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旻虽然不太情愿,但医生说道这个份上,也只得接受。他坐在椅子上,不满地憋着嘴,活像个不爱打针不爱戳手指验血的小孩子。
“项目名0046,就做那个吧。”
严璐比钟医生还要熟悉医院里的电脑操作。钟医生一听到那个号码,打字的手停顿了一秒,态度似在犹豫。
“就做那个。”严璐的态度坚定。
不过是做个验血,也需要犹豫吗?
这样想着的沈旻,也帮着严璐,劝服医生快点开药。
“我明白了,沈先生跟门口导医去验血口吧,我有些话想跟小严说说,沈先生验过血后再回来开药吧。”
说完便招来了导医,简单地叮嘱了几句后,就带着沈旻离开了。
很明显这家医院某种意义上是为上流家族服务的机构,验血处明明排起了好几人的队伍,导医却熟视无睹那个队伍,将他带到了验血室里。
明显验血室也别有一番天地,置有沙发和茶几,还配置了冰箱等设备,活像个小型的接待室。
戳手指取血样只是件小事,一会的事护士却让他坐下来,明显是严璐的那张卡或严璐的身份,让人误以为他沈旻也是什么地位高贵的人物,生怕有一点疏忽都会得罪他一般。
一直憧憬的上流社会在此刻体会起来,却让他极度不自在。
以前好像有个类似的故事吧?
神向人施舍神恩,选中了一个总是妄想进入贵族圈中的穷人,许了他一个星期的富贵梦。在那一个星期,穷人得到了许多人的注目,却也意识到了上流社会的险恶,在经历了许多暗藏的凶险后,他突然明白穷人的生活,才是真正属于自己,适合自己生存的环境。
是谁告诉他来的?自己的母亲?还是他父亲……不对,那个人,似乎……年纪和他……差不多?
两人一直窝在被窝里,毫不在意聊天聊到多晚,第二天两人很有可能会顶着黑眼圈,被父母斥责。他窝在被窝里,一直听着他讲述着他所知道的故事。
等一下……他的童年,有这样要好的朋友吗?
在那一刻觉得自己烧糊涂的沈旻,感到了头晕目眩。他用手轻轻地扶住额头,头无力地侧向一边时,拇指处传来的痛意让他清醒了不少。
一阵挤压和玻璃轻刮触碰后,护士放开了他的手,给了他棉花。沈旻原以为要等到结果出来才由他拿回去,却听到护士说不需要,结果会直接以联网的电脑发送到主治医师的电脑上时,沈旻在一次感叹道现代科技的进步。
回到钟医生的办公室里时,严璐和医生已经结束了谈话。
“小沈的身体质量还算不错,白血球和红细胞的量都很正常,血小板也很健康。只是……”
“怎么了?”严璐似乎比沈旻还要担忧。
“沈先生的血型是rh阴性血。比较罕见。”
钟医生说起这件事时,连沈旻都震惊了一把。他从不知道,自己的血型是如此稀罕的东西。据称几千万人中才有几十万人是rh阴性血。
“既然沈先生是这个血型的人,请万事小心,本市的阴性血血库,还是很稀少的。”
“诶,您的意思该不是让我当志愿者捐血吧?”
沈旻曾听说过不少医生会劝自己的病人去当志愿者,但是不是出于医者父母心,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钟医生明显看出了他的想法,摘下了眼镜,笑了笑。
“年轻人有时会做傻事。如果有天误伤了自己就不好了。”
钟医生所说的话隐约在暗示着什么,没等沈旻彻底了解那个意思时,严璐就把他拽起。看他的模样,似乎在对钟医生的话,感到不自在。
“走吧,去打吊针。”
“对了,小严,你等沈先生吊针时,先去取药柜台排队拿药吧,免得一会人多要等很久。”走出房间时,钟医生好心地提点了一句。
近几日气温的落差开始大起来,输液室里感冒发烧的,大多数是孩童。严璐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后,刚刚带他们过来的护士很快地拿来了输液的设备。
针扎进静脉血管后,沈旻瘫到了座椅上,想着闭目养神时,严璐站起身,拍拍他的头后,不满足地挠动起他的髪旋。
“你干嘛?”
“乖,我去拿药,别像小孩子一样乱跑。”
“知道了!”
