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跟我过来，他很激动。他希望我能见见那个孩子，亲眼看看中国的侠义之士。”

杜岩卓这个关子卖得很长，成功吊起了在座众人的胃口。

陆怀进大为惊讶，完全没想到当初冲他写下“hate”这个词的史蒂夫竟会这样评价他，还对杜岩卓说了那么些话。

看来，因为两年前那次挫折，史蒂夫真的发生了很大改变。

发现杜岩卓将目光投向自己，他暗暗叫苦，摆出一张苦瓜脸做哀求状。

第46章：妄念

杜岩卓噗嗤一声笑了，目光熠熠地盯着陆怀进，调侃道：“看来，陆大侠想做无名英雄。我刚才那番话是不是多余了？”

这么一来，除了听不懂汉语的那几个人，其余众人的目光均齐刷刷地聚焦到陆怀进身上。

陆怀进连忙垂下头，暗叹杜岩卓这人竟有如此孩子气的调皮一面。

项哲峰惊喜地看着陆怀进，问道：“怀进，杜教授说的人，是你？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从来没提过？”

陆怀进无可奈何地站起身，低声应道：“都是高中前的事了，我身上的疤都消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只要是个汉子，换了谁遇到那种情况，都会挺身而出。”

杜岩卓热烈鼓掌，赞叹道：“好样的！不愧是我们蓟大人！”

此话一出，包括朱恩伯在内的全体蓟京大学师生都深感赞同，与有荣焉。

“你过来！”项哲峰边招手边说，“快来拜见杜教授！”

陆怀进离开座位，径直走到杜岩卓面前，深深鞠躬90度，恭敬地说道：“杜教授，您好，我叫陆怀进，是2008级生物系本科生。”

项哲峰亲昵地拉起陆怀进的手，笑得满脸自豪。

“这孩子非常优秀，学习成绩一直都是第一名。去年5月，他在伦敦夺得国际公众英语演讲比赛冠军、‘最受观众欢迎奖’两项大奖，接到了剑桥大学、牛津大学等多所大学的入学邀请。

“不过，他的父母年龄较大、身体不太好，他跟我说‘亲尚在、不远行’，主动放弃了出国留学。

“我很欣慰他做出这种决定，也为他感到一点惋惜。毕竟，说实话，我们蓟大的科研条件和能力还是相对欠缺一点。

“现在，杜教授您来了，又对他有很好的印象。那我就厚着脸皮请求您，多给他一些指点。”

杜岩卓起身向陆怀进点头致意，诚恳地说道：“我在很多方面，都远不如你。也就在科学研究领域，能对你有点帮助。你有任何需要，请尽管开口！”

陆怀进受宠若惊，连忙恭维道：“您太客气了！您是令人高山仰止的大师！能够得到您指点，我真是三生有幸！”

“瞧这小嘴甜的！”杜岩卓拍上项哲峰的肩膀，打趣道，“项教授，您每天都生活在蜂蜜罐里，真让人羡慕啊！”

项哲峰呵呵一笑，怂恿道：“您要是收下这个徒弟，以后也能天天喝蜂蜜。”

见杜岩卓笑脸盈盈，他轻轻推了一下陆怀进，催促道：“赶紧拜师！”

陆怀进一时之间想不起来现代拜师礼是什么样儿，索性按照古代拜师礼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行三叩首之礼。

“学生拜见老师！”

众人齐齐笑了起来，觉得陆怀进这孩子真是有趣。

杜岩卓更是笑得有如朗月入怀，好不开心。

他上前扶起陆怀进，拍着对方的手背说道：“好徒儿！既然拜了我，就得拜见师祖。来，跟我一起拜。”

说着，杜岩卓转身面朝谢小威跪倒。

陆怀进赶忙在杜岩卓侧后方跪下，跟随着后者的节奏冲谢小威行三叩首之礼。

“学生拜见老师！”

杜岩卓话音未落，陆怀进随即跟上。

“徒孙拜见师祖！”

