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兮 上——路人乙
路人乙  发于:2015年03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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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谢欢比出尾三根手指。

“对。”

谢欢笑笑。既是三十年前,那就不会了。

知道他只是想确定和梁徵有没有关系,烈云不悦地暼他一眼,“自然不会是梁徵。再说荀士祯与我仇怨深重,我孩儿定是已死。他当年以我孩儿的性命要挟我自尽,若知我其实活着,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不想再涉入江湖之事。”

“可你不是想要他知道你活着么?”谢欢说。

“我何曾……”

“你教梁徵你的剑法,”谢欢摇了摇手指打断他说话,“不是为了叫荀士祯知道你活着么?”

烈云无话可说,“那时我离皇宫太久,许是有些神志不清。”

“总之你心里还是想与他寻仇。”谢欢喃喃地说,仰起脸去看外面天上,“如果你有那么做的一天,我是帮不得你的。”

烈云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问:“他那么重要?”

“我不跟我兄弟过不去。”谢欢笑道。

梁徵到晚上果然不见谢欢回来,想他说过在挽花楼,提剑就去了。原想径去以往进过的谢欢与青皇见面的房间。远看门窗紧闭,但还点着灯,不知道青皇走了没有。

顾忌烈云在外面守卫的可能性,他不敢立即大意靠近。往小楼四周观察了几轮,确认没有烈云的身影后,才腾空上楼,落在门外。

房里有些声音。

人声低哑难辨。但有声音,自然就是有别人在。

不愿偷听他人私下言谈,梁徵就要翻身下楼。可就在他即将要跃起时,房内钻出一声低吟,百转千回,几乎挠得人满心痒痒。

梁徵纵然是一颗修了十多年清静正直的心,却也霎时明了这是什么。一时懵了懵,一口气没提上来,只是顿住了,后腰靠上栏杆,没有下得楼去。

没发出声音,房内之人自然不觉,正细细地唤,陛下。

梁徵只是愣着,不知道多少个念头在心里撞来撞去,理不出一个结果来。

这怎么可能的。

这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这可从何说起。

这……

转角处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张苍白的脸,冲他摇了摇头。

虽然面上还有残妆,但已去了裙钗,这张脸再不会有第二个人。

谢欢不在房中。正在他面前。

谢欢招了招手,示意他随自己下楼。

楼下另一间房里,谢欢没有点灯,又关了门窗,房内一切黯淡,但与楼上房间的陈设似乎大同小异。

谢欢把梁徵按在床边坐下,自己继续去洗脸。

“怎么不点烛火?”梁徵轻声问,因为谢欢看起来在隐藏声音。

“薛雚苇在楼上,楼下自然应该是没人的。”谢欢说,回头看了看他,脸上神色模糊不辨,“怕你果真来了,又来不及跟你说,最怕你闯进去,我可不知道怎么办了。还好我留意着外面,看见你直接就跳上去了,我又不能出声把你叫下来。真是吓得我要魂飞魄散。”

“上面……”

“陛下和金婵。”谢欢知道他要问什么,“金婵本来就是从宫里出来,陛下现在也不是幼童了,说不得他们什么。”

梁徵默然。

“你刚才脸上那样子,莫非……”谢欢抹了脸上水痕,向他走过来,因为接近,能看见他渐渐清晰的笑容,“以为是我?”

梁徵默然。

“居然没有察觉里头是金婵,你真是,”谢欢走得近了,往他肩臂处戳了戳,“担心我又甘为女干佞,以色侍君,所以那么方寸大乱?”

“你不是那样的人,我没有想过。”梁徵说,“我只是……”

只是很吃惊。

谢欢无声地笑。

“谢兄不要取笑。”梁徵被他笑了好一阵,终于忍不住。

谢欢拍拍他,抽身走开几步,“贤弟不必介意。”

其实还是笑着。

他解了外衫随手扔在椅背上,又回来从梁徵身边的空间钻进了床帐中去。

“你要睡了?”梁徵感到有几分歉意,昨夜与谢欢对月叙了一夜的话,他今日又一天的公务,到现在才得睡下。想想其实不该来扰他休息。可要是没来,谢欢怕他乱闯,这一夜也未必敢去睡觉,这可是……唉。

“你不用休息么?”谢欢的声音埋在锦被间,低而闷。

“我白日里睡过了。”梁徵说,“抱歉,碧纨姑娘让我就在你床上睡了几个时辰。”

谢欢顿了一顿,幽幽地道:“碧纨倒知道我不跟你见外。”

“抱歉。”

“抱歉什么,我是不见外。”谢欢就着床边他袖子扯了一扯,“你要瞧着我睡么?索性也来再歇歇。”

梁徵犹豫了一下。

“你还跟我见什么外?峪珈山土地庙香案之下,我还抱着你睡过一晚上。”谢欢这么说着,当真弯了手臂来环他的腰。

梁徵叹气,把他手臂从自己身上挪开,“不要胡闹。”他站起身来,“这样晚了,我不闹你,你快些睡吧。”

