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气得,又不是没睡过。”
岑破荆瞅了一眼两眼皮都耷一起的容越:“怎么你一这一打胜战的人,比我还狼狈啊!”
“你来!你跟着迟衡打仗试试,他嘴皮子一动就是几场战,部署、领兵、打仗、收拾后事的可都是我啊,不行了不行,困得要死!”容越跐溜一声坐在地上。
岑破荆有一句没一句:“跟着他就是没有一刻歇着,但不会累!”
“你到底是有什么非让我出来啊!”
岑破荆跟容越背靠着背,忽然开始大倒苦水:“我累惨了!不知道郑奕是疯了还是怎么的,一拨一拨的人往淇州压,赶不尽,杀不绝,每天光应付没完没了的攻击都够了,反攻压根儿找不着空隙。你们一路攻得那么顺利,我原本指望从你们从景余州攻淇州,咱们也算强强联手,打破这僵局没问题。”
容越清醒了一些:“你能扛住就不容易了。”
“你们去玢州?”
“对!郑奕也不是饭桶,他诚心要守,硬攻也难。就算我们把所有兵力压在淇州这一线,还是会僵着。你先扛一阵子,要不了多久郑奕军就会自乱阵脚的。”
岑破荆仰望天空星辰灿烂:“越来越看不懂了,迟衡是想从玢州入手攻信北州?信北州那一段都是天堑,更困难吧?还不如从我这里下手,攻淇州更快吧?不过战是越来越难打了。”
容越沉吟:“迟衡想从海战破口。”
岑破荆恍然大悟:“我都忘了这一茬了!不过咱们都不擅海战,迟衡是想怎么弄?领着海军的是谁来着?!”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岑破荆思量后,若有所思:“我想起来了,颜鸾的九弟颜翊在去年被派去引领海军,我还以为迟衡要将他冷落呢,原来是放长线到现在啊,不过,怎么不在年初的时候就放出去呢,说不定现在信北州都破了。”
“你说呢?”
岑破荆自说自话:“信北州能靠海战攻破口子,但最终还得地上打。迟衡一直没出,是把这一线都试探过了,探出了郑奕的轻重所在。也对,海战咱们都不熟,不敢抱十成把握啊!”
容越踢了踢地上的土:“拭目以待吧,我挺有把握的!”
“还有啊,石韦不是坐镇昭锦城吗怎么也跟过来了?如果说要海战的话,石韦出身垒州,应该比我们都熟悉,迟衡是想让他指挥海战吗!”
“不是,石韦就是在昭锦呆发霉了,出来看看。”
岑破荆还绞尽脑汁想问。
容越径直说:“别绕弯子了你到底是想问什么呀,再这么不明不白我走啊!”
岑破荆哈哈大笑:“真佩服你,睁眼瞎的功夫太厉害了,明晃晃的杵在他俩中间碍事不碍事啊?石韦脸皮薄不会说什么,我就不信你总插在两人中间,迟衡还能不明示暗示两句。”
容越蒙了一下:“什么?”
“你就跟那油灯一样不点就不亮,还能什么啊,我要是迟衡就直接把你提溜起来了!”
容越一拍大腿:“我就说怪嘛!原来他俩搭上了!”
岑破荆但笑。
容越纠结了:“唉,让我说什么好,迟衡什么都好就是沾花惹草这点特让人不舒服,清清静静跟一人好不行吗。难怪一声不吭就封我师兄当什么司业少卿,原来是看上了石韦!那我师兄怎么办?”
岑破荆无语地笑:“淡吃萝卜闲操心!你还能逼迟衡看上谁啊?”
容越兀自嘀咕了一阵,二人背对着背相靠着,静默了。
天际一弯月。
天际月下树影黑,远处传来狗叫的声音,能想象出平常人家的院子是什么情景。容越头一歪,忽然感慨:“你说他俩现在在干什么?我也想找个人暖暖被窝了!”
