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烨没做声。

“你倒是吱个声啊！”王钰佳恨铁不成钢。

“可我还是没办法忘记他，顺其自然吧。”林烨想着梁温航的那个眼神，“不过你放心，他不招惹我，我也不会去找他的。”

林烨说的一派轻松，王钰佳却知道他在期待。这大概也是没办法的事，王钰佳虽然讨厌梁温航，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曾经对林烨很好，即使是当时分手，也是尽力不让林烨难过。如果是换个人，王钰佳或许就会觉得，出国分手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有什么大不了，但这个人是林烨，王钰佳无法容忍。她深知林烨为这段感情付出了多少，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到把一切强扛在肩头的男人，这大概是林烨的劫。而他梁温航，什么都不知道。

林烨回家后凳子还没坐热，刘赋炀就来了电话。

电话内容清楚明晰，大意是梁温航当年出国和林烨分手从此断了联系，并不是梁温航个人意愿。梁温航大二和家里出柜了，梁温航的爸爸对此感到非常愤怒，勒令梁温航和林烨分开，并以林烨为由威胁梁温航，梁温航不得已出国。回国后，梁温航的爸爸自顾自地给梁温航安排了相亲，两方家长一头热，梁温航原想联系林烨，却也觉得这时候并不太好，谁知糟心事还没搞定就意外遇到了林烨。

“林烨，我可以保证我所说的都是真的。我和梁温航认识也不算短了，他是怎样的人我知道。那时候我虽然不知道阿航的男友是你，但也很知道阿航其实并不乐意出国。他和你分手那天，一个人坐在寝室阳台上喝酒，喝到后来，”刘赋炀顿了顿，“那是我头一次见他哭，没有哭出声，但满脸的泪。当时对很多事情不了解，觉得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非要分手。后来知道他当时男友是你的时候觉得他辜负了你，然后他才告诉我这些事。你们俩的事，我一个外人不能说什么，很多具体的阿航不说我也能想象得出。他不比你容易。这次当众出柜，阿航的决心你也看到了，我呢，充其量是个说客，阿航说不出口的事我来帮他说。不过毕竟过了那么久，你俩能不能破镜重圆，还是看你现在怎么想。”

林烨愣愣地挂了电话。是他弄错了么？梁温航并没有因为前途而放弃自己，是自己一直误会了他。

竟然，是自己误会了他……

“叮咚~~~”

林烨打开门，门外站着的，赫然是梁温航。只见他拎着行李箱，嘻嘻笑道：“我被赶出来了。”

林烨再也克制不住捂住脸呜咽起来。梁温航放下行李，揽住他的肩，轻声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梁温航，你会出柜么？

—会，你呢？

——我也会。

3.温馨

林烨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和梁温航还是高三，两个人在学校附近的小区租了公寓，公交车只三站。梁温航给他讲物理，他在梁温航面前秀英语。忽的到了傍晚，他给梁温航做番茄鸡蛋面，梁温航倚在门框上冲他笑。再然后，门铃响起来，响着响着就变作了电话铃，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林烨大二时候的铃声。林烨带着欣喜接了电话，电话里梁温航说：“分手吧。”声音透过手机带着金属冰冷的触感。林烨被吓醒了。他腾地直起身，扶住额头。

“醒了？”梁温航倚着门框微笑。

在做梦？林烨还有些愣愣的。

“我做了早饭，再不起来就凉了。”梁温航就站在那里，温柔的，生动的。

林烨一下子清醒过来，梁温航现在寄住在自己家里。与其说是寄住，不如说是突然成了半个主人。不过，谁能告诉他梁温航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梁温航像是听到了林烨的疑惑，不无得意地说：“我在国外几年除了学怎么挣钱，生活上也是有很大进步的。要不要检验一下？”

林烨嘻嘻笑了起来：“那我可要好好考察考察，我还记得当年某人煎鸡蛋煎了八个最后没一个能吃的，今天有煎蛋吃么？”

