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点10分，海尼根号从老酒馆星上起飞。地球联军并没有选择最短的航线，而是绕到克拉克德星人的背后，选择了一个最安全的登陆点抛下“货物”。与此同时，另外12艘负责接应的飞船也已经就位。

14点07分，2500只肉甲虫连同地球联军一起降落在克拉克德星人基地所在的行星上。鳄鱼们并没有阻止这次登陆，很显然他们还没来得及将前一天混入他们飞船的女干细和肉甲虫联系在一起。这一次他们甚至没有派出飞艇来巡视一番，沃伦推测这大概是因为有战斗力的克拉克德星人所剩无几，除了基本的防守之外，他们已经抽不出人手来理会这些肉甲虫了。

“全体脱离伪装，向我指的方向，前进！”

随着本次行动的临时指挥官——上一次在老酒馆中做动员的男人乔尼——一声令下，沃伦和蓝像其他人一样从肉甲虫的甲壳中迅速钻了出来。周围都是全副武装的地球人和机器人，沃伦甚至看到了一个背后扛着重炮的酒保机器人。像他这样只带了反重力设备和简单生存装置的人在人群中反而显得异常扎眼。一道蓝光闪过，蓝的保护盾正式启动，将他周围三米范围内包括沃伦在内的所有物体都包裹了进去。

“稍等一下，我需要调整角度。”

经过蓝的调整之后，保护盾渐渐从球形变成犹如一层皮肤一样贴在两人身上。在这个模式下，不但死角更少，保护盾的强度也会相应提高。

“要我捎你一程吗，沃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在他们身旁，那是查理。他走到他们身边，身上穿着一件和沃伦原本想买的那件差不多的辅助装甲。联军中已有一小部分走在了前面，剩下的也都在陆陆续续开始前进。

“不需要，蓝可以带着我走。”沃伦捏了捏蓝的手指，示意他可以出发。后者立即将沃伦抱了起来，让沃伦坐在他的手臂上，然后开始朝着联军前进的方向疾奔。

蓝的速度在所有机器人中一枝独秀，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在一个机器人身上投入差不多等于一艘小型飞船的钱的。他们很快就超过了绝大多数联军成员，来到了临时指挥官乔尼身边。

“嗨，乔尼！”沃伦坐在蓝的胳膊上朝对方挥了挥手。

“嗨，沃伦！你怎么没穿辅助装甲？上战场的感觉怎样？要我说，年轻时经历一点这样的事对将来大有帮助，我从前就参加过对星际海盗的围剿，大概是这里唯一经历过战争的人。大家注意保持队形！沃伦，我们的人数比鳄鱼少得多，只有靠着交叉掩护才能取胜。你得注意让你的机器人在其他人的视野范围内。嘿嘿！我说，那边几个，靠过来点，如果你们不想成为鳄鱼的晚餐的话。别那么快偷懒，等到了地方再调整到自动模式，我们还不知道那群鳄鱼的火力究竟如何，必须省着点使用能量。”

“好的，我会注意的。我先到那边去。”沃伦跟乔尼打了个招呼，和蓝一起去了右侧。他已经看出队伍的右翼有些过分靠前，这个方向上的重火力又远远大于常规武器，正好可以让持有速发机枪的蓝来弥补这一点。事实上，他完全不理解那些带着穿甲弹和重炮过来的人，要知道他们的目的是杀伤鳄鱼，而不是轰炸或是破坏某个坚不可摧的堡垒。

由于联军各自的速度不同，当第一拨人到达克拉克德星人基地外的时候，整个队伍已经分成了好几个梯队。乔尼并没有头脑发热地让第一梯队先行进攻，他命令所有人开始原地集结等待。持有宙斯之手的机器人被调到了队伍的最前方。这种由老酒馆星所有者赞助的激光武器拥有极高的精度，唯有让机器人来使用才能做到让几股激光落在同一点上，进行多重攻击。

“宙斯之手准备，开火！”

随着乔尼的命令声，十二束激光同时命中了克拉克德星人的基地外墙。黑色的墙体很快被切割出一道三米见方的口子。

“目标，鳄鱼蛋！冲啊！”

