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会长大，梁温航也确实在成长，他愈发明白真心的可贵，在仇恨父亲和林蔚芳的同时，他在心里一遍遍怀念和林烨一起的时光。当重新踏上岩城这块熟悉的地方，他心里想的不是家，不是他仇恨的父亲怀念的母亲，而是林烨。那时候林烨说，你到了京都好好加油，等我期中考试周放假我就去京都找你。林烨笑得那样温和，却藏不住前一天哭肿的眼睑。梁温航忘不掉，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感觉。

梁温航告诉自己，这一次，一定要把握住。

但人的想法总是很矛盾的，一边想着要对对方好，一边却又无法克制自己未曾放下的恨意。梁温航不知道事情怎么又就走到了这一步，这分明并不是他的初衷。梁晋的突然造访，让他失去了理智，而林烨的提前回来打碎了他编织的所有美好假象。

林烨说：“你也该走了。”

恨意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空荡荡的心被关在门外。

可不可以不走呢？可以，再原谅我一次么？……

6.往事

一旦一件事情搞明白了，很多事情便说通了。林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梁温航原先对他那么冷淡后来对他那样好的原因，也知道了大学分手的真正理由。大概是经历了大学那一次的伤痛，这一次林烨没有像当时那样崩溃，他从没有那样冷静地直视梁温航无措的脸，将他推出去，然后重重地关上公寓的门。

林烨从没想过他和梁温航会有这么一天，他想过最坏的结果，但绝不是这个。林烨以为，两个男人走一辈子会遇到种种阻力，梁温航最后也许会因为社会家庭的压力离开他，或许，林烨自己某天也会撑不下去，却不知道，真相原来更加残酷，他的一腔热枕，多年情谊，不过是人家报复父辈的一个工具，全都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值得我难过心痛呢？然而，林烨还是呆坐在沙发上，双手掩面，泪如雨下。

第二日，林烨决定，绝口不提此事，特别是在王钰佳面前，免得她又担心，特别是王钰佳现在和刘赋炀处的还不错，他也不想她因此而和刘赋炀关系搞僵。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察觉出了他的异常。

一月份意味着，考试周就要来了，林烨的课也差不多都可以结束，这让林烨小小地松了口气，至少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影响自己的学生。下午五点半林烨接到徐广廷的电话。

“叶子？”

——诶，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儿么？

“你最近怎么了，我是说，你最近情绪不好？”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回短信时候总是比平时更快更多内容。”徐广廷大概也能猜到原因，林烨遇到事情，越怕别人担心，就越欲盖弥彰，“我发的那些个无聊短信，你平时最多回我个恩，最近你每条都回。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林烨有些惊讶于徐广廷对他的了解，转而又有些愧疚。

——不是大事儿，你不用担心。工作上的事儿，我自己能搞定。

“你在撒谎。”徐广廷的声音很严肃。徐广廷也说不上原因，但直觉告诉他，林烨在撒谎。不需要听到看到对方的表情，只听声音，他就知道，林烨在撒谎。

“你和，梁温航还好么？”

——徐广廷。

“恩？”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切中要害。

林烨还是开玩笑的口气，但徐广廷知道，林烨没有说出来的悲伤。

林烨在大学学的是外语，徐广廷学的是数学，说起来似乎八竿子打不着。但有时候，缘分两个字真的很奇妙，而促成这缘分的竟是一门军理课。徐广廷并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好学生，对这种形式主义的课程更是不屑一顾，因而十节课里八节课翘了，两节课睡过去了。第五次军理课，他却栽了一遭。

徐广廷还记得那天天气阴沉沉的，午饭时候就开始下雨，理所当然的，他把下午一二节的军理课翘了。谁料没几分钟，他的室友给他来了短信。

“吕教授说下节课点名，速到！”