林烨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起来像挂在天上的月牙，梁温航心底一片柔软，拧了拧林烨的鼻子，说：“有的，我的陛下~”

林烨从善如流，道：“辛苦皇后了，待朕洗漱一番再到厨房试试皇后的厨艺。”说着掀开被子，凑到梁温航嘴角轻吻了一记，然后大摇大摆地进了浴室。

梁温航摸着嘴角，眼眸闪烁。

林烨喜欢吃全熟的鸡蛋，但也不喜欢太焦，梁温航做得刚刚好，配上小米粥和楼下包子店的小笼包，一顿早饭吃得有滋有味。刷碗时，林烨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嗫嚅道：

“你就这么离家出走，梁叔叔那边怎么办？”

梁温航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过了一会才说：“你不恨他么，要不是他，你就不会那么辛苦，我们也不会分开那么多年。”语气里有隐隐的怨恨。

林烨苦笑着说：“为人父母，总是希望儿女过得幸福，毕竟同性恋这条路太难走了，他们也很难接受的。像我妈，当初放狠话说不要我这个儿子了，之后再没理会过我，但其实心里面还是很牵挂的。后来我博三时候胃溃疡住院，王钰佳偷偷告诉她，她来找我，哭的那叫一个稀里哗啦。说到底，都是我们对不起他们，辜负了他们。梁叔叔一直对我那么好，我却和他的儿子搅和在了一起，他生气是自然的。”说着林烨想起婚礼那天梁温航的爸爸过来和他聊天，态度亲昵，心里有些奇怪，却也没说出来。

梁温航第一次听林烨提及他出柜的事，心里很是酸涩，之前在刘赋炀那里听到关于林烨出柜的事时，已经几乎被愧疚淹没，亲耳听到的时候更是苦痛难忍，他抓住林烨的手，问：

“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出柜的事？”

林烨愣了几秒，笑着说：“你不也没有告诉我你出柜的事儿，出国的原因也不告诉我，连‘等我’两个字都不愿意讲。”

“我不想你有负担，也不想你傻等。”

林烨一双笑眼，自然接道：“我也一样啊。”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并没有将梁温航的心绪抚平，反而让愧疚更甚。而林烨刷着碗，细小的漂亮的泡沫淹没过他的手，他快乐地哼起歌来，完全没有意识到梁温航心底的痛苦纠结。

梁温航没有再去他爸爸的公司，白日里就忙活自己的公司。林烨刚听到梁温航有自己的公司的时候，心中难免愤愤，某些人怎么就混的那么好呢。梁温航笑着解释说自己在美国就开始创业了，很大程度上也是想真正独立，不想一辈子在父辈的庇荫和束缚下生活。林烨摆摆手让他自由地去，自己坐在电脑前开始日常的翻译工作。翻译做得差不多的时候，忽然想到该给王钰佳说一下，便给王钰佳发了短信。

王钰佳先是回了一个愤怒的表情，过了几秒又发了条：“等我开完会给你电话。”

十几分钟后王钰佳的电话如约而至，开场就是：

“卧槽，你们两个速度要不要这么快啊？具体的呢？狗血情节一个不许漏啊！”

林烨细细解释了一番。王钰佳发出喟叹：“果然，生活才是狗血的温床。不过梁温航居然真的跟你那么多年没联系，他也太能忍了。梁温航他爸也够狠的，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啊。”

“恩。也是为了梁温航好吧。”

“以前梁温航就和他爸不亲，这下可是全崩了。不过反正是梁温航自己做的决定，你可千万别圣母病发作想缓和他们父子关系，吃力不讨好的。哎呦，突然想起昨天梁温航爸爸跟你说话那慈父的语气，都有点起鸡皮疙瘩。”

“梁叔叔以前对我很好，说话语气一直是那样。”

