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温航放下花束，在墓碑前深鞠了个躬。

梁温航说：“你长得更像你妈妈。”

“恩，大概吧，我爸照片很少，我也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你想他么？”

林烨噗嗤笑了：“我记得很早以前咱俩刚认识那会儿，你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啊，从小对我爸没印象，谈不上想不想。”

“恩。”梁温航也轻轻笑了，又有些落寞地说，“我倒是很想我妈。”

林烨伸手拍拍他的肩：“改天也去看看你妈妈。”

“好。我妈和我爸一向合不来，我妈要是还在，一定特别喜欢你。”

“恩。”

回去的路上，郊外的风透过窗穿进车子，林烨闭了眼睛休息，忽然记起两人是熟悉起来的细节了——

那一日班级填表，父母那一栏，自己是父亲亡故，而梁温航是母亲亡故。梁温航看到林烨表格的时候怔住了，然后问：“你想你爸么？”

林烨的回答大约还是一样。梁温航的母亲是他初二那年去世的，或许是找到了合适的倾诉对象，梁温航说了许多许多，诸如父母关系不好，自己很怀念母亲厌恶父亲一类的话，林烨也讲了小时候自己被大林老师忽视的事情来开解梁温航。分享秘密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就亲近起来了。

原来是这样熟悉起来的，林烨想。这么说起来，自己的爸爸和梁温航的妈妈还算是半个媒人呢~林烨莫名有些雀跃，仿佛自己已经被梁温航的家长认可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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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份，最低气温已经只有三四度的样子，梧桐叶刷刷地落下，街上的行人都有些瑟缩，而林烨却很快乐。这个冬天真是最美好的冬天了，林烨想。林烨拢了拢围巾向英语教学楼走去。学生们像是被老师的快乐感染，上课时候也充满了活力，不论是presentation还是即兴debate，都很是热火朝天。下午五点半下课，天几乎全黑了。忽的林烨的手机响了。

——叶子，我已经在岩城了~

电话里的声音充满了喜悦。

“你过来不会提前说一声么？”林烨叹了口气。

——想给你惊喜啊~叶子你要欢迎我去你家做客么？或者小住几天？

“我现在和我男朋友住在一起。”林烨觉得气都叹不出来了。

——哦。

不用想都知道徐广廷的脸上写满了受伤。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好！我在城北火车站大门口，冷死啦！叶子你快点~

徐广廷又活了过来。

林烨给梁温航打了电话，说了下要去火车站接大学同学，梁温航嘱咐他注意安全，语气平和，但林烨不知道，梁温航在听到徐广廷这个名字的时候攥紧了手，目光里一片阴沉。

林烨工作的大学到火车站有些远，林烨打的过去也花了半个多小时，见到徐广廷的时候，徐广廷站在车站大门口，一身墨色长大衣，拿着手机一动不动，乍一看真是个严肃挺拔的年轻成功人士。不等林烨过去打招呼，徐广廷自己就屁颠屁颠地过来了，一瞬间又成了大学时候那个傻大个。

“叶子，好久不见。”难得的，徐广廷还有些羞涩。

林烨一见他这幅样子就乐了。

“好久不见~对了，你公司在哪里附近？今天是住酒店还是已经安排好了？”

“我公司在钢铁路那块。我在岩城买了房子，不过还要再收掇一下才能搬进去，这两天还是先住酒店。”

林烨细细打量了徐广廷，挑起眉毛说：“看不出来，这还真是成功人士啊，工作没几年，房子都买上了。”

徐广廷不好意思了，说：“哪能啊。这不是打算在岩城长久发展么。父母有资助哈。”

徐广廷的家里是条件不错，林烨印象中大学时期徐广廷虽不是花钱如流水，但也是随心随性的主，可见一斑。

“呵呵~走，领你先去住店，放了东西，再带你回味一下岩城美食。”