谢小威哈哈大笑，拍着大腿说道：“好徒儿，好徒孙，都起来吧！还别说，你俩长得挺像，真是有缘！”

杜岩卓从地上爬起来，亲昵地依偎在谢小威身旁。

他挑眉细细端详陆怀进的脸，在谢小威耳畔逗趣道：“老师，您说小进跟我长得像？您这也太抬举我了。我年轻时，哪有这么帅？”

“有！绝对有！”

谢小威笑呵呵地从裤袋里掏出一只黑色折叠钱包，拿出里面的一张塑封彩色照片。

“这是你出国之前跟我拍的合影。你瞧瞧，像不像？当年，你这小子不知道扰乱了多少少女心呢！”

杜岩卓举着照片，来来回回对照陆怀进和照片上年仅21岁的自己，眼前逐渐浮现出一张清丽秀雅的女子脸庞，脑海里猛然间蹦出一个疯狂的念头来，吓了他一大跳。

他匆忙掩饰好内心的剧烈震荡，暗暗告诫自己：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别异想天开了！刚才项哲峰不是说了嘛，陆怀进的父母年龄较大，这完全不符合啊！

他将照片还给谢小威，笑道：“您啊……总觉得我是最好的。我那会儿，哪有小进帅？差远了！”

“那会儿没有现在的条件好。”谢小威收起照片、钱包，开心地说道，“赶明儿，咱师徒孙三人，一起合影。我放大了，装相框，挂墙上。”

“好嘞！”杜岩卓爽快地答应下来。

被谢小威这么一说，众人都关注起杜岩卓、陆怀进的相貌来，齐齐表示二人确实有点像，真是上天注定的师徒缘分。

项哲峰心里高兴，举杯向杜岩卓敬酒，语气、态度越发地亲近起来。

陆怀进觉得干站着不合适，干脆殷勤地当起了倒酒服务员。

史蒂夫早就回到圆桌前，快速向美方众人介绍情况，还简略地进行实时翻译。

众人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见义勇为的陆怀进肃然起敬，为他能够拜入杜岩卓门下而感到高兴。

餐厅包间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杜岩卓表面上开怀畅饮，实际上乱箭穿心。

尘封了多年的记忆，犹如涨潮一般席卷而来，凶猛撞击着那摇摇欲坠的堤坝。

21年过去了，他以为，他已经能够抛开沉痛的过去，这才带队前来母校交流访问。

没想到，被陆怀进这么一搅和，他的心防竟有崩塌的危险。

在美国时，他见过陆怀进与史蒂夫的合影，第一眼就被陆怀进的外表长相、气质神韵所吸引。

他觉得，这孩子跟他很有眼缘，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

下午在机场见到前来迎接的蓟京大学师生，他一眼就认出神清骨秀的陆怀进。

他虽然没有跟陆怀进说话，但是，他注意到后者一直在关注他，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暖暖的亲切感。

他知道，史蒂夫在两年前的夏天对陆怀进一见钟情，鲁莽地表白后遭拒，又因醉酒而使事态恶化，被陆怀进训斥了一顿，自此郁郁寡欢。

他鼓励史蒂夫学习中国文化，加深对中国人的了解，费了不少力气，才帮这个跌进爱情泥潭的高徒重新振作起来。

他觉得，陆怀进给了史蒂夫一次很好的试炼机会，使得这位除了性取向以外无可挑剔的资优生变得更加成熟、更加坚韧。

他原本以为，自己对陆怀进的这种发自内心的亲切感来源于史蒂夫的描述和经历。

现在，被谢小威和众人反复地提及他与陆怀进的相像之处，他越来越觉得，刚才灵光乍现的那个念头也许真是空穴来风。

父母的年龄不是问题，因为，他们很有可能不是亲生父母。

要确认吗？

他不敢！

他害怕触碰那被他封存了21年的伤口，害怕回忆那刻骨铭心地耻辱、那痛彻心扉的伤痛。

22点，这次宾主尽欢的晚餐散席，喝得微醺的众人愉快分别。

杜岩卓一行人的客房就在楼里，出了包间后只需乘坐电梯上楼即可入住休息。

项哲峰将杜岩卓一路送进顶层最雅致、最舒适的套房，又握着对方的手亲切地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开口告辞。

