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清蔚不说话点着头有些虚弱的模样回到床榻上,接过单于罄递上来的碗,皱了皱眉,微仰头,一干而尽。苦涩的味道刺激着舌头上敏感的味蕾,流入心尖儿,更是苦不堪言。
“楮虞呢?”突然想起好几日没见着楮虞了,便觉得有些不习惯,声音一如既往清冷如仙。
“楮公子阿……”单于罄狡黠地笑了一下,有些可爱,“楮公子这几日可忙着呢,研究医术来着,问起他来,他却是胡言乱语说什么读书人不懂医术极为丢人呢,叫我好生想笑……楮公子可当真是关心师兄。”
楮虞阿……其实又何必如此呢……
他垂眸,青丝散乱,“罄儿,我累了。”
“那好罢,罄儿便不多打扰了,师兄好生歇息。”单于罄福了福身子,果然是大家闺秀礼仪总是十分到位。
她轻轻推门而出,外头的阳光明媚且温暖,里头却是昏暗阴沉,只点着摇曳而通红的烛火。
单于罄回眸望了一眼紧闭的朱红木雕门,嘴角仿佛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提脚往前堂方向走去。
前堂里坐着徐诚槺和叶胜,陈道并不在,说是去清点死亡人数,这次嵩山当真是元气大伤。如今的嵩山怕是一个无名小门派也能伤其筋骨动其基础,陈道也只能仰仗峨眉派和玄冥门了。
“徐掌门,叶掌门。”单于罄走进来,眼眸含笑,“这药量已经下妥了,不知徐掌门打算何时行动?”
徐诚槺面色一喜与叶胜对视了一眼,既然转向单于罄,眯缝着眼闪过道精光说到,“事不宜迟,迟恐生变,那便就今晚动手吧,省得夜长梦多。”
“今晚?”单于罄有些惊讶,她未曾料到徐诚槺竟然如此着急,他的野心有多大从这边能看出。野心如此之大,她唯恐事成之后对她不利——为了灭口,她眼眸微闪,可事到如今已经没得选择了,只能走一笔算一步,“那便依徐掌门,可需要罄儿做些什么吗?”
“哈哈哈老夫已经准备好了,今晚只管行动便可。”他大笑着眼角堆满皱纹,干枯的手抚着长而有些杂的胡子说到,“单于姑娘今晚看着便是……”
他目光停顿,眼眸掠过单于罄和叶胜,笑着,“……至于二位的好处,等事情办妥了之后,老夫定然一一送上,决不食言,二位也不需担心。”
叶胜和单于罄垂眸一笑,心里想着到时候他若反悔,二人也可以连手来个鱼死网破,四目相对,便有了些底气。
“呵呵呵那便好,罄儿拭目以待,罄儿先告退,二位慢聊。”说罢,她便转身离去,似一阵清风。
最是人心难以堪透,不知有情还是无意。
奚苏柚蹙眉躺在木摇椅上,摇椅一上一下,偶尔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
初春的阳光总是暖得让人放下戒备,眼皮沉重令人昏昏欲睡,懒得动弹,他便一身红衣慵懒极了。
他只想睡尽一世,梦尽三生,求个好姻缘笑看繁华开谢、看红尘湮灭,许自己世世安逸。
只求无牵无挂,欢喜一世,竟也是这般难。
他半眯缝着眼,欲看穿碧如璞玉的青天,温柔的阳光伏在他身上。
“苏柚喝药吧。”钟离祈端着一碗药,笑意满满地看着他。
那林子卿当真是对他上心,给她传信来,千叮咛万嘱咐说是千万莫要忘了给阿宿喝药,说他身子里头病根子太多,断了药怕那些病都一齐发作了。当真到了那时候,恐怕大罗神仙也就不了他,再说这世上又会有几个风姑娘呢?
“子卿真叫人烦。”他蹙着淡眉,无奈地直起身子,伸出瘦得如竹竿一般的手端过药,就着略烫的温度喝尽——简直是一如既往的苦到骨子里头。
钟离祈见他蹙眉的模样便递上一颗蜜枣来,幸灾乐祸地笑着说,“苏柚竟是如此怕苦?”
奚苏柚面色一沉,取过蜜枣,有些傲娇,“这子卿竟又与你说!”
