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接下来的每一天，李季怕睡着误了时辰，总是会苦等到子时，割开手指往盆里滴入他的血液，一滴、两滴、三滴……直至十滴。这日子还没过半，十指上就满是伤口。十指连心，痛且不说，一双琴师的手缠满了止血布条，让人看了实在不忍。

李季伏在盆旁，看着血液在水里慢慢晕开，慢慢与水融合在一起。可是浸在水里的画良却是一点起色也没有。心里虽然很清楚要救良儿绝对不能心急，可是等待总会在不知不觉间让人焦躁。触摸着良儿依旧冰冷的躯体，李季不免有些灰心，忍不住钻牛角尖，要是到最后良儿都没有醒来，那又该如何。

夜很静，静得让人发慌。

李季的气色很差，白得就像刷了白灰的墙，明明需要休息，可是躺在床上却偏偏睡不着。脑子乱的很，想了很多有的没的。唯一明白的就是：一定要像个汉子，不到最后时刻绝对不能失去信心，这会良儿也一定在冷冰冰的身体里努力着，他怎么能先垮掉了呢。

大家看着愈显憔悴的李季，却是一点忙都帮不上，只能在一旁默默支持。李季为了让大家安心，总是大口大口的嚼着饭菜，然后用力的咽下去。众人的日子是在焦急默数着天数，却不得不装得一脸平静的样子中过去的；而李季的日子似乎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反复中过去了。

最后的时刻总算在所有人的盼望中姗姗到来了。

可是都过了最后一个子时，滴入了最后的十滴血液，画良还是没有醒来。

朱四性急的叫了出来：“都过了时辰了，怎么还没有醒啊？该不会法术失灵了？”

所有人都看向龙。

龙也有点慌：“这……再等等看……”

“你们先出去吧，我想和画良两个人呆会。”李季无力的挥手。

“师傅……我们再等等……”朱四还要说，就被小环拉出了房间。

欧阳拍了拍李季的肩膀，扶着奶娘和龙一同出去了。

“良儿……”李季疲累的靠着盆子，心里空落落的。这是命吧，注定了的……

沉浸在消沉中的李季突然听到身后一阵细微的水声，几乎是犹豫的缓慢的将视线转到了盆中，但见画良在水中笑意盈盈：“……选青……”

——正文完——

番外

画良醒来也有一段日子了。虽说神智清楚的很，可这身子埋入地下也有一年了，这身子到底受了损回不到从前了，只是连带着内脏也受损了。龙先生仔仔细细察看后，再三关照以后切莫让他大悲大喜，好好调养着身子将来不会出什么大碍就是了。在一旁嘘寒问暖的人们，这才放下了高悬着的心。

刚醒过来那几天，画良只能喝下少许的清水，这些日子来倒也能喝点清粥果腹了。奶娘和小环心疼画良咽食的痛苦，绞尽脑汁想着法子，让画良能顺利的多多吃下点东西进去。

看着周围人一脸的平静，彷佛画良只是从睡梦中醒来一样的坦然，朱四那激动劲也很快过去了，直说画良少爷生来有福气，能得这么多人的喜爱和照顾。

李季面对着失而复得的爱人，内心仍有些不真实感，每天总是呆在一边，怎么也看不够画良，连心爱的琴蒙上了灰都不曾注意，反倒是一旁伺候的小环小脸一红掩门出去了，独留下李季和画良两个。

心中明明有千言万语想一吐为快，可偏偏又无从说起，李季无言的握着画良的手，只愿就此天长地久。画良睁着大大的眸子，满满的都是李季的影子。倏忽，一颗大大的泪珠儿滑落下来。惊得李季心头一颤，忙俯身询问：“可是有那里不舒服？”

