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摆设的铜像砸坏门锁，撞开了浴室门，就看到惨不忍睹的一幕。

浴室里水蒸气苍茫，张卫东面无人色的趴在盥洗台上，赤身裸体，丝丝缕缕的血水从他股间一直蜿蜒到脚跟，而他手里正握着一支血淋淋的牙刷！

周丽捂住嘴巴，一贯冷静干练的形象破灭了，有点不知所措。

“我没事，只是没力气起来，扶我一把。”张卫东反倒安慰起周丽来，甚至还虚弱地笑了一下，他丢掉牙刷，如释重负地呢喃：“总算洗干净了……”

张卫东真的没什么大事，他只是后庭那里受了伤，血肉糜烂。

在周丽用心的照料之下，他咬牙捱过了接下来的炎症和高烧。当张卫东最终痊愈，能自行离开度假村时，日子已经往前翻了大半个月，临近圣诞节。

他右手食指的伤口可以拆线了，留下明显的伤口，张卫东看着自己咬出的牙印，才有些后怕起来——他从没想过要伤害自己，他还指望靠这只手弹吉他，可是他控制不住！

张卫东的工作日程仍是排得密密麻麻，并且都是些可有可无的商演，不痛不痒的宣传活动。

他每天忙得像个陀螺一样，却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忙，唯一让他比较顺心的事，就是萧君故也忙，接连两个礼拜五都没有“临幸”他。

可是萧君故却没有停止过骚扰他，除了时不时的电话和短信，最近还换了一种比较流行的方式——视频。当小八把笔记本电脑端到他面前，张卫东一看到萧君故的脸孔，背脊发凉，下意识的想把电脑砸了。

但是萧君故一句话就让他动弹不得。

他问：“东子，你想唱歌吗？”

张卫东缄默不语，可是他体内每个细胞都在呐喊着：想！想得不得了！

萧君故戴着无框眼镜，一派斯文的对他笑了笑：“我打算送你一份礼物，merry christmas。”

于是当天晚上，张卫东失眠了，他忙碌了十六个小时之后，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曾经他也想过要不要迎合萧君故，放下一文不值的尊严和原则，敷衍对方，装腔作势的哄一哄对方——也许把萧君故哄得开心了，对方就会成全自己，不求什么，至少不要再刻意打压他，肯让他往音乐方面发展。

不过他随即又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做不到，光是想象都恶心得无法接受，他没有那么好的演技，能对一个自己恨之入骨的人献媚邀宠。

圣诞节终于到了，这个源自西方的传统节日，在中国一年比一年红火。

市中心的广场上人山人海，因为这里正举行一场盛大的欢庆活动，五层楼般耸高的圣诞树挂满了彩饰，缤纷的气球和彩带，在人们一阵阵欢呼的声浪中飘荡。

张卫东在后台等了两个小时，总算是轮到了他上台——今天他可以在台上唱一首歌，尽管不是他所创作的歌，但起码是自己选的曲目。他已经太久没有当众唱歌了，因为萧君故不肯给他这个机会，所以直到他正式踏上舞台，心底才有了踏实的感觉。

当音乐响起来，张卫东握住话筒的手甚至有点颤抖，他深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气息。

突然间，有人冲上台来，一直冲到张卫东的跟前，把一整桶红油漆向他泼去！

这么近的距离，张卫东根本无处可避——油漆是鲜红的，粘腻的，还带着刺鼻的异味，统统都糊在了他的脸上和身上，从观众席远远看上去，简直活像一个惊悚的血人！

第八章：惨了

张卫东终于有机会上娱乐版头条了。

他这辈子第一次在报纸首页华丽亮相，竟是以一身油漆的狼狈姿态——他成为了本年度圣诞节最大的笑料。

而泼油漆的那个人，当场就被保安逮住了，正是之前他接拍那部电视剧的导演。

这事的原因还得从头说起，电视剧完成了后期制作，但审核批号一直没能拿下来，导演就四处走访，又是送礼又是请客，好不容易才从广电局的人嘴里套出一句话——上面有人压着不让过，估计是没指望播出了。

