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伎 下——橘子汁
橘子汁  发于:2015年0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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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时已经有三人在等候了,康云坐定后不久,又有两位朋友进来,分坐长桌的左右。

几人寒喧了一会儿,侍从送上酒水小菜,果然精致。其中一位笑着说:“选在这样的地方,你可真慷慨。”

“一般吧。”康云淡淡回答。

凋叶这才知道今日是康云作东。也许是因为是同辈,又是好朋友,所以即使由他作东,也没有特别早来。

“可见你有多看重这位……凋叶公子呢?”另外一位意味深长的说。

凋叶一怔。

“怎么,你没有告诉他吗?”一开始说话那位笑着问。

康云这才转头,“凋叶,我想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说着,他一一介绍在场的人,“这是董青衡,”一开始说话那位对凋叶点了个头,接

着康云把手举向了第二位说话的那位。“这是庄惟淳,”然后康云又转向面前座位的三位,从左而右的介绍:“上官卫德、许子兴、陈海林。”

“见过诸位少爷。”凋叶低头行了个礼。

许子兴突然冷哼了一声:“康云,你说他多有见识又多有才华,那他知道我们是谁吗?”

康云的脸色闪过尴尬。

“和多少有几面之缘”凋叶微笑着回答,“董少爷家里有京中最大的货船,三王府的宝玉观音和火斑玉屏是庄家老爷送的,陈少爷我知道的不多,但记得是经手西域货品的,上官少爷……”他微微一笑,“是通玉商行的少东,也是绿狐的常客吧。”

上官卫德笑着点头,“经常听绿狐说起你呢。”

“而许少爷……记得您家的粮行仓库,论藏量是京城属一属二的,是吗?”

许子兴冷冷看他一眼,不愿回答。

陈海林道:“过去耳闻青楼名伎的绝色,总觉得夸大,身边却有两位朋友对艺伎如此神魂颠倒,今天倒开了眼,康云,你眼光很好啊,只可惜凋叶不是女人,就算作为妾,男妾传出去也总是不好听,伯父伯母恐怕不会答应。”

他言词听在凋叶耳中十分刺耳,但他平静地观察着康云的反应。康云似乎也更加窘迫,“海林!我并不要凋叶当我的妾。”

“怎么难道你想娶他做妻?”许子兴冷笑道。

康云张嘴,像是要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上官卫德圆场道:“绿狐说凋叶公子的演奏美妙动人,无人可及,难得有这机会,不知道是否愿意为我们表演?”

“原来绿狐这么盛赞我哪……真不敢当,”他低头行礼,笑着回答,望康云对他演奏并不反对,于是取出七弦琴,腾出桌面来,放置其上,问:“诸位客人可有想听的曲子?”

董青衡道:“你随意吧,我们知道的曲子不多。”

“我请你练的《仙子赋》,至今还没能听你弹过,”康云说道,“就这首吧。”

凋叶点头,“是。”

那日午间凋叶便如此与康云的朋友应答、交谈,间以表演。

这场宴会比以往凋叶参加过地都还无聊且窘迫。

许子兴人似乎不坏,但十分看不起艺伎,认为这样的工作氵壬恶下流,只是以才艺伪装成风雅的模样,交谈间数次出言讥刺。

董、庄二人对艺伎倒没什么特别的看法,说起来对这样的职业没什么好评价,但真的和艺伎相处并不会表露出轻蔑的态度,而维持表面的和平。凋叶之前在别处遇过这两人,也没见他们对艺伎失态无礼。

陈海林这人与董、庄差不多,但是对凋叶和康云之间好像有下流的猜测,而且毫不在意的当众议论,究竟是个性粗率还是其他就不得而知。

上官卫德倒是容易相处,大概是因为他与绿狐的关系使然,但在康云面前他似乎刻意不和凋叶过于热络。

送走了几位客人,凋叶将琴收入盒中,再将金属指套一一除下、放好。

康云在一旁,有些不安,“凋叶……对不起。”

凋叶将指套按进盒子里,“您为什么道歉?”

“他们说想要认识你……我也想要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他们人都不坏,只是……”他犹豫一会,“呃……”

凋叶浅浅一笑。

过往的经验来说,董青衡、庄惟淳这种人最多,就像康云说的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与自己身份差异过大的人境况如何,他们无法体会。

上官卫德是因为他自己也有爱慕的艺伎,所以较为理解凋叶的处境,言词上让凋叶比较舒服点;许子兴算是比较极端的那种人,凋叶也不是没有碰过。

其实他并不在意这些,因为他从不预想那些富贵人家会平等、体谅地看待艺伎。毕竟就连市井小民对艺伎的印象也是贱业一类。

“我当了艺伎这些年,已经不会为了这样的话大呼小叫了,但如果您可以多为我说两句话,我会觉得好些。”