“你脑子里装开水的啊，他以前是对你好，可是你们大二他就知道梁温航和你搞到一块去了，那他还一副你亲爹的样子，这城府得多深啊。要是换成你的婚礼，你妈看到你朝思暮想的男朋友来了，你觉得阿姨是会把他踹死呢还是踹死呢？”

林烨噗的笑了，随即一本正经道：“踹死倒还不至于。”

“是吧？你也小心着点梁温航的爸爸。谁知道出什么幺蛾子呢。”

林烨应下了，心里却还是有些疑惑，他总觉得梁温航的爸爸并不是那样的人，却又找不到什么话反驳。

下午梁温航回来，顺手带了菜场门口老店的卤味，林烨向来喜欢那家店的小肠卷。林烨做好了饭，梁温航开门时候闻到饭菜香味，心里一片柔软。真好，这么多年，默契都还在。饭后无事，林烨看学生发来的作业，梁温航就在边上瞅着。

林烨在学校上的课除了大学英语，还有一门《英语影视欣赏》，原是个女老师教的，结果那老师怀孕后消极怠工，教学组就只好找他替上。学生上这课也就是挑个轻松点的课凑够英语学分，林烨也就不太严格要求他们，一学期交两篇观后感，期末象征性考个试就给大家过了。这次恰好是学生交第二次观后感的期限。陆陆续续的林烨邮箱里也积了不少观后感，趁闲着林烨也拿出来看看。第二次观后感的几个主题电影是《rebecca》、《alien》、《themist》和《flipped》。有个学生全片幅都在吐槽迷雾的结局，另一个学生全片幅吐槽迷雾里的女疯子，再还有论述《rebecca》里的管家一定是暗恋rebecca的，五花八门，看得林烨直乐。

“写怦然心动那几篇写得都还挺好的。”梁温航评价说。

“也就怦然心动没什么嘈点吧。当年看到迷雾的结局我也差不多要一口血吐出来了。”说着林烨打开excel在吐槽迷雾结局的学生后面标注了个A。

“我记得当年王钰佳看了rebecca的小说后怂恿你去看小说，然后你拉我一起在房间里看rebecca的电影。”

“结果你睡着了！”林烨愤愤不平道。

梁温航笑了：“实在是受不了那个电影的节奏，闷得要死。当时你也跟我念叨说那个管家一定是暗恋rebecca。所以这个学生也一定是A了？”

“唔，这个学生不行，语法语态错得太多了，给B+都勉强了。”

“呵呵，当起老师来都是有模有样的了，我的林烨果然是不一样了。”

林烨瞟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怎么，有意见？”

“没有，只是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很多。”梁温航把头趴在林烨的肩头，闷声道。

林烨放下鼠标，轻声说：“我也错过了很多啊。”

房间里静静的。

“记得高三时候我们还一起在音像店租碟子窝在被子里看过真爱至上。那感觉真好。”林烨换了个话题。

“那再看一遍吧。”梁温航说，“以后都不要再错过了。”

梁温航拉着林烨钻进被窝里，打开笔本。旧的故事，旧的情节，但温暖和爱却没有变旧，两个人十指相扣，影片结束的时候，也禁不住彼此微笑拥抱和亲吻。

就像那时候一样，温柔缠绵地做爱。

4.扫墓

林烨和梁温航一起的事情，除了同王钰佳说，过了几日也跟大林老师和一个大学同学交代了一下。大林老师半晌没反应过来。

“你说谁？”

“梁温航。”

“梁晋的儿子，你那个高中同学？”

“恩。”林烨不免惴惴。

“你大学出柜时候的男朋友是不是也是他？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大林老师很严肃。

“我和他高三就在一起了。”林烨说到这个很是心虚。

大林老师闻言心中很是不爽，但也无可奈何：“梁晋知道么？”

“知道的。”

“什么态度？”

“反，反对。”

“你改天把梁温航带过来，我们吃顿饭。”

林烨舒了口气。

“你妈我年纪也大了，你从小听话，以后也给我省点心吧。”

