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空余枝 下+番外——易可
易可  发于:2015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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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中众人屏住呼吸,脑中俱都在想着脱身之计,百转千回。

“路儿,看来有人方才还在,见人来了便躲了起来,你说这岂不可疑。”左贺凌立身而起,眼神一直未离开后殿的阴暗处。

路儿称是,持剑向殿堂深处走去。掸眼看见供台下的布帐突出一块,正瑟瑟抖动。“出来。”长剑一挑,露出里面的人来。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赵同手脚并用,连滚带爬从供台下爬出,垂头伏地,连连向路儿做揖。“小人等只是路过此地的良民,只是路过此地的良民啊。”

“良民?”路儿瞥嘴不信。“三更半夜在这荒郊,为何见人便躲?”

“各位大侠,小人,小人是害怕啊。小人和兄弟来梁州经商,不想路遇贼人,不仅劫了货品,还将身上所有盘缠全数抢了去。我和兄弟初来此地,无亲无故,实在无处可宿,只得夜宿荒郊。半夜听闻有人声,害怕又是贼人,便躲了起来。大侠仁心仁德,放过小人,放过小人吧。”赵同声泪俱下,连连双手伏拜,又不停用手抹着眼泪,衣衫上灰尘斑斑,发髻凌散确是狼狈。

赵同实则暗暗捏着一把汗,他与左贺凌有过一面之缘,当日他带着青州官兵去围缴凌穹教时,两人曾远远对望过彼此。如今在这破庙相遇,他不知左贺凌是否还记得自己长相,伏地不敢抬头,借用擦眼,将灰尘抹在脸上。

“这个人是你兄弟?”路儿用剑指着跪在一边的面容冷傲的端木昱熙。“为何你的衣衫如此浊污,他的衣衫却是干净如新?”

赵同扑到端木昱熙身边,用力将他挺直的腰身压下,傻里傻气地道:“小人这兄弟自小被我和家父宠爱,吃不得苦,这次来梁州,实乃是我提议,他一直心有不快。我从小纵宠他惯了,自然这一路粗事脏活皆由我操办了。大侠若是需要钱银,我兄弟俩人此时身上真的已身无分文,不过我可以书信一封,让家父派人送给大侠。小人家底还算殷实,又有宗亲在朝中为官。只要大侠放过我们,一切都好商量,都好商量。”

端木昱熙伏身在地,死死咬着牙,手指都要抠进地面的青砖里。若不是他不会武功,又顾念皇兄,他堂堂一个王爷,几时给这等人跪拜过。

左贺凌不置一言,一直冷眼看着,此时突然开口:“你家中是做何生意的?”

“小人家中是做布匹生意的,家住靴城。”

“靴城?”左贺凌在两人身边转了个圈。“那你可知段德伟是何人?”

“正,正是家父。”赵同装着傻愣地回答。

“哦?”左贺凌妖瞳转了转,段庄是专为皇室供卖布匹的,那段氏家族是陈氏的远亲,也有几人在朝中为官,皆是陈氏的左膀右臂,算是家族显赫。“原来是段大公子和二公子,失敬失敬。二位公子大可不必夜宿于此,明日天明,同我们一起去汉中,我让属下书信一封,让你父亲派人来汉中接你们。”

赵同早便在心里盘算,凌穹教既然为后宫那人效力,必定熟知朝中官员,若为保命,只得假借段家的身份。不想这左贺凌谨慎多疑,竟邀他一同去汉中,且代他书信通知段家,他分明半信半疑,留他二人以作旁监。心里暗暗叫苦,面上却露出喜色,不断叩拜。“如此甚好。多谢大侠相助,多谢大侠相助。”

之后左贺凌又寻问了段氏族系,赵同都一一对答如流,左贺凌虽心里还有疑虑,却一时也看不出端倪来。

左贺凌五人准备就在庙里歇息,将火堆里的火重新点燃,围聚着坐下。赵同拽着端木昱熙缩到门边的角落里,说话的声音却越发响亮,以此掩盖殿后的细微声响。

破庙里又现火光,上上下下晃动扑闪着,就似藏在暗处卓昱臻等人的心情。

“段二公子,你身上的布料不错,不知什么面料,出自哪里的布坊呢?”火光印着左贺凌面目可憎的脸,叫人毛骨悚然。

赵同打了个哈哈,立即道:“小人这兄弟在家闲散惯了,从不理家事的,这次出门就是想让他观揣学习的。我兄弟这件衣服做工考就,面料是上等的松江绫缎,滚边……”

