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车开到片场附近，一打开车门，小八就笑着地迎上来，小眼睛眯眯：“安哥，早啊，昨晚睡得好吗？”

张卫东冷冷瞟了小八一眼，懒得理他。

每个星期六早上张卫东心情都不好，小八习以为常了，小跑几步，赶到他前面引路前往化妆间。

在化妆的时候，张卫东捧着剧本，把今天要拍的场景和对白看了一遍，他记忆力好，所以通常都是临时抱佛脚，说穿了就是不上心。因为除了音乐以外，张卫东对什么都不上心——尤其是这种都市题材的婚恋剧，他更加不上心了，整部剧情都是分分合合、哭哭啼啼，真让人腻歪。

跟萧君故躺在一张床上，他根本无法入睡，精神萎靡，整个人都不在状态。

所以轮到他拍的时候，往镜头前一坐，目光飘忽，仿佛掉了魂似的，就一个场景被ng了六七次。

导演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本来对张卫东的工作态度就不满意，只不过他担任的角色不太重要，也就得过且过不要求他的演技。但今天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因为剧本是他写的，并且对这部电视剧抱了很大的期望，一心想把它拍好，偏偏碰上这么一个不敬业的演员。

拍摄暂停，导演叫上张卫东，一起到服装间密谈，也算给他留了几分面子。

可是张卫东不买帐，很不耐烦地说：“别跟我唧唧歪歪，我今天确实提不起精神来，你要是不满意，就把我的戏份往后挪，先拍别人的。”

导演沉下脸来：“张卫东，你说挪就挪？到底谁才是导演？这部剧下个月就要杀青了，你这样不但拖慢进度，还影响了整个剧组的人，能拿出点责任心来吗？”

张卫东把手一摊：“我也就这样了，你自己看着办。”

“你这是什么态度？”导演瞪着眼问，如果不是因为张卫东有后台，他老早就换人了！

张卫东拉了张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摆明着你奈我何的模样。

导演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开始口不择言：“你进了圈子还不到两年时间，看看这德行，真把自己当大腕啦？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除了有靠山，你有一点比别人强？连跑龙套的都比你会演戏！”

张卫东冷笑一声：“我就是不稀罕演你这部烂电视剧，怎么着？”

“哎哟！”导演怒极反笑，指着他的鼻子嘲讽：“不稀罕你到这里来干吗，回去跟你的金主吹吹枕头风，说你要拍好莱坞大片，说你要拿奥斯卡影帝，赶紧的，等失宠就来不及了。”

张卫东闭了闭眼睛，抬手揉揉眉心，正当导演以为他无话可说时，突然被一拳打中了鼻梁。

导演惨叫一声，捂住鼻子蹲在地上，鼻血渗透指缝滴了下来。张卫东确实无话可说，所以他干脆什么都不说，提起脚就往导演身上踹，一脚接一脚的踹！

导演毕竟是个文化人，毫无还手能力，被他踢得满地打滚，惨叫连连，惊动了外面的人。

副导演连同几个场务冲进来，四个人手忙脚乱的、费了好些力气才把张卫东拉开。

张卫东脾气火爆，虽然把导演打得脸青鼻肿，可是仍然消不了气，挣扎着还要冲过去打他：“放开我！让你满嘴乱喷粪，王八蛋！今天不把牙齿打掉对不起你那张臭嘴，妈的！”

导演被他疯牛般狂暴的样子吓怕了，爬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冲出服装间。

第三章：过去

事情闹得这么大，连隔壁场棚的人都跑过来瞧热闹，戏也拍不下去了。

张卫东大步流星离开片场，小八跟在他屁股后面，因为张卫东腿长步子大，要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

“东哥，你要去哪里？”小八看着他打开车门。

“关你屁事！别跟来。”

“可是萧总要我一直陪着你……”小八还没说完，车门就砰一声关上了。

张卫东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呸了声：“萧君故叫你去死，还不赶紧去！”

