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刹时惊得面无人色,他瞥了艾草一眼,又朝荀末望去:他们俩个本来就是一伙的,那么他和荀末之间的爱呢?
记忆是纷乱的头发,非要痛下心,利剪绞断,才看得分明!阿洛头痛若裂,他放开了荀末的手,却又在一霎间被荀末抓了回去。
荀末执着阿洛的手放到身前,用清冽地目光望着艾草道:“谢谢你提醒,艾草。我一直分不清的。可是就在此刻,我知道我爱得是谁了。偶人是我的亲人,童年的所有让我忘不了他。纵然阿洛的影子十分肖似他,但爱的只有一个,我爱阿洛。”
冷生生的笑声从艾草如雾的脸部散播而出,听起来象夜鹰的笑,不知伤了谁的心。
“好啊,成全你们。”艾草忽然扭头朝着八位冥灵吼道:“动手,抓回黑山!”
说话的艾草身子突然腾空而起,那八位冥灵若冲锋的士兵冲上前来。他们体内的暗影有些是铁钉、有些是铁刀、有些是铁钩……一个个暗影若搭在弦上箭,即刻就要发射。
地面上八个方位被封、头顶上是守夜使,几乎断了逃走的念想。掩藏于冰山面容下的血液在狂乱中流动,心跳的速度是只快不慢。荀末举起了寒月剑,那怕是九死一生也要拼上一番。
数道阴气发出嗤嗤的声响朝中间的俩人冲去,荀末寒月剑倏忽动了,剑的速度跟光一样的快,截住、再截住……一共三只,还有一只没挡住的铁钩扎中了胳膊,其它的?
倏忽,那八位冥灵如雾的身影就在荀末的眼前被吹散。八个方位霎时空空如也,八位冥灵就此魂飞魄散。
只有一个可能!荀末抬头望向艾草:“你发疯了。”
“他们早该死掉,就跟我一样。”艾草象一片落叶从空中飘落,他盯着荀末道:“他们死了,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存在于这里?”
“我不想知道。”荀末冰冷的眉目倏然收紧,他将阿洛朝身后推。
“你不得不知道。”
艾草朝荀末逼近,荀末推着阿洛在步步后退。如果能看清艾草的脸的话,会发现他的表情早已扭曲。
“为什么与我交好,从你到黑山后?为什么给我温情,却对着别人冷脸?为什么给了爱的感觉,却又将它拿走?”艾草诤诤有词,步步为营。
快要无路可退了,荀末微调了头,对准门口的方向退。
他不想回答艾草的话,不是他疯了,就是他疯了。
“我是可怜之人,必然有可恨之处。”艾草的声音已不复初始的淡漠,它们象烧壶中的水,渐渐热了:“我千辛万苦地找到你,你怎么不欢喜?我为了你杀冥灵,你怎么一个谢字都无?我活着就是想同你在一起,你怎么能拒绝?”
他的声音越来越热:“今夜不是你跟他的喜事,而是我跟你的喜事,我很欢喜,末、你呢?”艾草弯腰捡起失落于地的红绸。红绸上的红搭在他雾状的手上,象地狱燃起的火。
“我不会放弃阿洛,我跟你绝无可能。”光映到荀末的脸上是一片冰凉的白,他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寒月剑在他手中闪烁发光,剑锋直指艾草:“我们可以动手了!”
被那样的目光直视后,艾草知道他们之间完了,任何的感情都完了。掬水月在手,水会从指缝间流走,月何曾在手中。
唯一能留住他的?艾草抬起了手,他做出最后的努力:“虽然我是守夜使,但是你打不过我!”
“知道。”
“我从未失手,都是一招致命!”
“知道。”
“你还不降我!”