“没让你说。”左贺凌冷声打断。“再不理家事,自小耳濡目染,总该也知道一些。”

“不知道。”端木昱熙冷硬地,复又仰头翘嘴笑道:“本公子只会吃喝享乐,玩女人。若问这些,公子我倒有兴趣和你探讨探讨。”

赵同急忙拽了拽端木昱熙的衣袖,又哈哈了两声,忙道:“小人兄弟纵惯坏了,大侠莫见怪。”

“天性率直倒非是纵惯的,却不比赵大人你啊,手掌上有一层厚厚皮茧,分明是个练武之人,偏生说自己是从商的。不知赵大人何时改了姓氏,重认了宗堂。”左贺凌讥诮带讽地说着,身边的四个少年立即站起来朝赵同和端木昱熙走来。

赵同将早就捏在手里的东西一挥,拉着端木昱熙便往庙外跑,那东西掷地爆出白色烟雾。

几乎瞬间,浓浓白烟就笼住本就阴暗的庙堂,不明这白色烟雾是何物,左贺凌屏住气,跃出庙门。“出庙,庙里还有其他人。”

就在同时,卓昱臻和魏子勋抱着怀中人,瞅准了方向从一侧破落的窗口跃出庙外。两人脚下施展‘渡云踏星’,出了庙即奔往不同方向。

“果然是你,卓昱臻。”左贺凌一眼便认出让他痛恨的身影,嘴唇微聚,发出啸声。四名少年跃起,纷纷追赶卓昱臻而去。

第六十三章

魏子勋抱着青枝疾奔,一路顺畅,未遇阻拦。进入山坡下的树林中,一边焦急地低喊赵同。

林间幽幽一声。“魏子勋。”

魏子勋寻声跃了过去,端木昱熙躲在一块石壁后,见到魏子勋急问:“我皇兄和闵儿弟弟呢?”

“我立刻去寻他们,张大人呢?”魏子勋转脸四下看了。

“他去找皇兄了,让我躲在这里。”端木昱熙面有不甘,握拳打在石壁上。

“小王爷不会武功,暂时躲在这里比较安全,我去去便来,青枝公子就交给小王爷照顾了,青枝公子他身子不好,小王爷莫要为难他。”魏子勋将青枝送进端木昱熙的怀里,转身又向破庙奔去。

端木昱熙不及回拒,人已被塞进怀里,怔忡片刻,大叫:“要我照顾他?魏子勋!”山林间已没了其他人的踪影,手一松,就将青枝抛在地上,气恼地对他道:“我可没力气抱你。”

青枝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蹒跚地找了块青石,用衣袖扫去上面的雪,坐下。

端木昱熙瞪着眼张大嘴,指着青枝。“原来你是会走路的。哈,你倒真会耍手段,学闵儿弟弟病弱,以此赖在皇兄身边,你果真是个贱货。”

青枝忽略端木昱熙难听的怨责,淡然以对。但是心底却没有表面的平静,忧心忡忡惦挂着卓昱臻等人的安危。

******

卓昱臻已多日未好好休息过,体力不济,双脚发软,轻功凝滞,怀里还抱着个人,很快便被后面的五人追赶上。

左贺凌分开包围圈,立在卓昱熙面前,眼中是满满的戏谑。“多日未见,卓大庄主仍是一副丧家犬的模样啊。”

卓昱臻不甘示弱,昂然地反唇相讥:“这一点左教主应该才是深有体会。况且几日不见,左教主容貌变化之快、之绝也能称冠天下了,小弟真是样样不如左教主啊。”

左贺凌闻言,叫人惊悸的脸更加狰狞,手腕一转,长剑向卓昱臻疾刺而去。

卓昱臻低头要躲,感到背后几道剑气也要临身,腹背受敌,矮身再一个旋身从几把剑隙中穿过。左贺凌变招极快,长剑又削向他下盘,卓昱臻奔势已起,只得跃起躲避,此时四把剑分别又刺向他头部和腹部,身已跃起几乎无法避开,身体一缩避开头顶的长剑,再一个横旋避开腹部的剑,腿一张踢开右侧近身的长剑。下坠的身体被左手撑起,这时左边左贺凌的长剑又至,带着凌冽的剑气。

