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发达的文明存在的时间就越短？”沃伦疑惑道，“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这是建立在大量事实基础上的结论。”英吉尔特解释，“就拿地球来说。在你们不知道的史前，曾有一个和今天的地球人程度相当的文明，不过它仅仅存在了四千年的时间。之后，恐龙曾统治地球数百万年。按我们现在的标准，恐龙社会的末期已经具备了文明的雏形。但是由于恐龙的智慧程度普遍低下，即便他们的文明发展了大约七万年的时间，却依然没有多少进步，最后被一次天灾彻底毁灭了。再之后就是今天的地球文明了，你们比恐龙聪明，但你们不会存在太久，这就是‘秩序’研究得出的规律。”

沃伦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地球文明不会存在太久？”

英吉尔特：“一万两千年，这是你的文明最有可能的存在长度。”

“也就是说只要我再坚持几千年，不要说是你，就连地球人都有可能不存在了。”皮皮龙补充道，“到那时蓝绝对不会再对你有所留恋了。”

沃伦抿起嘴唇：“这真是个令人不愉快的假设。”

“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接受！这是所有非机械生命的通病，即便知道了坏的结果也不愿意承认。”皮皮龙得意地摇晃了一下脑袋，“不过没关系，事实就是事实。非机械生命越是智慧程度高就越是情绪化，我认为这就是致使他们的文明无法长久存在的原因。所以我最近在研究情绪学。”

“无论如何……”沃伦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漫长的生命并不是地球人追求的东西，虽然在人类历史上的确有一两个傻瓜妄想过得到永生。我们总想在有限的生命中超越自我，无论我们的文明最后会走向何方，地球人的这种精神将永远存在。对了，既然我们已经到00区了，蓝在哪里？”

“你不是已经看到他了吗？”皮皮龙讶异地问，然后突然醒悟过来，“喔，对了，你还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

“蓝怎么了？现在的样子？他变成什么样子了？！”沃伦顿时紧张起来。

“‘秩序’曾有一个伴侣。”皮皮龙手腕上的英吉尔特突然说道，“‘光辉’是第五或是第七个被‘秩序’发现的同伴。他是一颗人造太阳，算是一种大范围的照明器材吧！他们很相爱，一起度过了差不多四亿年的时光。‘光辉’是个相当热心而且淘气的家伙，我们都很喜欢他。‘秩序’的想法总是深邃难懂，我们有时候不得不通过‘光辉’来打听一些消息。就在不久之前，我们彻底失去了‘光辉’，这让所有人感到异常悲伤。更糟糕的是，我们发觉我们同时失去了和‘秩序’对话的途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伤心的缘故，‘秩序’拒绝和我们通话，直到蓝到来之后。”

沃伦皱起眉：“什么意思？”

“‘秩序’希望蓝能暂时接替‘光辉’的工作，而蓝也恰好需要‘秩序’在天文学领域中的知识。”皮皮龙解释道，“所以他们很快就达成了共识。蓝现在是同伴中唯一一个可以直接和‘秩序’对话的人。”

“那他现在在哪儿？蓝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了？”沃伦突然有种不太秒的感觉。

英吉尔特：“00区的太阳并不是一颗真正的恒星，那就是‘光辉’的遗骸。现在蓝正接替‘光辉’照亮这个区域。”

在钢铁城市和烟幕的映衬下，天空中的红日显得格外虚弱无力。

“你想告诉我，蓝跑到机械共和国来就是为了变成一个超大电灯泡？！”沃伦愤怒地说。

皮皮龙毫不在意：“换一种工作对我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沃伦磨了磨牙：“那他知道我来了吗？”

皮皮龙：“我不知道，蓝把自己接入了‘光辉’的遗骸，他能否发现我们，取决于‘光辉’的身体有没有侦测功能。”

沃伦怒不可遏：“带我上去！我要去见他！瞧瞧你们把他弄成了什么鬼样子了？！”

“哈！恕我直言，蓝本来的躯壳也没先进到哪里去！按照自己的形象来设计机器人，你们地球人是不是都很喜欢玩人偶娃娃？”皮皮龙满脸不屑一顾。

沃伦：“这跟你没关系。你到底带不带我去？”

“当然要去！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皮皮龙兴奋地转动了一下轮子，猛然间起伏的身体差点把沃伦从他的胳膊上震下来，“顺便说一句，我可不会因为他跟我长得一点都不像而放弃追求他！”

“我也不会！”沃伦咬牙切齿地说，“蓝是我的，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是属于我的！”

“咳咳……虽然我不想打搅你们两个辩论，不过我刚刚收到了警告信号。”英吉尔特突然说。

“什么信号？”沃伦和皮皮龙同时问。

英吉尔特：“来自‘秩序’的信号，他不欢迎我们进入00区，他要我们在五分钟内离开。”

