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番外——桃儿七
桃儿七  发于:2015年0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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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六岁那年起,每一天的作息安排是固定的——上半日跟着已年近古稀的王大夫子学习读书习字;下半日便可自由安排自己的时间——要么做夫子布置下来的功课,要么在书房中品读古人的诗篇文章,要么在花园里种种自个儿喜欢的花草。反正别人家女孩子该干的事情,画良是一干没干过。画良倒没觉得什么,底下的仆人私底下评论这个朱府小姐实在是希奇的很,哪有哪家的小姐是不学女红的。

十五岁那年,朱老爷独个儿把画良叫到了一间密室,说是画良十五了,应该知道些事情了,便把前因后果告诉了画良。画良这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多年来不能出这个园子,也明白了为什么每隔五会换掉那些个下人。画良虽对于那和尚的话有所怀疑,仍在听到这个结果后抱着爹爹痛哭不已,为着自己这么多年失去的自由,也为着爹爹这么多年的良苦用心。

听得爹爹说自己还要在园中呆满三年,等满了一十八岁,就好恢复朱家长男的身份了。画良不知道此时是怎样的滋味,是该高兴三年后的自由,还是该无奈接下来的1000多个日子的囚禁。画良从不知道外面是如何的,自己的视野被定在这小小的园子中,连天空也只是那一块被圈定的蓝。只能通过书本,画册,甚至于在那些个绘有山水人物的花瓶器具,了解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的精彩。一天一天数着日子,可是日子似乎远远没有尽头。在有了期盼的同时,画良的心慢慢的焦急起来,美丽的眸子染满了寂寞。园子里变化着的似乎只有花草树木的颜色。

朱老爷每次出远门都会带回很多新奇的玩意儿给画良。为了画良将来能够撑起朱家的产业,朱老爷请了好些个老先生来教导他。这些个老先生似乎都长着一样的脸,个个都是满脸的褶子,长长的胡子,口里永远说着“之乎者也”,一样有着道貌岸然的表情。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画良知道的越多,心里的渴望也越多,整个心房满满的都快溢出来了。

第3章

无端的一阵烦闷,画良扔下书,来到假山后一处极隐秘的地方,排遣着不好情绪。十六了。昨天急忙赶回家的爹爹为自己庆祝了十六岁生日,带来的仍是些新奇的小玩意。画良发现自己对这些已没了一丁点的激动和满足。还有两年……两年后,自己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到外面去了吧。到时候先去那里比较好呢?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杭州;还是风吹草地见牛羊的北方;亦或是花都锦官城的蜀地……好多,好多个只能在书上窥其一斑的美景让画良心生向往。到时候一定带上奶娘和小环,一起去外面好好看,好好玩。

心静了。抬头仰望,无云的天空没有一羽飞鸟的痕迹,从高高的围墙外隐隐传来一丝琴音,舒缓优雅。画良整个人都沉浸在这美妙的却不知名的音律中,只恨这高高的围墙挡着了所有的念想。只希望那弹琴的人弹得久些,再久些……

“小姐,小姐,……”丫头莽撞的声音打破了这个奇妙的平静。原本就空灵的旋律更是听不明白了。画良急得跳了起来,打断丫头的话:“嘘——别讲话,站在那里就好。”不明所以的丫头看着不似平常稳重的小姐,虽纳闷不已,却也乖巧的站在原地。

也是奇怪了,这一打断,画良竟再也寻觅不到那缕琴音了。不死心的又听了听,还是没有。

“你过来,听听有什么声音不?”画良朝丫头挥了下手。

小丫头学着画良的样儿,贴着墙角,似乎是很认真的听了听:“小姐,没听到有什么声音啊。”

“诶。”看着小丫头一脸的呆样,画良一阵好气又好笑,“算了,没什么。急冲冲找我什么事情啊?”

