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聊的小孩子不爱听，见易然不不怎么说话，小女孩儿跑到跟前仔细看他。易然问她多大叫什么名字，她娇声嫩语地回答，“我叫郑予美，小名叫美美，今年七岁了。”

易然想一想：嗯？照陆悦明说的，应该不止七岁吧？

“爷爷……”

一个甜腻腻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屋里的人都抬头去看，只见另一个“美美”正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拎着个娃娃站楼梯上，后面跟着另一个年轻些的保姆。

“啊，思思，你睡醒啦？”郑光承招招手，“过来，到爷爷这儿来。”

陆悦明和易然对看一眼，又去看美美和思思：半卷不卷的棕色长发，圆鼓鼓白嫩嫩的小脸，大大的眼睛翘翘的鼻子，粉嘟嘟撅起来的嘴巴，再加上同样有蕾丝花边的淡粉色连衣长裙，太像了，完全一模一样。

思思只用右脚一个个下完剩下台阶跑到郑光承怀里。郑光承把她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这是美美的双胞胎妹妹，去年才在另一家福利院找到的。”

陆悦明跟易然再对看一眼，陆悦明摸摸挨着易然的美美，“是吗？怎么没听您说起呢？”

郑光承搪塞一句：“哦，那阵子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没说。”

又坐一会儿，易然看看时机差不多了，说想去卫生间。

美美立刻拉起易然的手，“哥哥我带你去。”

“好啊。”易然站起来要跟她走。

“我也要去！”这回是思思，她从郑光承怀里跳到地上跑过来拉起了易然的另一只手。

郑光承意味深长地看易然一眼，但脸上依然笑着，摆了摆手，“好，那你们带哥哥去吧。”

陆悦明撇嘴：哥哥？她们可是该叫我叔叔的，老东西你故意的吧？

房子太大，一楼的卫生间离客厅有些距离，转了几个弯才到。

进去之前易然蹲下来，把两个女孩儿圈进臂弯，“你们喜不喜欢哥哥？”

美美和思思一起点头。

“嗯，哥哥也喜欢你们。那你们可不可以送哥哥几根头发留作纪念？”

反锁上卫生间的门，易然把头发放进检测瓶里。很快红灯亮起，一个大大的K字母简写闪烁不止。而且是两支都是如此。也就是说：不仅思思，美美也是克隆人。

郑光承知不知道这个情况呢？她们的母体又在哪里？

易然打开手腕上的计算机，眼前显示出了方圆十里内所有建筑物的形状。他选中自己所在位置的一点，全息影像立刻被局部放大。

仔细看了一小会儿，易然情不自禁地瞪大眼睛张开了嘴巴：影像里，研究所所处的位置，居然是一片空白。

这怎么可能？前些天易然曾特意跑到银行里试过，就算是银行金库他的生物计算机也能把内部结构扫描得一清二楚，这怎么区区一个私人研究所反倒什么也看不见了？

那研究所的外观着实没什么特别之处，一幢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色五层小楼。难道用了什么可以屏蔽掉我这扫描信号的高科技手段？不可能啊，21世纪初，还不到20年，应该还没先进到这种地步……怎么办呢？嗯，看来只有想办法进到研究所里才能知道了。

“美美，思思？”隔着门易然喊一声，“哥哥要好久呢，不如你们先去花园里玩儿会儿，完了哥哥过去找你们。不过不要走太远哦，要不哥哥该找不回去了。”

第三十一章

陆悦明给郑光承添茶，“郑叔叔，周兴国那单生意，我不打算再参与。听说他本来是打算找你们的。我看您也不用跟他再提启光，就直接接下来吧。”

郑光承一愣，“嗯……那么大的工程，单凭一家公司恐怕运作不开。我是想不如等启光破产清算结束，你以新公司的名义，咱们合作一次。”

陆悦明明白了：郑光承的目的还是启光的家底。他料到直接提出合作陆悦明不会答应，所以才让周兴国帮他合演了一出军师恨铁不成钢，刘阿斗烂泥扶不上墙的戏码，借着艾琳娜和易然的事，搞得好像他是全心全意为好友的儿子着想，而陆悦明又不懂事地不但不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还处处与他作对。但实际上，他是想通过这次合作，最终能够在真正意义上合理合法地吞并启光科技。

“不了。新公司的事我不急，等启光这边弄完，我准备先带易然出去散散心，找个环境舒服的岛国玩儿一阵子再说。”

“什么？！”郑光承终于控制不住，有些失态了，“你在开玩笑吧？！这什么火候儿了，你还要出国散心？！”

“我没开玩笑，是认真的。”陆悦明很平静地站起来看了下表，“时间不早，我差不多也该走了。嗯？易然这卫生间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易然在研究所外面没有检测到任何电子设备的信号，这太不正常了，所以他没敢贸然越过隔离带，只趴在爬满了不知名藤蔓的铁丝网上看了一会儿，便去花园找“双胞胎”了。

