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后,严璐再咬了一口,一个更大的缺口替代了原本的缺口。沈旻看着自己那一块法兰西土司上留下的痕迹,再看着洋溢在严璐脸上,自负得极为让人欠扁的笑容,先前混乱的心跳,在此刻变成了恼怒。
即使如此,他们之间暧昧的氛围依旧没改变。
“你就不能拿一块新的吗!”
“怎么?这样你就害羞了?”
“才没有!”
“说起来,沈旻。你刚刚那样,好像在吃醋。虽然没听到表白,不过看到你吃醋,也不错。”
“什么?我,我才没有吃醋,别自恋了!”
争吵到这里告一段落,沈旻试图不去看严璐,挪来了电脑,连上网,却招来了严璐的不满。
“吃东西就好好吃,别玩电脑,对消化不好。”
严璐把电脑拉到了他那边,引起沈旻的抗议。
“还给我!不然我不吃了!”
“好啦,我坐到你旁边,帮你操作,行了吧。”
说着,严璐从他对面转到了他旁边的位置,熟练地操作起来,沈旻拿了一块新土司,咬了一大半后,模糊不清地说了句“收藏夹有地址”,严璐点进去后很快地找到了。
馀文鑫似乎远比他们想像中要着急,留言发布的时间是在昨天下午的五点,几乎是他们打完电话后的半小时。
只见那条新留言这样写着:
已试车,品质确认过关。 发表人:馀兴
大家好,我是前天留言的新人,谢谢网站里这么多人的建议,就在一小时前我已经试过车,车子状态还算让我满意,不过车子驱动时发出的怪音让我很担心。是否应该让卖家提供一下引擎的送检报告呢?
至于价钱,我这两天需要加班,暂时没时间去银行,付款之事能否暂缓下?交易时间定在周六呢?
另外我还想知道我这边要准备些啥。请尽快联系。
“他发邮件都是这样的语气吗?”
沈旻盯着留言,总觉得这样的留言不太像馀文鑫那种面瘫会角色打的。他的心再次动摇起来,生怕一直担心的岔子会出现。
——万一是警察或是余文鑫所设下的陷阱……
“那你想要他用怎样的语气?反正,他是答应交易了。”
“可是……要在三天后才交易呢?”沈旻不认为像余文鑫那样的高层,会像个小职员那样,需要忙碌地加班?而且银行这一点,也让他很疑惑,照理来说,像他那样的大客户,只需一个电话打到大堂经理那里,银行便会将他所需的钱准备好,拿到需要的现金。
此刻的沈旻正想加快游戏的节奏,却被余文鑫无意地延长了游戏的节奏。
“我看是他这两天的行程,早就铺排好了。再说,你要求的金额,他即使向公司提出,大概也需要一天的时间来审查。”
“他不是该用自己的钱……”沈旻盯着屏幕,喃喃自语了一会后,如梦中惊醒般,警惕起来,“那,你被假绑架的事,不会被暴露吧?”
“你会动用自己的钱去救你上司的家人吗?余文鑫大概会挪用车行里的钱吧,毕竟,整个车行还是属于严家的,我想他大概会以我的名义提出,严家要挪用资金。”
“然后,就到你出场,捏造他非法挪用公司资金的证据?”
严璐和他联手时,就已经想到了之后会发展成这样的局面吗?沈旻没问出口,一旦问了,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就会越发清楚。无论是他和余文鑫谁是那只蝉,严璐一直都是蹲守在后面,赢得最大利益的黄雀。
“没错。趁机将他收拾了,也是个好事。”严璐盯着屏幕,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向沈旻问道,“现在要回信吗?”
