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空余枝 下+番外——易可
易可  发于:2015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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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凌穹教的几年里,他对毒理研究颇深,回想起来,绛珠草的秘密便不难解开了,如今能救“闵皓华”的,这世上只有他了。

昱臻,让我成全你,也成全,我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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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一连几日风雨淅沥,寒意更甚了几分。

妇人每隔一两日便来,青枝会露出难得的笑容。妇人每当关切地寻问青枝身体如何,青枝也都淡然地说一切都好。妇人见他笑意盈面,也不再多心。像个母亲般,一边帮青枝打扫与收拾,一边絮叼地说些关怀的话语。

如此过了十来日,飘起了雪花,青枝呆怔地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雪景,脸色越发显得灰白。妇人担忧地问他,是否哪里又不舒服。青枝摇头,说是体虚,天气寒冷脸上便没了血色。妇人立刻说,让庄中大夫再开个方子调理。青枝微笑,点头应允,转头又看向窗外。

算来,昱臻他们,该着手准备上京了吧。

果然第二日,妇人边做着针线活,边絮絮叼叼地说,山庄近日正在清算庄内的资物,山庄上下人心惶惶,纷纷传闻来年这庄子便不在了。听说庄主仁义,愿意每人多发半年薪俸,虽已相当优厚,但眼看已近了年关,却失了生计,山庄众人都是一筹莫展。

妇人倒无忧色,说自己家中还有良田几亩,回乡糊口度日已是足够。妇人摊开手中的衣物,让青枝试穿给她参照一番。青枝依言将这件白色的小袄套上,妇人顿时惊叹,直道青枝穿上白色甚是好看。青枝淡笑着,要将衣服脱下,妇人压下他的手,一脸慈爱地说这衣物本就为他做的。青枝惊诧,才仔细打量了这小袄,样式简单,面料普通,却均是眼前这妇人一针一线缝制的。自己衣物倒是不缺,卓昱臻派人送了好些御寒的衣服来,但没有一件针针蕴着舐犊之情。青枝从未拙于词令,这时眼眶深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妇人表情认真地拉住青枝的手,说若是山庄散了,青枝无处可去,可愿随她一同回乡,她二个女儿已出嫁在外,家中无子。她和夫婿虽家境贫寒,却夫妻情深。她自见到青枝,便甚是喜爱,愿意日后将他当亲儿来待。

见妇人满脸热切真挚,同意的话语,几乎就要从微启的嘴里脱口而出。狠狠咬住唇,扭头望着窗外,强压下眼眶里的泪水,恢复平常清淡客套的口吻。说自己自小便一人惯了,喜欢一人自由自在,且又身虚体弱,是吃不得苦的。

妇人黯然的神色没逃过青枝的眼睛,心头一痛,没有说话。妇人随后又慈详地看着他,笑说,日后青枝若是改变主意了,她和夫婿随时都是欢迎的。

克制住微微颤抖的身体,死死地咬着唇,再也不敢说一个字,怕声音出卖自己的失态。固执地偏过脸望向窗外,害怕妇人看见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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蜷在没有一丝暖意的被窝里,青枝似梦似醒着,耳边分明响着是雪花飘打的细小瑟瑟声,但迷糊地,又仿佛回到八年前的火场。熊熊的火舌,在舔噬着他的心房。恐惧、悲伤、无措、……他揪着被褥,在床上反侧难安。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踏着雪,由屋外传来,逐渐扩大,最后有人在耳边惊慌地唤着他。青枝挣扎地从重重的梦魇中醒来,见床头站着妇人,心头一松。妇人没待他缓过来,已焦急地要拉他起床,说庄里出大事了。

青枝犯疑,发生再大的事,也无需妇人半夜来这后山找他这不相干的人。妇人让他多穿些,屋外冷,却又不断催促。他顺着妇人,穿上衣物。妇人见他穿得差不多,再不多说,攥住他大步走出屋外。

卷着雪沫的风,刮在青枝脸上,袭体的阴寒让迷蒙的双眼清澈了些。白茫茫地夜晚,不似平常的安静,总有种莫名的躁动。一种难言的味道,钻入鼻腔。回眸间,悬崖边的天空泛着淡淡红光,在无边的白色中,有道道如黑纱的雾气升腾而起,而后散开,笼罩在山间。