穿着辅助装甲的地球人和机器人们迅速通过墙上的口子冲进基地。在沃伦和蓝来到基地内部的时候，战争已经全面打响了。四处都是爆破声和激光集射造成的尖锐而又短促的声音。为了避免伤到自己人，所有的宙斯之手都被调整到了集射模式，而不是刚刚的切割模式。不过很快，随着战场的深入，这些武器将最终被停止使用。激光的穿透性太强，很容易在命中的目标后再次射穿远处的自己人。

一拨又一拨的克拉克德星人死在地球人的各式武器之下，这让第一次目睹这种场面的沃伦几乎产生了一种晕眩感。无处不在的血腥气息，死去的鳄鱼口中的阵阵恶臭，燃烧着的肢体发出的焦味，这种种味道混合在一起，令他不住想要呕吐。但实际上，他身上的生存装置具有空气过滤功能，他根本闻不到这些。

“沃伦，你的心跳很快，你感觉怎样？需要我给你注射镇定剂吗？”

蓝的声音将沃伦从血腥地狱中拉了回来。他看着机器人使用轻机枪射死了六个冲上来的克拉克德星人。每一发子弹都命中头部，此刻的蓝仿佛已经化身为最精准的战争兵器。

“不需要。我只是需要时间来适应。蓝，我们好像偏离路线了，鳄鱼蛋不在这个方向上。”

“你的上一个命令是掩护周围的人。不是我们偏离了路线，而是联军的路线已经整体产生了混乱，出于掩护目的，我不得不跟着他们。”

沃伦皱了皱眉，接通通话器：“乔尼？乔尼，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我们的队形太散了，我们需要集中起来，攻击鳄鱼蛋所在的竞技场。”

“哈哈哈，根本不需要那么麻烦，我们可以把他们杀光！”耳边传来乔尼兴奋的声音，“瞧瞧这些没了牙的鳄鱼，他们根本不堪一击！全体自由射击，去几个人占领他们的飞船，别让他们跑了！哈哈，炸死他们！”

沃伦抿起嘴唇。

“现在该怎么办？”蓝问道。刚刚他们在原地停留了半分钟，周围已经没有其他联军成员了。

“乔尼，我们的目的是赶走鳄鱼，而不是把他们斩尽杀绝。请立即下令集结！”

沃伦的声音几乎被淹没在种种欢呼和嚎叫声中。

“亲爱的，你还太年轻……”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乔尼的回答，“哈哈，谁来给这个大家伙一炮，他好像从竞技场里跑出来了。嗨，瞄准点打！这家伙可是他们的首领！我说到哪儿了？沃伦，你还太年轻，我们有给过他们警告，不止一次。现在，就算我们把这些鳄鱼全都杀光，也丝毫不违反联邦的法律。天，这家伙的皮可真厚！”

“蓝，去乔尼那里。”沃伦沉着脸命令道。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乔尼身边。那头他在蓝拍回来的影像中见过的巨大无比的鳄鱼正在遭受五六个地球人和机器人的夹击。他的皮肤上全是深色的炮火痕迹，一只眼睛鲜血长流已经被击瞎，他脖子上的那圈红色鳞片正在发出刺目的红光。

“沃伦，你机器人手里的宙斯之手还有能量吗？给这家伙的另一只眼睛也来一发！弄瞎他就可以慢慢陪他玩了！”乔尼看起来兴奋极了。

“我必须提醒你，这些不是野兽，克拉克德星人是有智慧生命，他们在宇宙中最起码还有两支同类，任何一支都足以对我们进行毁灭性的打击。”沃伦冷冷地说。

乔尼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早就闹翻了，否则干嘛不待在一起？”他小声嘀咕，“沃伦，你想让我怎么办？反正打都已经打了。干掉首领这次战争就是大获全胜，现在再拿蛋去要挟他根本是多此一举。”

“停止屠杀，以胜利者的姿态押送他们离开，这是目前唯一可以避免遭受报复的办法。”

