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痛楚从鞭子落身的一刻开始,他是冥灵,身体也是假的,怎么会痛?然而黑山妖王就有这样的本事,每一记抽下都让艾草这具冥灵假身感觉强烈的痛灼。
艾草躺在地上缩成一团,他不出声,只在打狠的一鞭后将身子瑟缩得更紧。
最恨的就是他这点!于是黑山妖王皮鞭就下得更狠,直到地上的人失动知觉。他才悻悻地扔掉鞭子,一只脚踏艾草身上,用脚尖撩开衣衫的破洞,一点点地将伤口磳得更大。
“我打了你多少次,你还是记不住教训!”
“或者我真该把你送到九怨池,日夜受魂灵震瑟之苦,或者该让你日夜轮回于被制成冥灵的那一刻。”
“你说,我拿你怎么办好!”
然而他的话白说了,地上的人毫无醒来的征兆。
几十息后,寂灵殿内的九星钟响了。纤焰带着亢奋步入空无一人的大殿,笔直地朝王座处走来。在他快靠近王座时,黑山妖王的声音倏然从黑晶珠帘后传来,让纤焰止住了前进的步伐。
纤焰行礼后,又重新站起来靠近珠帘旁,他垂身道:“王,红绡招了。”
“哦。”
从黑晶珠帘后传来的声音听不出黑山妖王的喜怒,但是纤焰却越发地恭敬,他微微伛偻着身子,声音中带着恭维的笑:“还是王有办法,那样的处罚,只要是活物都受不了。”
“纤焰,你要向陶金学,学会怎么直接说话。”
黑山妖王语气轻描淡写,似乎还有点客套,但是纤焰顿时局蹐不安。他的脊背伛偻得越发厉害,他不得不直奔主题:“红绡说,一共有俩个救他的,其中一个是鬼自称是他父亲的朋友,另一个姓胡是只妖。”
他顿了一下,马上又道:“这个消息倒没什么,关键是他下面说的。他说守夜使带回来的一个叫阿洛的侍者就是真正的凤璎宝珠。”
“那小子没灵力。”黑山妖王的手轻轻扣着椅子扶手,这个答案出乎意料。
“我也是这么问的,但是他一口咬定。”纤焰小心斟酌应对:“他说几年前见过凤璎宝珠幻化成人的模样,看到过他颈后有颗红痣,这一次他也验证过那小子颈后的红痣,我反复推论他的话,不似撒谎。”
黑晶珠帘后的黑山妖王陷入沉思。
纤焰在经历了等待后,再次谨慎出声:“他认为那小子装作没有灵力,骗掉了所有人。”
他的宝珠,那一夜离他近到伸于摘星的距离,可是就这么阴错阳差地让他又跑了。黑山妖王第一个反应不是极怒,反而是被气笑了:他的宝珠不是该高冷深贵么,却变成这么个惫赖世俗之货。
“不管他是不是,出动所有的冥灵去抓!”