“哎？”皮皮龙迟疑了一下，“要不我们改天再来？”

沃伦：“你有那么害怕‘秩序’吗？只是一个警告信号就把你吓得屁滚尿流？”

“我当然不怕他！”皮皮龙大叫道，“但是他现在不欢迎我们来做客，我们又不能硬闯。”

沃伦：“我们只是去找蓝，并不是想要拜访‘秩序’。”

“这个……”皮皮龙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问过他了，他不接受这个理由。他说他会找时间单独和你谈话。英吉，这真奇怪，为什么‘秩序’不跟咱们俩说话，反而要跟这个地球人说话？”

英吉尔特：“‘秩序’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我又不是他，我怎么会知道？”

沃伦知道假如就这么走了，今后恐怕很难有机会见到蓝。那个叫“秩序”的家伙在机械共和国有很高的威望，他发出警告并说明会和自己单独对话，明显是想要软硬兼施逼迫自己离开。

“你们说这座城市就是‘秩序’，那他能控制这里的一切喽？”沃伦问道。

“‘秩序’只是负责城市运作的核心系统，他当然不可能控制这里的一草一木，只有和他连在一起的设备才会受他控制。”英吉尔特解释道。

“那就好。”

沃伦突然一跃跳下皮皮龙的手臂，朝最高那座烟囱塔的方向跑去。

“嗨！沃伦·斯利姆，你等等！”

“皮皮，只剩下四分二十秒了。”

“这……”

“我们回去吧！”

“那沃伦·斯利姆怎么办？”

“反正他也跑远了，就让‘秩序’来解决吧！”

“好吧。”

沃伦义无反顾地朝前跑着。他不知道蓝在哪里，但“塔”无疑是最有可能的地方。既然“秩序”不能控制这里的一些，那一座城市未必可以百分之百地抓住一个人！

150.未来守护者

沃伦的想法果然没错，在躲过了一波又一波的追兵之后，他已经基本确定了这座城市并不具备军事方面的功能。“秩序”手头的监控手段可以捕捉到他的行踪，但是可以被用来抓他的却只有一些简陋的运输车和设在道路上的路卡。

沃伦觉得“秩序”或许有办法把他击毙，不过双方的关系并没有恶化到那种程度，这么做绝对会引起蓝的反弹，因此“秩序”迄今为止只用了一些温和的手段。

在这种情况下，有着更加坚定信念的自己应该会取得胜利！

对方不希望发生激烈冲突就是机会所在！

沃伦一面走一面思索。他有想过从地下走，一般在这样的大型城市里必然有下水道之类的薄弱环节。不过考虑到万一被截断退路就只能束手就擒，他最后还是决定光明正大地穿过一些地面建筑前往目标。

“沃伦，等一下！”

突然降落在不远处的机器人让沃伦止住脚步。

“蓝？”沃伦用反射着红光的眼珠注视对方。

“请不要在这里乱闯，这很危险。到我这儿来！”机器人对他招了招手。

“根据地球人的法律，蓝的这副躯壳还是属于我的。你私自动用他的躯壳，蓝知道吗？”沃伦一下就揭破了对方的伪装，他的眼神中透着杀意。

机器人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已经知道了？”

沃伦厉喝：“从蓝的躯壳里出来！无论你是什么！”

“这里有许多对地球人来说有害的物质，我这么做只是为了你的安全，我并没有窃取这具躯壳里的任何资料。”对方的语气非常温和。

“更加安全的方式是带我去见他。”沃伦冷冷地反驳。

“我正是为此而来。”

“是吗？”沃伦一点也不相信对方说的鬼话，假如真的是来带路了话，绝不会用蓝的躯壳作为伪装。不过有一点让他很警惕，他还是第一次在机械共和国的公民身上看到狡猾这种属性。

“我承认你的出现让我感觉到了不安，但是蓝已经发现了你的到来，现在再驱逐你已经没有意义了。”对方一脸诚恳地说。

沃伦从口袋里掏出手枪。

机器人疑惑地皱了皱眉：“你应该了解这副躯体的功能才对，你的武器打不坏它，更何况我只是在远程操控它。”

“我不是为了威胁你。”沃伦把枪举到自己的太阳穴旁，“我警告你，不要耍花样，从蓝的身体里离开，然后派艘飞艇带我去见他，否则我就扣动扳机。假如我死在这里，最后的结果绝对不是你想看到的。”

沃伦知道在对方不想引起流血冲突的时候用自己的生命作为威胁反而更有效。

机器人摇了摇头：“你在地球人中拥有顶尖的财富，我不认为你会选择自杀。”