“可他们手中有几百万枚鳄鱼蛋，要是等他们吃饱喝足再杀回来，我们这些人根本不够他们塞牙缝的！斩草除根，沃伦，我们需要的是斩草除根！”

“我负责说服克拉克德星人，你下令停止攻击。”

沃伦坚决的表情让乔尼感到害怕。在冷静下来后，他也想明白了这并不是沃伦在夸大其词，在消灭了这一支克拉克德星人之后，另外两支不可能永远对此一无所知。但是同时，他心中又有一种深深的不甘，这种不甘从沃伦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打断了他的动员演说时就已经埋下了。最终，地球人惯有的侥幸心理让乔尼不屑地冲沃伦努了努嘴。

“切，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

仿佛为了发泄心中的不甘，他举起一条手臂，启动了安装在辅助装甲上的最后四枚导弹。在按下发射键的一瞬，他心中突然有些后悔，这种高爆导弹在近距离下可能会误伤到周围的联军。

然而，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就在导弹快要接触到巨鳄脖颈的时候，一片柔和的紫光瞬间笼罩了整片区域！

炮火声骤然停下，联军的成员们发现，无论是哪种武器都好像突然变得无法使用了，他们甚至无法动弹分毫。而正朝他们冲来的鳄鱼也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禁武之光……”

不知是谁第一个说出了这个词。

16.圣光教派

“圣光在上，愿天主的光辉永照银河。我愿忏悔我犯下的罪行，为阻止一切不平衡之事贡献力量，直至踏上归途，回归天主身畔……”

查理的祷告声将沃伦从深度震撼中拉了回来。通讯器中同时传来种种或慌张或惊叹的声音，甚至还有人崩溃地大哭起来。然后祈祷的声音压过了其他所有，无论信或是不信，几乎所有在场的地球人都开始赞颂起无所不能的圣光。这让沃伦不禁皱了皱眉。

自从人类迈出了离开地球的第一步，他们原本的宗教就已经变得苍白无力。机械文明一度打败了无法被证明的信仰，直到人们发现星际旅行带来的精神空虚可以把他们逼疯。随着殖民地数量的飞速增长，几种外来的宗教渐渐地占据了人们的精神生活。它们大多历史悠久且拥有巨大的力量，有些甚至可以和宇宙中曾经出现过的种种迹象联系在一起，这令它们比地球人原本的宗教更容易令人信服。

圣光教派无疑是其中对地球人影响最大的教派，有数据表明17%的地球人信奉圣光教派，另有超过65%的地球人对该教派抱有敬畏之心。圣光教派的核心由十二位大主教组成，地球人只有幸和其中两位有过接触。圣光教徒认为，现在所见到的宇宙不过是一个更大宇宙中的一小部分。大宇宙中的神将自己的投影投射到教徒所在的世界，这个投影即为天主的化身。天主通过他劝导教徒保持宇宙中的能量平衡，以此来延长他们所在的宇宙的生命。圣光教徒相信，任何一个有智慧生命，只有当他在身心平衡的状态中死去，他的精神才能回归到天主化身身边。等到宇宙毁灭的时候，天主化身就会带着他周围的灵魂脱离当前的宇宙，到达一个更高的境界，成为大宇宙中的一员，和天主一起获得永久的精神平衡。

沃伦曾在光年网上读到过关于圣光教派的资料，该教派是典型的唯心主义教派，他们将精神的力量看得很重，有些强大的教徒甚至可以用精神力扭曲物质世界，禁武之光就是其中一种对于精神力的运用。在光辉的范围内，所有有生命和无生命的物体都必须接受来自施法者的精神约束。由于这种技巧通常被用来阻止战争或是杀戮，所以才会被地球人称为禁武之光。

“我是圣光教派的大主教尤利西斯，很抱歉我必须阻止这场战争，我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做。不久之后，我的座舰会降落在距离这里不远的一颗星球上，欢迎你们每一个人来听取我的解释。”