所有的话一字不落地让醒了的艾草听全了,他于无声中裂嘴大笑:王,且看我帮你达成心愿,我会让这个消息传遍南柯,让那个勾引末的小子在你捉住他之前,就死无葬身之地。
巍峭的五座山峰拔地而起,极高之处白云缭缭,不知其深,从山巅到山麓奇石嶙峋、水木清光。
位于文经峰半山荒僻处的峭壁上有一天然石洞,洞内有两人正朝外走。洞口已在望,赵高功停住脚步回首道:“为师再问你一遍,让你于九曲盘桓洞闭关五年,你可有怨言。”
陈翦抬手过顶呐呐道:“弟子,无怨。”
“甚好,不愧我长生门弟子。”赵高功不再理会陈翦行礼,打开洞口的结界,坐上木鸟悠然飞下山崖。
滴水声从洞的深处传来,一滴、两滴……空空地滴入人心。陈翦望向洞口,五年后结界才会被重新打开。五年,足以使一个人疏离另一个人,何况他们根本没有开始。
从此后,他的世界寂寞如海。
而此时,山麓边一位绿衫少年正仰头望向五座高峰,数十息后他的视线又重新落回山门前:山门正中上书长生门三字,字体端得大气磅礴。
一男子于山门边,一面递拜贴一面问话,片刻后他对着那绿衫少年招手:“可以走了。”跟着他带着少年迈过山门。
“这两位是谁?”左边守山门的弟子问。
“是南边的小门派真一派,来我长生门朝拜彭祖。”看过拜贴的右边弟子回味两人的长相,不禁又自语:这长相真如画中人。
绿衣少年与男子正是乔装后的阿洛和胡虞臣。
昨夜他们坐着喇叭法宝,黎明时分就到了东晋长生门五经峰下。胡虞臣将两名上山拜访的真一派弟子打晕,拿走了他们所有的东西,不然他们是没法入山的。
此时,俩人沿着白石修砌的宽大平整山路迤逦而上。阿洛抬眼间随意望去,便见山路之上但凡有平整的地面上皆修筑有楼宇、经堂,座座端得十分精致、富丽。
不经意间胡虞臣扯了一下阿洛的衣袖,低声道:“我们要从这里朝下走。”
阿洛哦了一声,随上胡虞臣拐上一条下山路。他边走边冒出一个不相关的想法:“长生门看上去很豪阔。”
胡虞臣在前面笑着答他:“长生门收的弟子一般家中非富既贵,它应该是各大派中最富的。”
是啊,我怎么把富家子忘了,阿洛转念间想起深藏不露的陈翦,回忆起他的啰嗦和细致,不由嘴角呷笑:不知能不能再见到对方?
两个时辰后,他们下到了众峰环绕的山谷里。此处绿树环荫、青草蔓蔓,一座被十二根圆柱支起的木屋,安然地修筑在溪流的对面。
“就是这里。”胡虞臣跃上草庐:入山前打听过,长生门的赵高功生性古怪,别位高功都住于峰顶或半山,唯有他喜好这僻静之所。
门是虚掩的,手一碰就开了。屋内蒲席为裳帷,其上置小桌,桌上放紫陶茶壶……
室内十分静瑟,显然主人未在家。
阿洛走了一圈就道:“我们还是在外面等他回来。”
然而门外突然传来的急促扣门声,让他们退避不能。
第九十三章:长生门掌教的秘密
“赵高功在吗?”门外之人的扣门声越急越重了。
胡虞臣只来得及抓住阿洛刷地坐下,来人便推门而入。
“你们是……”来人停在门边,语气中带着质疑,他的右手适时地按到兵器上。
胡虞臣站起来揖手:“我们是真一派的弟子灵心和灵觉,奉师父之命过来朝拜彭祖。因师父与赵高功有旧,高功特需我们在此。”
哦,来人将信将疑,他目光一扫:屋内一切井然并无翻动痕迹,俩人的包裹就落放于脚边,他们的话好似说得过去。
来人随即道:“我是掌教蒋高功的弟子能言,奉师父之命来寻高功。”
“寻我何事?”
赵高功倏然出现于门外,惊得阿洛在局促间双手交握紧,差点嚷嚷:我们穿帮了!
赵高功微微一笑,看过屋中诸人,当他目光朝向能言时。
能言连忙趋身朝向赵高功:“掌教请高功前往千鹤殿议事。”
赵高功淡淡地道:“你去吧,告诉你师父,我随后就来。”
能言朝赵高功微一躬身,起身时再次瞥向阿洛和胡虞臣,他一笑道:“俩位,若是要上五经峰朝拜,可寻我带路。”随后他闪身出了房门。
木门被风吹得来回咣当作响,没有人去关它。
赵高功站在原地,眉头微皱看向胡虞臣:“你们来此……”胡虞臣立即拿出喇叭,递到赵高功面前。
这件东西……
喇叭在赵高功手上翻来覆去,其上的一道划痕他是如此的熟悉:这是当初借用时,自己不当心弄上的。
片刻后,他将喇叭还于胡虞臣,然而眉头依然没有解开:“曲师兄的魂魄安在何处?”
