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舟和风华找了莫冬阳一夜，直到天蒙蒙亮，两人才不得不先回星辉。

“你公司不要紧吗？”成司墨的办公室里，风华坐在沙发上疲惫的问。

“不要紧。”方淮舟揉了揉眉心，一夜没睡，他也累了。

“你真的决定，要和四叔分开？”方淮舟问，毕竟就像他爷爷说的，俩人风风雨雨二十几年走过来，临了才说分手，确实可惜。

风华闭上眼睛，缓缓道：“如果方家一直不愿意接纳冬阳，你选哪一边？”

方淮舟一顿，这个问题他确实想过，可是无解。

“淮舟，我什么都没有了。妈妈早就被我气死了，爸爸……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家，说真的，我每次去他的家都像个外人。”风华苦笑，“在这个世界上，冬阳可以说是我唯一的家人了。你无法抉择，那是因为你就算失去了冬阳也不会一无所有。可是我如果没了冬阳，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方淮舟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如何去反驳风华的话，或许事实就如风华所说，所以他无法反驳。

“喂喂！出大事了出大事了！”成司墨风一样的冲进办公室，门打开的一瞬间两人都能听见外面的吵闹声。

“怎么了？”方淮舟起身，皱眉看着咋咋呼呼的成司墨。

“先上网先上网！”成司墨迫不及待的打开电脑输了一个网址，“真的出大事了！”

方淮舟和风华走到电脑边，成司墨点开一个正在直播的视频。

视频里的场面不堪入目，男主角的声音刺激着所有看视频的人的神经。

“杜少庭？！”风华率先认出是谁，不敢置信的看着那恶心的画面，“他怎么……”

方淮舟皱眉，第一次恨有人长得和季斐然如此相像。

“看吧，都直播大半个小时了！”成司墨摇头晃脑的看着屏幕，“听说这是域外的IP，有关部门还没能及时屏蔽。这个杜少庭太大胆了，搞出这种事情竟然还来个现场直播！简直比艳照门还劲爆大胆啊！”

毕竟陈摄影师是被迫曝光，这一位是怎么看也不像是被迫的。被迫的会有那么配合看镜头和动作么？！

“幸好他看不上咱们这个小公司跳槽了，不然我们可会被他害的身败名裂的。”成司墨没有继续看的兴致，关掉了视频，“听说杜少庭的经纪公司的股票已经开始跌了，我看他的老板这回惨了。”

“诶，对了，找到莫冬阳没有啊？”成司墨忽然想起来，看着沉默不语的两人问，“今天周导那边跟我要人我怎么办啊？”

“先找个借口跟周霖请一天的假。”方淮舟沉声说，“我想我应该知道他在哪里了。”昨晚他哪里都找过了，只差一个地方没找，一个莫冬阳一定会去的避风港。

梁谨在门铃响起的第一时间就去开门了，莫冬阳还在睡，昨晚的致幻剂似乎对他的影响很大。

“你现在才找到这里，我是该说你对冬阳了解的还不够吗？”梁谨挑眉看着方淮舟，然后淡淡的对风华点了点头。

“冬阳在你这儿？”风华先一步进屋，神情焦急，“他怎么会在你这儿？他人呢？”

梁谨看着硬闯进来的两人，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们都小声点。”梁谨低声道，“他还在睡。”

方淮舟一愣，道：“他还在睡？”

梁谨紧紧的看着方淮舟，说：“他昨天出了点意外，但是他不想让你知道，所以才躲到我这儿来了。”

“什么意外？”一听莫冬阳出事，风华比谁都紧张，“冬阳究竟怎么了？”

“虽然我答应过他不说，但是这件事情我不想隐瞒。”梁谨说着，为难的看了眼风华，“可是，你……”

“他不要紧。”方淮舟说，“他是冬阳的舅舅，亲舅舅。”