蜜枣当真是甜,入口后顿时便消去了嘴里浓重的苦涩之味,钟离祈掩嘴,弯着如月牙般的眼眸,“苏柚莫要恼了。”
他绝美的脸被有些凌乱的青丝微微簇起,在阳光下分外通透白皙,他瘪了瘪嘴不再说什么,眼眸飘远了仿佛要飘到嵩山之上,给他也送去些蜜枣。
“苏柚武功恢复得如何了?”她突然想起这事儿,在分桃谷听子卿说起过,便忍不住心疼地问到。
“嘻嘻嘻,阿祈可别小看苏柚阿。”他仰起脸笑着说,“早就好了七八成了呢。”
那模样不是在分桃谷那般清冷高高在上令人无法靠近,而是仿若时光倒流回到了在药仙岛初遇的情景。
……那时,苏柚还是苏柚,阿袭还是阿袭,自己也是自己。
“那当真是好。”她心里便松了口气,是了,他可是坐在云端笑看红尘纷乱的少年,天未塌,他便不会倒下罢。
然而他的天便是袭清蔚。
两人便这么闲聊了一下午,聊东南西北的奇事趣事,十分默契的都并未提起那个被刻入骨子里的白衣少年。总会有那么一种人,明知前头是轮回的痛,却死不回头,死不放下。放不下又求不得,才是人间最苦吧,苦到骨子里却难以言语。
入了夜,虽是春日了,夜里却依旧凉风嗖嗖有些袭人。奚苏柚突然变睡不着,起身孑然一人在院子里弹起绿绮琴,绿绮琴光滑的琴面在泠泠月光下熠熠生辉,琴弦舞动,缠绵悱恻,入骨三分。
嵩山。
静得有些可疑,当真是连一草一木被风吹过的窸窸窣窣地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今晚着实是安静得诡异极了,躺在软塌上的袭清蔚浑身疼痛着,仿佛筋脉在爆裂,想运功却使不出来,一股不安的气息弥漫在他的周身,眼眸里是一片黑茫茫。小白立在他的肩头也不叫唤,只是睁着如翡翠般油亮的眼睛,十分警惕的模样。
袭清蔚越发觉得不对劲,直到听见空气中传来的微弱的刀剑出鞘的卡擦声,他面色一冷咬紧苍白的唇,用了些力气才走下床来,只穿着单薄的白色里衣,在黑夜里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每一步都十分虚浮毫无力气的模样。
脑袋也有些晕乎乎,竟感觉连视野也不明朗,全身又刺痛绞痛,咬紧牙关强装镇定,面色越发没了人气。
伸手推开木门,冷风瞬间冲刺而来,灌入他的衣袖之中,使得身体更加刺骨的痛,月光冷冷照着黑漆漆的外头一阵惨淡凄迷的光亮。
眼眸看不清,仿佛蒙了一层雾一般晕晕的,半眯着眼才模模糊糊看到了一堆黑衣人执刀而立,月光照在刀上反射出刺目的光,令他本就不舒服眼睛一阵刺痛。
他冷着声音强装镇定,道,“来者何人。”
黑衣人领头的执刀轻蔑笑了一声,“我等奉谷主之命来取你项上人头!”
袭清蔚虚弱的身子有些用不上力气了,咬着下唇不让自己露出马脚,谷主?莫不是分桃谷谷主尤宿溪?他自嘲一声,普天之下最想要自己性命的除了他便再无他人了吧,心中便是后悔当日没杀了他。
眼眸一冷,怒气油然而生,若他侥幸得以存活他日必定踏平分桃谷。
月光泠泠,双方对峙,杀意重重。
“暗影!”袭清蔚咬着下唇吃力的唤道。
黑衣人领头的却冷笑一声,“你这个武林盟主还真窝囊,竟叫起人来。”
可是虚无的空气里纹丝不动,他面色一冷,眼眸的视线范围也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早在几个小时之前,徐诚槺便将暗影等人派遣回了烟城。袭清蔚重病半个多月,偷走盟主令牌完全收轻而易举。
“暗影听令。”徐诚槺手持盟主令牌,对着虚无的空气唤道。
面前瞬间跪落一黑衣男子,那便是暗影,看见盟主令牌竟然在徐诚槺手中他也吃了一惊,可是他本就是死士,只听从令牌不关主人是谁,阴沉着脸答道,“……属下听令。”
“暗卫队立刻赶回烟城,没有命令不许回来。”徐诚槺抚着胡子得意的笑着。
暗影抬起头看着他,却没有回话。
徐诚槺面色立即一黑,“怎么不听令?”