岑破荆忍俊不禁:“最美的美人都送你了,你自己不要的。”
容越苦着脸:“无缘。”
“欸,说起来,昭锦城封赏这一次迟衡可是煞费苦心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弄来那么多女子,就把乾元军的后续给解决了。”岑破荆肘了肘容越,“我听说好些个将领的妻子都怀上了。”
容越兴趣寥寥:“九月、十月昭锦城估计少说有四五十个小将领要出世了。”
“迟衡真是想得远!”
“怎么说?”
“以前,将领们都是逞勇去打靠的是自觉以及封军衔赏的诱惑。你知道郑奕最擅什么,就是招降敌军将领。迟衡这一下,瞬间就让将领们拖家带口了,心都定在了昭锦城。”
容越皱眉:“该叛的还是会叛,一个女子能牵得住。”
岑破荆笑道:“温柔乡,英雄冢,你没有经历过不会明白。等十月普降大雪,将领们回城,妻子团圆,良田赏封,功成名就油然而生时,想跑腿都是软的。当然,你这种就是变数最大的,因为你没有任何约束。”
容越哈哈大笑:“这么说,我当时得领下那个美人才是。”
不知不觉,月上树梢。
天大明,迟衡精神抖擞要离开。
岑破荆遗憾地轻拳揍在迟衡身上:“你跑这么几百里就为在我这里睡一觉?到底什么个情况也没和我说!算了,赶紧走吧玢州还有好几天路程呢!”
迟衡神情爽朗:“我一路上看过来,你至少能撑一年。”
“一年?你太小瞧我了一年我都把郑奕撂倒了!那什么,你也太饥渴了吧,一天都忍不了?石韦说什么也是一将军,你辣手摧花,也要分点场合吧!”岑破荆诡异一笑。
迟衡光明正大地瞪他:“去!一肚子坏水的就是你!明知道我和季弦……还给我们安排地铺,摆明了让容越搅黄是不是!”
“虚伪!容越要听见这话信不信一刀砍死你!”
说笑一番后,迟衡正色:“破荆,你至少还要在这里扛着三个月。现在战略有变,我要将重心放在信北州。淇州先僵着,就算能胜,你也只能小胜千万不要深入,听我的号令,等合适的时机,我们可以一把翻过来,拿下淇州也就是半个月的事!”
岑破荆掏了掏耳朵:“半个月?我没听错吧?”
“对,但前提是,你这里最关键,必须挺住郑奕的攻击,接下来他还会更疯的——破荆,这个地方只有你最合适,别人要么守不住,要么拿捏不住分寸顾此失彼。”
“别给我灌迷魂汤。”
“不是迷魂汤是定心丸,不出意外的话,十月我们就能反攻淇州,等我的号令!”迟衡意气风发。
岑破荆笑着点头:“你就是让人踏实!放心吧,我准保给你来个漂漂亮亮的大反攻。”岑破荆瞅了一眼不远处的石韦,道,“石韦是我见过的最……俊的人,我说,你不是逢场作戏吧?”
“怎么会!”
“我数一数,够凑一个八仙桌了:骆惊寒、纪策、钟续、石韦……庄期你有没有得手?哈哈,别跟我装聋作哑啊,你要能应付过来是你的本事,我没啥可说!”
迟衡瞅了他一眼:“说得你好像没有三妻四妾似的,别说你岑府里的全是木头人啊!”
“都是迟大将军的赏赐不接不行。”
迟衡眼睛一转诡异一笑:“欸,跟你说个正事,你到底行不行啊?有四房妻妾了吧,怎么这么久不见瓜熟蒂落啊?我看就回来三天的都已经有苗子了。”这两年,迟衡前前后后给岑破荆赏了四个女子,现在都住在昭锦城的岑府里,尤其是第一个妻子十分得宠。但奇怪的,竟然没有一个女子怀有身孕。
岑破荆挑眉:“你这是挑衅?我可告诉你啊,一年两年没有不算什么,十年八载,儿孙满堂是绝对少不了。至于你,呵呵,你就是有逆天的本事,都绝不可能让那一个八仙桌怀上个一子半女!”