“啊?哦。前几天奶娘说今年小姐又长个头了,该做几套新衣裳了。昨儿个就约了鲁师傅今天过来量尺寸呢。小姐不是也答应了。现在,鲁师傅已经等在左厢房了呢。”

“哦,知道了。你先过去吧,叫鲁师傅稍等下,我随后就到。”画良望了望这丈高的墙壁,不知下次还有没有福分听到那曼妙的琴声呢……

照老规矩,鲁师傅没有近画良的身,只是记录下小环刚测出来的尺寸。看着这些个数字,鲁师傅想:这画良小姐相貌可真是一顶一的好啊,可就是身材实在是单薄的很。自己都给这府里人制了三年的衣裳了,就只见这画良小姐长个头,都十六的大姑娘了,竟是一点料都没的。这小姐从不出门,怕是有什么隐疾吧。还有那个听说一出生就被送出去的少爷,一次也没见他省亲来着。这个朱府神神道道的,看来生在富贵人家也不见得有多好啊。鲁师傅摇摇头,专心干起活来。

画良量好尺寸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至于衣裳,有鲁师傅跟奶娘她们商量,自己根本就用不愁。再说衣裳好看与否,在这个园子是没有任何差别的。

夜了,奶娘细心梳理着画良的一头秀发,絮絮叨叨讲着白天与鲁师傅商量的结果:“鲁师傅说咱们小姐皮肤白。刚好前阵子底下的相与送了几匹上好的绸缎子,打算拣了几个颜色好的给小姐做几套衫子。鲁师傅还说啊,别看现在天气好着呢。可过了白露以后,天就转凉了。趁现在赶做件夹袄子,到时候就好穿了……”

“小姐,你没见过那个做镶边用的毛皮料呢。听鲁师傅讲是真的火狐狸皮子呢,摸上去可滑了呢。”小环耐不住也插进来讲话。

“你这小妮子,真是个话痨子,一天没个停的……”奶娘点了下小环的额头。

“奶娘你乱讲。是吧,小姐?”小环冲奶娘扮了个鬼脸。

画良笑而不语。看着奶娘与小环真挚的笑容,自己何其有幸有她们的陪伴与照顾。当初得知自己不是女红妆,心情不是没有任何起伏的。可是,告别爹爹后,举目看到的园子还是原来的园子,园子里的人还是原先的那些。所有的一切并没有因为自己身份的转变而有丝毫改变。画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这样的穿着,甚至是原先的身份。画良很坦然的接受了所有的一切,却不知这份坦然在以后给自己带来多大的伤害。

第4章

辗转了很久,画良仍是毫无睡意,盯着青纱帐外那彻夜长明的红烛,又想起白天听到的琴音。寻着记忆轻声哼了一段,但似乎已不是所听的那般原汁原味了。画良真想在那弹琴之人跟前听他弹奏一曲,只是不知他有着怎样的才华,有着怎样的技艺,有着怎样的相貌……临了,却沮丧的发现勾勒出的完全是自己在诗画中看到过的才子佳人的场面。画良红着脸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只盼着明天仍能听到那天籁般的琴音。

吃过中饭,画良直接拿着诗集来到昨日听琴的地方。随着日头的偏西,诗集从头翻过了三遍,又从尾翻过了三遍,也没等到琴声丁冬。那弹琴的人哪里去了?难道昨日只是他在此的短暂停留?画良猜测着。就这样神不守舍地过完了半日。

晚饭一如以往的丰盛,且都是画良爱吃的。画良却只吃了平常的一半不到,直把奶娘紧张个半死,连连问画良身子是哪里不舒服了,要不要请刘大夫过来瞧瞧。画良不知道如何说,只好推说在日头下晒久了,没胃口。奶娘赶紧叫人拿了人丹叫画良含着,服侍着画良早早的睡下了。随后奶娘又打发小丫头跟教书先生说小姐身体不舒服,明天的课就不去上了。

