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睿桐躺在床上，打开床头灯，右手托着一个小牛皮笔记本，左手拿着钢笔在上面沙沙的写着。

并不大的一页纸上，“徐夏瑞”三个字不知道被重复了多少遍。温睿桐一边写着，一边微笑着，掀过一页，再掀过一页，他一边写着，一边流泪。

第六张纸还没写满，他停了笔，在最后一行的角落里，轻轻的写下“很想爱你”。

一滴泪落在字上，他使劲的摇摇头，抓起写满字的纸要从本子上撕掉，只撕到一半，他却停了下来，铺平弄皱的纸，看着被泪水沾染的墨水痕迹。掀过空白的一页，覆在皱巴巴的几张纸上，把这些纸用订书机死死的订在了一起，直到没人能从缝隙里看到里面写了什么，然后合上笔记本，扔到了床下的杂物箱里。

星辰广场，四个人，很准时。

田东豪嘴里咬着棒棒糖，咕哝咕哝的，“咱们打算去玩儿点什么，总不能坐在喷泉池子边儿上啃棒棒糖吧。”

“睿桐，出来玩儿你是提议的，那今天就你来做决定吧。”徐夏瑞看着温睿桐。

“去打篮球吧，你之前说技校的老球场是个打球的好地方，咱们就去那儿吧。今天我跟你们学打球。”温睿桐用拳头敲敲自己的肩膀，“我也该多跟你们一起运动运动，说不定还能长个几公分。”

的确，四个人里面，温睿桐的个子是最矮的，一米七八的他，站在一米八六的徐夏瑞，一米八五的田东豪和一米八二吴西启中间，实在显得有些矮小，再加上温睿桐有些瘦削的身体，四个人走在一起，他就像个小尾巴一样，甚至有时候他跟不上他们的脚步，总要让徐夏瑞绕到他身后吓唬他一把，他才加快步子，躲闪着徐夏瑞的“威胁”。

球场下，四瓶并排而立的运动饮料，报纸上四件随意交叠在一起的薄外套。

球场上，四个少年，围站在一起。

“先让他熟悉规则吧，不然没法打球啊。”

“别了，学规则就让他看《灌篮高手》，这比干巴巴的教给他要有用。我觉得还是先教他投篮，不然打球时候他就是一通瞎跑。”

“我看算了吧，投篮这东西都是长期练习的，一口也吃不出一个胖子。咱们还是先给他来一场实战，先让他在场下看几十分钟，再把他拉上场一起打，反正没外人，就图个乐呵呗。”

温睿桐看着把自己忽视，而且讨论的热火朝天的三个人，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直到田东豪来问他自己的意思，温睿桐想了想，规则确实看动画片可以学，但是一起实战对于他这个头一回打球的人来说让他有点害怕，最终他选定了吴西启的建议，先学投篮，如果觉得学的顺手，就跟他们一起打一场玩儿玩儿。

而教温睿桐投篮的任务被吴西启转移到了徐夏瑞的头上，为此还夸了他一通，什么当年南林中学第一男中锋，最佳投手，百发百中大瑞哥等等名号都被他揪了出来，说的天花乱坠。

“行啦，你去跟东豪热热身吧，睿桐我来教。”

吴西启打的小算盘徐夏瑞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不就想和田东豪先单挑两场过过瘾么，就随了他吧，反正在学校能打球的时候只有每周一节40分钟的体育课，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时间和精力了。吴西启球瘾大得很，就先依了他的性子吧。

徐夏瑞手里托着篮球，自然的拽着温睿桐的胳膊带到身边，跟他讲原地投篮的姿势和手法。

“我先教你最基本的原地投篮。”

徐夏瑞拿着篮球作海标准的姿势和手法，扭头向温睿桐。

“原地投篮首先要双手持球，然后你的胳膊肘要自然下垂，这个球要放在胸前。”徐夏瑞引着温睿桐的视线向下，“这个时候两脚稍微左右分开，膝盖微曲，要把中心放在两脚之间。然后投球时候，双脚蹬地，身体向上伸展，手腕用力，拇指压球，用食指和中指把球拨出去。”说话间，徐夏瑞纵身一跃，篮球划出抛物线，正中篮筐。