“……属下明白。”话音刚落便没了人影。
徐诚槺眼眸狠戾,袭清蔚,今晚便让你命丧于此,江湖便归老夫囊中所有!怪只怪你遇上老夫!
第六十二章:苍生不及他一人
月光泠泠照透了黑夜,几分阴森,小白趁着夜色扑闪着翅膀飞离了嵩山。
袭清蔚冷着眼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也不知道此时楮虞怎么样了,希望他没有事才好,至于自己——得赶快离开这里。
“动手!”黑衣领头的捏紧了手里的刀,话音刚落便冲上前来。
四周涌来的黑衣人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没有剑在手,身子又是这般,根本就是手无寸铁之力。
他微微咬着下唇,想要运起内力,一股气流便在体内横冲直撞撞破了筋脉,步履一个蹒跚喉咙间只觉得一热,月光下显得暗红的血便吐了出来,染红了一大片衣襟如桃花一般惨烈的开着。
黑衣人面裹黑巾,看不出什么模样,从他微微发亮的眼眸却可以知道他在笑,嘲弄的笑。
忍着疼痛万般的身体和骤缩的瞳孔,脚下生风,便踏着空气眯紧了眼眸,躲开正面而来凛冽的刀剑,侧着身子从缝隙中而去,一个飞升立在屋檐之上,底下便听见砰砰两声刀剑相撞的清脆的声音。他立在上头踩得瓦砾簌簌地响,可以明显的听得出来他步履十分虚空,仿若摇摇欲坠。在月光之下像是神祗一般,高高在上。
黑衣领头的也面色一惊,没想到这副样子的袭清蔚还能运起轻功这般敏捷的躲开他们的刀剑,确实是不能小亏他,再怎么说他都是曾经打败过前任武林盟主的人。
“弓箭手准备!”黑衣领头的眯缝着眼睛也运起轻功,稳稳地落在瓦砾上,话音刚落十来名黑衣人扔下手中的刀剑,噼里啪啦一阵响,将背后的弓箭取出。
弓箭被拉至半月的形状,箭已上弓,对准着屋檐之上摇摇欲坠的袭清蔚。
“盟主若是不挣扎,我等倒是可以给你一个安乐死。”黑衣人邪笑着说道。
“……休想。”他半天才说出那么两个字,刚说完便又是觉得一股温热涌上来,硬生生给自己吞下。
月光到了他的眼里都成了灰,他看不清眼前的黑衣人,只觉得那黑衣人仿若与黑暗融为一体,体内血液四窜——他已感知到自己筋脉俱断,心下一冷,就连现在站在这里都是在透支生命。就像有人拿着刻刀,一刀一刀在你骨头上刻字一般的痛,他咬紧苍白的下唇,又是一阵温热。
“哼!逞什么强!”黑衣人在黑巾下啐了一口,不屑地笑道,“……不过今日你必须得死!放箭!”
袭清蔚不冷不淡看着他,模模糊糊,隐隐约约,底下十来名黑衣人双双举起弓箭,半眯着眼对好那白衣的少年。
一声令下!
清冷的月光之下数十只箭仿佛事先说好一般一同射出,箭头在月光之中闪烁这耀耀光华,仿若要划破虚无的空气!
他微微动脚想再次用轻功躲开!只觉得浑身一痛,仿佛连骨头都松软了一般!那在黑夜里黑来的箭落在眼眸也变成了模模糊糊的一片片黑,根本分不清从哪里来,意识越是混乱。
噗通一声,他右腿一颤便失了力气一般,单膝狠狠跪落在瓦砾之上,青色瓦砾瞬间受到冲击便生生成了碎片,透过他的白衣扎进了他的膝盖之中,又是染了一片触目的红!
难道真的要命丧与此吗!
箭划破月色!
黑衣人面带笑意,欣赏着他那般狼狈模样。
只见刀剑近在咫尺!如光一般飞向自己!是光吗?是光明吗?