一直默默跟随在旁的陆怀进本打算和项哲峰一同离开，却被杜岩卓要求留下来。

项哲峰冲着陆怀进叮嘱了几句，便独自离开了。

杜岩卓吩咐陆怀进到客厅休息，前往卫生间用冷水冲洗头、脸，努力让醉意朦胧的大脑清醒。

他不该喝那么多酒，可是，如果不借酒壮胆，他怕他永远问不出口。

他对着镜子，用力拍打被酒精染红的脸颊，在心里不断为自己打气。

只是问一下而已，很有可能不是那种情况。

这次问清楚了，以后就不用胡思乱想了。

只当它是一个科学难题，不要逃避，勇敢地去挑战！

杜岩卓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反反复复做了好一通心理建设，方才走到客厅，与陆怀进面对面坐下。

他翘起二郎腿，摆出一副闲适的姿态，状似随意地问道：“小进，你多大了？”

“20。”陆怀进回答。

“属马？”杜岩卓询问，“哪天生日？”

“4月4号。”陆怀进应道。

日子符合！

杜岩卓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紧接着问道：“你什么血型？”

“AB型。”陆怀进回答。

“RH是阳性，还是阴性？”杜岩卓追问。

陆怀进觉得杜岩卓的语气有点急切，心中微感奇怪。

“阴性。”

天哪！

跟他的血型一模一样！

这种血型非常稀有，堪称熊猫血中的熊猫血，难道这只是巧合？

杜岩卓只觉心脏狂跳，几乎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

他垂着头，强自平复情绪，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

“刚才听项教授说，你的父母年纪不小了？”

第47章：覆灭

陆怀进点头，说道：“我爸妈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重男轻女思想很重，他们接连生了4个女儿，又动手术流掉了3个女儿，方才生下我。那会儿，我妈都已经42岁了。”

杜岩卓心里一沉，失望之情化作一张大网牢牢罩住他。

难道他猜错了？

长相、年龄、生日、血型，都是巧合？

说起来，她确实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她怀孕。

再说，就算她真的怀孕了，她的家人又怎么可能允许她把孩子生下来？

要知道，在那些人眼中，出身贫苦的他连堆牛粪都比不上。

他竟然如此异想天开，简直莫名其妙！

杜岩卓自嘲地笑了笑，满怀苦涩。

当年遭受的侮辱，历历在目，即便时隔21年，他还是无法释怀。

他目光沉痛地看着陆怀进，语气沉重地说道：“我也是农村人，也是家里的老小。我上面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因为父亲去世得早，母亲身体又不好，我家非常穷。

“我当年考上蓟大，家里根本拿不出钱来让我上学。我来学校报完到，身上只剩10块钱。

“你知道我每天吃什么吗？白开水泡馒头。后来连馒头也买不起了，就喝白开水充饥。没熬两天，我就在课堂上饿晕了。

“谢老师知道了我的情况，给我在学校图书馆找了份工作。每个周末，他都会带我到他家里吃饭，替我改善伙食。我的大学四年，是靠打工工资、奖学金和老师的衣食救济熬过来的。

“你家那么多孩子，经济状况怎么样？”

陆怀进以饱含崇敬之意的目光看着杜岩卓，答道：“不算好。不过，我是父母眼中的宝贝，家里就算再困难，我也从来没有被饿着、冻着。我每年拿奖学金，还参加各种比赛，拿了不少奖金，日子能过。”

“好样的。”杜岩卓露出赞赏的笑容，“古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既然拜我为师，以后也就是我儿子。有任何需要，尽管向我开口，别把我当外人。”