“曲高功让我们请赵高功前往浑夕山一叙。”胡虞臣遂将诸事细说一遍。
当年师兄一甘人等被外人所杀,至今都是悬案。赵高功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俩位再此等我,待我借到青田如意,就与俩位赶往浑夕山。”
架着木鸟的赵高功越飞越远,直至阿洛的眼中只余一派青山绿水、白云悠悠。良久后,半个身子伏在木栏杆上的他突然回头对着胡虞臣笑:“这个地方,倒是极好的隐居之所。”
“你答应我了。”胡虞臣蓦然眉开眼笑。
“什么?”那夜的话还在心头犹豫。
千鹤殿是以汉白玉修筑的,白玉廊柱从殿外一直延伸到殿堂的深处。从柱身开始,飞檐、斗拱等各处皆雕以白色仙鹤,站在殿外,好似无数的仙鹤就要从大殿之上展翅高飞。
大殿的两侧是各高功的坐椅,最上面正中是掌教的坐椅。于往日不同,各高功连同掌教并没有落座,而是聚在一张八仙桌边,其中一位身穿天仙洞衣的正是掌教蒋高功。
赵高功刚要行礼,就被蒋高功一把拉住:六师弟来得正好,先看桌上的画。
画中少年:圆脸、小嘴,清秀的面庞上表情惫赖。
他是……
赵高功微微一笑,不咸不淡道:“这是要做什么?”
蒋高功指着画笑道:“突然有消息传来,说画上这个叫阿洛的少年就是凤璎宝珠的真身。”
“消息从何而来?”
“消息最早的出处已无从查起,但是这消息和画已经传遍了南柯。”蒋高功又是一笑:“六师弟有何高见?”
“此事难辨真假。”赵高功的神色只是淡然。
“凤璎宝珠一向神龙不见神尾,此次突然出现真面目,倒让人有几分信服。”说话的是越高功。
一旁的卫高功道:“不管真假,还是按老规矩派人查探。”
蒋高功一摆手,众高功重新落座。殿上应该有十位高功,如今只坐了六把椅子,圆寂的曾高功和被自己杀死的……
此事就让它永远悬案下去,蒋高功神色如常收回视线后又垂下眼敛思虑。片刻他抬头笑道:“这次除了我和越高功留守外,就辛苦各位都跑一趟。”
于是各高功纷纷离座而去,唯有赵高功起身却没有迈步。
“六师弟有事?”
赵高功抬头道:“三师兄,我想上重阳殿求老祖借一法宝。”
“难道六师弟的木笛还不足以御敌?”
“若论法宝,我的木笛怎及得上老祖的青田如意。”赵高功笑得甚是谦和。
重阳殿中的法宝,是不能借的。
这几年自己以彭祖不喜人打扰为由,令众高功和弟子不得随意出入重阳殿,凡来朝拜的别派只能止步于千鹤殿。赵高功此趟出人意表,蒋高功盯着笑呵呵的赵高功企图从对方脸上找出一丝违和,然而赵高功给他的还是一脸的谦逊。
“好,我带你上山。”数十息后蒋高功带头朝千鹤殿后门走,出了后门有一条笔直的山道直通五经峰。
早年间彭祖便立下规矩上五经峰只能走山道,违例者视为对本祖的不敬,于是两位高功只能步行。好在两位都是有灵力的,脚程自然是普通人不能比的。
两个时辰后重阳殿外,蒋高功将手中的降真香点燃,他举着香,赵高功随后,俩人按着固有的规矩对着重阳殿大门三叩九拜。片刻后,降真香出尘的香气袅袅地朝殿内飘去。
蒋高功将香插入香炉后,对赵高功温和地笑道:“已知会老祖,六师弟自行进去,我在此处相候。”
重阳殿的大门开了,又阖上。蒋高功的笑早在唇边冷掉,他一拂衣袖,从一道隐秘的门进入了重阳殿。
重阳殿四壁绘以草木、花鸟,是取天地和谐之意。赵高功的目光一路溜过精妙绝伦的壁画,蓦的他目光一顿,画中多了一只醒目的金翅鸟,生生地坏掉了天然之态。不过仅是一霎,他又如常朝主位走去。