徐广廷咒骂了一声，慌慌张张出了门，出了门又发现没带伞，懒得回头的他只得骑上自行车往前冲。到教室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从后门闪进去。公共课大教室，人特多，他瞅了半天也没找到室友，就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去。坐在他边上的正是林烨。林烨当时埋头啃一本英文小说，不时还做着笔记，压根没有注意到徐广廷。林烨没注意到不代表上面讲课的老师没注意到。

“后面那位穿墨绿色夹克的男同学，对，就是你，请你跟大家说一下我国军队的概况。”

徐广廷头都大了。这时候，林烨把课本翻到相应的页码，悄悄推到徐广廷的桌面上。徐广廷看着桌上突然多出来的课本，诧异地看着林烨，林烨笑着对他眨了眨眼。徐广廷愣了愣，这才照着课本磕磕绊绊念了起来。

讲台上吕教授扶了扶眼镜：“这位同学说的还可以，坐下吧。”

徐广廷如释重负坐了下来。他轻声对林烨说：“谢谢。”

林烨笑笑，把书移了回来，说：“下次可别再这么倒霉了。”说着又开始对着英文小说做起笔记。

在此之前，徐广廷从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宿命姻缘，但这一刻他真真切切感受到，有些人只一眼就足够印到心底。那滋味，仿佛从指尖到脚底都浸到了温温柔柔的水里，舌尖碰着蜜糖，耳边拂过暖风，不禁痴痴笑出了声。林烨听见低低的笑声，疑惑地转过头看他，徐广廷的脸腾的红了，呆呆道：“不好意思，刚，刚想到个笑话。”

林烨见他这幅模样，也弯了眉眼，忍着笑意说：“你小心老师待会儿又该叫你了。”

徐广廷心里哪还有什么军理老师，舌头比脑子更快，直问道：“同学，我叫徐广廷，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林烨。”

双木林，火华烨，正是繁花似锦、佳木成林。

徐广廷喜欢林烨这事儿，和徐广廷或林烨相熟的人都知道。原因无他，徐广廷太过殷勤，连王钰佳见了都要感慨一声，如果这都不是爱！

王钰佳不止一次对林烨说，要是没有梁温航，跟着徐广廷绝对没错，可惜啦。林烨只能扶着额叹气。不是他没和徐广廷说清楚，而是徐广廷就像个牛皮糖，甩甩不掉，骂的狠了看着对方无辜的眼神偏偏还觉着内疚，更了不得对方是个识情识趣的，惹人厌的事儿半点不做，拒绝的话都打在了棉花上——我不介意你有男朋友，我愿意做你最坚实的备胎。

关于这事，梁温航也知道，在梁温航没出国之前，王钰佳乐意把她知道的关于林烨的情况与梁温航分享，尤其是这种幸灾乐祸的事。

“嘿，你知道么，我们学校有个学数学的，对我们烨烨芳心暗许，撵都撵不走啊！”

梁温航只吐出两个字：“贱人！”

这时候王钰佳还挺高兴陪他骂，不过不久后王钰佳就把这两个送回给了梁温航。

那是在林烨跟他妈妈出柜不久之后，大林老师断了林烨所有的经济来源，林烨每周出去做家教赚生活费。王钰佳被林烨勒令不许想梁温航透露，可不想梁温航竟然和林烨分手了。王钰佳知道他俩分手时梁温航已经坐飞机去了国外，王钰佳狠狠地往梁温航的QQ发了无数个“贱人”，然后抱着林烨哭。

那段日子，让所有关心林烨的人都很害怕，因为林烨看起来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上课，家教，然后慢慢消瘦，他还是每天微笑着，对所有人说他很好，但眼底没有笑意。而徐广廷却似乎从以往那个纠缠不清吊儿郎当的形象中走了出来，成熟地让人侧目，他搬进林烨的隔壁宿舍，每天把早饭放在林烨寝室门口，帮他打好热水，林烨出去家教，他就跟在后面，在小区门口等，再一路跟回来。徐广廷不再向以前一样把喜欢什么的挂在嘴边，而是默默地陪伴着。