迟衡慢悠悠地说:“我不在意。”
岑破荆凑前:“别发慌,等我的儿子们出生了过继一个给你,嘿嘿,别笑得阴阳怪气的,纪副使年初的时候就说,要做我大儿子的干爹,还帮取了一个名字:岑修。”当然儿子还没着落。
283、
与岑破荆道别之后,就是石韦了。
迟衡握住了石韦的手捏了又捏恋恋不舍,“季弦,这里离昭锦最近,你回去吧。”
石韦沉默。
迟衡揽住他的腰,“你在昭锦,我才能知道整个战线的所有情况,只有如此,等发起总攻时才能呈最有利的压倒之势。论调兵遣将,纪副使不如你,乾元军没有一个比得上你。季弦,半年,熬过这半年,我要天天和你……脸红了,脸皮太薄了!昨晚舒服不舒服?嗯?我的宝刀怎么样?有没有戳到你最里面最软的……哎呦!”
石韦瞪他,吐出两个字:无耻。
迟衡哈哈一笑,亲了亲他的眼皮,抚了抚他的嘴唇,恋恋不舍地说:“破荆说你长得最俊了,他还没见你更俊的时候,在我身子底下喘不过气的时候,腰不停的扭啊扭,越扭越带劲越扭越深……哎呦,别跺我脚啊,几个月都睡不上了还不让我过过嘴瘾!”
石韦气急败坏脸憋得通红。
迟衡知道他经不起玩笑,正经了,温和地亲了一下他的唇:“虽然我是乾元军的主将,但我现在可全都听你和纪副使的,你们说改变策略从玢州打信北州,我就这么打了,昭锦城的恰当调配,可比交战的一整支军还厉害,你们领着战事的成败!十一月、十二月,为我们准备好庆功酒!”
说到此,迟衡忽然将石韦的头揽入自己颈窝,大手抚摩头发。
石韦飞快推离他,目光冷静:“你放心,我来古陇庄就是、就是想看看你……乾元军和郑奕军打得怎么样了,运筹帷幄也不能闭门造车,我绝不是置千军于不顾擅自离开的。”
迟衡笑道:“季弦能来,我很高兴!”
迟衡再度将石韦拥入怀中,五月的天,炽热,怀中灼烧。
石韦的背影渐行渐远。
容越戳了戳迟衡的脊梁骨奚落道:“行了行了,再看下去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你还真是,窝边草一个也没落下啊。你老实说,是不是因为我师兄太矜持,你才把他撂昭锦城的?”
迟衡扭过头来,故作无知:“什么?庄期不愿意呆昭锦城吗?哈,司业少卿是一个功在千秋的官职,功德不比一国之君差。上次骆惊寒的信报里,庄期做的越来越得心应手呢,肯定比跟着你东奔西跑的好!”
“跟着我?到底是跟着谁啊!”
好在容越对情情爱爱一向淡薄,转眼就眉飞色舞、策马狂奔起来,二人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上风驰电掣。
越过曙州边界、掠过淇州边界、在玢州边界驰骋了数天之后,迟衡在千军抵达之前就先到了玢州的晴婺,晴婺并不富庶,是寻常的一个海边小城,历经了铁蹄践踏,破破烂烂的,平常百姓家家户户挂着渔网。
早有人在晴婺衙府等候。
凌罕一抱拳:“迟将军、容将军、末将在此久等了!”
凌罕从颜王军时就追随迟衡,数年过去,他也从一个小小的兵头变成了副将军,他身边的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十分英气,只一眼,迟衡就猜出他是谁。果然年轻人干净利落地一拱手:“末将颜翊见过将军!”
迟衡颔首:“都准备好了吗?”
颜翊道:“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将军发令!”