温睿桐接过球，学着徐夏瑞教他的姿势。

“是这样吗？”

徐夏瑞走到温睿桐身后，让他再曲膝盖，然后双手去矫正温睿桐持球的手势。徐夏瑞两手环住温睿桐，直到把他手指拨弄到合适的位置，稍微低下头在温睿桐的耳边说：“这样就行了，按我刚才说的，自己投一下。”徐夏瑞走到一边去，温睿桐却有些僵的保持着姿势站在那里。

温睿桐情不自禁的回味着刚才徐夏瑞在他耳边说话的感觉，这是第一次两个人如此贴近，徐夏瑞的气息在它的耳边缓缓的吐出，热热的，却又消失的很快。

在那个短暂的瞬间，温睿桐的心脏重重的撞击着他的胸腔，手心里有细细的汗水。

“快投啊，发什么呆呢？”

“哦。”

温睿桐没有用对力，篮球连篮筐的边儿都没挨着。一次，两次，三次，只见温睿桐跑来跑去，捡球，投篮，再捡球再投篮，徐夏瑞看着他这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在温睿桐准备再来一次的时候，徐夏瑞再度站到他的身后，扶着他的双手，带着他一起用力，篮球从篮筐中心穿过，在地面上弹跳。

“干得漂亮。”

温睿桐抬起袖子擦汗，坐在球场旁边看这吴西启他们打球。视线忍不住随着徐夏瑞穿梭在球场上。想着刚才学习投篮的一幕幕，兴奋之余夹杂着不安。

天色渐晚，田东豪建议大家一起去吃顿饭，可以的话，喝点小酒。

“去南林中学附近那个小吃街吧，来点烧烤，小龙虾，再来几扎啤酒！哎呀，想着就美！”田东豪吧唧吧唧嘴。

在有些昏暗的小店里，四个人围着小方桌，红彤彤的小龙虾，喷香的烤肉串，牛板筋，鸡腿，鸡翅还有啤酒，摆满了一桌。

“温大少爷能喝酒不？来一点吧？”吴西启打趣的说着。

温睿桐虽说身体不太好，但是一来不想破了大家兴致，二来从没喝过酒，到也想试一试，于是也来了一扎啤酒。

几次碰杯，杯子里的啤酒下去了一大半，其他三个人看起来还好，只有温睿桐觉得脸上微微烧着，出现了淡淡的红晕。

徐夏瑞帮大家剥着龙虾，弄好的虾肉放在另一个盘子中。吴西启下手拿起一个就塞进嘴里，挤着眉头来了一句“爽啊！”

慢慢的，接着酒精的作用，四个人的话匣子打开了。

“你们想考哪个学校啊？”徐夏瑞手里的活还在继续。

“当然是咱们南林的工学院啊！这么好的学校，又在家门口，谁还想去外地！”田东豪盘算着，“要是能去南林工学院，这四年能省多少车费，长途电话费也省了，不想住宿舍了就回家呆几天，朋友来了就住我家，又能省一大笔房租，怎么算都划算啊。”

吴西启丢给他一个白眼，“省！真省！你家又不穷，在乎那点儿钱么？在学校跟你家里打电话都算着时间，时间一到立马挂电话，你差那几毛钱么？”

“怎么不差，一次省一毛，十次一块！一百次十块！一顿饭钱啊！”

“老财迷！你累不累啊你！”

“你懂什么！就算腰缠万贯也不能浪费一分一厘，这是我们老田家的致富门道，能赚钱也得能守住钱，现在这世道变得这么快，怎么的也得为以后着想！”

徐夏瑞听着这俩拌嘴倒也习惯了，他俩从认识的第二天就围绕田东豪是不是财迷心窍这个问题争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宿舍里也没个特别安静的时候。

“睿桐，你想去哪儿啊？”

“听我哥的吧。”

吴西启眼看着斗不过田东豪，就来接温睿桐的话茬。

“你爸妈呢？他们没给你搞什么人生计划的啊？像你这大户人家出来的怎么也得有个像模像样的人生大蓝图啊！”吴西启还着重提高了“大户人家”的声调。

“我哥说我能安安稳稳上学工作就行了，也不强迫什么，家里的事情有他操持，用不着我管。”