悍马车开走以后，小八叉腰站在原地，仰天长叹，这家伙真的太难伺候了！比大爷还大爷！

张卫东把车开到海滨大道，停在公路上，然后跳下车跨过防护栏，奔到粼粼的江水边大喊一声。

“啊！”这一声像困兽发出的咆哮，带有太多的不甘和憋屈。

喊出来以后，堵住胸口的闷气消散了些，可还是憋得很难受，仿佛有千万斤的巨石压迫着他，让他连呼吸都感到吃力。张卫东又回到了汽车旁，打开车尾箱，抬出一整箱的灌装啤酒。此时驾驶座上的手机响个不停，张卫东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打来的，他不管不顾，把啤酒箱扛到肩上就走。

他沿着江边一路走一路喝酒，裤腿以下湿漉漉的，淤泥和沙子把原本白色的球鞋弄得污渍斑斑。张卫东走累了，就顺势往下一倒，对着阴沉沉的天空，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他承认自己工作态度不好，也没有责任心，可是他根本对演戏不感兴趣，一点兴趣也没有！

背台词，按照别人的指令做出相应的行为，对着摄影机逼自己笑、逼自己哭……他一直都在勉强自己配合，可是也有勉强不来的时候，比如今天。

萧君故自以为是的安排了他的生活，几乎每天的时间都被通告排满，这也就罢了，可萧君故还不让他写歌和唱歌！一直刻意打压他，不让他有任何机会接触音乐！

而张卫东却只想做音乐——因为音乐是他的第二生命，与生俱来，无法割舍。

他想要走红，想要站在所有人都看得到的高峰，让人们都听到他的歌声。

他只想为了音乐而活，可为什么会这样难？

每天在镜头面前作秀，说着口是心非的话，演着别人写的角色，他真的好累，好累……

五年的契约还远远未结束，如今才过了不到一半的时日，他已经快熬不下去了，不只一次想到把萧君故弄死，大不了用自己的人生给他陪葬！可是每次想起他婶婶，他都狠不下心来，要毁了自己很容易的事，但那个可怜的女人怎么办？

他做梦都盼着，巴不得有什么天灾人祸发生在萧君故身上，最好让他死无全尸！

“萧君故！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禽兽！畜生！”张卫东对着天空呐喊。

此时此刻，心情糟糕的不只张卫东一个人。

萧君故坐在总经理室，小八战战兢兢的站在办公桌前，双手揪住自己两侧裤筒，像做错事的小孩。

他清俊的面孔没有表情，但语调冷森森：“你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小八磕磕巴巴地说：“对不起……东哥直接把车开走了，我追不上他……”

萧君故浅浅吸一口气，把手机掏出来，打开定位系统，然后霍地站了起身：“他在滨海大道附近。”说完以后，他顿住了十秒钟，又坐回滑轮皮椅里，把手机丢到桌面上，吩咐小八：“你马上过去，一定要把人找到。”

他最受不了张卫东无缘无故的消失！

但他又知道张卫东不想看见他，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只好提着一颗心等消息了。

萧君故拿起文件，翻开，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最后他索性站起来，踱到落地玻璃前，掏出了薄荷烟点燃，用力吸一口尼古丁憋在肺部。说不上为什么，他总感觉到有些不安。

没过多久，时间证明了萧君故的预感是对的，他等到一个坏消息。

张卫东正在送院的途中，情况不详。

不详！这两个字犹如当头一棒，打得萧君故发懵。

张卫东足足喝下整箱啤酒，然后醉死在河滩上，到黄昏的时候江河涨潮，江水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当小八找到人的时候，吓得差点尿裤子，把张卫东从水里拖出来，然后一边急救一边叫人打120。

幸好张卫东命大，除了肺部有积水，血液中酒精含量过高之外，没什么大碍，但这样一来吓坏了不少人，如果小八再晚到几分钟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等到张卫东恢复意识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小八将他从病床中搀扶坐起来，让他靠在枕头上：“阿弥陀佛，东哥，你总算醒了。”

