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百物语——麻衣胜雪
麻衣胜雪  发于:2015年0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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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掌柜连连摇头:“都头,若是小店做下的,如何敢来报官啊?”

道士细细打量那女尸一番,在一旁道:“这女尸已有百年,才借得桂树在这中秋前后作祟,想必不会是这间客栈的人所做。”

都头松开陈掌柜,走到一旁蹲下身子细细察看那女尸骨架,他用帕子包着手略略翻动了一下,却发觉那女尸藏在背后的右手握着一只玉笛,瞧那色泽做工,却像是近物,不由得心生疑虑,想要将那笛子拿出来瞧个分明。

然而,无论他怎么用力,始终无法将玉笛从女尸手骨中取出,一旁的楚晨扫了一眼,喃喃道:“咦,那倒有些像逍竹师兄的玉笛呢。”

赵逍竹苦笑一声,想着昨夜递到那女子手中的玉笛……

“让我试一试。”那道士走过去,咬破自己的食指滴了一滴血到那玉笛上,殷红的鲜血顺着碧绿的笛身滑落到女尸白骨上,那白骨竟如同有了意识一般,渐渐动了动,像是要松开玉笛,却又怎么也不舍得放手。

都头见状,暗道这道士怕是有些本事,遂恭敬道:“还请道长助我等灭了这鬼怪。”

道士点点头,道:“劳烦诸位取些柴火来,就地将这尸骨烧为灰烬,方能根除祸患。”

他们动作之间,赵逍竹已然瞧了分明,那玉笛尾端刻了小小的一片竹叶,分明便是自己昨夜赠与那女子的玉笛!

他强作镇定问道:“道长,不知火烧之后,这……女鬼将如何?”

“自然是灰飞烟灭,永不超生。”道士已经将那玉笛取出,站起身来回到。

“这……”赵逍竹正待分辩几句,这女鬼从未为祸人间,怕是不至于这般待遇,却见那累累白骨咯咯作响,渐渐地支起了身子。

“鬼啊!”

院中顿时炸开了锅,众人慌不择路地夺门而逃,一时间乱成一团。

“大家镇静!”道士扯着嗓子吼了一声,见众人仍是惊慌,暗骂一声从袖中拿出一张符纸拍向女尸天灵盖,女尸略一停顿,却仍是慢慢地朝着道士走了过去。

院中人已散了大半,余下几个已是瘫倒在地,不能言语动作。

黑耀在衙役挖骨时已将窗户关上了,此刻听得外面纷扰不堪,打开窗子便瞧见那女尸摇摇晃晃走向道士的一幕,不由得嗤笑了一声,“哟,竟没抓到么。”

清和也走过去,见着那女尸白骨有些吃惊,昨夜月下那般眉目如画的人,竟是这样一幅模样!

听得黑耀的话,他不由得问道:“黑耀,那……女鬼此刻要做什么?”

黑耀扫了一眼道士手中的玉笛,道:“大约是想拿回她的东西。”

清和也看到了那玉笛,不解道:“她既有一丝法力尚存,为何不急着逃离此地,却要去夺那玉笛?”

黑耀想了想,道:“大约是因为那是那赵逍竹给她的,故而十分珍惜。”

他们二人自来居于山中,从来见到的都是野兽植物一类,到底不甚明白人间世情,自然说不出知音之情、男女之欲这一回事,故而黑耀讲得模糊,清和也只听了个大概,见那道士招招狠手,竟要将那白骨打得散开,心里不由得着急起来,拉着黑耀便疾步到了院中。

他还来不及开口,一旁的赵逍竹便道:“道长手下留情!”

第17章

道士蓦然听到旁人开口,不由得走了神,手下一道符便没有飞出,他瞪着赵逍竹怒吼道:“你这人添什么乱子!”

赵逍竹夺步挡在那道士面前,急切道:“道长,掌柜的也说了,这些年见只是听闻鬼哭,从未出过什么事情,道长可否放过那女鬼?”

