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溪梦影(古溪照春来)——水生光
水生光  发于:2015年0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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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儿,中午记得回宫陪我们用膳。”古溪凤卿在原地喊了声,并不介意让宝贝偶尔跑路一次,倒是饶有趣意的看着自己皇兄,咧嘴一笑,“大哥,不想你护鸟的姿势也这么英武不凡。”

第四十二章:微服私访

记守春入朝为政已有三月,中途曾几次到民间探访民情,一次遇上了甘蓝的母亲,妇人见到后跪地便拜,于是百姓们皆知,这位就是宅心仁厚的大名医、闵仁王。

之后记守春就成了城中的热门人物,每次他一现身,便会引起骚动。因为守春王爷身边不是跟着沧武王殿下,就是跟着凤麟帝,甚至有人为了一睹王爷和皇帝的尊荣而爬树上瓦,和邻家闹出了场小官司。

而城中的烟花地也因此不复选举花魁,只推闵仁王与厉行变法、膏泽天下的宰相莫凡为第一品的美人。

这日天气晴暖,按轮流的顺序,古溪凤卿留在了宫里头处理政务,古溪凤麟和记守春一道出宫。

天子脚下门庭若市,看着曾经流民奔窜的庆州如今繁华升平,记守春自是喜悦,由衷的对古溪凤麟夸赞道,“如今天下喜乐升平,你和凤卿该是居功至伟。”

“你可以夸夸我们其它地方也很至伟。”古溪凤麟笑的不怀好意,揽过爱人的腰身,往对方的身上乱蹭。

“古溪凤麟。”掰开皇帝的龙爪,记守春压低了嗓音警告,这里可是在大街上,不比皇宫里头可以任凭他们为所欲为。

“人伦纲常,我看就是个屁。”被爱人拒绝的皇帝老爷摆开了唯吾独尊的架势,鼻孔朝天冷哼。

不理会讲屁话的皇帝,记守春自顾自往前走。

这时一个卖笔砚的二八少女认出了他来,一溜烟就跑了上前,跪地行礼,“民女给殿下……”抬头又瞄了眼殿下身旁的男子,君威沉沉,女孩儿立即被吓得一缩脖子,胳膊却已经被面前好看的殿下挽起。

“不必多礼。”扶她起来,记守春别了眼身旁的皇帝,表情果然恐怖。

而此刻的古溪凤麟鹰眸微合,眼底的寒光射向那位妙龄女子,只想把对方弄出个脑袋开花。

因为这位女子的一拜,四周都投来了好奇惊喜的目光。

“殿下,您能不能为民女留行字?”女孩儿胆子挺大,仰着张可人的小脸,娇憨的提出请求。

“有何不可?”记守春含笑,都说二八娇娘,看来此话不假。

天子心里的醋缸子顷刻间全部打翻,古溪凤麟阴着张俊脸,鬼神莫近。

“她就一个孩子家,你无端唬人做什么?”别了眼醋坛子,记守春举步就陪着小姑娘往摊子走去。

而被抛弃在人间四月天里的皇帝老爷,更是气得想杀人再女干夫。

摊子的桌面上还摆着笔墨,记守春随手取了把晾在太阳下的折扇,上面娟秀的字迹未干,便笑着冲那丫头道,“这是你写的?”

“回殿下,这是民女写的。”那厢女孩儿乌黑的眼睛睁的老大,很是认真的作答,“民女自幼便喜欢作画,早前就听闻殿下的墨宝天下一绝,却苦于不得见,不想如今竟真真遇着了殿下您呢。”

女孩美妙的嗓音犹如铜铃,清脆嘹亮,一口一个的“殿下”,让这时从路边经过的一名乞丐,微微抬起了自己的少女面孔。

如此口齿伶俐、活泼可人的女子,也让记守春心生喜欢,手中接过了对方恭恭敬敬递来的笔墨,笑的柔和,“你想要我题什么诗词?”

殿下清泠淡雅的嗓音,真真好听得紧。

女孩儿面孔一红,只觉得心跳“扑通扑通”的,赶忙挪开了视线,又扬起了那颗娇小的脑袋,黑眸亮得无暇,“殿下,你可以不可以为民女写首元稹的诗?‘曾将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离思》?”笔悬在半空中,记守春认真看了眼女孩儿,温柔一笑,“你可是有了意中人了?”

