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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二人脚程放得极慢，入夜时也未曾赶到下一个城镇，索性便靠着林子将马车停下过夜。

清和去马车上拿了干粮下来，又想着黑耀的口味，多拿了些肉食，下车时便见黑耀已燃起了火堆，那高大的青年坐在火堆旁，脸上映着温暖的火光，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一双寒夜星子般的眸子里仿佛只映出自己一个人来。

清和与他对视了片刻，莫名觉得脸上有些发烧，低着头快步跑过去，将油纸包着的肉递给黑耀，话也不说一句，便到黑耀对面坐下了。

黑耀只觉得摸不着头脑，瞧清和的样子也不像是生气，只是这少年往日是不肯离自己远了的，怎么今日不肯坐在自己身边了？

他又没有去捕猎，身上也没有什么血腥味，怎么就招清和厌恶了？

黑耀心里不解，便问道：“清和，可是我做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清和抬头看去，又见他专注地看着自己，心里头有些莫名的慌张，只低了头道：“没有，你不许看我了，吃东西去。”

黑耀上下打量一番，觉得清和的确不像是生气，只得收回目光开始吃饭。

清和低着头坐在一旁，也想不通自己为何莫名紧张起来，只是无端觉得被黑耀那般认真盯着有些不好意思，慌乱之下便下意识地跑开了。

不过等他将手里的一块糕点慢慢地吃完，拍掉手中几点碎屑，便将这件事忘了个干净，觉得同黑耀分开坐实在不习惯，立刻又走回黑耀身边，挨着他坐下歇息。

夜深时，山林中有些鬼火在远处亮起，不过二人并不在意，一同上了宽大的马车歇息。

那马车内里宽敞，最里头还有个卧榻，不过仅供一人入眠，黑耀便化回了狼形趴在车上，清和倚着他睡过去，黑耀便轻轻地将毛茸茸的尾巴搭在少年身上替他挡取夜里寒凉，瞧他睡得熟了，这才慢慢地合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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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安眠一夜，二人清早便起了，黑耀去取了些山泉回来略作洗漱，便又慢悠悠朝着下一处城镇而去。

醴泉城，因城中有口醴泉得名，泉水甘冽，四季不竭，方圆百里皆是引的醴泉水，故而城中随处可见水井溪流等观，西南边城能有那江南一带水色风情，倒也称得上是一处风景了。

偏巧二人到时又是雨天，细细密密的雨丝交织落下，清和爱极这城中水雾朦胧的样子，便就近寻了个客栈安顿下来，清和坐在阁楼上望那满城烟雨。

黑耀坐在一旁，看他眉目欢喜，自己也高兴，只觉得自己的少年怎么看都是好看的，又恐他衣衫单薄，无端受了湿气，便将人搂在自己怀里，清和倒是习惯了的，顺势靠过去，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黑耀道：“我们过几日去裁几件衣裳可好？”

清和“唔”了一声，道：“像街上那些人一样的么？”

“是。”

清和倒是知道裁缝铺，却没见过裁衣裳，他二人身上衣服皆是化形时本体幻化出来的，黑耀那件黑袍便是黑狼的皮毛，清和身上的青衫便是兰草的草叶，故而也无所谓脏乱一说，不过清和倒是很喜欢这凡间的新奇事物，立刻点头道：“好呀，我们也去裁件寻常人的衣服。”

他们趁着兴头出了门，问了小二城中有名的叶氏裁衣铺而去，二人行动风流，一路上打量张望的路人自不必提，不过一个不在意，一个没感觉，倒是枉费了一众闺阁儿女的春心。

进了裁衣铺，倒也是个亮堂地方，掌柜的手脚麻利地拿了布匹与他二人挑选，因见着二人打扮不似寻常，也就紧着上好的料子上，不敢有所怠慢。

清和拿了布匹一一地往黑耀身上比，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黑耀也随他，乖乖坐在一旁让他比划，掌柜的打量着他二人神色，笑道：“小公子倒是向着你哥哥，有什么好看的也先往他身上比。”