“嗯。你调出文档,我想想该怎么写。”
咀嚼容易分散思考,沈旻记得报纸上曾提起过,所以他囫囵吞枣地干掉了眼前所有的土司后,盯着空白的文档开始思考起来。或许严璐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他要好一会才能将信函起草好,便收拾起餐桌上的碟子,拿回厨房。回来时,他拿了水壶过来,将杯子里所剩无几的水重新倒满。
沈旻的思维明显没有朝着他原本预计的方向走,在斟酌用词时,他更多的是在考虑以后的事。例如,严璐回去之后,会不会发生额外的,让人措手不及的事?这个游戏,真的会像之前说的,以严璐被绑架的事来进行报告和调查吗?
在这种无人能知晓未来会发生什么之际,任何假设和预想都只是自欺欺人的安慰。
这个游戏诱发的道路只有一条,就像是在山谷间搭建起来,联系着两个地区的木桥,每次走在上面时,顷刻间的不安与猜疑如一阵大风,几乎将他从这条桥上刮下。稍有一步之差,身处之处便是地狱。
最后,他抬起头,明亮的眸子直视着坐在他旁边的严璐。
“我们,开始吧。”
16
余文鑫先生:
你的资讯我们已经确认好了,你家孩子相安无事,给你电话时我们确实与他起了些许矛盾,但他并未受到任何伤害,这点你可以放心。至于延期交易的事,恐怖我们不能答应,这样的事拖久了对彼此双方都没好处,我们希望所有的事情都能快点进行。
至于交易方面,请你准备一个能装下五百万现金的旅行袋,现金我们要求百元的新钞。准备好后,照之前的方法通知我们。希望你能尽快处理好,否则我们也不确定你的孩子是否会发生什么意外事件。
最后,这个帐号和上一个帐号一样,仅用一次,你不必费尽心思来回覆。
“要现在发送出去吗?”
在打完沈旻口述的内容时,严璐朝他问道,鼠标已经移到了发送的按钮上,只需轻轻一点,这份邮件就会在转秒间发送出去。
“不,设好发送时间,然后退出。你随便选一个时间即可。”
勾选了定时发送,设定好时间后,沈旻伸了个懒腰,完成了该做的事后,困倦感从体内开始浮现。
“要抱你回房睡吗?”
说这话的严璐看起来就像做了好事或取得了好成绩后特意向大人讨奖励的孩子。沈旻起初打算无视,但是最终还是点头允许了。
“也好。”
听到这句话的严璐但是楞了,盯着他看了有那么一会。
“怎么了?”直白的目光让沈旻很不习惯,挪动着身子向后退。
“你突然那么坦诚,有点……糟糕。”严璐侧过头,用手捂着鼻子以下,接下来的话十分难启齿一般。
“怎么?”
“看你那样,突然很想吻你了……”
一听到这句话,沈旻立刻捂住嘴巴,慌忙往后退。
“你难道今天还没吻够吗?”
沈旻听过一个奇怪的定义,据说男女每隔七秒就会想做爱,但对同性恋来说,这个数字会缩短一倍。沈旻原本还对这个说法抱有一定的疑虑,但见到严璐后,这一切仿佛见惯不惯了。
“如果我答还没,你是不是让我吻个够呢?”