风华感激的看了方淮舟一眼。

梁谨惊讶了一瞬，然后才简单的把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

“什么……”风华踉跄了一下，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又是同样的事情，二十几年前他的姐姐遭遇了这样的事，二十年后他的外甥也要遭遇到一样的事情吗？

“你别太担心，他被人救了，只是，被占了点便宜。”梁谨说的有些艰难，说实话，他看到那些痕迹的时候，非常想拿把手术刀把那几个男人阉了！

“他人呢？”方淮舟沉声问。

梁谨犹豫了一阵，还是指了指卧室的方向。

“谢谢。”方淮舟从他身边走过，一边说道：“我已经知道莫冬阳得的是什么病，我会好好照顾他。”

梁谨一震，看着方淮舟的身影进了卧室。他真的没想到方淮舟会那么快查到莫冬阳的病情。

或许，这样是件好事。

第八十七章

莫冬阳在黑暗中孤独的奔跑，无边无际的黑暗看不到尽头。他满心恐惧，四周就像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拉扯着他，那种恶心、黏腻的触感，令他作呕。

忽然有什么堵住了他的嘴，然后有一件湿滑的物件探入了他的口腔内。莫冬阳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浑身僵硬不得动弹。耳边又是那令人崩溃的声音，有男有女，无一不恶劣，无一不诡异。嘲笑，尖叫，无处可躲。

莫冬阳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拳挥在了那人的脸上，惊叫着逃跑。

“冬阳！”方淮舟顾不得流血的嘴角，紧忙抱着闭着眼睛尖叫的莫冬阳，“冬阳醒醒！醒醒！”

“滚开！”莫冬阳猛地睁开眼睛，眼里尽是方淮舟陌生心悸的恨意和厌恶，“滚！滚！”

莫冬阳仿佛不认得方淮舟一般，拳脚毫不留情的招呼在方淮舟身上。

“冬阳是我！”方淮舟任由那些拳头落在自己身上，紧紧抱着莫冬阳，轻轻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温柔安抚：“我是淮舟，冬阳，我是淮舟，我不会伤害你，别怕……”

终于听到熟悉的声音，鼻端是自己迷恋的味道，莫冬阳渐渐安静了下来，瘫软在方淮舟怀中，眼神逐渐变得黯淡和迷茫。

淮舟？哪个淮舟？是对他温柔体贴会说喜欢他的淮舟，还是那个日日夜夜抱着他心里却爱着别人的淮舟？

无论哪一个，都是欺骗他的方淮舟。

风华和梁谨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屋内的情形心酸无比。

风华捂着唇，强忍着眼泪，忽然间他不明白这二十几年来为了一段充满背叛和伤害的爱情去放弃自己的亲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果当年，他答应了莫瑶的请求，收养了莫冬阳，那么今天冬阳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惨状？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梁谨心情复杂的看着相拥的两人，他知道莫冬阳已经开始有短暂的认不出身边人的情况了。昨晚的事情对冬阳的影响太大了，催化了他的病情，他甚至连方淮舟都认不出来，而且具有攻击性。

如果再不进行治疗，莫冬阳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梁谨这么想着，走出客厅打了个电话。

莫冬阳渐渐安静下来，人却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他清醒了没有。

梁谨过来看了看他半睁着的眼睛，皱着眉头看向方淮舟。

方淮舟抱着莫冬阳，心里一紧，想问什么却又怕莫冬阳听见。

“你先带他回家吧，给他泡个热水澡，放点薰衣草精油。”梁谨说着，想了想又道：“他平时吃的药，给他吃两颗。有问题的话我会给你打电话。”

方淮舟明白了梁谨最后那句话的含义，那些不方便说的话只能用电联。

“我知道了，谢谢你照顾他。”方淮舟真心的道谢。

梁谨无所谓的笑笑，说：“你好好照顾他。”