小白在黑夜里撕心裂肺的啼叫,远远的琴音和着鸣叫竟硬生生的有些凄凉怪异。奚苏柚双手猛地按住琴面,落下几个抖音,小白的叫声由远而近。
“小白。”他起身冲出渺渺的黑夜唤道。
嗖——一声,一道白色的影子飞落在奚苏柚的肩头,它还在叫,啄着奚苏柚的肩头凄厉的叫着,仿佛经历什么伤心事一般。
只见奚苏柚面色一沉,眼眸寒光四射,右手微微摸着小白柔顺的羽毛提脚前去钟离祈的房门。
钟离祈的房门灯光还亮着透着一个妙曼的人影,他敲了敲,声音冰冷,阿祈睡了么?
坐在那儿练字的钟离祈觉得有些奇怪半夜来寻她定是发生了什么!便起身开门,果然红衣绣桃大袍的少年面色苍白眼眸凌厉,问道,“怎么了?”
“去嵩山。”他望着她,唇角蠕动,只说了那么三个字。
钟离祈不问为什么,只是跟着这个红衣少年用最快的速度在夜里奔驰。
仿佛在害怕什么仿佛在彷徨什么,踏着虚浮的空气,寒气划过苍白的脸颊,小白依偎在他的肩头仿佛叫累了半阖着眼眸一动不动。他纤长的手指微微攥成一个拳头,像是用尽了气力,划过空气奔那高处的嵩山。
很快,二人便立在了嵩山门口,的确有些诡异,安静得诡异。
奚苏柚只是觉得胸口闷得打紧,便提脚进去,钟离祈施施然跟在身后面色也有些凝重……仿佛猜到了些什么,该不会?嗯,不会的,她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在否定自己的臆想。
一声闷声传入耳中!
奚苏柚面色瞬间仿若结冰,一掌打破那扇门,木门四分五裂唱起挽歌飞在月光之下。
凄迷凄惨凄厉的月光朦朦胧胧照下,瓦砾之上一身白衣已成红真真切切如开满了一身的桃花竟是迷了人眼,他跪落在瓦砾之上,青丝垂落,放入不谙世事的仙人。
三四根触目惊心的箭刺入他孱弱的身体。
他硬生生是动用起武功来,如今可谓是九死一生!本就筋脉尽断如何能施展武功!莫说是奚苏柚也做不到,他这么一胡来又有几分活路?!当时也是生生把黑衣人给惊到,那一股内力突然爆发而出,箭在空气中噼里啪啦碎裂。
他对着虚无的空气吐出血液。
气息已经微弱到不动用内力去感受便无法发现!
黑衣人执剑立在他的面前,眼眸带着震惊转而想给他最后一剑,却猛然听到木门炸裂的声音,回眸一看——如同天下一般美丽的人儿,便是在黑夜里也熠熠生辉。
“阿祈,把阿袭带走。”他冷着声音一字一词的说道,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骇人的杀气。
钟离祈点了点头,表示答应。
二人踏着空气落到瓦砾之上,毫无声响,倘若当真是在一片黑暗中或许根本无法察觉!
黑衣领头人瞳孔骤缩,只感觉到面前红衣少年的寒气,令他忍不住颤栗,他说道,“来者何人!莫要干扰我分桃谷办事!”
分桃谷?奚苏柚嘴角轻挑一个邪笑,眼眸里浸满杀意,竟敢冒充分桃谷伤害阿袭,冷着嗓子如君王一般,“死人何必知道我姓甚名谁?”
钟离祈眼眸浸着泪水,一手搀着阿袭,如今可怎么办是好?用内里探知一番,他体内筋脉俱断,五脏六腑俱损,最令人心寒的竟是还有一种毒素肆无忌惮漫游在他的体内吞噬他的生命力。
她含着泪扶着阿袭,回眸望了一眼黑夜中高高在上的他,便运起功带阿袭先离开,她相信他。
黑衣领头人见钟离祈要带走袭清蔚面色一冷,立刻发令,“拦下她!”
几道黑影便提刀冲上前去,钟离祈并未停下脚步。奚苏柚面色一冷,身形一闪便纷纷然出现在那几道黑衣人面前,从地上吸气几颗石子,仿若是漫不经心十分随意的对着虚无的空气弹去,夹在纤长白皙的手指的石子却如刀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