沈旻突然很好奇,以前和严璐交往的人,是怎样忍受严璐的性格的?或许论厨艺他有十分完美的一面,但在别的方面呢?为何他会吸引人,并且……沈旻想着既然他能如此轻易地扰乱自己的心,那么那些涉世未深的女孩,就更不用说什么防备了。
而且,这个世界上大概总有这么一些人,拥有万人迷的特性,走到哪都引人注目,招人喜欢。
得出了这个结论后,沈旻松了口气,仿佛找到了一丝说服他内心混乱的理由,但却不知道从心底深处滋生的落寞从何而来。
“不可能,你死心吧。”
为了不使严璐看出他内心的挣扎,他用极为冷淡的语气说着。得到这个答案的严璐,表情在接下来的几秒里凝固,却又很快地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我想也是。”
两人结束了这般无聊的对话后,严璐便把他抱回了房间。屁股刚沾到床,他便迫不及待地朝床边倒去。严璐走出房间关掉客厅的灯再次回来时,沈旻扒住被子,像只会吐丝的蚕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沈旻,你打算用怎样的方法,拿赎金?”严璐在他旁边躺下时,轻轻的问到。沈旻虽困得眼帘快要掉下,但在接到严璐抛出的话后,大脑依旧仍在运转着。
“我还没想,主要是我还没想好,到底有什么方法能不暴露在余文鑫面前,又能拿到赎金的方法……”
对于每个绑匪来说,如何不出现在人质家属面前,又能成功地拿到现金,是最考验绑匪智商的问题。
现在市面常见的绑架案都是内鬼所为,一般他们会趁乱混进受害者家属中,充当出谋划策的人,在交赎金的日子里趁受害者家属不备,偷偷置换掉原本装有现金的袋子来夺得现金。
他们的状况明显不能用这种方法,他甚至连余文鑫现在究竟抱着怎样的想法,每走一步都要一猜测两琢磨。
沈旻想着,转了个身,合眼快要睡着时,严璐抱了过来。他不习惯地“喂”了一声,出言阻止没什么用后,伸手撬开了严璐紧贴过来的脸。
“你干嘛……”说出的话伴着哈欠的杂音,口齿不清,却并非小声,沈旻确定了严璐能听清楚后,不重复第二遍。
“把你当抱枕。”严璐说完后后,整个人像只常年贴着树皮的考拉般,死皮赖脸地贴了上来。
“严少爷,你啥时见过硬邦邦的抱枕啊。你要抱还不如把客厅里的靠枕搬进来抱来的舒服……”
“你不知道,人肉抱枕才是最好的,能减压。”
“你这是哪来的依据。”
“黎绮说的,他在美国读书时,有个天才插班生,在住进宿舍的第一晚,就吵着要和他同床,还说什么人肉抱枕能减压。后来还真这样抱出感情来了。”
他在暗指着什么吗?沈旻的思维开始跟不上严璐的思考,整个人快要掉入黑暗的混沌之中时,却总是及时被人拉了一把。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现在觉得,确实是这样。”
是哪样?减压?还是会抱出感情?沈旻没有问出来,一旦问出就会开始无穷无尽地绕起了话题,这样他们有可能就会扯到黎明也无法睡。于是闭上眼睛的沈旻,开始绕起了圈子,试图找一些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人,来强化困倦的睡意。
“像你这样的,有钱人家的少爷,会有什么压力。”
“有压力啊,一直都有。只是沈旻你不知道而已。”
最后的那句话,几乎是严璐在离他极近的距离里所说的,沈旻闭着眼睛,能感到对方的气息轻轻落在他脸上,伴着一股牙膏的清新味。他的手轻轻地环抱着他的腰,相隔的空调被却能感到那微热而舒服的温度。
他等待着严璐会接下去说自己关于小时候的事,可隔了很久,都还没听到对方的回忆,意识也开始溃散,最后他在严璐那一声极为温柔的晚安语里,坠入了深深的睡眠中。
在陷入深层的混沌前,他曾试着张开嘴,要去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随着意识的抽离而被迫中断。
第二天,沈旻几乎是在一阵接一阵吵闹的手机铃声中被吵醒。睡眼朦胧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本想将通话接通,却手却不听使唤地滑倒了相反一端,硬生生地将这封电话挂断。
真糟糕。大概会引起对方的不满吧?要不要打过去?正当这样想时,手机再次想起,可他却一丝力量也提不起,甚至连手中的手机也随着涌起的晕眩而滑下。
“电话响了……”严璐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似乎也睡到了这么晚,沈旻试图说些什么,刚张嘴便感觉到喉咙的锐痛,一点声音也发不出的。
“你怎么了?”严璐察觉了他的不妥,沈旻张了几次嘴,艰难地发出了一声头晕喉咙痛后,一旁的床垫有了动静,严璐坐起身子,替他接了电话。
沈旻隐约从严璐的谈话中知道是自己订的一批东西到了,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无力地跌倒回床上。严璐在挂了电话后,看到他奇怪的样子后,似有怀疑地摸了摸沈旻的额头。
“你,怎么发烧了?”
