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的身体一震,脸上闪过瞬间的羞辱之色,却很快再次会复了先前的默然——也是。既然六年前他们能忘掉自己的存在,那六年后更是当然。自己刚才的反应不免有些自作多情。说不定他们现在连自己的名字是什么都已经不记得了吧。
他自嘲了一下自己先前的失态。没人爱又如何,只要我还爱着自己就行了。瑾机械性地恢复了先前的动作,甩去了多年来常常在噩梦中反转出现的那个夜晚。
他们来韩家做什么——生意上的洽谈,还是……债务上的纠纷?
他心中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恐慌,他不想被自己的父母看到自己现在这样不堪的样子。他甚至不敢去想象自己一向正颜厉色的父亲得知自己儿子屈居于人下是的那种鄙夷厌恶的表情:父亲和后母衣着鲜亮地坐在肮脏不堪的自己对面,审视着自己的下贱卑微的姿态……
呵,他们估计连自己是谁都不会认出来的吧。瑾低嗤了一声。
这么想着,瑾反倒希望父母是因为债务而来的。瑾以前在男人办公时不乏看到他笔记中的一些名字和令人难以想象的巨额数字。如果谭家未能支付他们六年前欠下的债款,瑾也丝毫不会惊讶。毕竟,能够让谭家举家搬迁越境的债务,想必会是一个天文数字吧。
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么负面,甚至恶毒的想法;但这却让他冷静了下来。
他并不是什么充满感恩之情的天真少年。而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的父亲是那个把自己推进了地狱的人。
“你很期待吧,”男人看着自己身下面无表情的少年,带着戏谑调笑的口气释放在了少年口中。
瑾淡然地在他面前吞下了口中的浑浊,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已经六年了,”他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用舌尖为男人清理干净,默默为男人递来准备好的衣物开始为男人穿戴。
瑾并不想给予一个肯定的承认,因为那多半只会让欣赏忠诚的男人感到不快,而且这种期期艾艾的天真在他现在看来也单纯是犯贱。但同时他也不想去否认这句话,因为他知道那一定是撒谎。他被人强囗过躺在床上的那三天里,他无时无刻都不希望着能看到自己一向高大的父亲能有一日走进自己的病房,光明正大地将自己带走并让男人得到他应有的法律制裁。再后来那一年,他的天真也渐渐被在韩家所受到的歧视和性虐给消磨光了。
他那时已不奢求能够报复男人了,只希望有人能带自己离开这个令人颤栗的宅子;哪怕是偷偷摸摸也好,哪怕自己以后一辈子都要隐忍着自己所经历过的耻辱和梦魇——只要还有人愿意为自己以身犯险,只要还有人愿意给予抚慰,只要还有那么一个人是爱着、牵挂着自己的——
——再后来,他已经绝望了。
他为男人系西服领扣的时候男人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脸,神情有些玩味。
男人走了之后瑾在偌大的房间中一个人静坐了很久。他慢慢走到浴室,直直地注视着镜面中的自己。他的脸侧,锁骨和小腿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淤青,腰间那个耻辱的烙印在他眼中更是有些刺眼。
他对着自己冷笑了一声:期待?这恐怕是自己最不会想到的吧。
期待什么?期待自己的父亲看到自己靠承欢于一个男人身下苟且偷生?期待自己的后母满脸嫌恶地指点着自己,然后用她那酸腻的语气兴冲冲地告诉自己的丈夫她的话没错,姓林的女人的孩子成不了什么好东西,早早就该把自己赶出谭家大门,免得辱了谭家的风气。
瑾握紧了拳头,指甲紧紧嵌进了手心,曾经在谭家受到的侮辱一幕幕跃过眼前。自己被后母分配到保姆隔壁的窄小单间,自己被后母命令到不准和他们一起就餐,过年时父亲携着母亲和弟弟到祖母家过年,把自己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谭家大宅里吃着冰冷的剩菜剩饭自生自灭。
瑾一边回想着过往的一幕幕回忆,一边麻木地坐进了浴缸里,开始一遍遍地清理自己,但这一切也只是徒劳,过度的手劲只加深了身上的红痕。瑾坐在水中抱着膝盖沉默了很久,直到水都冷了才慢慢步出了浴池。镜中的那个男孩浑身潮红,骨架瘦弱地有些病态,长长的头发一直披散到胸口,给人一种性别莫辩的错觉感。