强烈的不安,让青枝挣脱妇人的牵扯,走到悬崖边,红光刺目,脚下的悬月山庄已是一片火海。瞬间,方才梦中的所有感觉,袭上全身。

妇人焦炙地再次拉住怔忡的青枝,向山下跑去,青枝神情怔忡,脚下虚浮任由她拉着。妇人一边跑着一边说道,庄主让人都到东冠园躲避。

两人由山上下来,悬月山庄火光扑面,燃烧的亭楼喷薄出异常的艳红,眏红了青枝的眼瞳。天空中纷飞的火矢如流星般飞落,轰隆隆的爆炸声和惊尖哭喊凌乱一片,庄中人慌乱地四下奔跑,悬月山庄已失去了往日的平和安祥。

青枝的双脚刚痊,站立亦不能过长,何况这一路奔走。双脚酸痛地抖动不已,身体跌跌撞撞,已是勉强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空中一连三排飞散着火星的火矢飞射而来,直直射向青枝与妇人,几乎是避无可避。

青枝大惊,想要闪避,双腿却迈不开大步,笨拙迟缓地堪堪移了两步,火矢已近在眉睫,眼看便要躲不过了。身体被一股大力冲撞上,仰天倒下。

夜空被火光萦绕,染着血红的光芒,火星飞溅,凄厉的哭叫不绝于耳,仿佛他正置身于地狱的最低端,一如八年前。

睁着惊惘的双眼,神智迷糊地也不知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动了动手肘,才发现妇人全身浴血的趴在他身上。脑袋里窜出爆裂的痛楚,眼前竟模糊地变成了他的母亲,颤抖着她青灰的唇,用破碎的声音让他活下去。

入目的景物,逐渐扭曲昏黑。他摇着妇人,嘴里不知在说着什么,耳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浑浑噩噩地感觉再一次要控制他的心神。

“青枝,青枝,青枝……”朦朦胧胧地,一个熟悉地让他牵挂的声音,急切唤着他。

他努力将眼睛睁得再大些,来辩认眼前这张脸。见那背光的身影后,玫红色的天际里飘散着滚滚的黑烟里,一排又一排燃着火的箭矢,如霎间蹦发的山火熔岩,直直向他们扑飞而来。

近在咫尺的人,从青枝眼瞳里,见到了身后映射的火光。倏然转身,舞动双臂,将飞射而来的箭矢全数挥开。辉煌的红光里,飞扬的火星和风卷的雪沫,纷纷避让开这高大健挺的背影,在这动荡的夜空下,衣袂飘飞的轮廓,像是沐浴在淬火与冰晶中的天神,巍然如山地挡在青枝身前。

瞬息不眨地凝着那道比火焰更让他炙烈的身形,童年的嬉戏、笑闹、悸动的画面,纷纷如火矢般一一扎在青枝的心头,焚烧的灼痛,几乎让他以为自己已快化成灰烬。

昱臻……若是八年前,你也这般挡在我身前,那该多好。

第五十八章

卓昱臻轻柔地将青枝横抱在怀,对着奔走慌乱的人群大喊。“别慌,大家都去东冠园,去东冠园。”

“皇兄。”身着檀红色锦褂,绾结玉冠,腰系黛黑色朱丝的一位青年男子,自远处奔至卓昱臻身前,他清逸的五官,柔和中又不失硬朗,微翘的嘴唇让他平添一份稚气,又有种亦邪亦正的不羁与潇洒。青年男子面色焦急道:“皇兄,可找着你了。赵同正派人四周寻你,有要事相商。”

“赵同在何处?我不是让他和子勋先组织人手,通知庄里百姓都去东冠园的吗。”望着满目疮痍的悬月山庄,卓昱臻周身散发着一股威怒。

“已派出十多人去通知了,只是这情势太过突然,庄里很多人还想着收拾家当。赵同正在你房里与魏子勋商讨后计,等你回去定夺。”青年男子回答着卓昱臻的问题,眼睛却打量着被卓昱臻抱在怀里的青枝。看清青枝面容后,眉头一低,不满地道:“他便是那个人?皇兄不顾安危,便是特意去寻他的?”

