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银兰……
说不恨,是不是欺骗自己?说恨,又没浓烈的恨意,只是心空掉一块,任谁也填补不上……
“你嫉妒他吗?”
嫉妒谁?银兰?力裴嗜迦?还是谁?
“你的情敌,毁掉你一生幸福,屡屡让你难堪的人!”
绯翼嘴角抽动,心头更见茫然,梦境里的神秘人,实不该提这个话题,让他原本平和心境,又有暗流涌动之势。
为什么,银兰会为一个丑陋残废,放弃他这个英俊出色的人?
“因为世人眼中的外貌,只是银兰眼中的昙花,而他能看到那人的心,你也能看到那颗心……”
在不夜城的时候,香逸雪和龙族的人,助他剿灭力裴家族。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怒恨香逸雪的善意?仅仅是因为情敌吗?
香逸雪的善解人意,成了绯翼眼中的虚情假意;香逸雪的宽容大度,成了绯翼眼中的傲慢冷漠;香逸雪的仗义助人,成了绯翼眼中的怜悯施舍;香逸雪的八面玲珑,成了绯翼眼中的市侩钻营,香逸雪的筹谋辟划,成了绯翼眼中的老谋深算……
神秘人晃动双腿,坐在树顶上方,轻声细语道:“他越是赢得从容不迫,你越是输得尴尬不堪,但你怎知他赢得不辛苦?”
“兰,兰,我若就这样走了,你会伤心吗?”
绯翼猛然置身小屋,气味竟和船舱一样,精元混合浓郁血腥,床上受伤的人有意放弃生机,而爱人就躺在他的身边,他却不肯发出求救声音……
绯翼似能感知那人的绝望、挣扎、甚至腹部痛楚……
“婚典第二个晚上,你正在借酒浇愁,而他也快要死了,没有人会来帮他,他的爱人睡得太沈了……”
鲜血染红整个床褥,眼窝里的一滴血泪,顺着残毁的面容流下,而那人神智渐渐迷离,卷缩的身躯慢慢放松……
绯翼气得要命,恨不得上去抽他耳光,将这寻死觅活的混蛋抽醒,燃烧心头怒火吼道:“混蛋,你究竟在做什么,这样死又算什么?”
“能干出劫婚的事,就该珍惜眼前人。你这一刻死在他的身边,你是要他一辈子痛不欲生吗?我当初怎会放他走,你根本就不会爱他,你就只顾念你自己,你这个自私自利的混蛋……”
炸雷一般地怒吼,夹着长久的怨恨,好似能穿透时空,传递到那人的耳边。
那人身躯猛然一震,神智好似清醒一些,扭头看向枕边爱人,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依依不舍抚摸爱人脸庞。
继而,爱人似有感应,把头亲昵靠去,在肩窝里找着舒适位置。
那人眼神几经变幻,终于张开虚弱嘴唇,推着爱人呼救道:“兰,兰,醒醒,醒醒……”
“为什么要救他?你不是恨他吗?”
绯翼猛地抬头,自己又回到橡林,神秘人依旧坐在树上,轻轻晃动着一双腿,那只啄木鸟飞了过来,叼来一颗橡树子给绯翼,转身又拍拍翅膀飞走了。
“我告诉它,你不会伤害它,你是它的好邻居……”神秘人摊开手掌,啄木鸟飞到他的手里,啄着他的食指头玩耍,淡淡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魔,他的心魔就是他自己,你的心魔……”
他的心魔?绯翼茫然,他也有心魔吗?
“现在,他快死了,银兰也会死,你还会救他们吗?”
绯翼哑然失笑,闭目靠上橡树,一条腿屈起来,另一条腿舒展。我不是神,我救不了谁,甚至是我自己……
“那就去找你的神……”
神?世上真有神祗吗?神从不满足人的祈求,但人们仍爱向神祈求,难道只为获得一丝微弱的希望吗?
“人活着可以没神祗,但活着不能没希望,而神就是人在绝境里,那一丝仅存的希望……”
是啊,人不能做到的事,神却有能力完成,那种飞天纵地的神力,那种扭转乾坤的神力,给陷入绝境的人带来一丝幻想,希望得到神的帮助解厄渡苦……
“神棍,神棍,你给我快出来,装神弄鬼的家伙!”
橡树林的另一端,响起北慈的声音:“这什么鬼地方?哪来这多橡树?哎呀,根都长出土了,这是要绊死人啊?”
这梦做得越发奇怪,绯翼盯着对方的身影,看他趔趄着走近跟前。
北慈也看到树下人,歪着头发愣片刻,叹息道:“将军,怎么又是你,做梦都不放过,别提卷宗的事情,我懒得跟你罗嗦……”
北慈学着绯翼的样,一屁股坐到对面树下,闭着眼睛仰着脖子,喃喃道:“累死我了,做梦都这么累……”
神秘人就在他头顶,北慈却似看不见他,扯开衣领扇着凉风,啄木鸟飞到他的脚前,轻轻啄着他的靴子。
北慈歪头看了一下,喃喃道:“怎么有只鸟儿?这是什么地方?”