康云窘迫不安地搓动着握成拳头的手,眼睛看着桌子,不敢看他,“我……我不知道他们对艺伎是这样看的,不然也不会他们见到你了,我……”他像是鼓起勇气承认什么羞耻的事情一样的说:“他们几个和家里都有生意来往,我不好得罪……”

凋叶心想,『不让他们见我,难道要将我藏在房间里两年不成?』

他有些失望,却也仅是如此。暗自叹口气,凋叶不由想起蓝泓泉激动地对他说『我会让整个京城都没人敢侮辱你曾是艺伎』。那或许是他冲动之下的甜言蜜语,可此时想起来倒很受用。

也不用作到什么“整个京城”的地步,只要是他身边的人可以收敛一下那种轻蔑的气焰,凋叶就觉得谢天谢地了。

可恶,他为什么又想起了蓝泓泉?真想摆脱掉这个冤孽。凋叶皱起眉头。

“凋叶,对不起……!我……”看见他皱眉康云慌张地仍想道歉。

“我该回去了。”凋叶轻声道,抱着琴盒起身。

“我送你一程。”他也跟着起身。

凋叶一笑,“不用了,您出来了这么久,店铺里头谁掌事?”

“没有关系,我——”

凋叶摇摇手,迳自出去了。

******

采英已经许久没有走进芳伶苑了,他走进去,迎接他的是几位跑堂下人吃惊的眼神。

由于凋叶早有吩咐,掌班的便走过来,把他当寻常客人,陪着笑:“找凋叶公子是吧?”

“嗯。”他点头,随着对方上楼,心中感触复杂。其实这里自己熟门熟路,又何必别人领头?回头看了看过往自己房间那方向,不知道那里现在住着谁?

“采英!”凋叶开门迎接他,“请进。”

“谢谢。”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凋叶一面倒了两杯茶,问:“是什么事这么急,非要来买我的节?”

采英叹口气,“大少爷要将朱名卖回青楼,”

凋叶一愣,“你说什么!”

“你别火,这不是大少爷的意思,是朱名自己的意思,大少爷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他停了停,想起自己那日赴气走开后大少爷和朱名又谈了会,谈了什么却不知道,这几日生着朱名的气还没有问过,便说:“是不是开了别的条件我不知道,但总归不是好事。”

“当然不是好事,朱名这个傻孩子心里在想什么?难道平时我俩与他说的还不够?留在蓝府固然不好受,却也不至于非要回青楼!”

“大少爷原本想要安排他和四少爷搬出去别宅的。”

凋叶皱起眉头,“为什么他俩突然要搬出去?”

采英想起他尚不知道蓝雪星的身世,亦不晓得他与蓝眠玉两情相悦,有些迟疑。

“难道是为了四少爷吃味?”

凋叶一猜中的,倒破了采英的犹豫,叹口气,把两人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凋叶听着沉默了一会,“大少爷倒算得很精,就是朱名太傻了,大少爷欠他如此多情,暂时待着有何不可?”

采英也十分苦恼,“我也劝他缓缓,从长计议,只是这孩子拗起性子起来,大少爷又答应了他,我实在没办法,凋叶,你劝劝他吧。”

“就请四少爷把他带来吧。”

采英皱着眉头,“今天我问四少爷要不要再来找你玩,他说上次大少爷为了他睡在你这大发雷霆,这阵子他不敢。四少爷好像还不知道朱名的打算,我想着也是暂时别说,他若说不敢来找你,我也没理由再问了。”

凋叶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烦躁,“有没有办法让我单独见见朱名?”

采英面露难色,“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可是……朱名不像我可以单独出门,可能还是要你过去蓝府。”

“去就去。”他说。“你说大少爷拗不过他,可见大少爷反对,就去和大少爷说我愿意去劝朱名。”

采英沉吟一会,这还算个可行的法子。于是点点头,“我去说,可是……”

“怎么了?”

“你难道不怕再见到二少?”采英苦笑。凋叶和蓝二少之间的事情,他已经由蓝轩琴那儿晓得了;当然,蓝轩琴是听他大哥提的。

凋叶露出硬起心肠的表情,“见就见,有什么大不了。”

******

几日后蓝眠玉果然大方花钱请了凋叶到蓝府去。但是他并没有让朱名和凋叶独处,而是坐在一旁听着,并让采英也在一旁。

“先生,近日可好吗?”朱名笑着问。

“还成,”凋叶不带笑意地回答。“朱名,你一定知道我要和你谈什么,所以就直说吧,我反对你回去青楼。”

朱名收起了笑。“先生,采英先生有告诉您我的打算吗?”

“不管你有什么打算都不用回去青楼办,在那儿等着你的可不是像你初啼时。那样和蔼的东家和亲切、温和的客人,而是因为低落的牌价招来的粗鲁对象、简陋的食宿,你会被东家、红牌呼来唤去……不,你看不见,所以不能跑腿,”他深吸了一口气,“以子矜楼的名声来讲,掌班的可能会……可能会强你,这样你也不在乎吗?”

