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从季轻夏家里出来，天已经黑了。

冯喻开着车，伸手把头发上的皮筋扯掉，头发落下来，冯喻随手抓了抓，然后点了一支烟。车窗外闪退的路灯练成了一条模糊的线，毫无尽头地绵延着。冯喻忽然觉得有些冷，调大了车里的暖气。

他想起一些很久没想起的画面，庄俊臣坐在窗台上，阳光也是那样的橘色，浸透了他半边身体，那时候的他也像刚才季轻夏那样安静，但是他望过来时沉魅的表情，让人不禁屏息战栗。那时候的庄俊臣，截然不同的张扬和妖冶，却比现在更加容易接近和弄懂。

回味着季轻夏清爽的笑容，冯喻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忘记了，爱情这种东西本来就应该是这么纯粹的，简单的，愚蠢的。没有理由地想要让对方开心，没有理由地想要接近对方，再多次的碰壁，都是无法停止的。

“年轻真是好啊……”冯喻喃喃道，摁了摁眼角，嘶了一声，不由笑了，“还真他妈的疼。”

第 14 章

庄俊臣坐在地毯上，靠着茶几翻看着一本设计杂志。厨房里传来隐约的锅铲翻炒声，季轻夏正在做菜。季轻夏刚结束期末考，说是要庆祝一下，庄俊臣开门时就看见他提着菜站在门口笑容满面。

原本独处的时间突然多了一个人的感觉有点奇怪。这个房子的厨房几乎没有被使用过，庄俊臣也从来没有体会过，下班后等着别人为他准备饭菜的感觉。庄俊臣翻了几页手里的书，心思有点飘忽，厨房里的声音带来淡淡的暖意，但生活的某部分被别人共享的感觉让他觉得不怎么愉快。

屏幕上是游戏暂停的画面。季轻夏已经把他的游戏机长久地放在了这边，地上还散着游戏手柄。庄俊臣心里笑了一下，挪过去对着屏幕接着玩起来。

“哟，是谁上次嫌我幼稚来的！”忽然身后清亮的声音响起，接着庄俊臣就被人从后头搂住了脖子。庄俊臣手一滑，屏幕上就出现了“Game over”的大字。

庄俊臣扔了手柄，被过手去钳住季轻夏的腰往旁边一使劲，把他掀倒在地板上。季轻夏咯咯笑着想爬起来，被庄俊臣制住手臂又压了回去。

“很嚣张嘛小朋友。”庄俊臣微微压低身体，淡淡笑着。

好像是因为厨房里热，季轻夏的制服衬衫多解了一个口子，他的鼻尖也凝着细细的汗珠，他边喘着粗气边笑，乌黑的眸子晶亮。庄俊臣有些满意地盯着他脖子到锁骨的部分。

“叔叔你眼神好色哦。”季轻夏不怕死地又挣了挣，捏着声音道。

庄俊臣挑眉笑了，手下移到季轻夏腰间轻挠。季轻夏特别怕痒，立刻惨笑着想要躲开庄俊臣的手，“我错了，哈哈……不敢了！救命，虐待未成年人！……”

庄俊臣心情有点好了，抬手摁住季轻夏的额头吻他。季轻夏笑还没停下来，一边去够庄俊臣的唇一边断续地发出笑声。

“饭……吃饭……”季轻夏终于喘匀气了。

庄俊臣胜利者姿态地嗤笑了一声，把他从地板上拉了起来。

“等等，给你这个！”季轻夏张开手，把爱心型的小番茄递到庄俊臣嘴边。庄俊臣就着他的手吃了，然后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边嚼边道，“你是初中小女生么？”

季轻夏对这句嘲讽表示不在意，小跑着奔去厨房端菜。

季轻夏做的都是简单的小菜，但是对他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更别说庄俊臣到现在都不会做菜。

庄俊臣先从最简单的番茄炒蛋尝起，考虑到这种入门菜应该不会糟糕到哪里去。味道比想象中的好，庄俊臣挑挑眉，“你是去了新娘速成班么？”

季轻夏一直托着下巴观察他的反应，闻言略略放心地笑了，然后往前凑了凑，“那你要娶我么？”