花园里有个很大的露天泳池，不过这个季节是空的没有放水。易然找过去的时候，两个小女孩正蹲在泳池边装作给郑予思一直拎在手里的娃娃“洗澡”。

易然蹲下拍拍手把她们叫到自己身边，“哥哥问你们，你们有没有去过那边那个圆圆的白色小楼啊？”

“我去过！”郑予美得意地跳了下脚。

“那里面好不好玩啊？”

郑予美嘟起嘴巴用力摇头，“一点也不好玩儿，里面的人都穿着一样的衣服，看不见脸。”

“弗雷德叔叔说里面还有大怪物呢！不让我们进去玩儿。”郑予思似乎是怕自己没去过，被姐姐比下去，赶紧抢着说。

弗雷德？易然想了一下：之前听陆悦明和张晓聊天提到过这个名字，没记错的话是郑光承的德国助理。至于“大怪物”，易然猜测应该是大人吓唬小孩子的说辞，没往心里去。

“不让你们去？那美美是怎么进……”易然的话问到一半，就见姐妹俩一起朝他身后看了过去。易然回头：陆悦明从屋里出来了。

易然站起来迎上前，“看这边花园很漂亮，就带美美和思思过来呆会儿。等着急了？还以为你们要聊很久。”

陆悦明凑到易然跟前拉起他的手，动作自然得不能再自然，“聊完了。你看你，怕冷还在外面呆这么久，手都冻凉了。”

说着话的时候，陆悦明离易然越来越近，易然额前的刘海都被他呼出的气息吹得微微震动。易然想退，手上却被狠狠拉住，于是只能脊背僵硬地定在原地，但知道姐妹俩还在背后看着，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把脸向后仰过去好能躲开陆悦明的呼吸。可是没想到，接下来呼吸没躲过，倒换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陆悦明抓着易然的手一拉，另一只手圈到他的后背用力一扣，易然的身体就轻而易举地落进了陆悦明怀里。陆悦明的大衣脱在沙发上被保姆挂起来了，这会儿他只穿了T恤和薄毛衣。易然这才发现，陆悦明跟自己正好相反，看着人高马大，但都是骨架在撑着，身上没什么肉，被他抱住不怎么舒服。

易然瞪大了眼睛一抬头，眉心之间竟然又迎来一个轻吻。然后易然就在陆悦明眼里看见了梦中见到过无数次的目光。只不过那温柔转瞬即逝，深邃的眼里很快浮上一层做作，“看，连额头都冰凉。”

不等易然有什么反应，陆悦明又松开了手并转身揽着易然朝房子的方向走。落地窗前，郑光承正看着他们。易然垂下了眼帘，心中五味杂陈。

上了车，开出郑光承的家，再到住处楼下，陆悦明都没再说话。回程易然坐的副驾，一路上尴尬得要死，零食偏又都吃光了。想问陆悦明在郑光承家为什么做那些事，偷瞄几次他雕塑一样的侧脸，竟然没能张开口。

“你自己先上去吧，我还有事要办，晚点儿回。”陆悦明打开车锁。

见陆悦明没有想告诉他自己行踪的意思，易然犹豫一下，没多耽搁，开门直接下车了。

看着车屁股逐渐变成个小点儿，易然叹息一声：无论陆悦明掩饰得多好，表面上看起来如何的无动于衷冷艳高贵，他抱住易然时慌乱的心跳却是无法伪装无比真实的。

打开门的时候屋内的座机在响。易然赶紧跑过去接起来：是陆明月。

“我哥在吗？”陆明月听起来鬼鬼祟祟的。

“不在，怎么了？”易然这么说着，打开了全息地图，表示陆悦明位置的小红点正快速地越来越远。

“我……我好像是发现了天大的秘密！”陆明月的语气很夸张，声音却压得很低。

“你在哪儿呢？”

“我在我妈这里。她现在在厨房，我实在着急想告诉你，等不到她出去了。”

“你没回学校？”

“没有。”

“你发现什么了？”

“这几天我一直在找机会偷偷翻我妈的日记和以前的照片什么的。今天早晨她出去跑步，我找到了……”

“什么？”

陆明月停顿片刻，深吸口气，“我找到了一样东西：一张诊断书，关于我哥的。”

“诊断书？”

“嗯，医院开的诊断书。”

“什么内容？”

“先天性……脑瘫。”

易然握着话筒目瞪口呆了十几秒，“怎么……可能？”

“我也不敢相信，可诊断结果就是这么写的。”

“你确定是你哥的诊断书？”

“确定。”

“会不会是……弄错了？”

“不可能，弄错了干嘛要一直留着？”

“也是……”易然脑袋里飞快地转着，但怎么转都云山雾绕。

稍微停顿一下，陆明月又说：“我甚至想到，会不会是为了要生我这个第二胎开的假证明。可是时间不对，诊断书是在我哥出生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开的。我比Marsh小六岁，爸妈不大可能是在那个时候就准备要我的。”