梦里的北慈有点狼狈,没往日的风流倜傥,倒是多了几分真实感。绯翼闭着眼睛,淡淡道:“医苑后面!”
“这里有橡树林,我怎么没注意?”北慈茫然四顾,隐约看到屋角,皱眉思索道:“哦,你来看凯泽的吧,他现在怎么样了?”
绯翼没有说话,想让他醒过来,怕要祈求神迹。
“呃,看你样子,我就知道了……”
俩个男人各自静坐,沐浴林中新鲜阳光,褪去多情外衣的北慈,看上去有些疲于奔命,而绯翼也是一脸倦态,俩人都沉浸在自己的烦恼里。
忽然,北慈咯咯笑起来,绯翼有点迷惑不解,睁开眼睛望着对方。
“记得那年在封神国,夏火城被一伙暴民抢得,我们连裤子都快没了……”
那是一伙流离失所、逼上梁山的难民,与只剩残部的绯翼、北慈遭遇,随即掀起激烈的抢粮狂潮。
“你太仁慈了,战场之上,没有人情可言!”
“这不是人情是人心,他们只是一群难民,难道你要我屠城啊?”
“一群乌合之众,用骑兵冲散开,驱赶出城即可!”
“哎呀,给人一口饭,行善积德嘛!”
“我再说一次,那里是战场,不是你的救济场!”
北慈哈哈一笑,漫不经心道:“你说得象那么回事,那日也没见你反对,还不是跟我一起走了……”
“你的军阶比我高,你说要撤到城外,我自然服从命令……”
“哎,我这人就是心太软,看不得百姓挨饿受苦,不管是在自家的领域,还是在别国的领域,百姓都是一样的百姓啊……那次的事情,王子对我很有意见吧?”
“殿下对你很赞赏!”
“什么?赞赏还降军衔,那他要是厌恶,我岂不是连命都没了?!”
“他降你的军衔,是因你散漫的态度,你用游戏的心情,来对待这场战争。王子说你虽有勇有谋,但只为自己的心而战,不会为王朝荣誉而战,所以……”
“所以,我这样的人不能重用,对吗?”北慈哈呵一声,挂着笑眯眯的神情,毫不介意地道:“其实王子很会看人,你才是他的心腹大将,忠心耿耿替他卖命……”
第十九章
良久沉默之后,北慈揭开那层面纱,坦白道:“绯翼,我知道你很想得到副统帅的位置。我来帝都三个月了,看着你们为它争个你死我活,你说它就有这么大的魅力吗?”
“……”
“我知道权利的迷人,在于能够呼风唤雨,凌驾万物执掌乾坤,高高在上不可触逆,但那只对野心者而言,为权利甘冒性命之险。大家都知道命比权重,你跟凯泽都是聪明人,何必为个副统帅的头衔,弄到眼下这种境地?”
“人都会改变……”
绯翼没再说下去,却又回想起昔日,少年追逐着白鹿,满眼里透出喜爱,甚至不顾性命冒险。
一晃多年过去了,少年早已变成男子,不再迷恋那只白鹿,取而代之的却是绯翼的身影。
从封神国到帝都王殿,从戍海疆到剿山匪,从枫玎城到不夜城,凯泽总站他的身后,用多年好友的身份,关心得恰到好处。如果不是那根发带,绯翼永远都不知道,友人对他怀有这份心思。
凯泽为他踏上歧途,那他呢?他又为谁踏上歧途?
“你变得野心勃勃,不会是为剑师吧?”
剑师?绯翼抬起眼皮,露出惊诧眼神,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会被我说中吧?你还没忘那档事?”北慈歪着脑袋,细读对方表情,嗤笑一声道:“你的婚典太过隆重,前前后后办了两次,第一次七彩道搅场子,第二次情敌搅场子,偏偏都是先王主婚,轰动了整个帝都城,那阵子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你们的名字,真真让人好不厌烦……”
“呃,说错了,好生羡慕……”北慈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叹道:“好吧,老实讲,确实是厌烦,他们总是讲剑师恢复神智,是因为你的痴情感动爱神。有情人能够终成眷属,是因为得到爱神祝福!”
得到爱神的祝福?这绝对是一个讽刺。绯翼调整呼吸,强压自己思绪,不愿回忆在温泉山庄的那一夜。
“别多心,只是我个人喜恶,我讨厌得到爱神祝福的人……”如果爱神真能祝福世人,为何偏偏薄待他的母亲?
北慈眯着忧郁的眼睛,似忆起不愉快过往,最终无奈叹息道:“算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忘不掉过去就走不出未来。”
见绯翼皱眉,北慈劝道:“你也别傻了,为一个不爱你的人,争得五劳七伤值得吗?你想证明自己比情敌强,但强过情敌又能怎样?别说你当了副统领,就算你坐上王位,照样有人在背后闲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魔,自己的心魔又是什么?耳边似乎传来乱七八糟的声音:“你们看他来了,剑师跟老情人私奔,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了……”
“他啊,绯源族的二公子,被抢走情人的可怜虫……”
“绿帽将军来了,听说他的情敌,是个龙族司长,那张脸可吓人了……”
“可悲的人,连情人都留不住,被个龙族男人拐跑了……”
“嘻嘻嘻,我听说剑师可风流了,这回跟个残废跑了,没准是将军不能满足他……”
“没用的将军,如果换了我,先一剑杀死情敌,再杀掉背叛我的人……”
无论是同情还是取笑,都似在伤口撒盐,最后变成绯翼心底,无法言说的恨、愤懑和不甘!