从通讯器中传出的声音让沃伦大吃一惊。对方可以随意切入他们的频道并不令人惊讶，他只是没想到来的竟然会是十二位大主教之一！要知道圣光教派的大主教之下还有枢机主教、总主教、主教、区域教首、教首等一系列职衔，就光是主教一级的人物就已经是令人仰望的大人物了。

在收到这段信息之后，绝大多数的地球人都开始自发地重新集结。无论是出于宗教上的考虑，还是出于实力上的考虑，这场战争都必须立即画上终止符。人群中，几个刚刚杀红了眼的地球人，包括乔尼在内，全都面露迷茫。受到禁武之光的影响，他们已经不可能提起斗志，只好浑浑噩噩地走到一起，把武器随意地丢到地上。另一些人，以查理为代表，都是圣光教的信徒。此刻他们脸上充满了对神圣力量的憧憬，和对杀戮行为的深深悔悟。他们中的几个甚至开始为还在火海中挣扎的克拉克德星人灭了火。剩下的一些人则开始暗自担忧，在就快要取得战争胜利的时候，大主教的突然出现会不会令局势瞬间扭转呢？

唯有沃伦，在分析了一下圣光教派的教义之后，觉得对方的目的多半和自己相同，反倒一点也不担心了。他和蓝一起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等待前来接应的飞船。

防止一种有智慧生命被另一种有智慧生命赶尽杀绝应该也属于保持宇宙能量平衡的范畴。沃伦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觉得如果他是圣光教派的大主教，应该也不愿意看到地球人成为宇宙中唯一的有智慧生命。

直到联军登上前来接应的飞船离开克拉克德星人的基地后，禁武之光才渐渐消失。沃伦从飞船的屏幕上目睹了这一过程。柔和而又强盛的紫色光辉，从遍布小半个星球慢慢缩小成只有一点，然后彻底消失。无论是它无法被科学证明的力量，还是它美丽的外表，都足以令人将它和神迹这个词联系在一起，就连沃伦都忍不住想要歌颂它的神圣。

很快，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个信号。这并不是具体可以显示出来的信号，而是一种超越五感之外的体验。沃伦看到一艘飞船。它的样子有些像是展翅而飞的大鸟，通体洁白，唯有两翼之间的一小部分是深紫色的。紫色是大主教的颜色，这艘飞船毫无疑问便是大主教尤利西斯的座舰。从画面上看，它极有可能是一艘大型飞船，甚至是超大型飞船。沃伦看着它一点点降落在一颗黄色的星球上，然后信号便中止了。

地球人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这个信号是尤利西斯发出的邀请，但是同时又有些畏惧不前。

“我建议我们派几个代表去觐见大主教冕下。”沃伦提议，他注意到乔尼脸上的犹豫，“虽然我们刚才的确杀得有些过火，但这并没有违背联邦法律，想必大主教冕下也能理解我们因为长期无故被困而燃起的怒火。”

“可是……万一他想要制裁我们该怎么办？”作为临时指挥官的乔尼颤抖了一下嘴唇。

“如果他想要制裁我们，在我们撤回来之前就应该动手了。我认为大主教冕下只是想给我们一个交代，这是一个出于友善的邀请。如果我们不去的话，相信这件事也会很快过去，鳄鱼不会再在这里逗留了。但是为什么我们要白白放过和大主教冕下面对面交谈的机会呢？最起码，我们也可以表达一下我们维持宇宙平衡的决心。”

沃伦的话让大多数人都松了一口气。不过想想也是，虽然圣光教派大主教的力量足以碾碎这片区域，但历史上还从未发生过这样严厉的制裁。地球人中有六分之一信仰圣光教派，还曾经有过地球人成功晋升为总主教的先例，所以总体来说地球人和圣光教派之间的关系是相当和睦的。尽管这一次的事是地球人一方理亏，不过应该也不至于引起大主教的责难吧？

最后，人们推举出以沃伦和查理为首的五个人前往大主教座舰降落的星球。蓝有幸因为沃伦的坚持成为五个人中唯一一个机器人。乔尼没有加入觐见的队伍，他始终害怕被追究责任。在接收到邀请半小时后，五个勇敢的人乘坐一艘微型飞船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