卓昱臻暗暗叫苦,只能左手失力,顺势就地一滚。也不知谁的剑刺中他右臂,右肩本也有伤,顿时右肩至右腕失了知觉。再也抱不住怀里的人,在他一滚之下,两个身体分开数尺开来。

卓昱臻惊呼“皓华”,强撑着站起来,已被四个少年齐齐围住。躺在地上的人,同时被左贺凌用长剑指着。

左贺凌瞅了地上人一眼,玩味地笑道:“卓庄主可真是个多情种子呢。却不知你到底喜欢哪一个呢,青枝还是闵皓华?”

捂着右臂,卓昱臻哑声叫道:“别伤害皓华。”

手里的剑向下一抵,架在毫无知觉人的脖子边,左贺凌咧嘴笑:“我若伤他,卓庄主是否会伤心一世。或是觉得就此解脱,可以从此和青枝逍遥快活去了。”

脑中一阵茫然,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顷刻,卓昱臻斩钉截铁道:“不,我绝不让你伤他。”向前跨步想要阻止左贺凌。

“别过来。”左贺凌笑得意味更深。“他现在的生死只在我一念间,你若是再踏前一步,我就立刻杀了他,我倒想看看你对他有多少真情。不伤他也简单,你现在自刎在我面前,也省得我自己动手。”向一边的少年使了个眼色。

一柄长剑被丢在卓昱臻脚边。

卓昱臻目光凛凛闪烁,凝着和雪化为一色的人儿。是的,他本就欠皓华的,欠了他的何止一条命而已,可是如果今日自己就此死了,就能救得了他?就对得起他了?那师傅师叔对他的殷勤期盼又该怎么办?青枝又该怎么办?那些为他流离失所的人又该怎么办?他欠的又岂止是哪一个人。他曾经暗自发誓,要做一个为国为民的仁君,要还所有人一个没有纷扰,平和安乐的天下。就此死去,他又怎能甘心?!

但是皓华,他这一生最是无法弃置不顾的人儿,他怎能眼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僵硬地蹬身拾起长剑,慢慢架上自己的脖子。

左贺凌仰天哈哈大笑,猖狂的笑声里有着明显的得意。“卓昱臻,你真是天下最大的蠢货。如此好戏,可惜青枝不在。”剑又抵了抵,双眼精光暴射。“快。”

话音刚落,“呯”“呯”“呯”三声巨响,平地骤然迸出一团白雾,抛起地上的积雪,所见之处全部白茫茫一片。左贺凌大惊立即屏住气,耳边听到两声惨叫,微一凝神,想起地上的人,俯身去拉。惊觉人已不知所踪。电光火石间,让他分心再来救人,这绝不是一人所为。

跃出白雾,果然见卓昱臻、魏子勋和赵同三人在林间疾奔。想跑?到嘴的肥肉岂能再吐掉!啸声起,路儿和另一位少年跟着追了过去。方才片刻间,竟就杀了两个人。左贺凌狂躁恼怒地催动内力,剑光陡起,身形快了数倍。他要在今夜杀了卓昱臻。

赵同怀里抱着个人,武功本就不高,更不会什么卓绝的轻功,渐渐感到吃力,一会儿就被两个少年围住,魏子勋回身去助他。卓昱臻心一分,脚下一滞,也被左贺凌赶了上来。六人在这雪原上混战起来。

魏子勋招式不够灵活,但内劲雄厚,二个少年片刻功夫便给他伤了一人。二少年后跃,再不近身猛击魏子勋,而是利用轻巧的身法缠打赵同。魏子勋往往为救赵同反而牵制了自己的手脚。这边卓昱臻右臂无法施展,虽有‘渡步踏星’相助,但左贺凌的剑法实在太过凌利,自己无论内劲和身法都不是他的对手,很快便不敌,趋于下风。

左贺凌剑气如虹,长剑卷着雪沫,直逼卓昱臻。魏子勋看卓昱臻吃紧,全力一掌拍向身边的少年,那少年本就受伤,再受不住一掌哀声倒地。魏子勋出掌挥向长剑,想将剑峰击偏。哪知左贺凌突然换手,持剑的右手换到左边,右掌一翻,结结实实拍在魏子勋身上。剑峰微转,依旧疾指卓昱臻。卓昱臻挥出的掌风,皆被势如破竹的剑气荡开,眼看卓昱臻就要毙命于剑下。