“嘴长在别人身上,你还能让他们不说?那些无事生非的人,就靠它找点乐子,难不成你要割别人的舌头?还是你要一辈子受别人眼光左右?”北慈站了起来,伸伸修长的腿,又拍了拍衣衫,无所谓地道:“我是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只管我自己的心意,自己觉得爽快就行……”
“哎呀,不跟你废话了,继续找那该死的神……”棍字还没说出口,北慈‘哎呀’一声,捂着额头抱怨道:“什么鬼东西……”
一枚橡树籽脚下滚动,啄木鸟拍着翅飞去了,北慈捡起来看了看,笑道:“小东西,吓了我一跳……”
绯翼心头一跳,张口问道:“你要找神?”
北慈懒洋洋应声,漫不经心地道:“是啊,我正要找无所不知的大神,问他我的爱神之翼在什么地方……”
“爱神之翼?”
“我母族的至宝,被大公拿走后,弄得下落不明,可恶的死老头……”北慈打着哈欠,绕过眼前树藤,调笑道:“告诉你一个大秘密,爱神之翼蕴藏神力,能够消灾解厄趋吉避凶,可惜老头子还是死了,这就叫人作孽天不赦……”
绯翼眼神变幻,口中重复道:“神力?”
“是啊,爱神赏赐的神力,就藏在爱神之翼里,只要摸一下爱神之翼,你就能得到神力庇佑!”北慈高一脚底一脚,踩着松软的泥土,想往小径上拐去,油嘴滑舌地念道:“小孩子摸一下聪明伶俐,老人家摸一下长命百岁;大姑娘摸一下越长越美,小伙子摸一下前程似锦;生意人摸一下招财进宝,读书人摸一下升官进爵;小夫妻摸一下恩爱甜蜜,老夫妻摸一下福寿延绵;有病的摸一下健步如飞,没病的摸一下百病不侵,有难的摸一下消灾解难,没难的摸一下康泰平安……”
背后的人好似说了什么,北慈一时间没听清楚,等反应过来停下脚步,扭过头望着树下的人道:“什么,花少?”
梦,到此刻陡然醒来,绯翼只在树下睡了一觉,恍惚中见日头西沈,林中生出些许的寒意。
梦里,他居然告诉北慈,爱神之翼在花少手上,醒后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北慈跟他不是同路人,咬出花少对他有害无益,只会在他罪名上多加一笔。虽然眼下这种境地,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但也犯不着为北慈得罪花少!
他跟北慈只是同僚,非亲非故也没交情,更何况北慈手上还握着凯泽的证据,是他随时想要拖着下地狱的人!
绯翼掸了掸袍子,看了林子深处一眼,转身往凯泽的病房走去。
与此同时,黑色渡口,北慈从椅上惊醒,晃晃昏沈的脑袋,便去查看泉汐的状况。最近被神棍搞得连梦都稀奇古怪,不仅梦见医苑背后的那片橡树林,还梦见跟绯翼在树下闲聊扯淡。
手里,掉了什么东西,咕噜噜滚在地板上。北慈余光扫到,顿时停下脚步,眼睛直勾勾看着。
一枚青色橡籽,遛遛滚在地板上,青丝丝十分养眼!
北慈愣了半天,脸上浮起笑意,自言自语道:“神棍,又在搞什么鬼?!”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争到舞会节的剧目,花少借口自己不懂出戏,便让雅公子替他打理此事,自己在一旁当起甩手掌柜。
雅公子起初很吃惊,一来惊讶的是今年宫廷舞会节出戏,竟因王后的突发奇想而设在刹花林,与神秘人请他出戏的地点不谋而合。二来惊讶花少竟会让他打理此事,要知道替王宫演戏非同一般,而花少为争到机会煞费苦心,万一失败恐怕没法在帝都立足。
梦里,雅公子又见到神秘人,他依然如往昔那般,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说出他潜藏的心思——在王后面前搞砸这出戏,让花少一辈子没法翻身!
但是,搞砸后果有多严重,要牵扯多少无辜的人,这是雅公子不敢预料,并且让他犹豫不决的主因。
先王的先王在位时,曾为一出射影王后不检点的戏剧,处死过当时帝都某剧院老板,连同主角配角一并论罪,甚至连戏班的厨子都投入大牢。
也许,连小糜宝都会受到牵连……
为一己之私而牵累他人,为一己之恨而迁怒他人,雅公子开始反思自身,究竟还要为这段恨折磨多久?
也许幼弟之死一半罪责是在己身,是他没能顾好幼弟,长期饥寒交迫的生活,让幼弟营养不良的身体难以抵挡疾病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