道士一把推开他,冷笑道:“既是女鬼,我便要将她灭了,以免日后为祸!”

赵逍竹见那道士不听,只能将腰间佩剑拔出,道:“道长莫要相逼!”

“你与那女鬼竟是一伙的不成?!”道士厉声道,又是一道符咒飞出,化作一丝黄光飞向女尸。

那女尸似乎是发了狂一般,竟不躲不避地迎上了那道符咒,一时间院中只听得骨架咯吱作响,叫人心头发麻。

那一道符咒已经将女尸左臂骨架打落,清和皱了皱眉,看向黑耀,问道:“如今能不能帮她了?”

“她左臂已落,骨架散了,怨气不得寄托,也不能为害了……”黑耀摸摸他的头发,沉吟道:“你想怎么帮她?”

“我不想她因为这么一支玉笛不得超生。”

清和眨了眨眼睛,伸手结了个手印,立刻在那女尸与道士之间升起一面无形的结界,将人鬼分开,道士一惊,看向清和的眼神中是满满的难以置信。

黑耀抬眼看向他,漆黑幽深的眼睛渐渐地泛起了一丝绿光,颀长的身子慢慢低下去,一阵青烟过后,便化为了原型。

那是一条巨大的黑狼,黑色的皮毛在月色下泛着油亮的光泽,他立在院中,漆黑的眼眸在夜色中泛着莹绿的光泽,似乎拥有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院中原本瘫倒在地的几人见状,大叫一声昏死了过去,黑耀不屑地扫了一眼,抬头朝着月亮便是一声狼嗥,一声之后,整座麟州城都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原本喧闹的街市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听得到一阵风声;街上走着的行人迈出的右脚还微微抬起在空中,却始终没有踏下第二步;酒馆里倒酒的小二刚刚将酒壶倾斜,一注清酒才滑出杯口便凝固了一般,再没有落入杯中……

见那道士也停住了动作,清和微微松了口气,一把拿过道士手里的玉笛,递向那摇摇欲坠的骨架,“你拿了这个就走吧。”

嶙峋白骨接过那只翠绿的玉笛,微黄的指骨擦过血液流过的地方,女尸张张下巴,似乎是露出了一个微笑:“妾身谢过二位大人相救……”她慢慢曲下膝盖,朝二人行了一个大礼,让清和吃惊不小,立刻转身走到了黑耀身旁,黑耀甩了甩尾巴,将他圈在了自己身后。

“你还有什么事?”黑耀道。

女尸深深一拜,空洞的眼眶望向面前二人,道:“妾身如姬原是前朝舞姬,遭女干人所害死于此处,妾身灵魂在此盘桓百年,唯有赵公子赠笛相慰,妾身只恨不能答他高山流水之情,今夜又是这般姿态……”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是下了什么狠心,“如今我只求赵公子记得那个月夜起舞的如姬,忘了今夜这个形容可怖的女鬼。”

清和听了不忍,不由得劝慰道:“可是你方才也瞧见了,那赵公子知道你是女鬼,也没有存害你的心思,反倒要帮你呢!”

如姬点点头,“正因如此,妾身才希望他只记得如姬的好,妾身在这世上待得够久了,也没有什么挂念的了,还望二位大人成全!”

黑耀盯着她,语气似是不耐:“你想我们怎么做?”

如姬见他口风松动,立刻急切道:“二位大人请烧了如姬的骸骨,如姬可以最后一丝灵力篡改今夜所有人的记忆,断然不会劳烦二位大人许多的。”

“可这样……”清和怔怔道:“你……你知道是什么后果么?”

“妾身自然清楚,纵使灰飞烟灭,亦不改此志!”

夜风忽起,将院中人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黑耀与清和对视一眼,而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好。”

院中忽然升起一团火红的火光,直冲云霄,明明瞧上去烈焰熊熊,却没有烧到一点东西——除了火光中央那架残破的白骨。

清和扭过了头,将脸埋在黑狼厚厚的皮毛里,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

他在山中时也曾听黑耀与鼠二对他说起凡间生老病死,烧杀掳掠一干事宜,却终究只是模糊听过罢了,几时真正见过这般情景?