倏地,左贺凌腰间一紧,疾驰的身形一顿。低头一看,竟是被魏子勋抱住。

“庄主快走。”魏子勋口角溢血,大喊。一手紧抱着不放,一手再运劲,全力向左贺凌拍出一掌。

左贺凌只当魏子勋已被解决,一心一意全放在了卓昱臻身上。一时大意竟被魏子勋缠住,还中了一掌。气血翻涌,左贺凌震怒,眦目冷笑,连拍三掌到魏子勋身上。

卓昱臻和赵同两人又惊又怒,赵同全力拍向路儿,跃前,拽过就要扑向左贺凌的卓昱臻。“世子,快走,快走。”

“不,子勋!”那是他的兄弟,他俩虽有主仆的身份,却一直情同手足。他俩曾多次一起赴过生死,他俩总是能在危机时,默契十足,灵犀相通。他面对危急从不轻言放弃,而子勋如他的影子,只会求生不会求死。卓昱臻挥开赵同的牵制,要上前去救。

“快走,快走庄主。别管我。”魏子勋狂叫,口吐狂血,就是抱着死死不放手。

左贺凌左手剑转,垂直刺下……殷红的血柱,顺着剑峰而下。

天地间裂出一道光亮,驱散了所有迷蒙,也印亮了隐藏在灰沉中的色彩。

卓昱臻懵了。脑中一片空白如满地的白色的雪,只有地上的血色刺痛了他的眼睛。长剑从魏子勋的身体中抽出,多年如亲生兄弟的人,在他面前缓缓地沐血倒下。那双他一直信任的眼睛看着他,嘴里不断地重复着一个无声的词……重复着……快走!

“快走!”赵同拽住恍惚的卓昱臻拼命地奔逃。

左贺凌目赤如血,一副嗜血如狂的盯着卓昱臻,踢开魏子勋,抬腿就要追上去。胸口猝然剧痛,身体颓然跪下,用剑支地才不至于倒地不起。左贺凌暗道不好,像是毒性发作。今日连连催动内力,又受了一掌,平日被他用内力压制的毒气现在反涌。

路儿冲到左贺凌身边,焦急地大喊:“盟主。你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左贺凌盯着卓昱臻的背影,不甘地道:“我没事只是毒发。路儿,去追卓昱臻,杀了他,快去。快去!”

路儿犹豫了片刻,才道‘是’,腾身向卓昱臻追去。

左贺凌气恼地撑起身体,全身痛如刀绞,几乎提不起力气来。他要找个地方运功将毒压下去。

第六十四章

夜晚积了雪的山林异常酷寒,风呼呼啸啸地响着,像是一首阴沉的丧魂序曲。

青枝双腿抱膝坐在青石上,他坐的地点刚巧算是石壁下方最避风处。自从武功被废后,再也无法调息驱寒,这样的天气尽管将自己抱成一团,缩进石壁间也无法驱赶寒意。再转眸看另一个人,那人也冻得不清,抱着胳膊,在一边起起坐坐,蹦蹦跺跺,仍是清涕横流,吸溜鼻子的样子,哪里还像个倨傲的王爷,倒跟街边的孩童一般。暮熙哥哥,还是没有变啊。忧恼一时有点舒缓,脸上漾出一丝浅笑。

端木昱熙用袖子擦了擦又流出的鼻涕,喃喃地道:“这个魏子勋,说了一会儿,怎么还不来,冷死我了。若是我生病了,回京后定要治他的罪。”走到青枝身前,手一伸将青枝从石壁下拽了出来。“我要坐这里。你一边去。”

青枝踉跄地匍在雪上,抿了抿嘴,缓慢地站起来。让他一边坐,这四周再没有一块可以落坐的地方。原先他坐的那块青石足够坐上两个人,方才他俩一直伙坐着。现在端木昱熙双手抱胸,两腿大张,不仅坐了青枝的地方,还占了所有能坐之处,分明就是不让青枝坐。青枝无奈,只得站着。

“喂,这里有一千两银票你拿去吧。”端木昱熙摔了一沓花花绿绿的银票在青枝脚边。“拿了这些钱,去山下找间客栈,温床软枕的,不比这里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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