“……”画良不语，只望着李季的双手默默流眼泪。

“啊，这个啊……只不过破了几个口子，奶娘硬让我缠上布条，说是这样好的快，没事，就是看上去厉害了点而已。”李季边说边想把手收回来，不想画良竟是拉得牢牢，动不得。

“……辛苦你了……”这人为了自己怕是连命都会不要的，他画良是何德何能有这等福气遇上他。

“为你，不苦。”李季淡淡的笑着，眼睛里满满都漾着深情。

“……傻瓜。”画良放开纠缠在一起的手，转而抚上李季的脸庞。

李季干脆蹲在床边，让画良一点一点抚遍脸庞的各个角落。

画良轻点着李季高得厉害的颧骨：“你看你瘦了这许多，倒衬得我胖了。”

“尽瞎说。我可是大口大口嚼饭的。你哪里和我比啊。况且你哪里是胖了，明明是让水泡的。”李季轻轻的刮了下画良的鼻梁，“过些日子，等你能大口大口吃饭了，不用我说，奶娘一定会把你养的肥嘟嘟的，到那个时候啊，再叫大伙儿评评到底是哪个胖些。”

画良心想按奶娘的性格，这事决有可能，忙对李季说：“现在奶娘可都听你的，到时候你可得帮我解围。”

“我可没那么大的能耐。”李季拧拧画良的小鼻头，笑得开心。

“哈……”画良俏皮的想做了个鬼脸，结果表情才做到一半就困顿的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哈哈，看来又到了小猪睡觉的时间了。”李季起身将枕头放平。

“我一点都不想睡，你再陪我说说话。”画良拉住李季动作的手。

“等你睡饱了，再说不迟。”

画良蹬了蹬被子，眉头轻蹙：“你们个个都老是要我睡觉。我都快躺木掉了。”

“乖，龙先生说过了再等几天，你就好下床走动走动了。现在啊还是得老老实实的呆在床上。”李季轻轻的将粘在画良唇角的发丝拿下，“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安心的睡下就是。”

画良不语，只是将手缩回被子里，硬撑着精神看着李季的一举一动。

“怎么？”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休息下？”画良说这句话的时候，把视线移到别处，脸色微微有些发红。

“……我的意思是…你最近不是也没有好好休息，尽让我给累的……”

李季没有立即回话。室内一下沉静下来，只听到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画良本就害羞的不知如何是好，李季这番沉默，让画良的脸色渐渐不自然起来。闷哼了下，拉过被子盖在头顶上。可下一刻，画良就后悔了，怪自己怎么一下这么任性，不讲道理了。如此一来，选青是不是要讨厌自己了。想到此，画良赶紧拉下蒙脸的被子，瞧向李季。可细细瞧下来，也没见李季有什么不愉之色。紧着的心里，放松下来。可等回头细细品过味来，又有些不是滋味。

“我只想看着你睡。”李季拍拍被面，哄着画良。

听到这句，画良便也不坚持了，只是固执的将手偷偷探出，搭着李季的手指不放：“恩。”

“……”李季也不阻止画良的小动作，反握住芊芊玉手一同伸进被子里捂着。见画良对自己这般亲昵，李季心里其实是极欢心的。

画良点点头：“那我可睡了啊。”

“恩。”

画良的呼吸渐渐绵长，才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李季用另一只手仔细揶紧了被子，便坐着不动了。

画良才刚醒的那几天，回阳耗费太大精力，往往撑不过一时，就会沉沉睡去。

李季见画良这番光景，心头总是不由自主的一跳，唯恐他这一睡又不起了。明明自己身体也弱的可以，可就是不敢去休息。只有静静坐在一旁，看着被面始终在微微起伏，这心才平稳点。奶娘见李季对画良如此上心，早就在心里把李季当做了自己的孩子看待，和颜劝了几句，见收效甚微，便拉着小环两个着手做起营养羹汤，借此表示自己的心意。

等画良能下地走动时，也到了下雪的季节。

一群人关爱有加，愣是不让画良出门，只能在这几家屋子里转悠。

龙和欧阳莫不是还记得自个儿身上背负着为当今圣上万寿节庆典编排曲目的重大任务，怕是真要一辈子在这山里过上平凡人的怡然生活了。在李季家叨扰了这些个月，也是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众人万般不舍，只盼望了下次再见的时间快快到来。