卓昱臻低头看了怀中青枝,精巧的五官一无表情,似乎身边一切都与他丝毫无关,若不是他眼角瞥着身中数箭的妇人尸体,目光中闪着儒慕的泪光,卓昱臻会怀疑青枝是否又神智失常。目光不由柔和,流露出疼惜地道:“青枝腿脚不便,我送他去东冠园。昱熙,你也一起来。”

“好。”青年男子点头答应,在卓昱臻转身离开后,面上浮上一丝怨恨。

莹白的脖颈微微后仰,昔日的犀利刁钻现在只剩呆滞。青枝静静地靠在卓昱臻的手臂上,一头黑瀑的长发垂落在臂弯外,丝丝缕缕翩翩飞扬,撩摆在卓昱臻的面颊上。

卓昱臻紧紧抱着怀中柔弱不堪的人儿。在山庄受到攻击时,他第一个想到的是青枝,却不是皓华。他不知道那种满满的惦念什么时候已由皓华一点点移给了青枝,来不及分析心理,已经全然不顾地上山去寻他,发现他已不在屋中时,慌措不安的害怕他是否又再次不告而别,他几乎跑遍了山庄,就快失去了冷静。

然而他第一次如此庆幸,自己的及时赶到。当见到坐在地上无助惊恐的青枝时,他也第一次明确,每天在脑中萦绕不散,挥之不去的脸孔到底是谁。他从未如此清晰地将青枝与皓华区别开来。怀中这个羸弱的人,不是皓华,是青枝!

******

东冠园位于山庄的东北面,紧依后山山壁而建,也是山庄的最里面,喧叫飞火没有打扰到这里的宁静。卓昱臻跃入自己房中,房内站着七八人,却只听赵同与魏子勋正讨论着什么。看见卓昱臻,两人不约而同静了下来。

赵同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穿着素色深衣,外套灰色袍褂,头戴儒帻,面目清秀,一副饱含书卷的温和气质,完全看不出是个正二品官员,倒似学堂里的教书先生。卓昱臻第一次见到他时,只当他是昱熙麾下的普通谋士,并未对他多加留意,听了昱熙介绍方知,他就是朝中号称“文武第一人”的赵同,是卓昱臻极力想要拉拢的人才之一。庆幸的是,赵同与魏老将军一直私交不错,也是个满腔抱负,忠君护国的良臣,便就这么加入了卓昱臻的派系之中。

这次赵同领了皇上密旨,带了约两队人马,赶来悬月山庄护送卓昱臻回京。朝中上下皆知皇室有一皇子流落民间,却不知藏身何处。如今皇室势力薄弱,外臣专政,部分地方政权与外臣勾结以求获得更大利益,梁州地界的州牧一直在两股党派之间摇摆不定,为了以防生变,也为了不惊扰到后宫中那人,怕她提早准备。他们这次全部乔装分散进入梁州。

“庄主。”“世子。”屋里人见了卓昱臻纷纷开口。

魏子勋已换下灰布麻衣,原本有些凌散的碎发也被梳装整齐束在脑后,一身玄色戎装,显得英气勃发。见了卓昱臻怀中的青枝,善意地上前寒喧:“青枝公子也来了。”

赵同一听,便也抱拳微笑地对青枝作揖,客套地道:“原本是青枝公子,在下赵同。”

青枝不言不动,不见回应。待了片刻,魏子勋和赵同均有些难堪。

卓昱臻歉意地向两人开解,眼眸里全是担忧之色。“青枝方才受了惊吓,我先将他安顿好。”

“如今大敌当前,有诸多事宜需用皇兄劳心,子勋和赵同可是在此等候了皇兄多时。我看这等小事还是交给为弟吧。”青年男子含笑跨进屋里。

“小王爷。”屋里人齐声喊道。

青年男子不待卓昱臻表态,已从他手里将青枝抱入自己怀里,面上的笑容极是诚恳。“皇兄放心,为弟定当将他照顾妥当。”说完,转头对赵同道:“赵大人不是有急事向皇兄禀明吗。”

赵同立即道:“是。”

卓昱臻听青年男子这般说,也不再多言,聆听赵同陈述。

“世子,如今山庄正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包围,从他们的人数和利用火矢的手段来看,应该是早有预谋。依下官分析,如此大的举动,只怕陈氏已得知密旨一事,而这梁州州牧也倒戈为陈氏的人了。下官认为还是尽早离开梁州为好。”赵同道。

卓昱臻见青年男子抱着青枝打开床边暗门,走进密道,便定下心神,转身对赵同点头道:“这次本就要离开,早迟总是要走的。但在走之前,几论如何也要将庄里的人都安排妥当。赵大人多派些人手,将山庄里面滞留的人全都带来东冠园。另外子勋,这次来攻击山庄的大约有多少人,我让你查的,你查的如何?”