导演当然不甘心，他自编自导，投入了那么多心血，这部电视剧也不涉及任何敏感题材，眼睁睁的看着它胎死腹中，他怎么能甘心？

于是他又去找上头的人问个究竟，结果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含糊其辞，后来他总算弄明白了，这是有人刻意给自己下绊子！太无耻了！

他琢磨了半天，自从电视剧开拍以来，自己只得罪过那么一个人——张卫东。

导演恨得咬牙切齿，他是圈内人，要打听到张卫东行踪容易得很，所以就策划并实施了泼油漆一事。他不但要张卫东当众出丑，还要在出丑之后，跳出来指责对方品行不端，总而言之，他要揭开张卫东阴险的真面目，要让他再也混不下去！

他赔了那么多笑脸，跑得腿都断了，都是因为张卫东在作怪——所以他已经顾不上后果了，新仇旧恨，他只知道自己非出了这口恶气不可！

萧君故身穿黑色的高领大衣，黑西裤以及黑皮鞋，他双手揣在兜里，大步流星地往化妆间走——他一收到张卫东出事的消息，立刻终止了会议，开车连闯了两个红灯，赶到活动现场的后台来。

小八守在化妆间门口，看到他眼睛一亮，随即又往旁边退了半步。因为萧君故正笔直的朝他走来，步伐利落，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感觉得出浑身都带着一股凛然的煞气。

他生出了一种错觉，萧君故仿佛要去找谁拼命似的。

小八呐呐地说：“萧总，东哥就在里面，他把我赶了出来，还……”

萧君故越过了小八，直接开门进入化妆间，再把门摔上，始终没有瞧过他一眼。

此时张卫东坐在明亮的镜子前，垂着眼皮，两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腿上，面前的化妆台上，有一根燃尽的香烟，长长的烟灰在摔门时被震落下来。

张卫东已经换过衣服了，可是侧脸、耳朵、脖子、头发仍沾有油漆，有些部位是一大块，有些部位是密密麻麻的斑点，看上去有说不出的凄惨。萧君故留心看了看，见油漆并没有泼进张卫东的眼睛里，心底松了口气。

萧君故在他身后站定，看着镜子里的影像，好一会才开口说：“东子……”

他的声音哽住了，再无下文。萧君故弯腰捡起地上的天那水，又找来棉花团，拉过椅子坐到了张卫东旁边，捧起他的右手，低头认真地擦拭他手背上的油漆。

天那水可以溶解油漆，但是对皮肤的刺激性很大，萧君故不敢倒太多，也不敢太用力擦拭，满屋子都是油漆散发出的强烈异味，熏得他鼻子发酸，眼睛刺痛。

萧君故用掉大半包棉花，才擦干净张卫东的右手，并且不是彻底干净，皮肤上还残留着红色的印子，颜色不深，但是相当碍眼。他把张卫东的右手捧到唇边，闭上眼，轻轻亲吻对方的手背。

张卫东一直垂着眼皮，面无表情——他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

这时他仍然是厌恶萧君故的，但是又知道自己赶不走对方，他堵在胸腔里的情绪很多，却没有开口诉说的欲望——丢脸也好，难堪也好，无地自容也好，都是他自己的事，与萧君故无关。

除了难受之外，他心底总有这样一个疑问：他只是想唱歌，为什么会那么难？

真的太难了，这两年来反反复复的失望，让他感到身心疲惫。

萧君故又叫小八拿多一包棉花和一瓶天那水，终于把张卫东身上的油漆清理掉，但是沾在头发上的油漆擦不掉，拿起剪刀，咔嚓几下把他耳后的头发剪了个干净。

他又脱掉大衣，裹在张卫东身上，把他拖了起来，硬是带回自己家里。

萧君故把张卫东安置到床上，替他脱掉鞋袜，然后打开抽屉，拿来两片镇定的药送到他嘴边，轻声说：“东子，什么都不要想，安心睡上一觉。”