“你这哥哥真好，把你当妹妹养活了，你得少奋斗多少年啊！”

田东豪自己啃了几个鸡翅，一抹嘴，几口酒下肚，撂下杯子过来搭话。

“睿桐，我一直都好奇，你哥怎么这么宠着你，你爸妈呢？一说啥你张嘴闭嘴就是你哥，敢情你是被你哥带大的？”

温睿桐喝了不少的酒，眼神有点散，晃晃悠悠的举着杯子。

“没错！就是我哥把我带大的。从三岁我跟着我妈进了温家的大门就一直是我哥带着我玩儿，带着我读书认字，一直到我十四我妈不在了，我哥又当爹又当妈，你说我不听我哥听谁的？”

“你不是还有你爸啊？”

温睿桐打了一个嗝，“那个老头子不喜欢我！小时候还宠着我，后来说我越长越不像他，怀疑我妈，怀疑我是野种！说我没一点儿温家男人的硬气！把我送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县城中学读书都是他的主意！”

说着，温睿桐竟开始流泪，任凭泪水挂在自己脸上，不停地继续给自己灌酒。

徐夏瑞要拦下他，谁知却被温睿桐推开。

“别挡着我喝酒！徐夏瑞你别管我，你这个老好人快去拯救世界吧！哈哈哈！”

温睿桐又突然大笑起来，搂着吴西启的肩膀，喷着酒气。

“西启，我说的对不！他就跟大众情人似的，对谁都好。谁要是跟他结婚了不得吃醋一辈子！”

“他可不就是个大众情人！从小学屁股后面就跟着一群女生！可人家瑞哥眼光高啊！谁都不待见！”吴西启凑到温睿桐耳边，“我告诉你啊，咱班英语组长还看上他了，托我问他意思呢！”

“哈哈哈哈哈！想不到这才几天啊！这男人魅力真大！”温睿桐一仰头，第五扎啤酒见底。

吴西启继续和温睿桐靠在一起聊着。

“西启我告诉你，咱以前唱歌那个好啊，嗓子亮啊！要不是当年那老头子一耳刮子把我从二楼打到一楼，逼着我不许考音乐学院，现在我都能当明星了！”

“你不是有单簧管啊！”

“他早看不顺眼了！单簧管还是我被迫答应去S中，他才没给我把管子掰折了！”

徐夏瑞看温睿桐一直不停喝酒不吃东西，便坐到他旁边，给他叫了一屉小笼包，要给他塞几个下去，免得伤了胃。

温睿桐也没了多少反抗的力气，任凭徐夏瑞托着他后脑喂他吃包子，一边嚼着，一边给吴西启唱《浏阳河》，吴西启还给他打着拍子，两个人玩儿的好不高兴。

温睿桐的手机在响，他顾着给吴西启唱歌，也没看到。徐夏瑞看到是温睿桐哥哥打来的，便接了电话。

“睿桐！在哪儿呢？都十一点了还不回来？”一阵急促的声音传来。

“睿文哥，我是徐夏瑞，睿桐喝多了，我……”

“什么？喝多了？你们在哪儿？我去接他。”

“南林中学小吃街的烧烤店。”

“我马上到。”

温睿文一踏进店门，就看见温睿桐正拽着田东豪的胳膊比看谁的粗，吴西启还在一旁讽刺温睿桐说他瘦的跟白条鸡似的。

徐夏瑞看到温睿文，连忙打招呼。

“睿文哥，对不起，今天晚上本想喝一点助助兴，我没想到睿桐他……”

“没事，不是你们的错。是睿桐不懂事。”

说着，温睿文走过去把温睿桐拉起来要带他回家，温睿桐看到哥哥来了，便起身搂着睿文的脖子嚷嚷着来一起喝一杯，睿文把睿桐拽到身边，架着他的肩膀。

“睿桐这么失态真是抱歉了，大家早点回去吧，喝点蜂蜜水解酒，明天好好休息，我就先带睿桐走了。”睿文带着睿桐往外走，大家跟出去送。

吴西启喝的迷迷糊糊的，田东豪搀着他，徐夏瑞在后面拿着大家的外套在后面跟着。

温睿桐被塞进车里，向软体动物一样滑到了座位下面，徐夏瑞连忙去扶。

“夏瑞，要不你坐在后面帮我照看一下他吧，不然我开着车，万一他要是怎么样，我也来不及照顾他，行吗？”