采英严肃地点头,“别说子矜楼,那本来就是时有所闻的事。”

朱名叹了口气。他转向蓝眠玉,“大少爷,我可以把您的打算告诉两位先生吧?他们这么担心我……可是他担心的这些你都承诺我了。”

蓝眠玉皱着眉头,望着凋叶疑惑的脸,有些不情愿,但仍说出了他的承诺:“凋叶,朱名会去紫檐楼,那里的东家是我的旧识,只要我说一声,他一定会好好照顾朱名,我也会让宛荷留在朱名身边伺候他。”

凋叶听了似乎有些讶异,但是眉头仍然紧皱,“就算如此,难道你要在青楼过一生不成?”

“不是的,我……我想要存钱自赎,然后以歌唱为业。”

凋叶愣了一下,“唱歌为业?”

“是的,先生,就像乐师以演奏为业一样。”他坚决地说,“虽然目前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但我有自信自己可以做到。只要我在青楼的期间,可以大红大紫、累积名声。”

凋叶露出保留的表情,由采英看来,凋叶似乎是动摇了。“紫檐楼有绿狐,”他用一种冷酷的语气说,“绿狐之外,还有光城,芳伶苑有易兰,月白馆有迟莲,云霄三阁有青墨、拣柳……京城有太多的歌伎光华在你之上,虽然你的歌声出众,外貌也不差,目前也可以说小有名气,但是要大红大紫,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先生,我想试试看,这些人我相信他们都很有才华,然而我还年轻,还有机会可以超越他们,”他回答,并笑道:“先生,我是您的学生啊。这里头没有一个可以说是您这位京城第一乐伎的学生吧。”

凋叶被他说地脸红,“你少奉承我,而且易兰也多少和我学过一点……回去青楼你必须以色侍人你知不知道?即使如此你也不在意吗?”

谈到这,朱名的脸色突然有些难看。“我知道,先生……”他低头,“可是除此之外,我找不到一个可以让我表演的地方……继续留在蓝府,人们只会把我当作家伎而已。”

“朱名,”采英叹息,“这话不中听,可是艺伎并不容易赎身,赎身后,可以平凡度日的人也不多了,家伎……”他的语气中有些沉痛与无奈,“平心而论,比起你回青楼,我劝你当个家伎。”

朱名摇摇头,“不,我无法留在这儿的理由你们都很清楚,就算不在蓝府,我也不愿一生如此。”

凋叶深吸了一口气,“朱名,甘于平凡也是一个办法,”他耐心地劝说,“人不一定要做出什么事业,最重要的是平安、安稳地过活呀。”

“我并不是不甘平凡,而是不甘于依赖别人,也不甘于被命运摆布!”朱名抬头,“先生,您一心追求自由,也不是因为不甘平凡吧?如果我不需要那些就可以独立、自尊的营生,那么我也不求做什么大红大紫的歌伎,我只是想要不靠别人就活下去而已!我除了唱歌什么也不会呀!”

凋叶哑然。

厅中沉默了一会。

“我知道了。”凋叶回答,“那我就不再劝你了。”

采英同样寂然,只是叹口气。

蓝眠玉望着厅中三人,他们都不再说话,于是才道:“凋叶,谢谢你特地过来一趟。”

“不,”他的声音听来似乎仍若有所思,“您容小人插手,小人十分感激。”

“哪儿的话,”他微微一笑,又转向采英:“采英,麻烦你送朱名回房去,我有事情想要和凋叶谈谈。”

采英露出有点不安的表情,但凋叶却不动声色,悠然地举起茶杯,将茶饮尽。

待采英牵着朱名离开后,蓝眠玉开门见山:“你要卖身给康少爷,我听泓泉说了。康云可以给的,泓泉也都给得起,甚至给得更多,所以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拒绝我弟弟。”

凋叶早知道他要谈这件事,冷冷一笑,“这原本就是康少爷的提议,同样的事情我也问过二少,但二少却拒绝了。我已经给过他机会,他自己生生地错过了,又怎么能怪我?”

“泓泉拒绝的当下应该不知道这是康少爷的提议吧。”蓝眠玉立刻就察觉问题所在。

“没错,”凋叶冷淡地回答,“但如果他因为嫉妒,而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答应,那也并非我所要的结果。”

“嫉妒是人之常情,”蓝眠玉回答,“难道你认为,泓泉因为嫉妒、因为情况危急而答应你这样的条件,不是他的真心?”

“既然是因为嫉妒,怎么可以称为真心?”凋叶回答。“我若让他知道这是康云的意思,倒像是我逼他似的。”

蓝眠玉听了他的答案,突然笑了,无声,但笑的很深。

凋叶被他的笑容弄得不自在,“您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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