黑耀知他心底不安,用尾巴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后背。如此片刻,清和慢慢平复了情绪,再望向那片火光之处,火光掩映间,那具白骨渐渐低了身子,化作骨灰散在了风中。

黑耀念了句口诀收了火光,清和慢慢站起身子,走向残余的骨灰,灰白的骨灰中埋着一支翠绿的玉笛,下方原本是刻着一叶竹叶的,如今又多了一朵小巧精致的桂花,鎏金浮雕在了竹叶旁边,金玉相映,显得整只玉笛大方美丽。

清和伸手拾起了玉笛,明明方才才受过妖火灼烧,玉笛却仍是触手清凉,清和扭头看了黑耀一眼,在对方温柔目光的注视下,将玉笛放在了赵逍竹的脚边。

他想,那女鬼大约是希望自己这么做的吧。

“黑耀……”放下玉笛后,清和低声说着,“我们进屋去吧。”

黑耀又是一声狼嗥,而后化作人形,揽着清和的肩膀走进了屋子。

身后的人动了动眼皮,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院子里躺着的人摸了摸脑袋,似乎还有些迷惘,几个拿着刀剑站立的人面面相觑,也是不解自己似乎为何这般姿态……

忽地,众人瞧见桂树下那一抔骨灰,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朝着那还有些摇晃的道士道:“道长好手段!”

“是啊!道长果然法力高深!”

道士动了动手腕,笑道:“各位抬举在下了……”

******

“师兄,你的玉笛!”楚晨从地上拾起玉笛递到赵逍竹面前,笑着说道:“好么,师兄竟也有这样丢三落四的时候。”

“多谢小师弟。”赵逍阳接过玉笛,心里头只觉得有些空落,不是将这玉笛送与那月下起舞的女子了么……

原来,竟是他一枕黄粱,不辨此身了。

忽地,他瞳孔迅速地收缩了一下,略略颤抖的手指轻缓地抚过玉笛上那一朵精致的桂花,赵逍阳抿了抿唇,庄周梦蝶,安知此时梦耶真耶?

“师兄?”楚晨有些不安地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哭丧着脸道:“师兄你别生气呀,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你不用这么严肃地反思自己啊……”

“胡说什么呢。”赵逍竹拍了拍他的头,嘴角勾起一个极深的微笑来,“我只是在想事情罢了。”

“师兄住进店来就常常想事情呢。”历疏忽然插进来,向他挑了挑眉,“师兄若是心神恍惚,到可以让道长帮你看看。”

“啊呀历疏你好毒,竟直接说师兄中邪了不成?”

历疏一巴掌拍在楚晨头上:“要叫师兄!”

“为什么你也打我……”

“谁让你这家伙不懂长幼尊卑的?”

……

身旁是众人喧闹的声音,赵逍竹却无心去听,不经意间抬头看向院中那株桂树,一树金黄开得正盛,像极了女子起舞时纷飞的衣裙。他朝着桂树微微笑了笑,忽然就觉得心里慢慢的安静下来。

——小剧场——

清和:存稿箱君说,第一个故事完结啦~

黑耀:总算完了。

清和(笑):黑耀不要这么说啦,反正第一个故事完结我们有休假的。

黑耀(严肃):没错,第一个故事完了,也暂时没我们什么事了。休息四天,再次恢复日更。

存稿箱君:啊喂最后那句话该我说啊……

第18章

那桂树女鬼的事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酒楼中有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将那道士夜擒女鬼的故事讲得有鼻子有眼,说是既有那女鬼施展妖术迷惑人心,又有那道士祭剑除妖,一人一鬼直斗得日月无色,天地无光。

