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高墙青瓦将他困在里面。
他写到,“我的王,应要断绝七情六欲。”
写着自己的手却抖了起来,自嘲着笑道,自己都无法做到又何必要为难别人硬要做到?自己向来不爱强人所难,但是纳兰螭不值得这般为自己。
小白一身雪白飞在高空之中,在淡淡的阳光下便是更美了,像是传说中的青鸟一般来自瑶池仙境经过仙露洗礼。
“苏柚可累了?”钟离祈递上一碗汤药,奚苏柚的身体状况如何只有她最清楚,她想给苏柚把脉,苏柚却如何都不肯。
奚苏柚自然不肯,十成武功如今只剩下一成,若给阿祈知道了,岂不得担忧死。也不知道何时自己竟开始担忧起别人了,一点都不像以前的自己。
长央宫。
阳瞿山,半山腰的雾更是浓了几分,真像是画家手中的泼墨画,飘渺不定。
奚苏柚讨厌那雾,湿冷又阴暗,身体就会疼,天又凉,那雾气得越发渗人起来了,披着雪白裘狐袄的他与白衣钟离祈一同上去。
钟离祈打着碎花纸伞,只为替他挡去一些雾气,却依旧是湿了青丝。
他们走的极是缓慢,奚苏柚的关节与骨头隐隐发痛,只能慢慢来,钟离祈全然看到眼里,然后不知道是否雾气迷蒙了眼,她突然哭了,停止了步伐拉住奚苏柚的衣袖,她嘶哑着声音说,“苏柚,我们不去了,苏柚求你了,我们别去了!”
“阿祈,莫要担心。”他眼角含笑,极其温柔的看着哭得甚是狼狈的白衣少女,却阻挡不住少女的眉毛。
“……苏柚,我求你好吗?我求你,别去了,答应我。”她拼命地摇着头,贝齿狠狠地咬着下唇,眼泪窸窸窣窣掉落在地,像是玻璃落地一般啪的一声碎成千万片泡沫。
她不知道面前淡漠的少年与央籽做了什么交易,她只知道少年定是要付出一切甚至包括生命。奚苏柚啊,是个多么美好的少年,他怎么可以死,他怎么可以忍受这么多?怎么可以让他一个人承担一切,怎么可以!
“阿祈。”他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珠,他亦是含笑,道,“阿祈,我不苦,亦是我应得的。”
“苏柚……让我去,求你别去,求你好么,苏柚,我从未求过你什么啊!”她不听,他已经够苦了,钟离祈都看在眼里,她无法体会他内心的痛苦,可她都知道。
“阿祈,将来还要嫁人还要成婚,胡说什么呢。”他笑着,反手拉住钟离祈颤抖的指尖,一步一步,步履有些蹒跚的上去。
钟离祈只让他这般拉着,她旧是不停落泪,落了一路,仿佛要在路上开出成千上万朵名为悲伤的花朵。
终是到了山顶,长央宫还是一如既往,水晶门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散发着冰冰凉凉的温度,浮着淡淡的雾气。
门却是大开着的,那日的小书童毕恭毕敬立在门口,他颔首笑着。
“分桃谷谷主,宫主已等候多时了。”
第七十五章:承诺与背叛?!