他既然不肯,谢欢也不与他纠缠,翻了个身,自己睡去了。

楼板上的声音渐渐也歇下来。

梁徵仔细听他呼吸逐渐平稳,果然是已经入睡,才重新移了椅子过去。想要坐他床边,又并没有马上坐下去,就在他一旁站着。

帐幔之前只随意地松下来一半,谢欢半个身子于月色透纸入窗的微光中勉强能见。往内侧身睡着,长发在身后铺开。

看不见任何特征。那样的好容貌背向他隐于黑暗中。

但只是这样的背影也是好的,只能是谢欢,不能是别人。

梁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抬手手把另一边床帐也放了下来。

习惯了每日要上朝,谢欢醒得早。天还未明,已翻身坐起来。

撩开床帐,只见梁徵在旁边椅子上坐着,似乎又是在闭目调息。

他原来没有走。

梁徵睁开眼睛 :“你醒了?”

不需要回答的话,谢欢还是说:“没。梦做得正好呢。”

可总得起来了。

他下得床来,摸黑往柜子里翻了昨日穿来的官服。没有碧纨服侍有些不方便,梁徵走过来,在他身边帮他往不顺手处系了带子,抚平褶皱。

“穿好了出去,不怕叫人看见?”

“现在还早。”街上自然没什么人,再说偶有人瞧见了,谢欢大人夜宿挽花楼也不算新鲜事。连谢铭都耳闻此事,虽然不赞同,倒也没觉得有甚大不了。比起谢欢别的忤逆之举,这点小事不值一提。父亲都不管,就不怕别人什么。

“今晚回别院?”

“对。还是晚些,我要找借口到鹿苑去要几棵草。”谢欢低低地说,“今天还叫了你过来,可惜没同你说几句话。”

五更人静,只发气声也能彼此听见。

“我以后再来看你。”梁徵说。

谢欢似乎笑了笑,“要早些来。”

青皇对湖畔几株草全不上心,谢欢连泥一起拔就拔了,顺便再赐他个银盆由他装了出去。

“不想爱卿对这个有兴趣。”青皇嘲笑他。青皇昨夜也没睡上多久,上朝时还能撑着配众臣闹了一闹,到现在跟他说话,多少显得懒散。

“叫陛下见笑。”谢欢往宫女递来的水盆里洗了洗手,在青皇下首坐了。

“说来,今日你父所请之事,怎不见你奏上几句?”

今日朝上,谢铭自请告老还乡。青皇自然是驳了,群臣亦跟随求了好一阵子,使谢铭留下来。

“父子之间,还须避嫌。”谢欢低头看草,不用想都知道青皇气得不轻。

“谢铭是在跟朕示威啊。”青皇冷笑,“这朝中之事,没他在其中斡旋周转,是不是不能行。”

谢欢不语。

“你近来有去见你外甥么?”青皇问。

“约有半年不曾。”

“正好,朕也有一月没去见太后了,你跟我去见一见。”青皇身上把他一拽,“走!”

太后的权威,在青皇渐渐把她的势力握在自己手里时便已经消失了。自那之后,青皇总是很难再想起她一回来。

谢欢的小外甥巽阳王已经长到谢欢腰上高了,久不见谢欢,有些生疏。但谢欢生得好看,容易叫人喜欢,很快这生疏就去了大半。

青皇与太后闲话时,往谢欢甥舅这边看上了一眼。

“皇弟大了。”青皇说。

谢欢不知道是不是听得着这边说话,但听不听得到都不紧要。

“皇儿言下之意?”太后略微倾身。

“朕会为皇弟寻个好去处。”青皇说。

谢欢把酿草交给梁徵时,把银盆留下了,叫碧纨寻个南方的花种进去。

“这草么,就当死了。这盆,哪日那位突然想着问起来,我可不能说给了别人。”谢欢伏在桌上说,恹恹的样子。

梁徵已经起身要走,又问:“那青绡刀……”

那刀连羽倒很喜欢,明明他们是习剑的门派,连羽还特为此想了一套刀法出来。虽不甚精妙,由着他自得其乐。

“哦,我都忘了。”谢欢揉了揉自己额角,“那时候陛下是真不介意的,给别人就给了。但如今我怕他得很,你要是方便,就帮我取回来罢。”

梁徵点头,“好。我尽快再来一次。”

谢欢抬起膝盖,在椅子上把自己蜷起来。

“你怎么了?”梁徵走近来,伸手去碰他的额头,“哪里不适?早些歇息去。”

“我害怕。”谢欢只说,盯着梁徵腰上的剑柄。

梁徵愣住了。

竟不知如何答言的好。

“我害怕时,”谢欢不察他发愣,继续说,手指沿着自己丹田之处往下滑,“就压不住这股气。痛得要命。”

听他只是说痛,梁徵反而感到安慰些,按了他背,一道真气从他背后灌入,刻意寻探,是隐约觉得有道热气在他脉中,只是分辨不出什么来历。不得要领,就问:“什么时候开始这样?”