小丫头把头摇了摇。

“《离思》是你想的,我自然不会拒绝。我再在扇子背面再为你题首《邶风击鼓》如何?愿你嫁得一位好情郎,执子之手。”

“民女谢过殿下。”喜不自禁的女孩儿赶忙行礼,感觉这就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刻,抬眼望去,只见面前这位俊美得天下无双的殿下,已经提笔,为她仔细书写着。

一股阴风掠过,小姑娘顿时觉得得如芒在背,猛然抬头,发现身边多了位黑脸霸王,而且那位黑脸公子哥的手中还拿着自己摊上的折扇。

“你也给我题首词。”丢了块银碇子给那厢的小蹄子,古溪凤麟展开折扇,面无表情朝记守春冷哼。

“你要题什么?”记守春皱眉,不晓得对方又要耍什么把戏。

“就题: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古溪凤麟的面色依旧如霜打茄子般难看。

笔头一顿,记守春那眼瞅着对方,言语不能,只觉得当今天子如此赌气,叫他有些哭笑不得。

此时那厢却突兀传来了声微弱问话,“请问可是皇上和闵仁王殿下?”

记守春、古溪凤麟连同那个小丫头,一起循声望去,只见是一个脏兮兮的女乞丐跪在路当中。

庆州城内繁华升平,街头突然冒出个蓬头垢面的乞丐,不可不谓之奇景。

而且记守春与她还隔着有些距离,就已闻到了股异味,看来是多天没曾洗澡了。

“姑娘有何事,不妨起来再说。”记守春蹙眉,放下毛笔,就见对方一头磕在了地面上,“王爷,皇上,民女与夫君,有天大的冤屈啊!”

对方嗓音嘶哑的,就像含了沙子般,而记守春听的出,这是许久不曾进水的缘故。

“你和你的夫君有什么冤屈,起来再说吧。”记守春拧紧了眉头,正想要要上前去扶,却被古溪凤麟一把拦住。人言凤麟帝心如铁石,此话不假,古溪凤麟只是唤了声,“段江枫,替朕扶她起来。”

而这一声“朕”,让乞丐更加确定了目标。

乞丐站定后,记守春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浑身恶臭下的女人虽然形如鬼,但一双桃花眼却是水灵清湛,是污秽遮掩不去的内秀。

“姑娘……”记守春刚开口,就见对方往前迈了一步,从对方的步子来看,这女人下体有伤,在让着那里的疼痛。

记守春眉宇褶皱,流露担忧之色,示意段江枫上前扶着,也就在此时女乞丐抽出了藏在袖口中的尖刀,猛地朝古溪凤麟那里刺去。

四周一片惊呼。

但有段江枫这样的绝顶高手在,惊呼也就只维持了片刻,之后便消弥成了阵阵抽气唏嘘。

古溪凤麟半步未曾挪动,只拿眼扫了眼昏倒在地、旁边还掉着把尖刀的女人,冷冷出声,“段江枫,先将她交予大理寺审讯。”

“皇上。”此时记守春已经一步上前,医者的菩萨心肠作怪,让他的胳膊肘不得不往外拐,人挡在了古溪凤麟面前,“皇上,此女身体孱弱,先前又喊家有冤屈,不知皇上能否考虑将她带进宫审问?”

眸光冷然的看着记守春,古溪凤麟第一次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容易才咽下这一口恶气,嘴附到了青年的耳边,柔声提醒道,“宝贝儿,你说要接近宫的女人,刚刚可是想要我的命呐。”

随后古溪凤麟就见记守春低头站着,没有吭声,于是好夫君心有不忍,僵持了片刻,最终妥协,“段江枫,你先派人将她送进宫,叫太医来为她看看。”

这下子,就连四周的百姓都惊喜不已,交头接耳,称颂当今圣上慈悲犹如活菩萨。

忽略掉周遭的嘈杂,古溪凤麟也是蹙着眉头,目光复杂,轻推了下记守春,“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记守春一时无言,只好颔首,“多谢皇上开恩。”