当迟衡见到真正的海船时和船上的兵士时忍不住惊叹,一只一只整肃的海船,一支支飘扬的旗帜,一张张鼓风的帆,以及船上齐齐整整的弓弩,这是一支远远超出他想象的队伍!
一把从未出鞘的剑!
迟衡从震惊中回醒过来,微笑着问:“你们准备怎么进攻?”
颜翊说:“信北州对各处关口和山隘守得很严实,但对海防线很松懈,因为之前也有过海战,但行船速度不快,易被发现,易被攻击,侵扰可以,但不能大面积作战,所以对海防并不严密。五月、六月正是海上行船的绝好时候,而且,海边一个老人说,五月中下旬海上易起雾,我们趁机从信北州的纺清附近上岸,再攻入,时机正好。”
迟衡凝思:“纺清?”
颜翊从容道:“纺清不是距玢州最近的港口,但它地势荒凉,有港口,可泊船。最重要的是一入纺清,信北州的纺清关隘就失去了任何阻碍,里外夹击,可让玢州的兵士迅速进入信北州。”
“然后呢?”
颜翊略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容越凝视着地图:“颜翊,能不能从这个地方进入,鱼跳湾。鱼跳湾一破,不止纺清关隘形同虚设,海边一线可以畅达无碍。”
颜翊道:“我们最先考虑的就是这个地方,但是到达鱼跳湾得一天一夜的时间,再大的雾气也不可能笼罩整整一天,被人发现,我们就会被困在海里,连岸都上不了。”
容越皱眉:“这两处明明很近,怎么会这么长的时间。”
“鱼跳湾和纺清中间有个凶险的急漩,船只路过这个地方会非常危险,所以必须绕过去,而这需要至少一天一夜的时间。”
迟衡凝望着鱼跳湾。
一言不发。
颜翊还想解释,见迟衡肃穆的神情,没再开口。
晚上,饭前信报来过,说迟衡领来大军在预先安排的地方都驻下,就等他的命令。饭桌上,九盘菜中有八盘是鱼,另外那盘野菜也带着浓郁的鱼腥味。
迟衡挑着菜,咸得直咧嘴。
容越高兴:“颜翊把海兵练得不错,我赞了他几句,他就问我是怎么攻下这么短的时间就攻下安州和景余州的,聊了几句。我看颜翊见解很独到,在这里屈才了啊。”
迟衡却很冷静地说:“他欠一点魄力。就这一点远不如他的兄长们。”
“咦?为什么?”
“如果他还是告诉我不能抵达鱼跳湾或者别的地方的话,我觉得海战堪忧。”
容越忍不住替颜翊说话:“海战不一样,船一翻就全军覆没啊,他会小心行事很正常,要真是一个二愣子,才让人头疼呢!”
迟衡摇头:“他必须冒险,天底下有万无一失的战吗?”
容越叼着一片咸鱼:“没有海战过难免要谨慎。”
二人正聊着。
颜翊进来,面色凝重,目视迟衡道:“迟将军,鱼跳湾确实比纺清更合适,末将愿意冒险一试!”
“我不愿看到全军覆没的结局。”
颜翊目光坚定:“将军放心,鱼跳滩流虽然凶险,但并非不可越渡,我会聚合最出众的海兵夺下鱼跳湾!”
迟衡点头看向容越,调侃道:“你容将军就是领兵守在纺清关隘外的,你越快他的损失就越少,可别让他久等不来。”
颜翊道:“多谢将军!”
等颜翊走了,容越戳了戳咸鱼干唔了一声:“好将领都是逼出来的!我以前还纳闷,都一样是带兵作战,你也没有抽着鞭子赶人,但只要你一来连马都跑得更快了,原来都是因为你不赞同就是不说话,无形的压力啊!”
迟衡笑了:“没见你有压力啊!”
“我心里有!”
第二天迟衡就见识了海雾茫茫的天气,两丈外看不见人,迟衡和容越站在礁石上,只能听见海浪一浪一浪拍打过来的声音,环顾四周,宛如深处浑沌天地之中,天上地下,唯有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