打发完其他丫头,奶娘在外屋绣起荷包来。小环见奶娘眯乎着眼睛做着这精细的活儿,赶紧抢下了奶娘手里的荷包:“这么黑灯瞎火的,别把眼睛给累坏喽。您老就去休息吧,小姐有我照顾呢。难不成您还不相信小环我啊?”连赶带劝的,小环把奶娘给劝回房了。回头进到里屋,见小姐睡的正熟,便轻手轻脚的掩了门,退回了外屋。

帐中装睡着的画良翻过身,忍不住一行清泪滴落在了枕头上。要是自己……是自由的,大不了跑过去找寻那弹琴之人,请求他再次弹奏那日所听之曲目。画良从没有象今天那样痛恨自己的境遇。自由永远都离自己那么远。如果是自由的,自己就好跑过去讨教琴技了,难不准会弹的比那琴师好。倏地,自己弹,这三个字出现在画良的脑海中。对啊,去拜托爹爹,画良要学琴。爹爹一定会答应的。想明白了,画良心情一缓,不久便梦周公去了。

隔日早晨,画良醒来问过小环,今天是否是爹爹探望之日?在得到肯定答复后,画良对小环说:“今晚我要和爹爹讲些事情,除了你和奶娘在,就让其他人在酉时左右歇着去吧。”

“知道了。小姐放心好了,到时候就我和奶娘在一旁伺候着。”小环递着洗脸的巾子,应承着。画良这才心满意足地享受着半天不读书的悠闲。

好不容易等到天擦黑了,画良在坐立不安中等来了朱老爷,赶忙迎了上去:“爹爹。”

“良儿,身体不舒服啊,怎么不好好在床上休息呐?这么大个人就是不能让爹爹我省心啊。”朱老爷在看向奶娘和小环时,仿佛不在意的瞪了一眼,唬的小环赶紧把身体往奶娘的身后侧了侧。

从画良小时侯起,朱老爷就安排了心腹在园子里。每搁一段时间,管事的就照着事情的轻重缓急将画良的吃穿住行告之与朱老爷。画良习惯了朱老爷的未卜先知,知道爹爹是关心自己,对这样的做法画良只能漠视之。

“爹爹,良儿没事。就是昨日稍微有点难受。今个儿全好了。爹爹放心拉。”画良依着爹爹,撒娇着。

“那就好。最近爹爹一直忙于生意,良儿的功课怎么样了啊?”朱老爷慢悠悠的喝了口茶。

“挺好啊。先生布置的功课,良儿都有完成的。前几天,先生还夸奖良儿文章做的好呢,说良儿有悟性呢。”说到这个事,画良还有点小得意。

“哈哈,那是!我朱家的子孙哪个不聪明,哪个没悟性啊……”朱老爷高兴的直摸胡子。

“爹爹,良儿求你个事……”

“什么事啊。良儿要什么,吩咐下头的人就好了。”朱老爷有点惊讶,这还是画良第一次求他事情呢。朱老爷打开杯盖,慢条斯理地吹着浮茶,等着画良的回话。

“爹爹,画良,画良想学琴。”画良见爹爹这般样子,没来由的有点心慌。

“学琴!?”

“恩,良儿在书中看到了俞伯牙的故事,深受启发。所以良儿就想……”画良深知朱老爷虽是商人,却十分尊重有学识的人,对于那些个在史书上留下过名声的人更是敬佩不已的。只是画良不知道今天这样讲有没有用。

“学琴的话,就要招个琴师来府里了。这冒冒失失招人,要是有个什么闪失,被抖露出去,之前的一切可都前功尽弃了。不行!”朱老爷一句回绝。

“爹爹,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啊。这些年来不都很顺利的下来了。”画良攥着裙子的手满是汗水,殷切的看着爹爹,“爹爹,就应了画良吧。画良真的很想学琴。”

“胡闹!往年那些个下人可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哪个要是身家有点不清楚的,可是当场就回了的。还有你那些个先生可都是熟人介绍,靠的牢的。且不说你那时年少,看不出身段来。现在怎么的都是个成人的样儿来,你不考虑考虑自己,也要想想爹爹我这十几年担的惊受的怕啊。”朱老爷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