张卫东抬眼看了他一下，不带任何感情，他拿起药片塞进嘴里，就着口水咽了下去。

不久之后，张卫东歪下脑袋，渐渐放松身体，“安心”的睡了过去。

萧君故把张卫东摆成仰卧的姿势，然后半跪在床边，倾身，抬手摸摸他的眉眼——他很清楚张卫东的自尊心有多强，每根骨头都是铮铮的傲骨，这样的人其实不适合在现实社会里生存，更不适合在娱乐圈里混，他甚至不懂得怎么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

所以张卫东只是张卫东，他永远只会做自己。

而萧君故见不得任何人伤害张卫东，甚至连张卫东自己也不能伤害自己。

几十分钟以后，萧君故回到了公司，他大步迈向办公室，对一路上点头问好的属下视而不见。

他绕过办公桌，直接坐到了办公椅上，原本坐在沙发的男人立刻站起来，走前两步，向他鞠了个躬。萧君故不冷不热地看了看他，点一根烟叼在嘴上，手指一下下敲打着红木桌面。

此人正是泼油漆的导演，他说：“萧总，您好，谢谢您派人把我保释出来，感激不尽。”

“不谢。”萧君故略略一点头，勾起嘴角：“我倒要好好谢你。”

男人愣了一下，连连说：“不敢当，不敢当。”

他知道萧君故就是投资公司的老板，但不知道对方和张卫东的关系。张卫东是有后台没错，但明显这后台不够硬，否则早坐上男一号的位置了，又怎么会演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

按照正常的逻辑分析，确实如此，张卫东不过是个三流艺人，把明星这词套他身上都勉强。

“广电局的批号一直办不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萧君故问。

导演见萧君故没有叫自己坐下，只好站在办公桌面前回话：“我已经想好对策了，趁着这事风头没过，应该尽快召开记者会，到时候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张卫东，在舆论的压力下，肯定能通过审核。不仅如此，还得借这个机会炒作一下，多制造点话题，您放心，我保证这部戏一定会大热。”

萧君故嗯了一声：“好办法，你真是个聪明人。”

导演心里一喜，赶紧说：“萧总过奖了，您那么支持我的工作，我也得干出点事实来回报您。”

萧君故看着他狗腿中带着沾沾自喜的模样，掐灭烟蒂，发自内心地说：“你真的干得不错。”

导演眼见对方站起了来，走到办公桌旁，他连忙转过身去，殷勤地对萧君故伸出了手。

萧君故没有去握他的手，一抬脚，用力踹向他的腹部。

导演当场被踢得摔了个跟斗，捂住肚子，一时既反应不过来，也爬不起来，满脸的无措。

萧君故这时已变了个人，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单是不停用脚踢他。萧君故是看准了再踹，脚只落到他的上身和大腿，衣服遮不住的地方，他碰也不碰。导演被他打得惨叫不止，但办公室的隔音良好，即使他叫得跟杀猪似的，门外经过的人也听不到丝毫声音。

这是导演近来第二次挨打，而且比第一次狠多了，每一脚都踢在肉上。他挣扎着向门口爬去，背脊被萧君故狠狠踏了几脚，顿时痛到了心坎里，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导演当然知道不对劲，可是情况不容他多想，只感觉到连肠子几乎要被踹出来了！

又被一脚踢在心窝上，导演眼前发黑，连求饶都叫不出口了，他蜷身体躺地毯上默默承受，肚皮一鼓一鼓的——萧君故打一下，他就不由自主地痛叫一声，两人配合得倒是很有默契。

等到萧君故终于打够了，肯停下脚时，导演已奄奄一息，骨架都快散掉了。

萧君故呼了口气，跺跺脚，弯腰把他搀扶起来，客客气气地说：“王导，我们现在来谈谈记者会的事，请坐。”