“哎！”陆怀进答应得干脆利落。

杜岩卓想到自己已经42岁却孑然一身，心里一阵伤感。

“你应该知道，我至今单身。我这辈子，恐怕不会结婚、不会有孩子。我觉得跟你很投缘，一看到你就特有亲切感。我能请求你，真心地把我当成父亲来看吗？”

陆怀进心里一动，暗想：哇塞，他该不会跟我是同类吧？

他想起史蒂夫的性取向，忍不住试探道：“史蒂夫跟您提起我时，有没有说过别的什么？”

杜岩卓瞧着陆怀进小心翼翼的模样，微笑着回答：“他跟我说，他对你一见钟情，向你表白了。不过，你拒绝了他。后来，他犯了错，被你训斥了一顿。他回国时，情绪很低落。我好不容易才帮他振作起来。”

“对不起！”陆怀进低头致歉，“我没想到会这样。”

“没关系。我觉得这样对他挺好。年轻人，就该适当受点挫折，那样才能变得更成熟、更稳重。你没发现，他的变化很大吗？”杜岩卓笑道，“你不是跟他说，身为一个男人，应该有大海一样宽广的胸襟吗？他一直在努力！”

陆怀进惭愧地笑了笑，恭维道：“有您言传身教，他肯定会成长为一名真正的男人！”

杜岩卓呵呵笑了起来，揶揄道：“瞧你这张小嘴巴，总跟抹了蜜似的，难怪大家都那么喜欢你。”

“人家说的是实话嘛！”陆怀进哀怨地瞅着杜岩卓，“就您，老当人家在拍马屁！”

杜岩卓大笑，感觉心中郁积的伤感渐渐消散。

“哎呀……你可真是个小开心果！我真羡慕项教授他们，能经常跟你在一起。”

陆怀进见杜岩卓心情不错，趁热打铁问道：“老师，我能冒昧问一句，您跟史蒂夫，是同类人吗？”

杜岩卓摆摆手，笑道：“我性取向普通，不过，我从来不会心存偏见。我希望，你也能宽容以待。”

“您放心，我对史蒂夫绝无偏见！”陆怀进郑重承诺。

“好样的！”杜岩卓翘起大拇指，叹息道，“你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的胸襟，真的很不简单！”

陆怀进觉得受之有愧，想要解释自己其实也是同性恋，又觉得初次见面就向杜岩卓交底有点冒险，便谨慎地选择了缄默。

杜岩卓像看着珍宝一样爱惜地看着陆怀进，不由自主地想：这孩子，要真是我儿子，该多好！

他明明知道陆怀进不可能是自己的儿子，却按捺不住地想要知道，在这么多巧合之下，二人之间的生理距离到底能够有多近。

他不便明说自己的这种荒唐想法，遂以科学研究为借口，像陆怀进讨要头发。

陆怀进真以为杜岩卓这是为了研究，爽快地任凭对方拔头发。

杜岩卓为说谎的自己深感惭愧，在心里默默向真诚、坦率的陆怀进致歉。

他上网找了一家位于四九城的亲子鉴定权威机构，以史蒂夫的名义，将自己的和陆怀进的头发样本快递过去，要求对方做匿名亲子鉴定。

3天后的中午，他从史蒂夫手里拿到该机构快递过来的包裹……

他顾不上阅读检测报告书前面的内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查看鉴定结果。

当他看到“生物学亲缘关系成立的可能大于99.9999%”时，差点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这……一定是寄错了吧？

杜岩卓连忙打电话给该机构核实情况，见对方信誓旦旦地保证鉴定结论百分百准确，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样样都有。

想到自己3天后就得带队离开中国，他没有时间犹豫，当即打电话给陆怀进，要求对方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畅园9号楼的顶层套房。

陆怀进陪伴美方人员用过午餐，刚回到悦溪园洗了把澡，打算睡个午觉。

见杜岩卓催得急迫，他以为对方遇上了什么紧急事情，结束通话后立马换上外出衣服，飞奔向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