“废话!”寒月剑剑光一闪,率先出手,快得似一道光,锐利的剑尖直冥灵的心魂所在。
艾草体内的两片叶子若闪电般冲出,一片迎向寒月剑,一片袭向荀末。
纵是灵力护体,也会被艾草的叶片击穿,因为那叶片是由黑山妖王亲自从九幽之地淬炼而出,九幽阴冥之气是何等的强大,便是地仙被击中亦会元婴碎裂。
荀末一掌朝后,将阿洛送出了门外。叶片破空的嘶嘶声就已经临到身前,只来得及侧身一歪,叶片便如愿地击穿了他。九幽阴冥之气在体内迅速地四散,全身立时就如同被淬毒的钢针所扎。痛、痛得他发不出声音,血光冲上眼敛,视线倏然模糊。
他的手在乍然中狂抓:阿洛呢?他的偶人呢?他死,也要死在他们的怀里。他跌撞地移动一步,却在瞬间跌倒,他知道他再也爬不起来。
他的手空荡荡地舞动,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艾草跪在地上,痴痴地看着荀末。他的手伸出去,就这么看着荀末的手,数次从自己雾状的手掌中穿过,却什么也碰不着。
回忆从倒叙开始,象影片一帧帧地从脑海中飞掠,那些杀戮、那些阴霾……所有的恶很快被放空了。殿外是扑飞的柳絮,夕阳快落下去了,熏热的夏风让它们一点也不安份。
“回来,吃晚饭了。”偶人在殿内唤他。
小小荀末回头,鎏金的光映在脸上,他在光影中无邪地笑:“我要等花开。”他回头的刹那,一池的荷花就如等他一般倏然绽放。
“我们要一直坐在这里,等凉风吹来,等夜晚来临。”偶人见他不肯回来,只得下到池边,抱着小小的他坐到自己怀里,于是他天真地指着一池的荷花认真地对他的偶人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回忆象影片一样到了终点定格住画面。
原来死是这样,我为什么不早一点知道。小小的荀末靠在偶人的怀里,悄然地睡去。从此后我再也不是王制造出的怪物,我是偶人的孩子。
你所要的和你永远隔在了两个世界里,永生不复相见。痛象周遭的空气,无时不在穿心而过。艾草倚在墙上,他怎么会无力,他是冥灵啊?然而他雾状的身影却随时想瘫在地上,陪着地上的那个人去了。
黑山妖王曾经说过一句话:我得不到的,我也要把他毁掉!
现在我做到了,我杀了他,也杀掉了爱!一个发狂地念头在他心魂中转动:原来,我跟黑山妖王是同类!
“嘻嘻,快一点,再快一点!”中山先生催个不停。
“闭嘴!”胡虞臣背着阿洛在浮岛的小路上穿行。
他们一直潜伏在披香殿外,阿洛被推出来的瞬间,他抓住了他。只是阿洛已经不记得他了,他只得将他打晕。
丛生的蒿草、野藤象层层的障碍,阻隔他们的去路。又不敢用法宝在空中飞,怕冥灵追上来。胡虞臣将全部地灵力都运用到加快速度上,在这么全神贯注的时候,他脑子里居然冒出奇葩的想法:如果阿洛知道他们不敢飞,一定会嫌弃地说,什么破喇叭直接砸了,重新淬造成铃铛,给狗戴。
他想象着阿洛嘴角抽搐的样儿,紧张万分的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
盘在他头顶的中山先生就跟他肚中的虫一般,又出言了:“嘻嘻,笑什么?本来的聪明人都要变傻了,冥灵追上来,我们就完了。”
催,再催就把你扔出去!胡虞臣脚下一跃,越过一丛蒲草,水岸就在眼前。
杂生的芦苇被月光渡上了一层银光,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水围绕着浮岛,然而勿忙中的人那有心情品尝如厮的美景。中山先生象一个远眺的哨兵晃动着高高伸起的绳头,不一会儿他就指挥道:“嘻嘻,船在那里。”
胡虞臣动作稍微一慢,就被他又骂了一声:“嘻嘻,傻货,快被你家的二货带傻了!”
胡虞臣气咻咻地解缆,推船,直到船落入水中,他跳上船。他才手一抄将中山先生抓到手里,嘿嘿冷笑:“需要我送你下去吗?”他的手伸到船舷外,只要手朝下一按,绳子中山先生就会成为落汤的鸡。
“嘻嘻,快放手,别闹!”中山先生虽然不怕,但是水面离得很近,他可不想在四月的春夜洗冷水澡,于是他的语气放得委婉了:“嘻嘻,逃命要紧!”