方淮舟抱着莫冬阳走了，风华不敢再跟着，便回了片场亲自跟周霖解释。

梁谨坐在沙发上，陷入深思。

回到小区停车场，方淮舟抱着莫冬阳下车上楼，一路来莫冬阳都是低着头，没看方淮舟一眼。

到家后，方淮舟把莫冬阳放在卧室内，然后去放洗澡水。

他本想给莫冬阳洗个澡，却没想到莫冬阳非常抗拒。方淮舟不敢轻举妄动刺激到他，只是小声叮嘱了一番才离开浴室。

方淮舟才踏出浴室，就听见门被反锁的声音。那一刻，方淮舟才惊觉，莫冬阳连他都无法信任了。

莫冬阳反锁了浴室门，然后把花洒打开，水生响起。他站在镜子前，颤抖的抬起双手，指节部分有些红，那是他刚才对方淮舟动手的证据。

他动手打了方淮舟！莫冬阳还记得刚才自己的拳头砸在方淮舟身上的那种闷响，每一拳都没有留情。因为下手的那一刻，莫冬阳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为什么淮舟不生气？为什么淮舟不问他为什么要离开星辉去酒吧？为什么淮舟不问他有没有被……

为什么淮舟还是对他那么温柔？季斐然呢？也一起回来了吧？可是为什么淮舟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难道淮舟还要陪他演下去吗？到底要演到什么程度才能大结局？

“你死了就可以剧终了。”耳边又是那熟悉的女声，那个不是莫瑶的莫瑶，他一辈子的噩梦。

如果是从前，莫冬阳必定会大喊着让她离开，然后不断提醒自己这只是幻觉。可是这一次，他却很认真的考虑“莫瑶”的“提议”。

“死了就可以剧终了？”莫冬阳歪着头，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迷茫而无辜。眼角余光注意到了方淮舟的刮胡刀。

方淮舟不喜欢那种剃须刀，无论是电动的还是手动的。他跟着外公长大，即使是刮胡子也喜欢用那种传统的刮胡刀。有着银亮的刀身和锋利的刀刃，一个不留神就能在脸上留下一道血痕。他外公说，用这种刮胡刀可以锻炼人的心智。

莫冬阳着魔似的拿起那把刮胡刀，然后脱下衣服，走入了浴缸中……

方淮舟在卧室外的露台上，和梁谨打着电话。即使隔着好几米的距离，方淮舟也下意识的放轻了语气，仿佛怕被浴室里的莫冬阳听见。

“方淮舟，你最好小心一点。”梁谨的声音似乎很疲惫，“把家里的刀具、瓷器和玻璃用具，一切可以伤人的东西都换了或者扔掉。冬阳已经出现了短暂的意识混乱，他刚才已经认不出你是谁了。”

“你的意思是冬阳会伤害我？”方淮舟小声问，语气有些不可思议。冬阳刚才认不出他是谁？难道不是因为冬阳做噩梦醒不过来的原因吗？

“他已经伤害你了。”梁谨说，“有这种精神遗传疾病的人，无一例外都会有很强烈的攻击性。或许以前冬阳状态还好的时候他可以压抑，可是这一次的意外已经让他的意识崩溃了。若是再不治疗，我真的不敢想他能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治疗？！方淮舟想到那几个视频，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我绝对不会把他送进那种地方的！”方淮舟沉声说，“那样的苦我不会让他再受一次！”

梁谨一愣，问：“什么意思？”

“我拿到了冬阳小时候在市精神疗养院里的医疗记录，我看过记录视频，那根本就是反人道主义的做法！”方淮舟冷声说，“别跟我说些现在医学很发达不会再用以前旧手法治疗的鬼话，我知道即使是现在还是沿用那一套的治疗方法。”吃药只是辅助性的，万一控制不住病人，一样是用电击和捆绑！

梁谨哑口无言，方淮舟说的确实是事实。看心理医生和吃药只是治标，对付有严重精神病病人的方法就是在特殊的地方关到死。这种病人很特殊，即使犯了罪，无论是在法律上还是人道主义上，都无法定他的罪。