清和听了奇怪,暗道这些人又未曾见过,怎么也敢这样胡诌。他站在楼下听了一会儿,竟渐渐听得入了迷,明明知道说书人说讲与那夜全然不同,却又觉得那人讲的故事引人入胜,每每一拍惊堂木,便让清和也跟着楼里听书的众人一般提心吊胆地瞪大了眼睛。

黑耀在一旁瞧得好笑,又爱怜他这副天真无邪的样子,索性拉着他进了酒楼里,挑了个二楼临窗的位置细细听那说书人讲。

黑耀对这故事不甚上心,不过因着清和喜欢才跟着听了听,觉得那说书人讲得确实精彩,他听了也不免有些惊叹,这些凡人未曾见过仙妖斗法,倒也能凭着自己想象描摹出一番精彩绝伦的场景来,虽说与实情不同,仍然是叫人称奇的。

一个故事讲完,那说书人便向楼中众人道了声“失礼”,下场休息去了;清和有些无聊,便支起身子往楼下张望,见城中相近的楼阁如今都以五色缎带连接起来,上面每隔半尺便挂了一盏制作精致的宫灯,沐浴在夕阳暖红的余晖中,瞧着极为美丽。

他细细瞧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问身旁的人:“黑耀,那是什么?”

黑耀侧身往楼外看了看,道:“像是为这城中灯会特意挂上的,前日还没有呢。”

一旁的食客见他二人不是本地人,便笑着插话道:“二位公子可算看着了,今夜便是秋日灯会开始的日子,入夜后,这些灯便会点上,届时还有许多好看的花灯呢!”

“今日便是灯会了?”

黑耀点点头,看向清和笑道:“今夜你可找着好玩的了。”

******

月上中天,入夜后的麟州城处处张灯结彩,街头巷尾皆是人流如织,清和拉着黑耀穿梭其中,不时还抬头望望夜空,为那朵朵绽放的烟花流连忘返。

“黑耀!”清和从街边小摊的人堆里挤出来,连蹦带跳地回到黑耀身边,从怀里拿出护得严严实实的点心,高高举到黑耀面前,“给你!”

黑耀接过来咬了一口,点点头,“嗯,味道不错。”

清和立刻弯了眉眼,清脆应道:“我就说嘛,这么多人围着,一定很好吃。”

他自入得凡间来,最喜欢的事物便是人间种种点心小吃,每每见了新奇好看的吃食便走不动路,黑耀虽免不了笑他贪吃,到底也是由着他的,此刻见他笑弯了眉眼,也不由得笑了笑,伸手拭去他嘴角一点残渣,“你也慢些吃,又没有人同你抢。”

清和只是笑,张嘴又去咬另一块糕点。

他二人如此游玩了一条长街,顺着花灯走势又绕到了河边,临比起长街上华丽大气的龙灯,河边树上挂着的灯盏更显精巧,尤其被人放入河中的莲花河灯,更是娇艳可爱,夺人目光。

放河灯的多是女子幼童,她们小心地将手里花灯放入水中,再借水势轻轻一推,那小巧美丽的花灯便随水而下,悠然远去了。

清和也去小贩手中买了一个,又见有人拿了笔墨往那灯上涂抹,有些奇怪:“这河灯已经很好看了,怎么还要画呢?”

小贩笑道:“小公子有所不知,他们是在往那灯上写上人的名字或自己的心愿,期盼河神大人的保佑呢!”

清和来了兴致,也问人借了笔墨,黑耀替他拿着一个糖人,问他:“你要写什么?”

“唔……”清和咬着笔杆想了想,提笔在那河灯上写了“如姬”两个字。

黑耀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陪着他走到河边,将花灯慢慢放入水中。

瞧着轻盈的河灯渐渐消失在夜色中,清和满足地笑了起来,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又去拿了一个河灯回来,一笔一画地写上了“黑耀”两个字准备放掉。

“等等。”黑耀忽然出声,从他手里拿过毛笔,接着他那两个字写下了清和的名字,然后微微笑开:“好了,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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