导演被用力摁进了椅子里，痛得直打颤，并且惊魂未定。

他和萧君故素未谋面，如今却无端端的挨了对方一顿好打，再傻也知道肯定是和油漆事件有关。以萧君故在传媒界的势力，要整一个导演实在太容易了，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就能让他的前途死得不明不白。

他知道自己这次惨了，真的栽惨了。

第九章：习惯

张卫东剪了个板寸头，使得面部轮廓更加明显，整个人也硬朗了几分。

萧君故交叠双腿坐在他的身边，又一次伸手去摸他的脑勺，感受着短发扎在手心里，有种刺刺麻麻的触感。张卫东歪过脑袋，一下拍开他的手，神色不悦：“老板，今天可不是礼拜五。”

“别叫我老板。”萧君故千遍一律地回答，低头看了看腕表，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转台：“等会再走，我又不会吃人。”

张卫东由心地说：“但是你恶心人。”

随后两人都没再吭声了，把注意力放在电视屏幕上。

某台的娱乐新闻正在播放一场记者会——导演在镜头前声泪俱下的忏悔，说自己因为工作压力大，导致精神错乱，才做出了不可挽回的错事。然后他站起来，在闪烁不断的镁光灯中深深鞠躬，一再对受害人表示歉意。

因为记者会不设提问环节，导演把话说完以后，工作人员的簇拥着他离开了现场。

张卫东无语，他侧过脸冷冷地看了萧君故一眼，等待下文。

萧君故说：“明天公司也为你召开记者会，到时该怎么说你知道了。”

张卫东不以为意地嗤笑：“知道了，老板，我得拿出风度来，大大方方的原谅人家嘛。你真是好本事，不去当编剧实在可惜了，你都把戏都排好了，我还能怎么说？”

萧君故无奈地摇摇头：“东子，无论是什么圈子，都有它自己的一套规则，无论你看不看得惯，都必须明白这一点才能在这个圈子里玩下去。”

张卫东沉默，萧君故嘴里吐出的一个“玩”字，让他打心底感到膈应，所谓的游戏规则，到底是谁说了算？他不想跟萧君故讨论是非对错，因为他清楚对方的品行和人格，并且认为与自己无关，他直接问：“关于电视剧审核的事，是你在背后做手脚？”

萧君故坦然承认：“对，本来打算压一阵子，让那些人干着急，不过现在就不好说了……”

“你这个人真阴暗。”张卫东人不无可忍地打断他，从沙发上站起，简直多一秒都不想再呆下去，转身边走边说：“大老板，收起你那些恶心的把戏，电视剧如果再通不过审核，明天的记者会上我可管不住自己嘴巴。”

张卫东重重地摔上门，头也不回地离去。

在他看来，那部电视剧无论好与不好，都是一部作品，是整个剧组共同努力的成果，不应该因为某些人的一念之差，轻易就把它抹杀掉。

沙发一下变得宽敞，萧君故斜斜地靠下去，一手托住了腮：“呵，我阴暗……”

他在心里颠来复去的琢磨着这个字眼，末了，很不是滋味地笑了一声。

圣诞节刚刚结束，眨眼就到了新年。

泼油漆一事已拉下帷幕，不管外界如何猜测，主事者和受害者双方已和解。

经过这件事，张卫东的人气倒是高了些，起码认识他的人多了，但本质上并没有什么改变——在人才济济百花齐放的娱乐圈里，他仍是一个不入流的艺人，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自己的代表作！

换而言之，在外人看来就是没有实力，所以人气再高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甚至提起张卫东这个名字，与影、视、歌任何一个艺术范畴都不沾边，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红亮亮的油漆了。

不仅很可笑，还可悲。

在上综艺节目的时候，主持人打趣地问他：“油漆是什么味道？”

明明是屈辱的味道，张卫东却要端出笑容回答：“和沙拉酱的味道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