张卫东只感到头痛欲裂，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他看到萧君故也在病房里，就跟斗鸡似的立刻进入攻击状态，哑声说：“老板，今天还不到礼拜五吧？怎么又让我看见你了，没事别出来恶心人行么？”

萧君故一贯给人的印象，都是风度翩翩温文儒雅，即使动怒也是面不改色。

但此时萧君故的脸黑得像锅底一样，大步迈到床前，扬起手，重重抽了张卫东一嘴巴。

张卫东被打得偏过了头，脸上火辣辣的疼，一时反应不了过来。

打完以后，萧君故看也不看他，掉头就走。

直到人都走远了，张卫东才回过神来，萧君故打了他？这家伙竟然敢打他！

“萧君故！我干你娘！你他妈的给我回来！回来！”

张卫东要跳下床去逮人，小八连忙按住他，紧接着周围的医生和护士也上前阻止，顿时，病房里乱成一锅粥。

沉重的心理压力、酗酒过度，再加上受了寒，张卫东发完了高烧发低烧，扁桃体也发炎了，咽喉肿痛得连吞咽都十分困难。虽然病痛让他身体难受，不过心里反倒轻松得多，浑浑噩噩的赖死在病床上吃喝就是了，不用赶那些没完没了的通告，也不用违心的去面对任何人。

只是如果期间没有两个小插曲的话，那就更好了。

有天下午，张卫东正躺在病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小八以为他睡着了，公然的汇报工作。

“东哥已经吃过午饭了……喝了半碗汤，不肯吃水果，对，他喉咙还痛着，所以都不肯固体食物。知道了，明天我叫护士榨果汁给他喝……没有闹脾气，就是没什么精神而已。好，没问题，我都记下了，萧总再见。”

张卫东霍地爬起身来，跪坐在床上，拎起枕头砸小八的脑袋：“好奴才，你给他舔鞋底去算了！”

小八也不生气，嬉皮笑脸地说：“东哥，我吵着你睡觉啦？对了，你喜欢喝啥果汁？”

张卫东被他打败了，刚刚吼了一句，喉咙疼痛不已，他不想再开口，直接把小八轰出病房。

他总是拿小八没办法，这家伙仿佛生来就少一根筋，成天不是颠屁颠屁就是乐呵乐呵，难听的话会自动过滤。张卫东经常对小八骂骂咧咧，但是从来没有动过手，因为光看着小八那副瘦巴巴的豆芽身板，就是个不经打的货。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萧君故的话，张卫东还挺喜欢这样的小屁孩，但是一切跟萧君故沾上边的东西他都讨厌，自然也不会给小八好脸色了。

第二个小插曲，是小八偷偷摸摸的带了两根小布丁进病房，献宝似的递给张卫东。

张卫东看了一下，立即横眉瞪眼，露出凶相：“扔掉！谁让你带这样的东西？不要再让我看到！”

“可是萧总说……”

“说你妹！”张卫东打断他，直接夺过小布丁往门口一扔：“你也滚！”

看他正在气头上，小八赶紧滚了，把小布丁捡起来，蹲在医院的楼梯口，津津有味舔了起来。

张卫东却为此郁闷了一整天，他有一段不堪的回忆，任何与那段回忆有关的东西，都会刺激到他的脑神经——人是没办法改变自己的过去，只能选择接受或者无视，张卫东接受不了，所以他只好无视。

他虽然身体有些病痛，但不至于要留院那么多天，但是竟然没有医生通知他出院。由于张卫东工作的事都是周丽在打理安排，住院期间，周丽一次电话也没有打来，他也就心安理得当起了闲人。

直到他躺得骨头都硬了，身体好转，又闲得无聊，所以自己要求出院。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星期，他出院的这天，才想起又到了礼拜五。