庄俊臣冷哼了一声，“想得美。”

季轻夏晃晃脑袋，“那我娶你好了。”

“吃你的饭吧。”庄俊臣懒得理他。

季轻夏端起碗，“你看我多优秀啊，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

看见庄俊臣的表情，季轻夏抬抬手表示不敢再贫嘴，乖乖吃饭。

庄俊臣穿着灰色的棉制长袖T恤，宽松的领口露出一小段优美的肩线。他的手掌宽大，手指瘦长，即便是执筷都显得非常漂亮。季轻夏盯着他不紧不慢的动作，觉得庄俊臣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而且就像每一个恋爱中的人一样，看着喜欢的人吃自己做的东西，那种满足的心情是无法言说的。这样居家的，松闲的庄俊臣，应该只有很少人看过，而自己就是其中一个，想到这里，季轻夏就有点得意。

“你在英国是不是吃的都是黑暗料理啊？”季轻夏有些好奇。

庄俊臣想了想，敷衍道，“还好吧。”

“那你家谁做饭最好吃啊，”季轻夏咬着筷子，“我家是我哥哟，他很厉害的。”季浅冬绝对是将吃货的奥义贯彻到底了。

庄俊臣看了他一眼，声音有些冷，“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季轻夏有些无辜地摸了摸鼻子，“我想了解你啊。”

庄俊臣抿了抿唇，淡淡地看了季轻夏一眼，“你懂我们之间的规则。”

季轻夏沉默了一小会，抬头看向庄俊臣的眼睛，“并不是谁都像冯喻那样好运，跟你一开始就能认识，我想知道更多的你，你为什么就不能不要这么固执，试着接受我一点呢？”

“季轻夏！”庄俊臣微微提高打断他，不悦地看着季轻夏。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季轻夏刚才只是有点急切和不甘，冷静下来以后觉得有点难堪，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庄俊臣抱着手臂淡淡道，“一会我送你回家。”

这时，门铃忽然响了。

“今晚Alice是脱衣舞之夜啊，别说你不去啊！去年你在后廊把冠军……”冯喻从门外开始就欢脱地嚷嚷，直到他走进来看见季轻夏才猛地刹住车。他扎着马尾，穿一件黑色英伦风皮衣，脖子里一条格子方巾，正是一副向夜店进发的样子。

庄俊臣靠着门，面无表情地看着冯喻。

冯喻视线在他俩之间来回地过了几遍，最后停在庄俊臣脸上，讷讷道，“看样子……你是不去了？”

庄俊臣扫了他一眼，“你开车。”

冯喻怔了怔，看向季轻夏，季轻夏马上站起来抢先道，“我也去！”

庄俊臣走向自己的房间，头也不回道，“先送他回家。”

季轻夏惊讶了一下，然后生气地皱起眉头。冯喻作出询问的表情，季轻夏没理他。

庄俊臣从房里出来时身上挂着黑色的立领衬衫，他当着两人的面从容地一颗颗扣着衬衫的扣子，“你又带着你哥的身份证了？”

季轻夏咬了咬嘴唇，不说话了。

冯喻拍拍季轻夏肩膀，“好了，我送你回去。”

季轻夏摇摇头，轻声道，“不用了，我自己坐车回去。”

庄俊臣没有说话，抄起外套径自走出门。冯喻哎了一声，连忙跟了上去，带上门时转头略带歉意地看了季轻夏一眼。

季轻夏接到他的眼神，想起前些天冯喻对自己说的话，忽然有些气闷。

他把餐桌收拾了，把碗筷洗干净，然后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偌大的客厅笼罩在昏暗的灯光下，空荡荡地，特别冷清。

季轻夏开始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傻瓜。他发了一会呆，脑子里却全是庄俊臣的画面。庄俊臣对自己笑的样子，他的嘴角总是勾地很浅，笑容看上去带点骄傲和凉薄；庄俊臣看自己的眼神，他的眸子很黑很深，季轻夏总要揣测一番他在想些什么。季轻夏从来没有如此仔细地观察一个人，留心一个人，他明明知道庄俊臣有一大堆缺点，可他就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对他好，想要他……也能喜欢自己。