“分桃谷谷主,宫主已等候多时了。”是那日的非渝眉眼含笑,清秀的面容带着写稚气。
奚苏柚微微点头,拉着钟离祈走进长央宫,长央宫内像上次来的那般处处都是纷乱的花朵,不曾见过的,空气中的香味也是一阵一阵皆不相同的。
说实在这般繁华的花朵与央籽那淡然的气质着实不符合。
央月阁。
非渝领着他们来到,他颔首道,“谷主请进。”
钟离祈也想进去,非渝却将钟离祈拦下,“这位姑娘请跟我到清水亭候着。”
奚苏柚微微回头,看着漫天花瓣中眼眸红肿眼神担忧的钟离祈,他说,“阿祈别担心。”
钟离祈一咬牙便跟着非渝颀长的身影离开了。
奚苏柚将雪白裘狐稍稍拉紧,然后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淡淡的焚香,闻着便神清气爽却又让人有些留恋,苏柚知道这种香闻多了会上瘾,还没有桃香那般好闻。
央籽一袭白衣,青丝未束坐在案前,执一只毛笔画着青色环绕这浓浓烟雾的山水,意境隐隐约约。
他听见木门推开而发出的微弱的“嘎吱——”的声音,以及窜进来的凉凉的气息,放下手下的笔,抬眸,清冷,半点感情都没有的模样。
“谷主当真守承诺。”他起身抖平有些褶皱的衣衫。
奚苏柚只是微微一笑,“欠央籽的当然得还。”
央籽眉尖若蹙,道,“谷主这身武功倒真是可惜了。”
“武功而已,不足牵挂。”他亦浅笑回答,没有半点后悔之意,“央籽要的通通要去罢。”
央籽与他的眼眸对视,皆是平静毫无波澜,就像是棋逢对手,一切皆在不语中,他说,“我看谷主的眼睛倒是漂亮。”
“央籽想要便给你。”他颔首笑着,“央籽说过,从你那儿拿到什么便得给你什么。”
央籽上前漫不经心灭掉焚香,垂着青丝,“我改变主意了。我只要你一只眼睛。”
央籽不知道自己在心软什么,只是心底生出一丝怜悯,这个少年当真是不爱惜自己,他的寿命早就已经没有十年之多了。
奚苏柚笑着,用纤长而白皙的手指微用一成内力,速度极快的抓向右眼的瞳孔!鲜血流满整治右手!右脸上鲜血汩汩流出,右眼俨然成了黑洞!
他不疼,他笑着说,“央籽,给你。”
央籽微微一愣,将他的右眼珠子收入玉瓶中,取来软帕和纱布,他说,“谷主当真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他一手轻捏苏柚的下巴,一手用软帕拭去脸上温热而刺眼的鲜血,上了些止血药,缠上纱布,雪白的纱布隐隐翻出红色的血迹。
“央籽别忘了,还有样东西没许我。”奚苏柚用左眼看着他,视线小了许多,右眼的疼痛却全然不知,倒是觉得这样出去怪吓人的。
边说着便走向铜镜,暗黄的铜镜波澜的照应出自己,一袭红袍子肩头围着白裘狐袄,右眼便纱布闪着却能看见一丝黑洞洞和鲜血。
他剪下几缕青丝遮住右眼,剪掉的青丝慢慢悠掉落在地,轻柔极了。
央籽转身到屏风后取了个小青花瓷瓶,大约巴掌那么大,他递给奚苏柚。右眼被青丝遮住,却多了几分神秘与妖娆。
“只有两颗。”他不冷不淡地说着。
“好。”奚苏柚亦不冷不淡地回答,将瓶子收入袖子中,“交易还在,命会给你。”
“央籽自然是信分桃谷谷主的承诺。”央籽说道回坐到案前,执起毛笔,落笔成画。
奚苏柚微微一笑,“那我便先告辞了。”
央籽不说话,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他转身一片红色凛然,推门而出,拂来一阵刺骨的凉风,便缩进了袖子里头。
果然,又是将到冬季了。
奚苏柚稍稍搓了搓手伸进宽大的袖子里,风大了,吹的花瓣到处乱飞,落在奚苏柚的眉间,发梢与肩胛之上,令人生了几分怜悯。
他看着漫天繁华,五颜六色,顿时迷了眼,右眼发痛,痛得他紧闭上了左眼,稍站了会儿,提脚前去清水亭。
额前的青丝遮住黑洞的右眼,就算是没了双眼他也全然不顾。
清水亭。
一座雕花木亭立在水中央,被水花簇起,宛然成了座独立的小岛模样,清澈的水流中跳跃着鲤鱼,黑白相间或是黄白相间亦或是黄红模样,不断浮出水面或是在里头游动,极是快活啊。