一开始林烨还没什么反应，没几日，林烨就找徐广廷一起吃饭，笑着对他说：“你别这么跟着我了，我没事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和王钰佳都别把我看得太脆弱了。”说着戳了戳碗里的饭，迟疑了一下又说，“你就算对我再好，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徐广廷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喜不喜欢我无所谓。重要的是，你自己什么个情况，你要骗别人骗自己，我没办法，但你不能阻止我帮你管着你自己。”

林烨低下头不敢看徐广廷的眼睛，有些自暴自弃地说：“你凭什么管我，我自己心里都有数。”说着想起身去倒饭。

徐广廷一把把他按下，翻过林烨的手掌，手心里浅浅的一道道伤痕让徐广廷有些恼怒，林烨撇过头不看他。徐广廷松了手，只说：“你再多吃一点，才了一两饭你要成仙么？”

林烨原以为徐广廷要指责他，却不想他这么说，眼圈有些发红，默默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咀嚼起来。眼泪不知不觉间落到碗里，林烨有些哽咽。

“你说为什么，我对他那样好，他要和我分手，你对我这么好，我却不能喜欢上你呢？”

这话戳的徐广廷心里说不上是心酸还是心疼，他说：“没事的，过几个月，大不了，再过几年，你兴许忘了他爱上我了。”

没事的，只要我喜欢你就好。

7.往事2

就这样，又过了两年。两年过去，林烨把梁温航带来的伤害埋在了心底，他依旧温和地笑，认真地学习，努力地工作。他再没有往日的稚嫩，他是系里排名第一的大四学长，是老师眼中可靠能干的优秀学生，是学弟学妹咨询学习相关事情的第一人选，他看上去依旧清瘦，却似乎挺拔得可以扛住一切责任和负担。但王钰佳知道徐广廷也知道，不论林烨表现的多坚强，他心里仍有无法触碰的禁地。王钰佳替徐广廷可惜，徐广廷倒是一如既往心甘情愿。林烨打算保研后留校任教，徐广廷和王钰佳都准备毕业了直接就业。要说林烨对徐广廷没有半分情谊是假的，心非木石岂无感，只是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喜欢还是感动带来的错觉，生怕自己一时迷惑反而给徐广廷带来伤害，因而一直对徐广廷还是保持安全的距离。

四月，正是姹紫嫣红的时节，毕业生们除了确定保研或是已经拿到offer出国的几乎都处在忙忙碌碌的状态。徐广廷则不然，数学系一直是特别吃香的专业，而他的成绩很好，省城好几家公司已经向他抛出了橄榄枝，在学校里已经是让人艳羡的对象了。这日，徐广廷来林烨寝室，拉他去吃饭，林烨想了想，便跟去了。

两人在食堂坐下，徐广廷吃着吃着，突然说：“叶子，我们恋爱吧。”

林烨撇撇嘴，放下筷子：“这是你第N次在吃饭时候说这话了，需要我再拒绝你一次么？”

徐广廷笑笑，认真说：“我知道你每次都要拒绝我，可是这一次我希望你再认真考虑一下，我都想好了，叶子你保研当老师，我在岩城也物色了一些不错的公司，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在外面合租。而且你放心，我和家里也都谈过了，我的父母很通情达理，不会阻拦我们在一起。我知道你并不是不喜欢我，你只是还是怕，但是叶子，你要一辈子缩在蜗牛壳里吗？”

林烨的眼神有些躲闪。以往徐广廷表白的多了，他权当是玩笑就过了，但这次不一样。而那厢徐广廷话说的成熟老道，心里却也是咚咚打鼓，每每近距离看到林烨一颦一笑，他总感觉节奏被打乱，词不达意。

林烨咬住筷子，含糊道：“你让我再想想。”

不得不承认，徐广廷的话让林烨很心动。晚上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林烨不是圣人，他也是自私的，他知道错过了徐广廷兴许就没有这么好的人了，也许他现在还没真的喜欢上他，但却是有好感的，他很犹豫，该不该试一试。这么想着，他给王钰佳发了个短信。