清和笑道：“那是自然，我的哥哥么，自然要最好的。”

说着，又忽然眯眼一笑，眼底闪过一丝狡黠，黑耀正待发问，便见他拿了一匹桃红的牡丹绣纹锦往自己身上比了比，道：“哥哥，这个好不好？”

这原是堆在闺阁女子那一堆衣料里的，小二一时手快拿错了放过来，掌柜的正待赔礼，却听那正襟危坐的青年认真道：“好。”

他抬眼看去，那青年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笑意，看着自己弟弟的神色更是宠溺，不由得暗道这哥哥当真好脾气，竟这样宠着自己弟弟。

清和闻言也是眉眼弯弯，半是抱怨半是高兴地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黑耀道：“你拿的自然都好。”

清和吓唬他：“就用这个给你裁一套衣裳，叫你成天的穿着。”

黑耀只笑着看他，并不说话。

掌柜的在一旁有些为难，瞧那青年眉目凌厉，气势逼人，若真用了这衣料……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这边掌柜的抹了一把冷汗，那边清和已经换了一匹墨蓝滚金边的衣料，上下瞧了瞧，这才放到另一边，道：“掌柜的，用这匹料子。”又翻出一匹与之相衬的墨蓝暗云纹的衣料，放到了一处。

掌柜的点头，让小二拿过衣料，道：“小公子是另选还是用一样的？”

不待清和回话，黑耀便起身拿了一匹月白滚蓝边的衣料道：“他用这个。”

掌柜的答应着记下，二人付了定金方才离去。

——小剧场——

清和：啊……这样子好像凡间人平常生活一样。

黑耀：这样子很好。

清和：我也觉得很好。（∩_∩）

第23章

沿街而行，一路的小摊都扯起了油布挡雨，清和走了一阵，忽然停下脚步，道：“有人在种兰草么？”

空气里隐隐夹杂着一股清幽的香气，似有似无地叫人闻不分明，清和却是极敏感的，这倒是他下山来头一次闻见兰花味道，上次在麟州城花市所见也不过是些未长成的兰草罢了，故而有些惊奇。

黑耀撑着伞站在他身边，温声道：“过去看看？”

清和点点头，二人便慢慢向着那兰花香处走去。

这却是在街角处摆的个小摊子，一位戴着斗笠掩住面容的少女静静地坐在那里，低垂着眉眼看着自己面前放着的十来盆兰花，虽是一身粗布衣服，隔着这一层烟雨雾气倒是显出些恬静的气质来。

清和蹲下身子去看那几盆兰花，少年白皙纤长的手指缓缓抚过那兰草细长的叶片，清和凝神看了一会儿，抬起头问道：“姐姐，这些是你从山中挖出来的么？”

那女子点点头，声音清脆动听：“小公子可是喜欢？”

见清和点头，她复又认真道：“小公子若是要养花，可要好好地待它们，万不可为着一时兴起种了，过会儿子又抛之脑后去。”

清和笑眯眯地应道：“嗯，我不会的。”

他瞧了会儿，摆在这里的兰花倒是都被照料得极好，虽只是些寻常品种，但因着主人的精心照料，瞧着也是极为赏心悦目。

清和又蹲着瞧了会儿，正待说些什么，便听身后一人说道：“如今总算是将那东西送到地方了，真不知那老鸨是怎么想的，竟要人送这个。”

另一人笑道：“谁知道那些婆子在想什么，我等只管送到便是。”

清和循声望去，竟是前几日遇见的那几个镖师，想来是送到了镖，出来玩乐的。

清和是头一次听见“老鸨”这称呼，只以为是什么人的名字，便不以为意地指了指一盆兰花，朝那女子道：“姐姐，我要这盆。”

那女子看了看，笑道：“这盆我种了许久也未曾开过花，若是开不了花小公子可别闹啊。”