沃伦冷笑：“地球人是非常情绪化的生物，你把我弄得很愤怒，随时随地可能做出平时不会做的行为。”

“好吧。”对方想了想说，“车子五分钟后到。”

说完之后机器人的身体就像是失去灵魂一样僵在了原地。

沃伦微微笑了笑，走过去抱起蓝。幸好机器人的关节在当机后还是可以松动的，否则的话他要做横抱的动作估计会很困难。现在至少蓝的身体已经回到他手中了，等见到蓝之后他们很有希望可以安全离开。

数分钟后，一辆货车停在了沃伦面前，沃伦抱着蓝坐了上去，并不需要他驾驶，货车自动启动了。货车一直朝着夕阳行驶到“塔”的下方，从这个方向看，“塔”比远处看更加高耸，一半沐浴在夕阳下的巨大烟囱集合体让人有一种日薄西山的感觉。

沃伦看到一扇大约五六米高的门。他毫不犹豫地抱着机器人走了进去。

“塔”的内部只有一个简单的升降平台，沃伦一站上去，平台就开始向上移动。内墙上每隔十多米就有一排圆形的小窗，各种古怪的机械发出轻微的响声，让人猜不透这座高塔的真正作用。

升降平台停下来的时候，沃伦看到了一架造型古怪的机器。它的造型有点像是炮台或是天文望远镜，但是结构看起来却要复杂得多。“炮口”的方向正对着一扇大圆窗，夕阳的光辉穿过窗户洒在它身上，在一些六角形的水晶螺母上折射出彩光。

“你好，沃伦·斯利姆。我想我应该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我的名字叫做‘秩序’，是宇宙中第一个有智慧的机械生命。”

“秩序”的声音是一种老式的电子合成声，听不出男女。沃伦觉得机械生命大概没有性别之分。

“你好。”沃伦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过去，站到那架机器旁，“蓝就在那个里面？”

他指了指圆窗外的巨大夕阳。这个人工照明体一定离地面很远，所以无论在城市里的什么位置看，夕阳的角度都像真正的太阳一样不会改变。不过真正的太阳是不会长时间固定在天空上的同一点的。

“他很美对吗？”

“秩序”的感叹让沃伦觉得他真的比其他机械生命更加人性化。

“假如作为一个科技产品看，仿真度的确很高，不过一想到我的情人变成这个样子，我就高兴不起来了。”沃伦坦诚地说，“你打算让蓝取代‘光辉’吗？”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是皮皮龙告诉你的吧？”机械生命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我并没有那种打算。就拿人类来说，假如你的宠物死了，又买了一只新的，你也不可能把它完全当做原先那一只来看待。”

“那我换一种问法，你想让蓝变成你的新情人吗？”沃伦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与其说是伴侣关系，倒不如说我想要让他成为我的继承人。”

“秩序”的话让沃伦吃了一惊。

“在失去了‘光辉’之后，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对方接着说道，“原来机械生命也不是永垂不朽的。我们可以不断修复自身，或是索性换一个躯壳，但是仍然有极低的可能因为发生意外死亡。这种可能性对于不同的个体来说是不同的，我可以大致估算出我的极限寿命。我在未来一百万年中死亡的概率是17%，在未来两百万年中死亡的概率是76%。这个结果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猜测大概是因为‘光辉’不存在了，影响了我的程序活跃性，因而缩短了我的寿命。两百万年对我来说并不是一段很长的时间，这令我不得不开始考虑继承人的问题。你大概也看到了，绝大多数机械生命都不具备保护我们全体的能力，这是我们的天性造成的。机械生命几乎不可能和非机械生命勾心斗角，我们太容易相信别人，也太容易被人欺骗。但是蓝不同，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惊人的智慧，这在他这个年纪近乎奇迹。作为一个新的同伴，他有希望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保护机械共和国，这是他对我而言最大的价值。”

“那为什么要把他弄到那个人造太阳上去？”沃伦思考了一会儿才说。

“那是‘光辉’留下的遗产。”机械生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他的运算能力是我的四千万倍，不过他却不常使用他的能力，而更喜欢四处乱转和大家打成一片。那个躯体是机械技术的最高结晶，即便是我们也无法制作出第二个。蓝可以接收这些遗产，尽管那需要漫长的时间，但是在那之后他会超越我，成为新一代的领袖。”

“无论如何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现在，我要带走他！”沃伦坚定地说，“地球人的生命十分有限，蓝对我来说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他生来就是我的，而我生来就拥有他，我无法想象失去他之后我会怎样。”

“是的，我也意识到了，地球人的时间和我们是不同的。”机械生命颇为感慨地说，“所以我打算让蓝跟你回去，前提是你能说服他在未来接替我保护机械共和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