“是,方才正在和赵大人商讨此事。”魏子勋上前一步道:“经我查探,这次来围攻山庄的大约有数百人,其中有二十多人像是身赋武学,个个身手不弱。其余人却也训练有素,甚至还排着编整的队形,也正是这些人向山庄发射火矢。虽然他们都身着百姓服饰,却很可能便是梁州此地的兵队。”魏子勋一顿,抬眼与魏子勋对视,口气加重。“而且庄主,我还看见了左贺凌。只怕,那二十多人便是凌穹教的余孽了。”

卓昱臻眼中一寒,长袖一甩,愤恨道:“左贺凌为虎作伥,协助陈氏蚕食中央权政,此人一日不除,便一日助长陈氏的气焰。”

赵同与魏子勋对望一眼,又道:“世子,下官与魏四公子认为,我方与对方实力悬疏,不适宜对战,另外山庄里的这些百姓还需安顿,我们此刻该利用密道尽快从山庄撤离。”

卓昱臻沉吟片刻,挥挥手。“不急。利用密道从山庄撤出确实是现在唯一的选择,不过这条密道通往三里外的彩霞谷,出口虽极是隐蔽,却也当小心谨慎。子勋你带上几人,先由这条密道去彩霞谷侦察,确认那里敌方有无紧要的部属,一个时辰之后回来汇报。赵大人,此刻你与我一同,再多带上几人,将分散在庄里的百姓全部带来东冠园。”

“是。”赵同与魏子勋齐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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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男子抱着青枝走进密道,曲折的石道尽头,出现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洞中央升着一堆篝火,在阴寒的洞穴里,明亮的赤黄色显得尤为温暖,篝火边已围坐了许多百姓。

青年男子看了眼青枝,眼里蒙着一层冰霜,面上却依旧扬着笑容,低头在青枝耳语:“我认识你,你可还记得我?”见青枝依无反应,又道:“听说你曾是个杀手,怎会见着几个死人,便就受了刺激?”嘴角翘了翘,大步向溶洞走去。

此时魏子勋也带上几人由石道出来,魏子勋对这青年男子点了点头算是行礼,便匆匆穿过溶洞,进入另一条石道里。

青年男子从容举步走向溶洞一角,一块突出的乳白色巨型石芛后,一个白色的人儿静静躺在一张由木架与布帐棉絮支成的软架上。脸色没有因为裹着层层厚褥而红润,反而呈着无力的苍白。

青年男子见到那白色人儿,脸上再没笑容,将青枝放下的动作甚是粗暴。

青年男子蹬在一边,端着下颌,在青枝与地上躺着的人儿之间来回审视,甚久才点头道:“果然很像。”

青年男子记起二年前,他与当时枢密使刘大人相约议事,商讨皇兄回京后的诸多事宜。约定地点安排甚密。可待他赶到,远远惊见一张他熟知又思念的面孔,穿着女装,正对屋外的侍卫极尽挑逗,放荡形骸,让所见之人面红耳赤,两名待卫把持不住扑身上去。他大惊,正待上前制止,眼前一闪,本该被扑倒之人,一身媚态全无,寒气逼人的站立着,似他从不曾举止浪纵,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已成尸体的两人,飞身进屋。他顿然惊觉,躲入暗处,闻得屋中惨叫呼救声停歇,一条身影跃窗而去,方瘫坐在地。

如今想来,依然惊魂不定,记忆犹新。凝在青枝面上的目光更加怨毒起来。“你不记得我没关系,还记得枢密使的刘大人吗?你杀他那晚,我就躲在暗处,你怎样引诱,怎样杀人,我瞧得一清二楚。”托起青枝的下颌,对上无距的眼睛。“说实话,那时看见你,我也吓了一跳,竟然有人与小闵儿长得这般相像。若非几年前在山庄里见过你,我也会怀疑自己的眼睛。你接近我皇兄,到底有何居心?不要仗着自己和他有几份相像,便妄想待在我皇兄身边图谋。像你们这般的人,耍阴谋扮可怜的的计量我可清楚得很,即便我皇兄对你千依百顺,我也不会任由皇兄他被你这种人所误,他可是人中龙凤,岂能被你这种人所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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