——徐广廷又跟我表白了。

【王大小姐】：然后呢？有什么新鲜的？

——我有点犹豫……

【王大小姐】：我说你，赶紧答应了的吧，这么好的男人哪里找啊。况且人家是要为了你放弃去省城大公司工作的机会诶，这么感天动地你还不答应？有你这么别扭的人么orz

——我再想想。

【王大小姐】：圆润地滚！

王钰佳的话让林烨突然有些警醒，徐广廷是要为了他放弃去省城工作的机会，那他以后会不会后悔？答应他，就是耽误他的前程。像，像梁温航，当初那样好，最后不也是因为想要出国才说要分手。况且，自己对徐广廷也只是有好感而已。如果自己最后还是无法爱上他，那对徐广廷也太不公平了。林烨摇摆不定的心终于还是定了，拒绝他。林烨没有想过的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在乎公平不公平，前程不前程，哪怕一个机会也好，徐广廷愿意留在这里，他认定林烨是他一辈子的幸福。然而当局者迷，林烨不愿面对徐广廷，直接发了短信给他：

——对不起，我想，我还是没办法答应你。

23：48，徐广廷回复：

——恩。还是朋友？别把我当瘟神躲，我会很伤心的QAQ

林烨叹了口气，说不上是释然还是愧疚。

——恩，还是朋友XD

毕业后，徐广廷去了省城发展，说起来，他本身就是省城人。林烨去车站送他的时候，被他蹭去了一个贴面吻。徐广廷痞痞地笑，林烨赏他一个白眼。徐广廷提上行李上车，回头挥手，林烨也使劲挥了挥手，这一别，大约久不再见了。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有些人总是很长情，不论对方身在哪里，不论对方身边有谁，他们总是默默关注着，默默念想着，不时窜出来显显存在感，努力争取着，被对方爱上的机会。人们总是嗤笑这些人傻，却不明白他们甜蜜的忧伤。徐广廷毕业工作好几年后，徐广廷的父母看不下去了，他们说，喜欢要争取，整日里对着电脑对着手机翻来覆去看短信啾啾就能拯救自己了？给你两条路，一：滚去岩城正儿八经追求人家；二：选其他树吊一吊试试，总而言之，不要再在我们老两口面前扮情圣了，圆润地滚！徐广廷的大姐也发话了：如果三十岁了还没好好成个家你也别姓徐了。出息！

徐广廷顿感亚历山大，但他能想到的这辈子愿意共度余生的人，脑里全部是林烨，温柔的笑，调皮的眨眼，伤心的泪，自信的眼神，连拒绝时嘴角的不忍都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吻上去。一定是月老把他的红线紧紧缠在了林烨身上，所以才让他的眼里再看不到其他人。徐广廷放下手里的烟，是时候该回岩城了，自己放手的也太久了。但命运就像跟徐广廷开玩笑，当他终于决心回岩城找林烨，却没想到，梁温航这个混蛋却从国外回来了，他俩还和好了，用脚丫子想都知道梁温航说的是谎话！揭穿的话，林烨会更伤心吧？

徐广廷不知道究竟是林烨被蒙骗比较惨，还是自己这样出局更倒霉。无论如何，这次他不会让梁温航再有机会伤害林烨。

只是，从没有什么事情是在谁的掌握之中，该发生的总会发生，人总免不了看到最残酷的真相，且不因为徐广廷美好的愿望而发生改变。

8.亲人

当徐广廷感觉到林烨的异常时，他明白他的预感成了真，而自己依旧没能护好林烨。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林烨开口说：“我和他，分手了。”

徐广廷听着，林烨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徐广廷说：“我过来陪你。”

“不用。哪有那么脆弱啊。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话是这么说，第二天下午四点徐广廷还是赶到了岩城大学，他发短信给林烨问他在东区外语教学楼第几层的教师办公室。林烨过了几分钟才看到，哭笑不得地打电话给徐广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