真恶心。
瑾一手按在镜子的光面上,看着手掌的潮气在镜面水凝泛雾,直到自己的身体渐渐在水汽中朦胧。
你真他妈恶心。
第十五章
“我想剪头发。”瑾这一天推开医疗室的大门时力气比以往都大上了许多,门几乎是被甩开的。他径直走到了叶医生面前的椅子上管自己坐下,语气没有一丝回转的余地。
叶医生当时正在清晨的阳光下读书,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那张标准的扑克脸皱了皱眉,似乎感受到了瑾身上不同寻常的戾气,“怎么了。”
“头发太长了,我想剪掉一点。”瑾淡淡道。
叶医生的扑克脸表情没有任何动容,“韩先生,你知道,有些东西并不是在我的职业范围内的。”……更不是在我的权力范围之内的,叶医生想了想,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瑾咬了咬嘴唇,坐在椅子上没动。
“为什么想剪头发?”叶医生不知道瑾为什么突发了这种想法,“你的头发这样子很好。”
瑾沉着脸没说话。
叶医生叹了口气,扑克脸的表情终于有了点变化,加上了几分无奈的神色,“他昨天拉痛你头发了?需要我帮你看一下吗?”
“不,”瑾开口,神情漠然,“……我的父母今天晚上要来这里。”
叶医生一开始愣了一下。韩家主人的客人往往只有两种:权势者和将被惩戒的人。无论瑾的父母是来这里与韩家主人谈商的官富之流,还是因为欠债或是叛变的失败者,这件事对眼前的少年来说都是极为尴尬的处境。
叶医生和声道,“……你很久没有见到你的父母了吧?”
瑾默认了。
“很想他们吧吗?”
“我的父母都已经死了。”
瑾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极为冰冷。
叶医生最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我给你开一个发烧的证明,待会给你吃点热性的药,你晚上找借口不去吧。”
“他要求我去。”
“那看来就没有什么我可以为你做的了。”
“我想剪头发。”
“你知道我不能。”
“如果你给我开一个头虱的证明的话,我相信就算你把我头发全部剃光也不会有人在意的。”瑾的语气有些固执。
叶医生有些哭笑不得,“我并不觉得光头会多为你的形象加分。”
“我不喜欢的我头发。”
叶医生看了他很久,可瑾的脸上没有一丝动摇,白大褂最后叹了口气,“……你知道,其实你还有别的选择的。”
瑾闭眼,淡淡道,“……还有一年。”
“你知道你自己,我也知道你。不用说一年,这里估计你连一秒钟都是不愿意待下去的。”叶医生一针见血地说,和以往闲散的口气大不相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一直都没有离开过瑾的眼睛,那种感觉让瑾感到十分不舒服。
叶医生当时的眼睛里带着那么一种夹杂着怜悯和高人一等的成分,这是瑾非常厌恶的。很多事情并不是他自己能够掌控地,而很多人却经常将他经历上的坎坷归赊到他人格上的堕落,这是令他在不明白的同时极为厌恶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在这儿难道不好吗?食物,教育,衣服,该有的我难道不是都有了吗?你又有什么资格来左右我的评判?你那张名牌医学院的毕业证书?”瑾的语气有些歇斯底里,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他一看到面前这个男人那种面带怜悯的表情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火气在燃烧。
他经历过太多这样的评判了,男人,女人,老人,少年,很多人都带着那种鄙夷和可怜的神色看过他。这让他感到恶心。
一旁的叶医生语塞了。瑾虽然被囚禁在这幢大宅里,他在这里享受的很多待遇可能是很多同龄人望尘莫及的。从物质上来说,瑾完全可以说是个少爷。
他语重心长道,“但那并不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瑾的语气渐渐趋于平淡。
“我只是想帮助你。”
“呵,”瑾抬头对着叶医生冷笑了一声,“少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对我有什么想法!你以为自己又比别人高尚了多少?”