清和摇摇头：“怎么会呢？”便是开不了花，他也当珍惜着的。

黑耀在一旁瞧着清和对那兰草喜爱的样子，便也多看了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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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红的帐幔被一双白皙如玉的手缓缓拉开，那帐幔后渐渐显出一张女子绝色的脸庞来。

看到那女子的容颜，原本还端坐在花厅内自斟自饮的男子眼中显出一片惊艳之色，只顾着紧紧盯着那女子，连斟的酒溢出了杯子也未曾察觉。

“呵呵。”女子掩口而笑，缓缓走过去，动作轻柔地拿过了鎏金的杯子，动作优雅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复又笑道：“安公子怎在此独酌，竟不肯等着与妾身一道么？”

被她称作“安公子”的人面色微红，一叠声的道：“洛儿姑娘何出此言，真真误会在下了。”说着，便伸手去扶她的腰。

洛儿却是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低着头似是还礼，恰恰避开男子双手，只道：“却是公子抬举了，洛儿不过红尘中人，怎当得起公子这般对待。”

这女子却是万花阁中新来的头牌，她说自己无名，只单名一个洛，众人便称她一句“洛儿”，这洛儿倒是与阁中其他以花为名的女子不同，虽则有些脾气性子，却叫这些个恩客更上心，竟益发地娇宠着洛儿这性子了。

洛儿施了礼便自顾自坐下了，那安公子在房中环视一圈，道：“洛儿姑娘这屋子布置得甚是精巧，倒真是衬姑娘谪仙一般的气质。”

洛儿轻声笑了笑，“都是些寻常物件罢了，公子……”她忽地话头一顿，抬起头看向安长宇道：“说起来，我近日新得了个精巧的物件，不知道公子有没有兴趣，也赏脸瞧上一瞧？”

安长宇连忙道：“自然是有的，劳烦姑娘了。”

洛儿便笑，娇嗔道：“你们这些公子就是繁文缛节的，什么‘劳烦’，竟生生的显出生分了！”

安长宇笑着起身，同她一起走到了帐幔之后的卧房。

比起花厅内的清雅素净，卧房之中多是些颜色富丽，花纹繁复的摆设，初时瞧了去竟叫人有些头晕，安长宇不着痕迹地揉了揉太阳穴，却见洛儿走到梳妆台前，将侧边的柜门打开，又扭头朝安长宇笑了笑，“公子见笑了。”

安长宇抬眼望去，却见那檀香木柜子里放着一口翠绿的钟，约莫小童一臂高，借着烛火望去通体晶莹。他也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这般的好玉却也是头一次见，连带着方才的旖旎心思也略收了些，只快步走过去，将那玉钟取出，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洛儿见状，捂嘴笑道：“公子，这东西如何？”

安长宇点点头道：“这东西雕工瞧着倒颇为精巧，玉质也好，洛儿姑娘竟有这样的宝贝。”

洛儿听言，却是微微叹了口气，“有又如何呢……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安长宇心思一动，伸手轻柔地抚摸上洛儿的头发，“有心人等着姑娘，却不知姑娘作何打算。”

洛儿抬起头看着安长宇，神色有些愣怔：“公子……”

红绡帐暖，待得夜深，有人倦倦地伸了手撩开帐子。半晌，房中有女子声音响起：“公子，这是要走了罢。”

安长宇穿衣的手一僵，看向身边女子仍是粉面含春的样子，低下头去轻轻吻了吻她眉间，道：“洛儿放心，安长宇必然不会负了你。”

洛儿神色带了些娇羞，竟是一派小女儿姿态：“我信公子。”

洛儿斜靠在枕榻上，看着安长宇推门，忽然开口道：“公子，洛儿想赠你一样东西。”

安长宇停下脚步，回身道：“什么？”

洛儿指了指那桌上放着的玉钟：“公子，洛儿最宝贝的不过那个了，公子可要？”