一心想沾点功劳的刘大人盛情举办筵席为龙先生一行送行，这其中自然少不了邀请李季作陪。

席间，觥筹交错，欢笑声不断。刘大人也不知道出于什么考量竟叫出了自家女儿在帘后弄琴调弦，琴声叮咚，人影若隐若现，别有一番风情在其中。

李季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不禁感慨万千。当年一番帘前幕后，何曾想如今竟真成就了他与画良的一段情缘。只是李季却不知身处帘前的自己不经意流露的深情竟叫刘小姐的贴身小丫头看了去，当下就记下了要回头告诉自家小姐讨赏去。心里还甚至暗暗称奇，小姐是如此厉害，竟料定了李公子对她的感情，看来不等多少时日可有喜酒喝了。小丫头情窦初开，这番光景越想越是觉得脸红心跳。

刘小姐一口气连弹奏了三支曲子，引得众人高声称赞刘大人有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儿。

大人乐得连连敬酒，只呼：“哪里，哪里。大家谬赞了。哈哈……”

笑谈间，刘大人状是不在意的询问起在座少年郎可有婚配。

龙和欧阳相互看了下，只说：“不才，自小家中已为我（们）安排下了婚姻大事。”

刘大人脸色一凛，倏忽又笑容满脸，快得让人以为之前所见不过是他的错觉。酒席中，心知刘大人心意的，都装作没事人，招呼着喝酒吃菜。几个不懂事的，却大呼可惜，只说一段只应天上有的绝好姻缘就这么给可惜掉了。

有个喝酒喝多的，更是好死不死来上这么一句：“怎么说的，我们李季公子琴艺高超，不是也没有婚配吗。我看啊，正好和刘小姐配成一双。你们说是不是啊？”

这一下，席间咳嗽声不断。刘大人的脸色更是难看之极。

当中处事伶俐的见冷场赶紧招呼着大家行酒令。这才算把一段给掩盖了过去。

最后，直喝得人醉酒酣才算了事。

家里少了两个人后，这吃饭的时候餐桌就显得大多了。

朱四背地里还苦哈哈的对小环说：“这人一少啊，我吃饭都不香了。”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那样。只是除了那隔几日便不请自来的刘小姐。

画良作鬼时就对这个小姐不甚喜欢，现在看她竟能明目张胆的勤来此地，这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如不是李季在，画良保不定就把这个娇小姐给赶了出去，管他外面是天寒还是地冻。

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刘小姐也不管旁人的冷眼，次次光鲜艳丽的过来，而且是有如回家般，不用别人招呼，便拉着李季叙家常。

画良心中郁闷，恨不能回到从前用鬼术将两人给隔了开来。可李季却是不曾感受到画良的怒气一般，神色如常的对待着刘小姐的到来。画良躲也不是坐也不是，看着李季二人你来我往的不亦乐乎一肚子气不知道找谁说去，越发看刘小姐讨厌了。

可突然有一天，那刘小姐就再也没有来过了。画良心里欢呼雀跃，可也不明白刘小姐怎么就这样销声匿迹了。权衡了很久，画良还是决定问问李季。不曾想，两句下来，李季竟告诉他，刘小姐早在几日前，嫁作他人妇了。

画良惊得都猛抬起低垂的头，难以置信的看向李季：“……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具体原因，听刘小姐的意思是刘大人亲自定下的。我只是奇怪日子为何定得如此之急。”李季摇头道。

画良没有多少欣喜，反倒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那选青可知和刘小姐文定之人是谁？”

“刘小姐不提，我也不好意思问。刘大人选定的女婿，想必也是个能人，非富即贵。只是在我看来，刘小姐似乎没有多少喜悦。”

“……”此时，画良才明白李季确实不知刘小姐喜欢他一事，心里倒有点同情刘小姐了。见李季混沌，画良想要上前提明，可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事以至此，就这样吧。

画良上前靠在李季胸口，悠悠的说：“我想听曲子了。”

“恩。想听什么呢？”

“《凤求凰》如何？”

“好啊。”

窗外，大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个好年啊。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