徐广廷跟在林烨身后，看着林烨的背影，清瘦一如大学时候，心下一片柔软，暗想，这个人，这次我一定要保护好。

5.旧友

林烨领着徐广廷去了一家便捷酒店，等徐广廷略微收拾一下已经七点多了。两人就近在一家岩城菜馆吃晚饭。

油炸小溪鱼，干锅包菜，葱油蛏子，干炒米面，加上菌煲，两人都吃得很欢。

饭间，林烨问：“在省城干的好好的，怎么想的来这边了？”

徐广廷说：“本来么，我们公司就打算扩展业务开分公司，岩城这边虽然不是一线城市，但经济发展好，不趁现在来分杯羹以后就晚了。年中就开始部署了，我过来这边算是肥差。”

林烨笑了：“这么正经说话都有点不像你了。”

徐广廷也笑了，随即又严肃道：“我还没问你呢，怎么和那个人和好的？”

林烨说：“其实早年那些事，我和他，唔，怎么说呢，都是误会吧。他从国外回来，又当众出柜，自然而然就和好了。”

林烨说话的时候，眼底洋溢着满满的幸福，徐广廷低眉喝了口茶，唇舌上是褪不去的苦涩。

“那他知不知道你当年出柜的事，你那几年过得那么辛苦。”

“当然是不知道的。”林烨的唇角上扬，半开玩笑地说，“他那时也跟家里出柜，被家里逼得出了国。如果他那时候知道我也出柜了，估计他爸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出国的了。”

徐广廷仍然没有抬眼，放在左腿上的手紧紧攥着，他说：“这样啊。”

这样子么……

“喂？”

——是林烨的前男友么？我是他的同学，我叫徐广廷。

“……”

——林烨他，之前跟家里出柜了，他妈妈完全断了他的生活费，他一直过的很辛苦，现在因为又和你分手各方面情况都很糟糕，你能不能过来看看他，至少告诉他为什么分手，拜托了，只有你能帮他。

“凭什么？”

——什么？

“他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已经和他分手了。”

——他是因为你才……

“你是他同学？呵，喜欢他？那就去追呗。”

嘟—嘟—嘟——

这通电话，徐广廷一辈子都忘不了。绝对不可以再让这个人伤害林烨，绝对不可以。徐广廷的眼中划过一丝狠厉。

林烨晚上回到公寓时已经大约十点，梁温航捧着笔本靠在床头，看见林烨回来，扔下笔本上来就是一个熊抱。

林烨拍拍他的手，笑着说：“我去洗个澡。”

等林烨洗过出来，见梁温航一直盯着他，调侃道：“今天这是怎么了？”

“那个什么徐广廷是不是就是你大学时跟我说的那个人？”梁温航很严肃。

林烨颇有些惊讶：“你居然还记得。”

林烨掀开一边的被子窝了进去，梁温航抢过他手里的毛巾，轻轻柔柔地帮他擦起了头发。

“怎么不记得。你今天干嘛去见他？”

林烨笑了：“我都拒绝他百来回了拜托。我和他现在只是好朋友而已。他啊，也就嘴上不松口罢了。他以前帮过我很多，现在来这边工作，我好歹也尽点地主之谊吧。”

梁温航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林烨不解地看着他。

“他对你那么好，你那时候为什么没有和他在一起？”梁温航声音闷闷的。

林烨迟疑了一下，握住梁温航的手，温声道：“说实话，其实我也想过，与其总是对过去耿耿于怀，不如和他试试，毕竟最难得是有心人。但是那时候他研究生毕业工作，比起岩城肯定还是省城发展好，我也怕自己因为自己的自私不单拖累他，最后还会辜负他，还是决定拒绝他。现在的话，我和他还能插科打诨，比起做情人，肯定还是做朋友的自在。再者，我气运那么好，又碰到了你不是。”

梁温航看着林烨坦荡的眼神，心里一痛，却还是装作不高兴的模样，说：“你不要和他经常往来。”

“遵命！老婆大人~一定万事向您汇报！”说着林烨凑过去亲了梁温航一口。

梁温航皱起眉头，佯怒道：“老婆？看你皮痒了不是！”转而又换了口气，轻佻道：“是老婆还是老公，你自己最清楚不过，要不，今晚再来试试？”