“叫我的名讳。若你再称我为皇上,小心我当真和你翻脸。”凑过头,凤麟帝咬着爱人的耳根不满道。

而记守春顺着这声音抬起头,和古溪凤麟对视一眼,以笑作为答谢。这美得惊天动地的一记微笑,便已消解了天子心头的大半火气。

“守春,以后可不许你对谁都这么上心了。”扯了扯爱人的广袖,古溪凤麟又孩子气往朝二八娇娘那里努努嘴。

先前有眼不识凤麟帝的女孩儿,当即被吓成了缩头美龟。

“你放心,我这心里能装下的,也只有你们两个兄弟了。”贴着古溪凤麟的胸口站着,记守春轻吟了句,字字有如有情风破空袭来,吹得皇帝老爷先是恍惚刹那,随后心花朵朵怒放。

“守春,我们再去游街吧……”这厢古溪凤麟兴致勃发,却发现心上人的目光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眼尖的记守春叫住了段江枫,“段统领。”

“怎么了?”古溪凤麟也跟着上前。

只见记守春一把撩开了那个乞丐的袖口,刺在手臂上的“晏青”二字沾着点儿污垢,映进了三人眼帘。

“只怕这就是那位失踪了的柔云。”缓缓放下对方的袖子,那厢记守春沉吟了句。

第四十三章:柔云之逝

是夜,在记守春的针灸下,柔云转醒。

见对方醒了,记守春便起身走下床塌,让一旁的宫女端上茶水,侍候对方起身。

王爷正在收拾药箱,桌边的古溪凤卿已经抬起了眼皮子,有些紧张道,“守春,你不会打算就这么把她留在宫头里吧?”

别了眼对方,记守春挑挑眉梢,“若我真打算把她收留宫内,你们俩兄弟能允许吗?”

不待凤卿王爷回话,榻上的柔云已经靠着床头,虚弱道,“两位王爷,还请两位王爷赐民女一死。”

看了她一眼,记守春叹了口气,“你可就是晏青的侍妾柔云?”

而这一声问话就像是戳中了女子的伤痛处,让柔云的眼睛有些泛红,却不答话。

柔云的这一记沉默,却已经等同于回答。

虽然床上的女人形容憔悴,早已没了多少姿色可言,可那骨子里的灵动仍在,所以当记守春对上那双润着水色的明眸时,心中确实难受。

“凤卿,可否……可否让我单独和她谈谈?”记守春低下头,同坐着的沧武王低声打起商量。

先是允了宝贝儿亲自为对方治病,现在宝贝儿居然得寸进尺,要与那死不足惜的女人独处一屋,凤卿王爷心头窝火,嘴上送出一记冷嘲,“闵仁王想要谈些什么,是要和对方闲话西窗,还是想和对方谈情说爱?”

“古溪凤卿。”记守春被气的七窍生烟,暗骂帝王家中,怎么就没个好胚子。

而那厢古溪凤卿是铁了心的不肯让步,痞痞的翘起二郎腿坐定,“记名医只当我不存在就好,想和柔云姑娘谈什么,就谈什么。”

记守春无法,只得让宫女搬来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柔云姑娘,其实你并非只有殉情一种选择,如今皇上恩准定海侯下葬,你若真痴情于侯爷,为何不去为侯爷守陵?”

谁知听了他这话,柔云竟是痴痴的笑了出来,笑的眼泪都流了下来,看得记守春紧蹙眉宇,桌边的古溪凤卿也拧起了眉头,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发疯了。

笑了老半天,同样也是哭了老半天,柔云这才慢慢停歇了下来,清澈灼亮的目光对视着记守春,又透过记守春,很是不怕死的瞥了眼后面的沧武王,这才一字一句的吐纳道,“闵仁王殿下,先前皇上和沧武王殿下要我家侯爷一命,如今再赐我家侯爷一副棺材,你觉得我就该一心谢着皇恩浩荡,从此踏踏实实的活下去吗?”