他言毕起身,直接摔门离去,动作震得一旁桌上的几张文件都纷纷洒洒地飘落在了地上,俨然一阵暴风过境。
回响着余音的房间里,只剩下叶大夫一个人坐在宽大的皮椅上一动不动,一向扑克般的表情很少有地流露出了一阵。空荡的房间中隐约回音着一阵低沉的叹息。
“真的有那么明显了吗……”
第十六章
瑾回到房间的时候才发现男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一个人站在书房的落地窗边欣赏着南海的落潮。他习惯性地轻晃右手水晶高脚杯中的葡萄酒,心情似乎颇为轻松的样子。
“主人,”瑾轻声道,上前轻轻地匍倒在男人身旁。
男人转身,居高临下地挑起了瑾的下巴,眼神很从上至下将瑾观察了一遍,“我记得我说了让你准备一下。”
“我已经清理干净了,”瑾顺从道。他并没有说谎。他今天在浴缸里坐了近三个小时,几乎把自己的皮都搓下来了一层,身上依旧隐隐作痛。
男人的语气有些玩味,“穿得这么寒碜,你的父母看到还以为我虐待你了。”
“对不起,”瑾不知道男人在想些什么,他平时习惯性穿白色的衬衫,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布料,但也是用进口的布料手工定制的,用‘寒碜’这个词来形容并不是十分准确。因为他的行动范围也就是这个房间和房间到医务室的距离,他并没有其他种类的衣服。
“脱下来,”男人淡淡道,语气里的命令语气毋庸置疑。
瑾照做了,赤裸的上半身在秋日的空气中有些发颤。
男人差人拿来了一些珠宝和瑾的衣物。家中的女佣们鱼贯而入,井然有序地端着放置着各种项链,脚链,耳环和衣物的银盘。
男人随意地挑选了一串镶满钻石的脖链和一条精致的银色脚链,很难得地亲手为瑾带了上去。
瑾一动不动,下意识地不想去看男人的动作。珠宝行也是男人手下的产业之一,所以他并没有少收到过贵重的宝石礼物。但男人的恶趣味往往就在这些礼物中得到了很好的彰显,他选择的这根项链更是和狗项圈一样,紧环在自己脖子上,胸前垂下来的钻石流苏一直延伸到胸口,冰凉的质感垂在锁骨上,带着一丝冰凉。
男人揉摸着瑾精致的耳朵,指尖停留在了他的耳骨。他拿出了一个银色的软骨耳环。耳环十分精致,上面镶满了各色的细碎裸钻,显现出一个浅色的‘H’纹路,男人稍一用力,便将银环中央的细针穿了瑾的耳骨。
瑾轻声抽了一口冷气,并没有抗拒。耳环穿过的地方渐渐涌出了一颗红色的血珠。暗红的血色在少年略显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妖冶。
男人招了招手,示意一旁等候的女佣上前用酒精棉花为瑾处理了伤口。他站在一旁看着瑾默不作声的姿态,眼神有些玩味。
“走吧,我想你的父母应该已经等急了。”
瑾蓦地抬头看着男人,并没有动。他的上半身除了那串钻石吊饰毫无其它遮掩,一身的青紫淤痕和被掐肿的乳珠清晰可见。瑾不敢置信地看着男人,屈辱之色立刻充满了他的脸。
男人见瑾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声音里带上了一层命令语气
“我一句话不喜欢重复第二遍。”他冷眼看着低着头默不作声的瑾。
瑾依旧没有动,赤裸的身体在房间的空气中微微颤抖。男人的表情变得不悦起来,上前直接揪住了瑾的头发想将其拖出门外。瑾整个人被大力向前拖到了地上,他匍匐着拉住了男人的手,已不再奢望用力挣脱,只是晦声哀求道:“求求你,不要这样……”