张卫东看见萧君故开着车来接人的时候，他琢磨着如果冲出马路，随便找辆不算特别快的车来撞一撞，是不是可以重新回到医院，并且多呆一段时间？

可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所以他不情不愿的上了车。

萧君故的座驾和他本人相符，是辆银灰色的suv，低调、沉稳、实用性能强。

到了五星级酒店的美食会所，进入包厢，张卫东屁股还没坐热，精美的菜肴就一道接一道端上来。他肚子确实饿了，在医院又喝了那么多天的清汤淡粥，嘴也馋了，所以毫不客气地大吃大嚼。

萧君故却没有怎么动筷子，不时看他一眼，呷一口红酒。

张卫东当然不理会他，埋头吃吃喝喝，眼皮不抬，余光都不扫一下到对面。

第四章：十年

餐厅包厢里的环境优美高雅，连摆设处处透露出精巧来，可是却没能让张卫东的心情好起来，餐桌上的气氛一直不太和谐，像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拼桌似的。

医饱肚皮以后，张卫东把筷子一摔，拿起餐巾擦拭油亮亮的嘴巴。

萧君故用两根食指夹住高脚杯，问：“怎么一个人跑去河边喝酒？不开心？”

张卫东缄默不语。

萧君故又问：“为什么不开心？因为拍戏的事吗？”

“大老板，你又何必假惺惺作态。”张卫东嗤笑。

“别叫我老板。”萧君故顿了一下，开始自说自话：“东子，既然拍戏不开心就别拍了，正好公司在策划新一期的旅游节目，你来当主持人，也可以顺便散一散心。”

张卫东一咬牙，额角蹦出了青筋，他捞起酒杯泼向萧君故，浅红色的液体泼了他满头满脸。

“闭嘴，我真他妈的受够你了！除了控制我，要我做这样做那样，你就没别的乐趣了？”

萧君故掏出手帕擦脸，表情淡淡，好一会才说：“东子，别闹。”

张卫东起身一下掀翻桌子：“别这么叫我，你不配！恶心！”

这顿饭吃得既不开心又不顺心，但又是意料中的事，符合他们向来的相处模式，会开心才怪。

回到萧君故的家里，两人按照固定流程行动，无声的做爱，看电视，睡觉。

不过只有萧君故一个人在看电视，张卫东在浴室里足足呆了两个小时，把自己浑身都搓得通红，简直恨不得搓下一层皮。尤其是被萧君故侵犯过的入口，他甚至想把牙刷捅进去，用消毒水里里外外刷个干净。虽然萧君故并没有在他体内射经，但张卫东也觉得肮脏至极，仿佛被可怕的细菌感染了，如果不洗干净他整个人都会溃烂。

太肮脏了，无论是性还是萧君故，都肮脏得让他恶心！

当他结束自虐似的清洁方式，身心都疲惫极了，穿着睡衣坐在床边，两眼发直。

萧君故关掉电视走过来，先观察了下他的神色，然后摸摸他湿漉漉的头发：“去吹干点。”

张卫东一下打开他的手，垂下眼皮说：“把药拿来。”

萧君故不悦：“你嫌在医院没吃够？”

“我累……想睡个好觉。”张卫东无力地说。

萧君故看了他有两三分钟，才摸出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床头的小柜子，抽屉一拉开，里面全都是各种颜色的瓶瓶罐罐。他低头看了一会，拿起其中两瓶具有松弛神经和安眠的药物，共倒出四颗药丸递了过去。

张卫东刚把自己洗干净，不愿意和他有肢体接触，于是摊开了手掌。

当萧君故把药丸倾倒在他手里，他看都不看，仰头，张嘴就吞了下去。张卫东是生生把药咽下去的，喉咙被异物噎得很难受，他也不管，倒头就躺在床上，闭起眼睛。

萧君故洗过澡再回到卧室时，张卫东已经睡着了，呼吸悠长，头发把枕巾弄湿了一大片。

他也上了床，半坐半躺靠在床头，然后将浴巾铺到自己腿上，再小心翼翼地移动张卫东，让他的脑袋枕着自己的大腿。萧君故用手指拨弄着他冰凉的黑发，又轻轻地抚摸他英气的眉眼，弯下腰去，亲了亲张卫东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