钟离祈丝毫没有任何心思观赏眼前美景如画,她坐在石凳上,眉尖若蹙,担忧十分。非渝叫人送上清茶,钟离祈全然没有喝茶的心思。
“你可知道我家谷主许了你家宫主什么?”钟离祈手指在是桌面上焦虑的弹动,她抬头看向那个身形颀长,模样清秀的少年,眉头皱着问道,语气里全然是不耐烦——她的心情的确十分的不好。
非渝微微低头,只是颔首,不冷不淡地道,“非渝不知。”
钟离祈拍了下桌子,有些怒气的站起身看着水花与湖面,水花的倒影在湖面水花又生长在湖面,一时间分不清哪个是倒影哪个是真花了。
钟离祈心情稍好了些,“对不起,我有些着急了。”
非渝听见钟离祈的道歉心中一惊,面上却无表现,只是不言不语道,“不打紧。”
“他啊,从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望着熠熠生辉的湖面,钟离祈叹气道。
非渝听着,却不说话。他向来讨厌分桃谷这种邪教,自然也不希望宫主与他们有交道,如今看来,这姑娘却也并非十分讨厌。
“——阿祈。”清脆的声音飘过湖面到达清水亭。
非渝与钟离祈回头,看见一红白相间的少年立在湖畔,青丝遮住他半张脸,却能看清他含笑的眼眸,湖畔前的水花仿若给他当了点缀,将他的衣尾绣上了花朵的模样,一瞬间仿若不属于世间,像是从瑶池仙境下来的。
“苏柚。”钟离祈如释重负,默念着这个好听的名字,回首含笑对非渝说,“不必送了,我们自己离开就好。”
非渝一愣,然后点头,有些尴尬,看着白衣少女离去的背影,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钟离祈一路小跑跑到奚苏柚跟头,然后看着他好像没事儿的样子便笑,笑得落了泪,“苏柚可好?”
“好。”他亦含笑回答。
钟离祈直起身子,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淡掉,她伸手想要撩开他额前的青丝,奚苏柚却抓住了她的手腕,笑着说,“阿祈莫看了。”
她手间微抖,全然已经知道了,她强忍着,亦是笑着回答,“好。”
“走罢。”
“好。”
只要他活着就好了,钟离祈忍住落泪,真的是越发的脆弱了起来,想当年那个纨绔的钟离二小姐哪儿去了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宁愿自己还是当年的自己,她痛恨袭清蔚那一次与她相间,却又万分热切与她相间。人啊,总是矛盾。
从长央宫出发回分桃谷,与平安村到长央宫的距离是差不多的。
一路上倒是平稳。
徐诚槺召集了自己的军队,野心着实是不小,朝廷再不能坐视不理也派出人打压,却没有多大的效果。
袭清蔚则是出发去了烟城,他唯一想知道的只是那日偷袭自己的到底是不是分桃谷之人。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分桃谷谷主尤宿溪没有半点要杀害自己的心思,难道只是表面做作?袭清蔚眼眸微闪,坐在马车内运功,却发现自己的功力竟然增加了不少,使他有些讶异。
只能归咎到运气好一场经历打通了筋脉。
袭清蔚书写了一封信送往烟城,既然他回来了,自然也要多回盟主之位——但,以徐诚槺的性子不会轻易让位,于是便派蕞竹在江湖中传出他还活着的消息。
江湖中人自然不会想让徐诚槺成为武林盟主,他的野心大家都知道,若知晓了自己还活着的消息,恐怕会给徐诚槺造成压力。
烟城盟主府。
徐诚槺手执一张信纸,信上寥寥数字,“袭某尚还活着,即可回烟城。”
他将信纸攥成一团,面色发青,立刻叫人把单于罄等人唤来,说是有事速速前来。
单于罄等人一听有大事也不敢怠慢,风尘仆仆的模样就敢了过来,单于罄笑着说,“盟主这么急有什么事……”
却一进来看见徐诚槺面色发青,瞪圆了眼睛,怒气凛然的模样,立刻收住了打趣儿,眉间微皱,“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其余二人也赶来了。
徐诚槺将手中那揉成一团的纸扔在他们面前,“看看这是什么!”