严璐一向平稳而镇静的声音,在此刻也显得惊惶无措。沈旻想他大概没有照顾病人的经历而一时间感到措手无措,便强忍着喉咙干涩得快要被撕裂的疼痛,淡定地说道:“估计是昨天吹了太多空调,吃的东西又热气,没怎么喝水的结果。没事的,先帮我去把邮件收了,接下来要用的。”
“嗯,那我先下去。”严璐说完,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条休闲裤,走进洗手间开始更换起来。出来后,沈旻叮嘱他带钱包后,便无力地瘫倒在床上,听着从门口传来的关门声后,眯起眼翻过身,晕眩感依旧强烈,却比刚才好了些许。
滴答滴答,他静静地听着床边闹钟走动的声音,等待着严璐回来时,用钥匙打开房门的声音。等待的时间有点无聊,于是他轻轻地想着严璐下楼时可能遭遇到的情景,如他在等快递员时被大妈们拦住问东问西,又或者他正站在门口,不懂在钥匙孔插入钥匙后,该往哪边扭的困窘模样。
轻轻笑出声时,就听到了门口确实传来了门锁被反锁后又被扭开的声音。如沈旻所料,严璐确实弄错了钥匙扭动的方向。
沈旻拖着无比沉重的身体,下了床,每一步他几乎要花好久才能稳住那快要将他吞没的晕眩,整个房间天旋地转,连唯一的门也被分裂成了无数个。他好不容易构造门框时,严璐来到了他面前。
“发烧就好好躺着。”严璐姣好的眉头拧得死紧,代替着温柔的语气斥责着他此刻的行为,“要什么我帮你拿。”
“先扶我去大厅的沙发上,然后倒杯水给我,药箱在电视柜下的第二格,你快点去煮早餐,在那之前记得帮我拿电脑。”
沈旻掰着手指数落着自己需要的东西,或许是因为严璐见他还有力气使唤人,死紧的眉头舒展开来,扶着他走到了沙发上。
“你还真会使唤人。你每次生病都这样吗?”
埋头在电视柜抽屉里找药箱的严璐冷不防地问了这么一句时,沈旻突然庆幸此刻的严璐正背对着自己,因为严璐一旦看到他此刻的模样,必定会逼问他怎么了,也很有可能揪住他接下来说出的欺骗谎言,逼问着他的一切。
他很不明白为何严璐会如此较真,喜欢用逼问的方式跨过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的距离。
但这个原点,也可能出现在自己身上,他对严璐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和好奇,而严璐一定也对他产生了同样的想法。
只是,每个人都有不想让人知道的一些事。
沈旻在窥探时,显然忘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在那个晚上,以等价交换的方式来对严璐坦白自己小时候发生的晚上,当时的他,就像是想得到什么地向前迈了一大步,而现在他却想把之前提起的秘密收起,向后倒退三四步来回避一切问题。
“没错,在我家,生病的人最大。”违心说出这番话时,沈旻很害怕下一秒严璐会回过头来,识破这个欺骗的谎言。
药箱远比他想像的要藏得深,严璐翻找了一会后,突然拉开了旁边的抽屉,然后拿出一个蓝色的透明塑胶箱。
“你真是烧糊涂了,药箱摆放的位置都能记错。”
“大概是吧。”
沈旻打开药箱翻出退烧药,刚将药的包装撕开,倒在手里,倒好的水已经递到了他手中。仰头吞药,和着水送入食道时尝到了一丝苦味。被水滋润后的嗓子略有好转,但说话还会感觉到细微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