当然逃命要紧,胡虞臣仅是想气气他,于是手臂一缩,中山先生被他重重地扔到了还在昏迷的阿洛身旁。
汩汩……的桨声,刹那打破沉寞的水面,船象飞出的箭,快得仅是贴着水面在飞。船边惊起的水花是暗夜的流光从桨面洒洒飞落,偶然的几滴飞溅到阿洛身上。
胡虞臣焦急地望着阿洛的脸,对船舱中的中山先生问道:“他怎么还不醒?”
醒来,有什么用?他又不认得你。中山先生如果能翻白眼的话,他一定会免费奉送给狐妖。
第九十章:逃离浮岛
“中山先生,能解掉阿洛中的药蛊?”胡虞臣尊称道。
“嘻嘻,做回有礼貌的孩子了,真是难得!”中山先生的绳身做出伸懒腰的动作,前后摇晃,摆足了架子:“嘻嘻,这一大晚上的,累得我好困。”
“中山先生,我的问题。”胡虞臣的语气倏然焦燥。
中山先生左摇右摆,最后决定睡在阿洛的肚皮上最舒服。于是他打了个哈欠躺下后,才慢悠悠道“不能。”
切,嘻皮中山先生,我让你装高深!胡虞臣将桨下划动的水当成中山先生,狠狠地打,于是船行得越快了。
船在一个飞跃后,重新落回水面的霎间,忽然被高高弹起。
我没有用力?胡虞臣惊谔地低头:原来是水中起了波澜!
湖下的暗流、湖面的水流,交错、纠结、纷乱朝各方疯涌。不时有幽亮的浪花象飞鸟的翅膀高高扑飞,又一个猛子深扎下去,水面就象炸开的锅,此起彼伏,无穷无尽。小船在动荡中剧烈地飘摇,似乎再一下就要船倾人亡。
“浮岛出事了!”中山先生的绳身在船舱顶冒出很高,紧接着振聋发聩的轰鸣声扑天盖地传来。
胡虞臣死死地用灵力稳住船身,他的双手因为灵力用得过猛,而青筋凸爆。浮岛传来的震裂声一声高过一声,船下的巨浪一波强过一波。天上明月依旧,无风、无雨,然而他们却在风雨中飘摇,夜如兵祸、干戈四起。
混乱持续了半个多时辰,才渐渐消止。他们的船不但没有前行,反而朝浮岛方向退回不少。
我们还在浮岛附近?胡虞臣疑云顿起。船进了一半的水,胡虞臣不得不停下来,用木勺勺掉舱中的水。现在他拿着木勺的那只手停搁在船舷边,眼睛朝船的左边遥望:本来应该是在望的浮岛处,空空荡荡。
“浮岛消失了。”中山先生语气肯定,他的绳身如他的情绪,纠结成一个个的结:一定是他来过。
“岛会毁掉?”
“这世上,没有东西是永恒的。”中山先生的声音倏然多了伤感。
胡虞臣用眼角的余光瞥着中山先生,他终于觉得这个老头说了句符合身份的话。
远处的岸、近处的水,一轮皓月映于湖面。他们不用再急着逃走,危险都过去了。船舱内很安静,胡虞臣在惴惴不安中凝视着快要醒来的阿洛。中山先生恢复他惯有的表现,挑了一个好位置在那里假寐。
“水。”躺着的阿洛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呻唤。
“要水?”胡虞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船舱里根本没有热水,他伸手想去搂住阿洛。
悉悉索索的声音惊醒了中山先生,他发出气呼呼的声音:“嘻嘻,呼,你小声点,打扰老人家睡眠可耻。”他的绳身反扭了一下,就如同翻了个身,把后脑勺留给了胡虞臣。
胡虞臣无视他,继续。
于是被打扰的中山先生彻底跳起来,他的声音炸了:“嘻嘻、呜,你搂不搂他,他都认得你!”
“药蛊解了!”