安长宇神色微动，心中感念如此美人竟待自己真心至此，不由得回转身子，走回床边，捧着洛儿双手道：“洛儿，你放心，我定不负你！”

闻言，洛儿抿嘴笑了，“公子，你将那东西带走吧。”

安长宇瞧那玉钟也是小巧，拿走也是方便，心中虽是起了些念头，到底压下了，笑道：“洛儿相信我，我却不能拿这个，这玉却是温养人的，洛儿留着便是。”

洛儿只坚持道：“公子收了便是，这是洛儿一片心意呢。”

安长宇犹豫半晌，才在女子轻柔的笑意中收起了玉钟。

微笑着目送安长宇推门而去，待那人关上门后，洛儿的神色渐渐透出一丝古怪，将目光移到方才放着玉钟的桌子上，冷笑道：“倒真是胆子大呢，送钟也收……竟也不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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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门口等着的小厮招了招手，安长宇道：“回府吧。”

那小厮犹豫道：“少爷，夫人今晚似乎……”

“管她作甚。”安长宇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我这不是回了么。”

“是。”小厮恭谨地应了一声，朝马夫道：“走吧。”

待马车摇摇晃晃地停在安府前，小厮连着唤了几声也无人应答，他便壮着胆子伸手撩开马车前帘子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看，却叫他吓得跌坐在地，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见状，车夫回头看了一眼，只一眼便惊叫出声——

只见安长宇瘫坐在车厢内，七窍流血，双目圆睁望着车顶，一张原本英俊的脸庞已然发青，却是气绝多时了。

小厮此刻颤颤巍巍地伸了手去探他鼻息，半晌才颤抖道：

“少爷……死了！”

第24章

清和得了那盆兰草，心里欢喜异常，紧紧将那花盆捧在手里，倒是说什么也不肯放手了。

黑耀心里头有些郁郁，却也说不出自己为何不高兴，只能随着他将那盆兰草小心翼翼地抱回客栈。

再者说，他倒也知道，这兰草并非凡物，才得清和这般青眼相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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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暖暖地铺洒下来，透过秋日早间层层叠叠的雾气，将树叶上一滴滴的露珠照得晶莹剔透，似乎也给它们镀了一层浅浅的金。

清和拿了一个青瓷小碗，将里面的水一点点地浇进面前的花盆。

瞧着清和细细浇过一遍水，黑耀递了帕子让他将手擦净，清和接过去道：“黑耀，这盆兰草有些年头了吧？”

黑耀点点头，伸手碰了碰那兰草的叶子，颇有些嫌弃道：“不过是些一般的东西。”

清和笑道：“你眼界倒真高，这样的宝贝也只说一般。”说着将兰草放到一旁窗台上去，接着道：“过几日，待它休养好些，我们便将它放回山中吧？”

黑耀听了后半句倒是满意得很，立刻点头道：“好。”

清和将兰草放好，随意向楼下张望一眼，便见着似是又许多人朝着长街尽头奔去，不由得扭头道：“黑耀，这城中似乎有什么事呢。”

黑耀闻言走过去望了望，拍了拍清和的头道：“下去看看？”

清和就是等着他这句话，立刻笑眯眯地道：“嗯！”

黑耀伸手捏了捏他脸颊，到底也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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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儿啊，你今晚可得好好表现着，妈妈这阁子里就看你了！”

徐娘半老的老鸨握着洛儿的手，一脸的慈爱。

洛儿笑了笑，一脸的乖巧：“妈妈放心，洛儿自然不会丢您的脸。”

那老鸨闻言立刻笑得牙不见眼，连连拍着洛儿的手道：“我就知道洛儿是个可心的，妈妈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洛儿笑笑，道：“我还要谢妈妈把那玉给我送来呢。”

那玉便是指的那口玉钟，因着犯了“送钟”的忌讳，故而二人说起只说“玉”一字，彼此心里倒是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