陆明月说的没错：陆启天和冯叶一开始就打算要两个孩子的话，正常情况下兄妹两个的年龄就不应该相差这么多。可要不是早就准备要第二个孩子，就不会那么早开假诊断书。

所以最有可能的，是诊断书是真的。

不过易然和陆明月都没有说出来。因为以目前的医疗水平，先天性的脑瘫是无法治愈的。如果是诊断有误，冯叶不会把诊断书一直留着。这样根据冯叶这些年来对儿子的态度和之前陆明月记起来的、她跟陆启天吵架时说过的话来推测：陆明月找到的诊断书，并不属于他们所看到和熟悉的“陆悦明”。那么患有先天性脑瘫的是谁？跟陆启天夫妇有什么关系？跟陆悦明有什么关系？这些疑问的答案跟陆启天和郑光承当年的研究项目又有什么关系？

易然和陆明月在电话两端一起沉默了许久，最后易然安慰嘱咐了陆明月几句，让她别急，千万沉住气，不要再跟其他人提起这件事。说他们都再各自找找其它的线索，然后挂断了电话。

再看地图上的红点，易然发现陆悦明到了公司。早晨他明明说过，今天是查封的日子，不去公司的。

第三十二章

再看地图上的红点，易然发现陆悦明到了公司。早晨他明明说过，今天是查封的日子，不去公司的。

陆悦明是夜里十一点回来的。在他进门的前一刻，易然关掉地图拉灯上床。然后易然感觉到陆悦明蹑手蹑脚地推开自己的房门，看了一眼又轻轻将门带上。

易然把头缩进被子打开通话器载体的生命体征监测，两个小时之后，各项数值表示陆悦明进入深度睡眠状态，易然悄悄从被子里爬了出来。

嗡——

靠，谁啊？陆悦明挣扎着睁开眼睛拿起电话，“喂？张晓，你疯了吗？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知道，凌晨三点。但是真的很紧急。”

“啊——呵——”陆悦明打个呵欠坐起来，“说吧，怎么了？”

“我今天一早特别交待了公司负责看守监视器的保安，不管任何角度的摄像头，再出现空白就立刻打电话告诉我。”

陆悦明一下子精神了，“又出现了？”

“嗯。”

“什么时候？”

“刚刚。”

易然来到自己房间窗户垂直的下方，带上特制的手套沿着楼体一下下爬了上去。走的时候他把窗子虚掩着，这会儿轻轻一推就开了。

跃进窗口的一瞬恍惚间看见个红点一闪而过，易然心里一惊：不好！

咔——黑漆漆的房间转眼灯火通明，陆悦明站在门口，一手夹烟一手正搭在旁边的电灯开关上。

“哟，少侠，飞檐走壁的功夫不错啊。这哪儿劫富济贫去了？”陆悦明面带微笑，目光阴森。

事发突然，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易然挠挠头，很自然地选择了自己最擅长的方式，笑了，“我……我去……”

“你是去找这个了吧？”陆悦明手里多出张小光盘。

启光大厦资料室里的所有资料，不论实体还是电子，都按照年代归类。易然一共偷偷去过四次，把陆启天在世时的所有年份都翻遍了，也没能找到什么太有用的线索。不过在他去世那一年的抽屉栏里，有一个用空白信封装着的小光盘，易然看了，是张空盘，他当时想大概是分类的时候装错的，没太在意。直到白天到了郑光承家，研究所外没能检测到电子信号，他才豁然开朗：越是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就越有可能是最最重要的。陆启天和郑光承是多年至交，行为处事的风格必然也差不多。接着在地图上看见陆悦明去了公司，易然就想起那张空光盘，决定晚上最后偷偷去一趟启光大厦，把光盘带回来好好研究一下。

陆悦明捏在手里的，正是那张光盘。

“我没能赶得及见到我爸最后一面。这是他临终前让我妈转交给我的。他说光盘里是启光科技建立的根本，有这个，启光就永远存在。但是，我想你已经看过了，这是张空盘。他还说密码就在我的身上。所以我曾经用尽各种方法想在自己身上找到答案，结果……就是没有结果。本来已经放弃了，以为也许是我爸最后病糊涂了，把错误的光盘留给了我，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可留的，他故意给了我张空盘。可白天的事让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我这还是有让老狐狸觊觎的东西。别的想不到什么，下午就专门去公司把光盘取了回来。当然以现在的情况，任何人都是不允许随便出入公司的，尤其是我。不过要真想进去也不难，比如你。怎么样？你是不是去找这个的？”

易然盯着光盘，“是。但……”

“什么？”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去过资料室的？”

“昨晚。”

“嗯——那好吧，既然被你发现了，也没什么可说的。我走了。”

说完易然转身抬起一条腿就要往窗户外头爬。

“喂！”陆悦明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大喊，“你都不解释一下吗？！”

易然停住动作转回来，“解释什么？”

“当然是解释你为什么想要这张光盘啊！难道未来人的大脑回路退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