男人停住了手中的动作,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只小宠物低声乞求怜悯的姿态了,因为无论瑾再怎么乞求也不会改变男人的任何想法。但今天的瑾和曾经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他半跪在地板上,身体无助地颤抖着,他看着男人的眼神没有了那种叛逆和恶意,只剩下无尽的无助和绝望。
“求求你,不要这次……”瑾的声音有些颤抖。
男人看着瑾这副可怜卑微的姿态,突然没有了践踏他自醉的心情。他不耐地松开了手,皱眉示意旁边的人拿来了一件新烫过的白色衬衫,扔到了瑾身上。
瑾紧撮着手中的衬衫,恍惚间有些不可置信,他并没有想到男人会这么容易地改变想法。
“没有下次了,”男人沈声道,语气里带着一种莫名的烦躁。
第十七章
谭家在国外的这几年其实过得并不是很好。
谭父举家出逃时谭家的业务已经是摇摇欲坠,银行明面上已有的欠款数额也远远超过了贷款资格的额度,而地下钱庄早已对他逾期尚未填补的巨大金钱链发出了多次警告。情急之下,谭父只得以低价将自己手头现有的几辆私车和艺术收藏品卖给了黑市。而这笔钱在他们紧急办理签证和出境费后已是寥寥无几了。
谭太太带走的财产多是她出嫁前便已有的存款,这笔钱虽然对普通人家来说可能是可以让他们过上几年温饱的款额,可对谭家人向来不菲的开销来说只能算是杯水车薪。
给谭父放高利贷的地下钱庄是黑道所经营的,手段历来毒辣,所以谭家外出后也不敢使用自己真实的姓名和合法的证件,只得通过假名躲躲藏藏。因此无法以正当的渠道使用自己的银行账户或者经营企业,毕竟如果被移民局查处了猫腻后果往往是遣返,而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死刑。
谭家一开始便用他们的存款在国外租用了市区黄金地带的高级会所,并开始陆续向国外的人脉商议投资和借款。但是墙倒众人推,谭父没有多久就理解到了他们目前处境的严重性。不出数月,他们就因为无法承受高额的房租从高级会所搬迁到了处于更加平民地段的公寓,然后再次搬进更小,更差的房子里。辗转不足一年后,他们手头所剩的现金已是寥寥无几,而谭父也不愿冒风险去银行设立信用卡账户——先不提他们本身的信誉评估就不会让他们借到多少的钱。
从未沾过阳春水的谭太太至此不得不第一次过上了没有保姆佣人的生活,还被迫开始为他人服务工作。
谭太太虽然出身金贵,但由于家境殷实,她并没有那个心情去珍惜她视为理所当然的良好教育。她的高中生涯基本就是在高级会所和夜店中穿著名牌度过的,而大学也只是随意买了个文凭,她唯一的一技之长便是鉴定名牌的真假。
说来也可笑,堂堂谭家的太太,由于并没有严格地接受过高等教育,在国外连语言都不通,竟然连应聘服务员都没有人愿意接受。最后她拉下面子,勉强通过熟人的介绍在ChinaTown的一个小娱乐会所找到了站台的工作。她每日战战兢兢,生怕被曾经熟识的人给认出。
而向来高傲的谭父也不得不放下了自己的身段为自己以前看都不会看得上的小公司工作。由于他自视甚高,对自己所做的小工作并不是很上心,而对公司中的管理者也往往提出相驳的意见,在公司中并不是很受欢迎。经济危机席卷全球时一向反感他的HR部门经理毫不犹豫地将他的假名写进裁员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