单于罄弯腰捡起,将纸铺平,纸上的字落入眼中,三人瞬间花容失色,大为惊讶,“这……。这……这不可能!他不可能还活着啊!”
苍白着脸喃喃着,事到如今怎么可以功亏一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袭清蔚重新得到武林盟主之位!
“这可怎么办是好?”叶胜满脸忧虑,陈道也是爱莫能助,二人皆不是能除对策之人!
单于罄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门突然被推开了,是一白衣少年,他眉眼笑意,说,“我可以帮你们……但是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四人将眼眸落在他身上。
居然,是他?!
第二日江湖中传出两大消息——
——武林盟主袭清蔚并没有死!
——他居然是分桃谷谷主的娈童?!消失一年里被分桃谷谷主豢养?!
马车内,袭清蔚面色杀气凛然。
马车内,奚苏柚面色冰冷至极。
第七十六章:被囚禁?
天气又冷了几分,已经初冬了,分桃谷的桃花一如既往的纷纷扬扬弥漫了眼眸,确实是其他地方少见的景色,使人流连忘返。
知道奚苏柚要回来,阿毒等人早便做好了准备被等候。
阿冷立在分桃殿,林子卿坐在那儿喝着热茶,他问,“子卿前些日去哪儿了?”
林子卿放下茶杯,不冷不淡,道,“只是到处走走。”
阿冷刚想说些什么,云儿便进来了,一袭红袍妖媚至极,当真是一个极好看的妖娆妹女子,她面目笑意盈盈,“哟,还在这儿呢,谷主回来,赶紧去!”
林子卿起身便往外走,他对阿冷留下一句话,“阿冷,当初是你救得我。”
冷公子面色苍白,紧抿薄唇,不说话,眼神淡漠的看着离开的白衣背影。
赶了几天的路,奚苏柚和钟离祈终于到了分桃谷,怒气还未全部散去,奚苏柚全身便散发着冰凉的气息,他要找出是谁放出的谣言!竟这般针对阿袭,这是将阿袭陷于不利的地位,而那徐诚槺定会借这次机会让袭清蔚永不翻身。
徐诚槺。
他左眼半眯,嘴角邪笑,心中想到,莫要被我抓到你,否则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分桃谷内的桃花肆意的飘零,落在他冰冷的发梢,落在他冰冷的唇间和眼角,一袭红衣震慑众人,众人见状纷纷跪落,双手抱拳,“欢迎谷主回来!”
奚苏柚抿着嘴,眼眸冰冷,微微挥动袖子,桃花瓣便随着气流也飞舞的更加凌乱了,冷声说道,“阿毒,云儿,阿冷,子卿,随我来分桃殿。”
四人面面相觑,便跟上回应道,“是。”
分桃殿内已经生起了火,极是暖和了,奚苏柚褪去白裘狐袄,坐在案前,抚着许久未碰的绿绮琴,音质果然是好。
“谷主。”云儿看得出奚苏柚心情不好,冷得令人发颤,“……你的眼睛。”
“阿隐和阿鬼怎么死的?”他抬头冰冷冷看向阿毒,并没有回答云儿的问题,明显是不想回答。
毒公子微蹙眉,跪落在地,“属下无能,属下甘愿受罚。”
奚苏柚有些疲惫的揉着疼痛的太阳穴,试图放松,青丝遮住他半只眼眸,听着阿毒说阿隐与阿鬼执行任务去偷袭峨嵋派,却被绞杀,凶手不知是谁。
——奚苏柚知道。他左眼微闭,脑海里片段回放,有些头痛,嘴边泛着苦涩,恐怕是无法替他们报仇。
“前几日的谣言你们可听到?”他一一拂去绿绮琴上的灰尘,似漫不经心却含着一丝杀意。
“……是。”三人低首回答,他们都知道袭清蔚对于奚苏柚的重要性是什么。
“我要你们去调查。”他起身,青丝微微飘动,隐约可以看见那遮住半张脸的青丝的黑洞,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