“可是,爹爹啊——良儿什么都没求你过,就求你这件事。爹爹——”画良委屈的泪水一下就出来了,“爹爹,良儿在园子里很闷的。就想学个琴解个闷的。这么多年来,那些个丫头不是都不知道吗?良儿会很小心的。爹爹,就答应良儿一次吧——呜……”

看着苦苦哀求的画良,朱老爷实在有点不忍心。这么多年来,画良虽没说过什么,做爹爹也是知道儿子心里的苦。如今画良也十六了,不像前几年年纪小,那些个先生老眼昏花,长期相处下来都没发现过。再两年就到头了,可不能在节骨眼上出什么差子啊。

“爹爹,画良就求你这一个了……”画良见着无动于衷的爹爹,当下一片心灰。

“夜了,良儿也该睡了。明个儿还要上课呢,学琴这件事容爹爹再想想。”说完,朱老爷也不等画良应声,就起身离开了。

看着朱老爷渐行渐远,画良“哇”的一声,直接哭倒在椅子上,拂落的茶碗碎了一地。

第5章

为了达成所愿,画良想到了最简单但也最有效的一招——装病。当年还用这招顺利的逃过了先生罚写的一百遍《三字经》呢。只是后来事情穿帮,狠狠的被爹爹训了一顿。不过至此,先生罚写功课什么的倒是一次也没发生了。

画良心里的小九九,是瞒不过她身边的人的。看着画良辛苦的装病,小环很想建议自己小姐来一翻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不过,照小姐的性子,装病已经是最大的极限了,更何况是这么高难度的表演,恐怕是做不出来的。

奶娘告诉管事的说小姐身体微恙,要休息个几天。朱老爷心里亮堂的很,只当小孩子发发小性子,时间一长就没事情了,就回了话让奶娘好好照顾着。结果这一病啊就病了七天。朱老爷纳闷画良这到底哪里来的决心,怎么就这么铁了心眼的要学琴呢。疼子心切,朱老爷最后还是熬不住差遣了刘大夫过来看看。

画良看这刘大夫来了,肯定是爹爹心疼自己了,心想再过个几天,这事情就成了。这下倒是更乐于装病了。果不其然没过个几天,朱老爷让步了,学琴就学琴吧。

基于“给自己的孩子,就要给最好”的想法,朱老爷叫管家要不惜重金去张罗聘琴师的事情。有钱使得鬼推磨,没个几天管家就打听到在隔壁镇子里有一个了得的琴师,便收集了些琴师的背景交于自家老爷。

朱老爷一手掂着纸,一手摸着胡子,粗略看了一遍上面的资料,大致是明白了。这琴师姓李名季,祖上曾官至三品,自他爷爷辈起家道中落,父母早亡,到他这辈就只剩下他这么个人了。早先因极具天赋,曾拜江南琴王王允之为师,并被王称之为“二十年一出之天才”,也曾轰动一时。可惜只因李季生性淡泊,不喜附庸附雅,得罪了不少人。学成后,便只身回到了家乡。

朱老爷是越看越满意,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合适之人,恨不得现在就把李季招至府里。

“管家,这李季年庚几许啊?”朱老爷上上下下对了一边,想到了重要的一点。

“回老爷,李季已年满22了。”朱老爷皱了下眉头。

“那可有嫁娶?”

“只因家境贫寒,至今仍未娶亲。”

“……”朱老爷站起来走了几步,“这个……”

“老爷,觉着如何?”管家紧跟着朱老爷身后。

“不行,得换!重新去找个年长的实力却相当的来。”

“可是,老爷……属下已经把周边远远近近的城镇给翻了一边,这论的过去的也就属这个李季了。其他实在是不足而论。您看这个李季品行良好,身家清楚,也不怕他以后搞出什么花样。”管家哈着腰分析的头头是道。

“这……这倒是啊——”朱老爷捻着胡子,思虑着,“那也坚决不能让小姐和这个李季同处一室。”

“小人,倒想到个想子来,就是不知道妥帖不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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