“生来如此。”

“你如今得空么?”梁徵问,收回内力撤回手来。

“怎么?”

“你得空时,我带你再去一趟氓山。小弟虽然无知,容姑娘应有许多见识。”梁徵认真地望着他脸。

谢欢推了推他,心内一宽,便觉好些,“不用。不如你来多住几日,镇镇这整城的煞气,我就好的多了。”

梁徵不当真,陪他一笑,“我今日先行,很快就再来。”

谢欢抬头一笑,“这回不送你。再会。”

******

回到山上时,如同谢欢所说,酿草已经大半枯萎。

水瑗还是稀奇地挑了尚含着几分碧色的来看,残香犹存。

“拿来泡水也不知道醉人不醉。”

“听说不会。”梁徵从谢欢处听来,“不止不醉人,反而有宁神静气之效。世上原来有这样奇珍。”

“饮酒之乐不就是为一醉,不能醉人,还有什么意思。无趣之物,算什么奇珍。”水瑗不以为然,又将他一望,“你听哪个说?”

“谢兄——谢欢。”梁徵老实答道。

水瑗似乎早已猜到,只是笑,拣出几片没干枯的草叶,其他随手弃了。

“三师兄用做何为?”梁徵问。

“我也不知道能拿来做什么。”水瑗道,“只是之前与越岫试着查当初承天教一事,托小连在江湖上多问那些前辈们几句。听说当年承天教教主扫荡江湖无恶不作,非要江湖各派奉他为尊,所以击杀各派高手颇多。但是有件事却与江湖无干。”

他看着自己丢进酒里的酿草。

梁徵猜了一句:“那魔教教主莫不是进宫偷这草?”

水瑗被逗得笑:“偷什么?他又不是你我,自然是抢的。不止他去抢,江湖上别的人只当他要做什么恶事,一拥而上追去皇宫阻止他。据说在宫中大战七日。”

居然有过这么大的事,梁徵愕然,“那当时皇帝……”

“皇帝也奈何不得。”水瑗说。

梁徵沉吟。

“不知道他夺这东西做什么。” 水瑗带着探究的神情。

有人迈步进来。

水瑗弯弯眉眼,“越岫。”

越岫在桌前站住,没有开口。

“小连有消息回来了么?”水瑗绕开桌后走过去。

越岫往门外侧过头。

水瑗眼底光芒一闪,“小梁,我们出去看看。”

连羽是被抬上山来的。

身上虽有外伤,意识还勉强清醒着。见越岫、水瑗与梁徵三人进来,呲牙咧嘴地唤了师兄。

“怎么回事?”水瑗立刻查看他身上的伤,其他都还罢了,他胸口上印着一掌印,触手火烫,且摸得出他肋骨有几根折断了。亏他忍得住。

“先说话还是先治伤?”梁徵直接问连羽本人。

水瑗并没有耽搁,招手叫了下面的弟子来,小声吩咐了去取药物及用具。

“说话。”连羽嘶声抽着气,“氓山……容家两人都不在。我遇到了魔教的……”

“不是如今武林中任一门派的掌法。” 水瑗已经判断了他的伤势,帮他说余下半句话,“看来你遇见我们要找的人了。他要你给谁传话吗?”

“给师父……”连羽口齿间已是无法控制,他一咬牙,狠狠压下因伤痛带来的颤抖,继续道,“对师父说,清明,皇宫,会故人。”

“看清人了吗?”水瑗继续问。

“男人……四十上下。一身,黑。”连羽像是想不起,而不是被困难的呼吸逼退了答案。

梁徵不安地凝眉思索。

水瑗与越岫交换了一个眼神。

刚才水瑗吩咐去拿东西的华山弟子飞也似地端了东西进来,水瑗让开,让越岫先接手去照管连羽,自己拍了梁徵一把:“小梁,过来说话。”

梁徵依言同他避到一边。

“说吧。”水瑗也不问。

梁徵确实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救过我和谢兄的人要老些,不是师弟说的那样。”

水瑗点了点头,才问:“你去问问谢欢。”

“我会去。”梁徵严肃说。

越岫朝这边转过头来,水瑗一凛,不与梁徵继续说,快步走到连羽身边。

越岫摇头。

“是么,这掌法中不止是能断小连筋骨,还带毒。”水瑗明了他的意思,“看来那人只是放小连回来传个话,并没真的打算留他活口。”他转身就走,“我去请师父来看。”

荀士祯来时,连羽已经彻底抓不住自己的意识。荀士祯看了看,说:“魑杀掌。魔教的功夫。非氓山药谷不能治他此伤。”

“小连是从氓山回来,说容姑娘和她弟弟都不见踪影。”水瑗在旁说。

“许是逃了。”荀士祯道,“他二人是天魔之子,可与我们要找的人算是甥舅,不见得就下杀手。”

“总之我们不知道容姑娘在哪里。”水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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