为了避免他再次攻击无辜的人，只能关着他。

“冬阳他，还没到那种程度。”梁谨艰难的说了一句。

“我会好好照顾他，我可以给他找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心理医生，我们可以在家里治疗。”方淮舟语气低沉而坚定，“我会一直陪在他身边，无论他是疯是傻，我的一辈子有多长，我就陪他多久。”

梁谨沉默，不得不说，方淮舟确实有让冬阳死心塌地的本事。

“你要记好你说的话。”梁谨说，“医生我会给你介绍，他是我国遗传精神病学的权威。从前我也跟冬阳说过让他尝试看一下心理医生，可是那时候你还不知道，而这种心理治疗需要家人朋友的长期陪伴和鼓励。”

方淮舟眼神黯了一下，他再次后悔自己知道的太晚。

“我想问，这种遗传病，有可能痊愈吗？”

“虽然我不想打击你，但是……”梁谨沉重道，“痊愈的机会很渺茫。不过，可以控制，只要不刺激病人，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病发。”

“我知道了。”方淮舟声音有些紧，“梁谨，真的谢谢你，为冬阳做的一切。”

梁谨笑了一声，淡淡说了句不客气。

方淮舟挂了电话，这个时候他很想抽一根烟。他不知道自己的一辈子还有多久，但是就像他刚才说的，无论有多久，他都会陪伴在冬阳身边。

第八十八章

莫冬阳躺在浴缸里，看着透明的水冒出几丝暗红，心里的某一处终于得到片刻慰藉。

水中，他的右大腿内侧处，三道明显的的划痕不断渗出血迹，然后在水流中散开。

莫冬阳把玩着那把剃胡刀，热水刺激着伤处，有一种麻木的痛，却让他觉得好受了些。肉体带来的痛苦减轻了他精神上的痛苦，从前在精神病院的时候，他就喜欢用这种方式来释放自己的内心的痛。

剃胡刀在手腕处逡巡，莫冬阳右手拿着刀，在左腕的血管出比了比，然后扬起一个冷笑，微微抬手——

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正要割腕的莫冬阳，莫冬阳一个激灵，伤腿动了动。

“冬阳？冬阳你洗好了吗？”方淮舟一边敲门一边问，语气担心，“开开门，你洗的有点久了。”近乎一个小时，莫冬阳要是再不出来，他就要踹门了！

莫冬阳看了眼冰冷的刀锋，语气再正常不过的说：“快好了，泡澡不小心睡着了。”

“快出来吧，别着凉了。”方淮舟听莫冬阳的语气正常松了口气道。

“马上。”莫冬阳从浴缸起身，把刀放回原位，低头看了看还在渗血的大腿，打开了洗手台下的柜子。

莫冬阳的伤口不深，却很长，每一道口子大约有七八厘米，能让人感觉到很痛，流血却不多。随便处理了一下就止了血，为保安全起见，他还是缠了绷带，以免再次流血被方淮舟发现。

莫冬阳穿好睡衣，确保自己看不出一点异样才走出浴室。方淮舟正站在浴室门口，脸色不是很好看。

“头发擦干。”方淮舟进浴室拿了一条干毛巾给莫冬阳擦头发，莫冬阳低着头站在他面前，乖巧的任他动作。

两人都在沉默，卧室的气氛渐渐有些沉闷。莫冬阳等着方淮舟质问他为何去酒吧，还被人下药差点出事。方淮舟也等着莫冬阳主动开口询问照片的事情，无论他要知道什么，他都会毫无保留的坦白。

可惜，等莫冬阳的头发都干透了，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这两个比谁都精明的人，一遇到感情的问题都变成了傻子。一个消极沉默，一个不善言辞，最终误会变成了死结，谁也解不开。

“累吗？”方淮舟打破了沉默，低声问。

莫冬阳摇头，说：“家里有吃的吗？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