季轻夏胡乱地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从沙发上蹦起来，走到玄关打开了门。庄俊臣有个习惯，一直把客厅的内置灯开着，所以季轻夏只是调低了灯的亮度。金属的色调和简约的设计已经让季轻夏开始觉得个性有余而温暖不足。这个客厅真的就好像庄俊臣这个人一样，冷漠自我的，拒绝着所有人。

我已经踏进了面前这扇门，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踏进你心里的那扇呢？

季轻夏冲着门把手盯了一会，嘭地关上了门。

第 15 章

“咦，小夏回来了？”唐静芸给季轻夏开了门，“不跟同学玩晚点？”

里头季浅冬正在搬一幅半人高的画，用牛皮纸包着。“哎当心点抬啊。”唐静芸转头冲正在挪动的季浅冬叮嘱了一句。唐静芸是美术大学的教授，季轻夏估计这画又是老妈她在艺术展上败回来的。

“嗯。因为……”季轻夏边说边走过去帮季浅冬抬起画的另一边，牢牢盯着自家老哥的眼睛，然后笑了，“因为哥要带我去打篮球！”

季浅冬张张嘴，一声“啊？”还没出口，被季轻夏堵了回去，“是不是呀，哥？”

“啊是的。”季浅冬拧了一下半边眉毛，苦着脸应了。

唐静芸摆摆手，“那把画放那吧，去换衣服，别让你那帮队友等急了。”

季浅冬是时常带着季轻夏跟他省队的兄弟打篮球的，所以唐静芸习以为常。

季轻夏勾着季浅冬的脖子把他拖上了楼。

冯喻双手插在口袋里，“你又欺负季轻夏了？”

庄俊臣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他了。”

“扯我做什么，”冯喻朝天翻了个白眼，“我倒是很好奇他能前进到哪一步。”他伸出两根手指在庄俊臣面前做出走路的手势。

庄俊臣拍掉他的手，嗤笑了一声，伸手抓住Alice大门的把手。

冯喻抓住他的手把微开的门摁回去，凑近庄俊臣，庄俊臣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唇。冯喻挑眉，“哟，瞧这反射，还敢说那小朋友没影响。”

庄俊臣眯了眯眼，然后浅淡一笑，往前一凑吻了冯喻，“Good luck tonight.”

冯喻本只是开个玩笑，此时只好无奈笑笑，然后道，“跟人呆久了就会沾染对方的味道而不自知，你很危险哦。”

庄俊臣已经拉开了大门，震耳的音乐迎面扑来，闪烁的灯光吞没了庄俊臣大步向前的背影。冯喻在原地站了一会，才重新步调散漫地往吧台而去。

“小夏，你真要进去？”季浅冬抓着季轻夏的小臂，打量Alice外面的装饰。

季轻夏皱着眉，没回答他，径自往入口走去。

“Welcome！”Aric正巧站在门外跟保安讲话，看见季轻夏迎了上来，“You also come for the show tonight？”

季轻夏刚应了一句，Aric就推着季轻夏和季浅冬的后背爽快地把他们迎进了门。

季轻夏心道早知这么巧，就不用把季浅冬这个移动身份证带出来了。

他们兄弟俩因为装作出来打篮球的关系，都穿着同款的运动服，显得和酒吧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但高挑耐看又七分相像的两人往那一站，立刻招来了不少目光。

季轻夏不是第一次来，他心里为着庄俊臣又气又急，也顾不上季浅冬，立刻往人群里走。季浅冬本就打算跟着季轻夏进来的，但他第一次进这种类型的酒吧，舞池里无数男人贴身热舞的场景已经让他看呆了，等他再抬头，手边的季轻夏早已不见了踪影。

季轻夏没走几步就看见庄俊臣了。他坐在高椅上，端着酒杯，正和身边一个灰色休闲衫的男人贴耳说着什么。季轻夏正要走近，便看见庄俊臣笑着凑上去和那个男人接吻。庄俊臣没拿酒杯的手在男人脑后摩挲，男人的手缓缓放到了庄俊臣的腰间。庄俊臣嘴角一直带着笑意，他的半张脸隐在黑暗里，露出一点下颔漂亮的曲线，显得俊美而性感。