“诶。”

林烨想起小时候，大林老师因为工作缘故不太管教林烨，林烨爸爸又早早过世，林烨基本是外公家住两天奶奶家蹭几顿这么过来的，有时候一天都见不到大林老师一面。林烨小时候也很委屈，跟爷爷奶奶抱怨，爷爷对他说，是因为爸爸过世早，妈妈看到林烨难免想到爸爸心里头难过，所以就一门心思扑工作，让林烨要理解。林烨小学四年级后情况就好许多了，许是大林老师从丧夫之痛中走了出来，对林烨明显也关心很多，林烨对这份迟来的母爱很珍重，总是争取在学校表现得很好来博母亲欢心，生怕让妈妈失望。但与梁温航相爱后，林烨生命里重要的人多了一位，甚至不惜与母亲决裂也要同他一起。大林老师生气过，愤恨过，也后悔过，作为一位母亲，她还是妥协了。挂掉电话时，大林老师忽然想，梁晋恐怕也是焦头烂额了吧，怎么每次他们俩都是同病相怜呢？命啊！

而林烨的那位大学同学回了短信：

——收到~但是我对你的心意不会改变(^_^)，不论你身边有谁，我都不会放弃，就算你最后找了个女人登记结婚我也一定会把你们拆散~对啦，下个月我到岩城子公司工作，求林烨接待！=3=

林烨无奈地扁扁嘴，回了句：

——徐广廷你够了！

几秒后。

——哼(ˉ(∞)ˉ)唧

梁温航回到家，桌上摆好了饭菜，但林烨却不在，桌上一张便签纸上写着：

我去上课了，好好吃饭O(∩_∩)O对啦，我妈说改天我们一起吃饭，梁先生请做好准备！

梁温航眯起眼睛，紧紧攥住了便签纸。

周日时候，林烨果真带了梁温航去大林老师家。大林老师没有很热络，但也不冷淡。一顿饭下来，大林老师还没表个态。林烨有些沉不住气：

“妈，我和梁温航以后会好好过日子的。”

大林老师笑了笑，说：“人家梁温航还没说什么呢，你着急什么。”

梁温航看着大林老师，隔了几秒才说：“合该让我先说的。林阿姨，我保证会对林烨好，不让他受一点委屈，我们以后，会好好过日子。”

林烨心里暖暖的。

但大林老师还是表现的淡淡的：“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就好。林烨，你和我进来一下，我和你有话说。”

进到卧室，大林老师坐在床上，叹了口气，道：“梁温航这个人，我其实一直以来不是很喜欢。但既然你喜欢，我也没有意见。好好过日子，受了委屈别一个人忍着。”

林烨有些迟疑：“妈，你为什么不喜欢梁温航？”在林烨看来，梁温航虽不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但也是很得人缘的，况且大林老师认识梁温航也很久了，如果不喜欢梁温航为什么以前不说。

大林老师垂下眼睛，说：“我和他父母以前认识……他给我的感觉有些……”大林老师就这个继续说。

“有些？”

“算了，可能是我有点偏见。你和他一起自己过好就可以了，但是也别一头栽的太深。”

“恩。”

“出去吧。”

临别时，梁温航说：“林阿姨，我想什么时候也祭拜一下林烨的爸爸。”

大林老师突然变了脸色，心里莫名有些不安，但语气还是很克制：“要去就去吧。”

在梁温航的要求下，林烨带他去了林烨父亲的墓地。林烨的爸爸姓包，林烨是在他爸爸去世后才改姓林的。在林烨印象中，林烨的爷爷奶奶对母亲做的决定似乎从来没有反对过，自己去爷爷奶奶家的时候也总是格外被宽容。林烨对自己的爸爸几乎没有什么记忆，林烨的爸爸在林烨才两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出车祸，之后林烨的妈妈也没改嫁。早前每年清明，大林老师过来扫墓，心情总是格外差，最近年纪大了或许是看开了变得淡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