,于是道:“钟大人,无须记挂李栩。夫人病情要紧……”

钟逸闭了眼,叹息一声,再度睁开眼,仍是看不进一个字,终于是点了点头,放下了书来:“也罢,下次再来看你。”说罢,便起身,脚步沉重的往门外去了。

是年肇秋,延绵秋雨的一夜,邱妍儿病重不治,撒手西去。

钟府大丧。

尽管前前后后拖延了一个多月,钟逸心中多多少少有了最坏的打算,真正到了生死相隔的时候,仍是承受不住,几近崩溃。那一阵子,世间万物对钟逸而言宛如黯然失色,时不多久,便一纸辞去官职。新王敬重他,亦体谅他心中悲痛,只道任他在府中休养,待心绪平复,是否辞官再做考量。

起初钟逸在府中每日饮醉,将自己也弄得不似人形,好在聂大人和吴将军两位好友时常前来探看,才是渐渐回了神智。一日入夜时分,听得阿宝来传,府外有人求见。

钟逸正在屋里独酌,漫不经心问道:“谁?”

“未曾见过,两个孩子,年纪轻得很。”

听闻年纪轻得很,钟逸以为是大王的幼弟,放下酒杯,踟蹰了片刻,才道:“有请”

不料过了一会儿,阿宝带进来的人却是李栩和阿兆。钟逸愣了一愣,忙让阿宝下去。

“你们……你们如何出的宫?”

钟逸一开口便闻到自己的酒气,这岂是为人师表该有的模样,他顿时有些难堪,却仍是示意李栩上前来坐下。

或许是第一次来钟府,李栩有些怕生似得站着不动,阿兆便替他答道:“连日来未曾见钟大人入宫,我家公子担心,便寻了法子偷偷溜出了宫来。”

话音方落,侍女喜月推门而入,恭敬的给李栩沏了热茶。李栩这才缓缓到桌边坐下,钟逸却有些不自在道:“喜月。出去吧。”

“是,老爷。”

也难怪钟逸如此谨慎,他毕竟身为帝师,若与齐国质子走得太近,招人口舌事小,怕牵连家族才是真。

阿兆也在宫中待了许久,好奇的四处张望,李栩却是敏锐的察觉了钟逸的紧张,在喜月离开后,低声道:“……是不是……给钟大人添麻烦了。”

倘若好言宽慰,只是蒙蔽孩子罢了,如此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钟逸实话实说,沉声道:“……你我身份特殊,的确是不宜走得太近。”

李栩懂事的点点头,却难掩失落:“见钟大人无事,李栩便也放心了。告辞……”说罢,便起身要离去。

钟逸见他失望神情,还是出手按住了他,喟叹:“来都来了,坐会儿再走吧。”

李栩毕竟年纪只有十三,心性还是孩子一样,听这一句便露出些许笑意来。

他也开始像阿兆一般打量起屋内摆设,最后看向钟逸手边的事物,有些局促道。

“钟大人为何……在饮酒?”

“……”钟逸看看手边的酒壶酒杯,无奈的摇了摇头,“见笑,钟某人此生就是好酒,怎么也改不了。”

“……”

“……”

“酒……是否甘美得很?”李栩问。在他猜测中,既然是让人流连的,那定是甜美无比。

两人第一次这样自在的对坐,并非授业,气氛便也随意了许多。钟逸笑笑,用指尖蘸了一下酒杯,将一滴酒液点在了他的下唇。

钟逸的指尖像夜色一样凉,下唇先是一丝清冷,而后却像燃了火一般开始发烫,烧得李栩红了脸,愣了一愣,许久才伸出舌尖,舔了舔方才钟逸点上的那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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