跟以往一样,主位上仅有一把空椅,禀告完事由,彭祖的旨意会出现在椅上。
赵高功跪在空椅前,他的眼睛低垂着,求告之事从他口中念出。
一张折好的纸鹤,在他低头叩拜时出现在木椅上。赵高功上前取下纸鹤拆开,里面只有两字:原故。
于是赵高功再次跪下,求告道:“此次外出寻找凤璎宝珠,弟子怕担不起本门重任,求请老祖开恩。
纸鹤再次被拆开,也只有两字:撒谎。
赵高功突然抬头朝着主位朗声说道:“弟子有一件事情相问,当年十师弟曲高功、八师妹陈高功、五师兄梅高功,还有其他两派的几名道长都突然死在驼献岭,老祖为什么一直不彻查此事,以至于他们几位内含冤于九泉之下。”
锵镪的声音高高地飞上大殿的顶部,又空空地落回,九泉之下四个字在殿内形成嗡嗡的回音。赵高功在紧张中捏紧袖中的笛子:他好象站到了秘密的边缘。
“因为,人是我杀的。”主位上倏然出现一人,是蒋高功。他对着赵高功笑道:“六师弟你真是太过慧觉!须知太过聪明的人总是会早死。”
“老祖也为你所杀?”赵高功眉头一挑,大声喝道。
“彭祖死了,是我主人杀的。”蒋高功居然临下审视赵高功:“你也快死了,从你想借青田如意开始,我就没想让你活着。”
“比试过手中的兵器,才知谁生谁死!”赵高功手执木笛横在身前。
“我会亲自动手?六师弟你还是不够明慧。”蒋高功大笑间,突然身影就消失了。
大殿的门、窗在这一瞬间突然呯地一声全部关紧,惨白的灯光照到大殿的各处,这里骤然成为了一座囚笼。
死寂中,呜的一声嚣叫忽然从身后穿刺过耳,赵高功猛地一回头。
那只金翅鸟已有若活物一般于墙上窜动,它或是暴戾恣睢、或是横眉怒目、或是藏怒宿怨……息息间似要窜出墙面朝赵高功扑咬而来。
“怪物且受我一击!”赵高功手执木笛倏然朝墙面打去。
就在月木笛击墙的一刹,金翅鸟突破了墙面,它锋利的巨爪迎面直扑赵高功身前。
呼吸间赵高功侧身一闪,堪堪空过了这一爪。
金翅鸟带着阴惨惨的飓风同赵高功擦肩而过,它的利爪扎入主位的木椅中,一双巨大的鸟眼阴霾地瞪向赵高功。
“金翅鸟乃上古瑞兽,何尝是你这副阴鬼的模样!”赵高功朝着它冷冷地讥笑:“不过一只假货!”
气得恼羞成怒的金翅鸟骤然发出人语:“去死、你去死!”它巨大的鸟翼再次张开,奔着赵高功猛冲过来,它自信没人能躲过这一击。
这画中人,生得十分好,可为什么会眼熟?守门的弟子看来看去。蓦然他跳起来,一只大手拍向旁边的弟子:“这是今早入山的真一派弟子!”
这一嗓子喊得真好,将刚出山门的卫高功等人又招了回来。
早觉着他们行迹可疑,没想到赵高功也是同犯,一口唾沫从能言嘴里喷到了前面的草丛中,他和一干弟子现在伏在木屋外的草地上,都在等卫高功下命令。
屋内的人丝毫不知危险临近。
赵高功怎生还不回来?阿洛在屋子里转圈,桌边铫子里的水咕咕地冒着热气一如他焦急的心情。
胡虞臣躺在蒲席之上,他的眼敛微微阖上。午后的山风从屋外刮过,扑啦啦地拍打着门窗。
风声中的一点异响,让他忽地一下跳起来。
“怎么了?”
“外面有人!”
第九十四章:被擒
胡虞臣手中的吴钩刚一出鞘,一直隐悬于屋顶之上的太乙正罡网骤然发威。网强势下压,振聋发聩的轰鸣中,塌落的屋顶砸向地板。他们甚至来不及握住彼此的手,就跟着一道陷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