“下药的暗夜使如果还活着,浮岛怎么会沉!”中山先生在反问中肯定了答案。
“他死有余辜!”抢自己老婆的,都不得好死。胡虞臣不是小气之人,却在咬牙中骂道:“如果他活着,我定要砍得他七零八落!”
“水。”阿洛睁开了眼睛。他好似经历了一场梦,但是梦里有什么,随着入耳的声音,已藏匿于记忆的深处:“为什么,我一身是水?”
可怜的狐狸妖怪,顿时觉得自己连老婆的基本生活都没照顾好。他的手伸到阿洛腮边,碰碰他的鬓角道:“对不起。”
“你也一身是水。”阿洛扭头看向舱外,又回瞥向胡虞臣道:“我记得我被抓去了黑山,关在小屋子里。是你把我救出来的?为什么我会睡过去,什么也不记得?”
不记得最好,月光温润地照着他们。胡虞臣在笑,那笑于无声中传递,瞬间晕染了阿洛的嘴角、鼻子、眉眼,跟着阿洛的整张脸都笑起来。他们的手,笑得想勾在一处。
“嘻嘻,肉麻死了!”中山先生就是个咋呼将。
肉,你有吗?胡虞臣不悦地瞄着绳子中山先生。
“你是绳子嘻皮中山大爷!”阿洛大叫一声,他盯着中山先生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愁?他问了一句:“你不是不能出山洞?”
“嘻嘻,榆木脑袋开了点窍。”中山先生笑呵呵地说:“嘻嘻,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你这是在夸我?阿洛脸上的表情顿时僵硬。
“嘻嘻。”中山先生才不跟小家伙们计较,倏然间他绳子头上多了件法宝,那只喇叭。喇叭在绳子上转圈,中山先生出声道:“嘻嘻,我们要马上回山洞。”
“你喇叭声一响,我们就回山洞了?”阿洛盯着他的喇叭,表情煞是认真。
对于弱智问题,老鬼的中山先生不屑回答。他念动咒语间,喇叭倏忽变大。
“嘻嘻,上来。”他用绳头晃晃道。
风在耳边呼啸,云从眼前飞掠,月亮在我们的身后,这是阿洛坐在上面的感觉。喇叭的飞行速度可以堪比冥灵,很快他们就回到了浑夕山的石洞内。
阿洛见中山先生要收喇叭,立即质问道:“你有这个东西,还让我和百灵走路去寻凤璎宝珠?”
中山先生将喇叭收好,这才将绳头伸到阿洛脸上气哼哼地道:“嘻嘻,哼,这个喇叭,你跟百灵能驾御得了?再说你坐着喇叭在天上飞,凤璎宝珠会在地上对你们招小手?”幸好中山先生没有口水,依着这个劲头肯定扑满一脸。
“这个山洞的阴气好重。”胡虞臣将阿洛拉回自己身边。
“嘻嘻,当然。”中山先生转移视线道:“嘻嘻,这里其实是阴间。”
“等等。”胡虞臣将中山先生从石炕上唤起来。
“嘻嘻,你这是安心不让老人家休憩!”中山先生语气拂然不悦。
“百灵和阿洛还在等着你救命!”胡虞臣尽量让自己不说得咬牙切齿。
“嘻嘻,差点忘了。”中山先生忽然觉得有点抱欠,他对阿洛招手道:“嘻嘻,过来吧。”
中山先后的救人顺序不出胡虞臣所料,第一个当然是他家的小百灵。他的绳头在阿洛身前一触,就将化为玉鸟的小百灵取下。玉鸟百灵浮在空中,一股近乎于白,但又很冷的灵力从绳身上发出,将百灵围住,那圈灵力慢慢地进入了百灵体内。少顷,百灵直直地朝着洞壁飞去。一道亮光划过,她重新回到了墙上。
“嘻嘻,她在墙壁里睡上三个月,就没事了。”中山先生大功告成,煞是乐呵。
“解药。”胡虞臣言简意赅。
“嘻嘻,哦。”中山先生象蛇一样在屋内乱窜:“嘻嘻,东西、放哪里了?”
“嘻嘻,记忆力不好。”他一面窜,还一面扭过绳头向胡虞臣和阿洛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