“好，”徐夏瑞又对田东豪说，“西启也喝了不少，帮忙把他送回去吧。”

“没问题。你放心过去吧。”

在车里，车窗外的风拍打在温睿桐的脸上，温睿桐眯着眼睛脑袋到处晃想要找一个避风的地方，徐夏瑞搂过他肩膀，俯身过去关了车窗，温睿桐却一头倒在他怀里，脸埋在他的胸口上，自言自语着。

“哥，别让我去S中读书……哥，我不想看见他，哥……哥把我送到英国去吧，哥……”声音渐渐变弱，变成了细小的呼噜声。

“夏瑞，你别见怪，他应该是头一次喝酒，没想到酒品这么差。”温睿文有些抱歉。

“我不知道他是头一回，我应该拦着他的。不过今晚睿桐好像也挺高兴的，聊了很多，跟在学校时候完全不一样。”

“他从小就内向，话也少，朋友也少，能遇上你们这样愿意跟他玩儿的人也是他运气好。”

“其实睿桐在我们班人缘不错，成绩好，脾气温和，同学跟他问问题他回答的也特别耐心，我们宿舍人都挺喜欢他的。”

车子开进了大院，睿文和徐夏瑞把温睿桐扶下车，徐夏瑞蹲下身把温睿桐背在身上。

“睿文哥我背着他就行。”

一进门，看见温睿桐被背着回来，陈姨吓坏了，知道是喝醉了就赶忙去准备蜂蜜水来解酒。

睿桐在徐夏瑞的背上咳嗽了几声，支支吾吾的要水喝，徐夏瑞把他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边喘着气。

“我去拿蜂蜜水，你也喝一杯，晚上你肯定也喝了不少。”睿文帮睿桐盖好被子。

“谢谢了，我酒量大，没什么的，先顾着睿桐吧。”

睿文转身出门去拿水，徐夏瑞弯腰帮睿桐把被子盖严实。

突然，睿桐伸出手勾住了徐夏瑞的脖子，闭着眼睛，嘟着嘴说着，“看你往哪儿跑。”

一用力，徐夏瑞就被勾了下去，嘴唇贴上了温睿桐带着酒气的凉凉的嘴唇。

徐夏瑞一时间觉得呼吸快要停止了，瞪大眼睛看着身下的人，想要起身但是身体却做着相反的反应，温睿桐胳膊向左一用力，徐夏瑞被扳到了床上，温睿桐微微起身搂住徐夏瑞的腰，又将嘴唇覆上了徐夏瑞的，这一次比刚才要用力。

徐夏瑞闭着眼睛，眉头紧蹙，只感觉到温睿桐的舌头带着啤酒的味道探了进来，撬开他的牙齿去逗弄他的舌头。温睿桐搂在徐夏瑞腰间的手也变得不老实了起来，钻进徐夏瑞的衬衣，慢慢向上挪，轻轻捏着胸前的一颗红豆。

瞬间，徐夏瑞竟起了反应，被牛仔裤裹得生疼，呼吸变成了喘息，出现了晕眩感。酒精的魔力突然迸发，徐夏瑞开始回应温睿桐的吻，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温睿桐的脸庞，他的耳朵。唇齿的交叠中穿插着两人越来越重的喘息，越贴越近，感受着彼此的体温。

在虚掩的房门外，睿文端着蜂蜜水，看到了房里的一切，要去推门的手悬在了半空中。

4.    矛盾（上）

温睿桐醒来的时候早已过了中午，手在床头柜上乱抓一气，果然摸到了水杯，半眯着眼睛就把半杯水灌了下去。只觉得喉咙一阵清凉，人也精神了许多。

掀开胡乱盖在身上的被子，看到自己身上还穿着昨天出门时候的衣服，才想起来昨晚自己貌似喝了不少。

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扑了扑水，抬头照了照镜子，却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