季轻夏停在那里。他和庄俊臣一起相处的这么些日子，庄俊臣大部分时间很随和，他经常笑，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温柔，他把底下的那份冷漠薄薄地盖起来，这让季轻夏情愿地相信那种错觉，庄俊臣是有点喜欢他的。而现在，他第一次感受到那种冷漠的尖锐，刺得他很疼——原来庄俊臣一直是庄俊臣，他对谁都是这样的，他的生活没有因为自己而有丝毫改变。

第 16 章

季轻夏有点不知所措，他后退了一步，却撞上了后面过来的人。

那是一个眉眼很温和的男人，他稳了稳手才没让杯子里的酒洒出来，“一个人？”他看着季轻夏，微微笑道。

酒吧里的所有搭讪都是出于同一个目的的，季轻夏愣了愣，犹豫了一小会，点头。

要一杯酒，物色一个顺眼的男人，简单地交谈，最后进入正题，这不就是自己当初走进Alice想要体验的么，也正是这个酒吧里所有人共同的流程。而不是被一个快睡遍一条街的男人吸引，着魔似的眼睛里只能看见他一个人。

季轻夏跟着男人走的时候，心里胡乱地这么想着，男人的手绕过季轻夏的后背握住他的小臂，帮他挡开人群。今晚人格外多，当经过舞池的时候，季轻夏直接被撞进男人怀里。季轻夏抓住男人的肩膀站稳身体，两人的距离蓦地拉得极近，视线直直地撞在了一起。季轻夏静静地盯了男人一会，迎了上去。两人自然地接吻了，同类之间的默契总能微妙地推动下一步的进行。

……不一样。季轻夏思绪有些放空。男人的手在季轻夏腰间上下摸索，舌头激烈地追逐着季轻夏的。男人们对待欲望总是坦诚而直接的，季轻夏明白这点，但对方的触碰和抚摸都让他觉得不太愉快。庄俊臣不一样，即便是最情动的时候，庄俊臣都把持得很好，他从来都很优雅，他的动作和亲吻都会显得恰到好处，季轻夏不知道是自己多想，还是庄俊臣习惯的床上绅士准则，庄俊臣好像总会观察他的反应，给他调整和适应的时间，给他最愉悦的享受。季轻夏只是模糊地这么觉得，庄俊臣的吻和手指都带着某种不一样的感觉，非常撩人，让人不得不沉溺其中。

舞台上灯光忽然大亮，音乐忽然变得更加跳跃。季轻夏推开男人，大口喘了几下。男人有些疑惑，但脾气很好地问道，“怎么了？”

舞池里开始有欢呼声，台上渐渐出现了新的舞者。高挑的男人们穿着皮质的长外套和马靴，样式有点像军装，头上也带着黑色皮质的军帽。

“今晚的狂欢要开始了。”男人看向台上，笑了笑。

季轻夏的眸子在暗处显得特别明亮，他跟着牵起嘴角，好似终于想清了什么，“嗯，It’s show time.”他的笑容显得有些狡黠。

冯喻晃着酒杯里亮蓝色的液体，靠着吧台目光乱窜，一边跟调酒师闲聊。

“看见那个人了么，”一个酒保冲门口方向甩甩手里的毛巾，靠过来道，“不是走错地方了就是一只小雏鸟。”

冯喻看过去，季浅冬局促地站在那，目光特别茫然。

冯喻心道这是个什么情况，难不成季家两兄弟都是弯的，还轮流来Alice作孽？冯喻长腿一撑站起来，随手把发绳取下来，风情万种地往后抹了一把头发，向着季浅冬走去，身后的调酒师和酒保同时摇头发出“啧啧”的感慨声。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冯喻在季浅冬跟前站定，“季家大哥？”

季浅冬特别高，估计得有一米九，蓝白的运动服衬得他阳光而精神。他的刘海显得有些略长，走近了才看清那双和季轻夏特别相像的眼睛，黑亮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