林烨也不矫情，双手攀在梁温航的肩上，眼尾上扬：“你倒是来啊~”

天雷地火，一番云雨。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大雪。和梁温航一起的日子，每一天温暖像春天，就连平日最讨厌的冰雪天都显得格外美。本来林烨打算和梁温航一起去看电影，却在几日前接到学生会邀请，外语学院迎新晚会上恰好要给最受欢迎老师颁奖，林烨作为其中之一定然是要参加的，于是不得不打消了看电影的念头。林烨又想，不若让梁温航和他一起参加迎新晚会。梁温航一想到要坐在一堆教师中间，立马拒绝了林烨，林烨扁扁嘴，那好吧。

迎新晚会大约十点结束，林烨和梁温航打过招呼便去了学校。六点半到礼堂时，学生会的人跟林烨重新确认了一下颁奖时间，因为有老师晚上有重要事情，颁奖从原来的九点提前到了七点半，林烨点头表示记着了。

到颁奖时候，林烨看到自己的照片在大屏幕上闪过，视频里自己的学生笑嘻嘻地说——老师你好帅，讲课时更帅，不免也有些眼热鼻酸。林烨上了台，笑着从领导手里接过奖状，听着台下学生的欢呼，林烨忽然很想梁温航，好想和他分享这份喜悦。下台后，林烨坐在位子上看了几个节目就起身离开了。边上的老李老师好奇问：“小林这么早就走？”

林烨不好意思笑笑：“想和家里人分享分享，心里有些激动。”

老李老师年纪挺大，以前也教过林烨的课，知道林烨的妈妈是做老师的，以为林烨是赶着回去和母亲分享，没做他想，心里很是替林烨高兴：“那赶紧回去吧。”

林烨从礼堂一路走向车库，路边有地摊，卖大小各异的水晶苹果，边上竖了个牌子：“圣诞节平安夜特卖，幸运水晶苹果！亲，不给你的汉纸妹纸基友姬友带一只咩=3=小苹果10软妹币，中苹果20软妹币，大苹果40软妹币，特大苹果70软妹币~~~软妹币请投入小猪储蓄罐——by和姬友们去high了的摊主，喵O(∩_∩)O”。林烨看了忍俊不禁，又看了看在充电台灯下泛着光的水晶苹果们，不禁有些心动，挑了一个中号的苹果，往猪罐罐里塞了20块钱。

林烨把苹果小心放进大衣口袋，恩，圣诞礼物。林烨骑上电动车，裹紧了围巾戴好了帽子，往家里赶去，有种迫不及待的心情。

八点二十七分，林烨站在公寓的门口，手上捧着水晶苹果，令他奇怪的是，门只是掩着。忘记关门了？就在他准备推开门进去时。里面传出了梁温航爸爸梁晋的声音。

声音透过门缝，清晰可闻。

他说：“究竟怎样你才肯放过林烨？”

梁温航说：“这话说的，好像你是林烨他爸爸似的。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你是我爸，不是他爸。”

“我当然是你爸，我恨不得没生过你这个儿子！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和他分手，我才答应你出国，现在呢？翅膀硬了？”

“对，我反悔了。是不是觉得很不爽快，哈，我就是要你不爽快！你知不知道我妈死的时候都在恨你和林蔚芳，死都不肯闭眼。没错，是我故意勾引林烨，玩弄他，甩掉他。你去和他说啊，你看他信不信？你放心，我就是觉得他傻不啦叽贴过来的样子还算顺眼，过两年我玩够了就甩了他，那时候他不就自由了？”

“梁温航，你简直和你妈像透了，一样自私一样恶心。”梁晋难以抑制怒火，以至于声音都有些发抖。

伴随梁晋的怒骂，门外啪嗒一声脆响。林烨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一片片水晶碎片，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手一直抖，为什么停不下来，刚刚，他们在说什么？