听到这里,记守春竟不能言语,今天早上对方行刺古溪凤麟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出,这个女人已经无所谓生死了。

黝黑的眼底流转过纷杂的情绪,记守春隔了老半天,才吐出了声,“柔云姑娘,我想侯爷若在天有灵,也定是希望姑娘好生替他活着。”

沉默了半响,柔云靠上了背后的枕头,闭着双眼,似乎在喘着一口透不过来的气般,才缓缓打开了眼睛,掀开被褥,不待宫女上前搀扶,已经在记守春的面前跪下。

“柔云姑娘,你这是干什么?”记守春蹙眉起身,想扶对方起来,不料那名女子竟执拗异常,仍是死死的跪伏在地面上。

“她若喜欢跪着,你便让她跪着就好。”那厢古溪凤卿目泛寒光的冷哼,就凭这个女人刚刚的一番话,他就可以赐她个乱棍打死。

记守春沈下了脸色,一记眼刀剜向没心没肺的沧武王。

面前柔云的低声泣吟拉回了守春王爷的注意力,“闵仁王殿下,民女曾在途中遭一伙贼人强暴,脑袋受了伤,之后便时常犯浑,变得记不清很多事情。柔云就是害怕有一日也将侯爷给忘了,这才将侯爷的名字刻在了自己的身上,让自己至死也要记着。如今就算柔云去为侯爷守陵,只怕不出一两年,便会忘记自己跟前守着的那人,究竟是谁,岂不更加悲凉!还望殿下开恩,赐民女一死,让民女得以陪侯爷上路。”

自知报仇无门,便转求一死,想要和心上人一同上路,与这遗憾无限的今生做别。

柔云的心念,记守春猜出了个大概,只觉得胸口被捶了记闷锤,最终只能上前将女子扶了起来,唤来宫娥为柔云拭泪。

“姑娘还是好生想想,人若真死了,便是一了百了,什么都记不得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是我给姑娘的奉劝。”瞧出了记守春的心思,古溪凤卿于桌边冷哼道了声。

安抚柔云睡下后,记守春和古溪凤卿一道去了御书房,今日大理寺卿魏谷雨成功让章冼死得不明不白,正在连夜向古溪凤麟汇报事情的进展。

待两人走进御书房时,那位大理寺卿已经告退,龙案前只留着古溪凤麟一人揉着太阳穴。

这夜,皇宫中的上书房里灯火通明。

听了古溪凤麟的叙述后,记守春沉思了片刻,伸手拨开额前的一缕发丝,蹙眉道,“你们如此兵行险招,以张延年的性格,再加上他手中握着重兵,怕是要造反。”

“若他意图谋反,我们还更加省事。”扶椅上的古溪凤卿倾过身,喝着香茗道了句。

这时夜风透过窗缝吹了进来,御书房里烛火乱晃。

同一时候,皇宫里的一间寝宫内,清瘦的人影借着月光起身,来到妆台前,摸索出了把剪子,就是咬牙往自己的腕上重重一划,顿时鲜血汨汨流了出来。

柔云垂下了黏腻的左手,又托着病体回到了床上,抚平衣间的褶皱,替自己盖上衾被,沉沉睡去。

十五岁时,她于珠帘后弄琴唱着“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引来了席间定海侯的青眼相视。

之后她被对方纳进了府中做歌女支。

十六岁时,定海侯与她两情相悦,收她做了侍妾。

十七岁时,皇权更迭,江山飘摇,自知大难临头的定海侯要送她回老家避难,她却执拗不肯离弃。

十八岁时,定海侯晏青遭流放,她便一路行乞,陪着侯爷万里投荒。

十九时,侯爷亲眼见她遭人强暴,从戎时的旧创复发,几番吐血,两人抱头痛哭于野途。

二十岁时,侯爷靠在她的怀里,咽下了人生的最后一口气。

而今夜,明月如钩,清辉似水,一点点洒进了这间香闺朱户,照着当年彩云归去。

夜过三更,当古溪凤麟、古溪凤卿和记守春商定好了事宜,从上书房里走出来时,一个小太监飞跑了过来,胆怯的回禀,“皇上,两位王爷,华清殿里的柔云姑娘割腕自尽了。”

古溪兄弟听后神色如常,似乎死了个本就该死的人,可刹那间,记守春已是心头泛凉,眼中湿润一片,终在忍不住时,泪水流下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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