梁温航打开门不出意外地看到林烨呆站着，心里死沉死沉。然而当听到梁晋讶异的低喊出“小烨”，梁温航心里的怒火一下又被点燃了，他扯着林烨进屋，而林烨就像个提线木偶，没有任何反应。

“听到了也好。不如我们一起坐下来聊聊你老妈和我老爸的故事，一起，恶心恶心？”梁温航脸上噙着一如既往温柔的笑，眼里却全是讽刺与憎恨。

梁晋显然也已经失去了理智：“梁温航，你给我适可而止！我和林蔚芳有女干情？！你怎么不问问你地底下的老妈是谁恬不知耻勾引包立新，问问她包立新为什么自杀，为什么林烨三四岁就没了爸爸？因为你妈徐程莉她犯贱！”

梁晋吼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二十几年守着的秘密，一夕暴露，看着眼前似乎已经没有任何感觉的林烨，愈发觉得没有颜面面对他。自己的妻子害的他没了爸爸，自己的孩子还凑上前祸害他。

梁温航愣住了，继而冷笑：“我不信。你梁晋说什么我都不信。”

梁晋看起来很疲惫了，颓在沙发上，完全没了刚刚的气势，他看着梁温航，说：“你自己去问你外婆外公，你的事，我懒得再管了。”

梁晋站起来，走到林烨面前，心酸道：“小烨，是我们家亏欠了你。”而林烨像没听到似的，始终低着头，梁晋还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是不敢，只得作罢离去。

梁晋走了，客厅里只剩下梁温航和林烨。过了好一阵，林烨突然拿起畚箕扫帚，到门口把碎片扫了，怕把垃圾袋弄碎，林烨特地找了个小纸盒把碎片装了起来，然后，小心放进了垃圾桶。

“你也该走了。”

心意已经丢了，你也该走了。

番外

十多年前，梁温航刚进高中。邻座同学叫林烨，看起来很书生气的男孩子。梁温航见到他的第一眼就不太喜欢，非要说一个原因的话，大概是，太软了？这样的人相处起来不爽快，而且看到对方吊车尾的成绩就知道这个人也没什么大出息了。不要问为什么十六七岁的男孩子怎么那么傲，这种心理在广大中学生中并不少见。梁温航只是其中并不太显眼的一个罢了。梁温航真正和林烨接触，是在一次班级填表格之后。因为梁温航看到林烨母亲一栏赫然写着——林蔚芳，而父亲那一栏是，亡故。怎样做才最折磨人呢，梁温航想。

慢慢地，两个人从天井走到食堂，分享同一碗甜汤；从教室走到宿舍，偶尔盖同一条被子；从年初走到年末，看银杏被染黄然后落了；从朋友变成恋人，手握紧了信誓旦旦说在同一个地方读大学。

他在心底嗤笑，想象对方哭着求他别走的模样，又隐隐贪恋着对方的温柔，温柔的似乎可以溺死在里面。然而不行，这些人欠母亲的，欠自己的，一定要亲手夺回来。他死死握住鼠标，摁下，第一志愿，京都大学。

大学的时光更恣意，如果不是每周的电话和短信，梁温航几乎就要忘了林烨。猝不及防从高中同学那里听说林烨出柜的事，那同学的父母是林蔚芳的同事，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事情。同学倒没有恶意，只是听说林烨和家里断了联系，想过来问问梁温航和林烨还有没有联系，梁温航闷声道，我和他也好久没联系了，有消息通知你。

或许，是时候收网了？可是心里，为什么那么难受。

跟之前想好的那样，梁温航跟梁晋坦白自己和林烨的事，把梁晋气的半死，然后向梁晋要求出国，条件是自己和林烨分手。梁晋问他，你做事做人有没有问过自己良心？梁温航说，你当时要是对我妈有一点良心，我就有。梁晋气结。梁温航很得意，那种得意带来的快感让他着迷。梁晋最后还是同意了。梁晋知道，梁温航走了，三五年绝不会回来，他不放心，却也只能想，也许回来就长大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