沈旻知道有些人在发烧时会显得脆弱一些,总扒着身边有人照顾自己,但此刻的严璐,明显是这么认为,还直接把他当成了孩童。
走出输液室时,他仍不放心地三次回头,直到沈旻鼓起了腮帮,驱赶他似的摆摆手,示意让他不要太担心后,严璐才微笑着,走了出去。
两个人的举动,在旁人眼里看来,格外亲密,沈旻在察觉到众人有意观察对他的目光后,装作若无其事的低下头,假装不知道时间在看手表。
严璐才离开了五分钟,但沈旻已经失去了等待的耐心,掏出手机,无聊地查看起网页来。
如果不是没记录下用来传播信息的网站号码,沈旻一定会去翻看下余文鑫到底有没有留下什么新留言。
余文鑫那一刻的慌乱是真的,却依旧不能让他感到确确实实的安心。
或许每个人情感里所占的安全感成份并不相同。有些人会很容易地相信人,有些人则对任何人都抱有疑虑。沈旻自认为成长期的不安感延长至今,时常让他对人产生了不信任的情愫。
这种情愫不仅仅是针对按现状来看已经答应了交易的余文鑫,还针对着花言巧语的严璐。
沈旻到现在,还无法很好地为严璐的诚信度评一个分。
“沈先生。”
沈旻在听到那一声召唤时抬起头,钟医生微笑着站在他面前。沈旻还没回应任何信息,钟医生便在他身旁的空位上坐下,亲切地询问起来。
“你是严少爷的朋友?”
钟医生显然对他们间的关系很感兴趣。沈旻不知道该将他和严璐的关系概括为什么,也觉得若不坦白承认,便会一直地被人追问下去,便违心地应了一句。
“啊?嗯。”
“这样啊,你一定和他很要好,不然他不会和你一起来医院。”
“什么意思?”
“啊,这孩子从小找我看病到大,一般都是管家带着他来看吧,到了大一点,就直接自己来。”
沈旻虽然听严璐提起过自己的过往,听起来很辛苦,却似乎很有意义。严璐对于自己的未来,一定毫不迷惘,不像童年时的他。
所以在听到严璐的过去是如此寂寞孤单时,一种觉得两人相似的怜悯和同情,占据他的心头。
“他父母,不管他吗?”
“他父母都很忙,严家的人都那样。”
钟医生仿佛认识了严璐很久。沈旻之前了解过严璐的过去,却也没觉得什么。
但是在医生的那句“他一定将你视作了十分重要的人,希望你也好好对待他”时,沈旻沉默了。
这个老头仿佛就像要给他洗脑般。沈旻比任何人都清楚两人间的关系不过昙花一现,所以他无法回应这句话。
但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沈旻想起了那一夜严璐的表白,似假却真。如果他和严璐不是处在这样的关系,那么他是否就会坦然地接受严璐的感情呢?
沈旻在沉默的时候想了很多,直到钟医生笑着离开,严璐拿好了药来找他时,他仍得不出想要的答案。就像陷入了灰色地带,在没有黑白的鲜明区分下,一切都显得暧昧,一点点侵入内心时,只会造成混乱。
沈旻停止思考时,不知道是谁打开的手机的扬声器,里面的音符带着歌词透过空气,流入他的耳中。
沈旻平时不太听流行音乐,恰巧当时无聊,他与严璐坐在一起,却没有任何的话题。
严璐倒是注意到了什么,目光一直盯着同一方向,直到喃喃自语时,他才看向沈旻。
“我们会不会变成那样呢?”
“什么?”
沈旻对严璐抛过来的话题不知所解,直到严璐念出此刻正在播放出的歌词时,他才回过神来。
“因为害怕孤单,想要见面,而拼命寻找对方。”
“……像你这种少爷,也会感到孤单吗?”
“嗯。如果这个游戏结束后,我大概会更加孤单吧。那你呢?”
严璐言下之意,是在暗示他不希望结束这场游戏吗?还是不希望他们两人中断彼此的联系?
或许,严璐只是担心过会以前那种无趣的生活。那么,他呢?沈旻想象着,在回归到日常生活时的那一刻,却无法猜测自己在那一刻真实的心,是怎么想的,会孤单吗?
沈旻有一刻,突然搞不清所谓“孤单”的定义。
就如歌词所写的每个人都走着不同的路,每段故事都有不辛苦,但沈旻并不认为,这些辛苦,会让人与人孤立起来,为心灵带来孤单。
真正的孤单,其实是每个人心中竖起的一道墙。
“我只要有工作,就不会孤单。”
说出这样的答案时,就连沈旻也觉得,自己比想像中,显得冷漠无情。
但事实上,人真的有时候,工作比起个人情感更加重要。沈旻就是这样走过来的人,比起可能与任何人变成心灵上的朋友,他更适应那些商业之间的你虞我诈,用虚伪的笑容来伪装自己。
严璐在听到那个答案时,怔住了,他没在说任何话,静静打量着他一会,眼里绽放出来的光,就如同医院机器的扫描射线,巴不得将他心里的想法都扫描一遍,曝光在底片之下。
他有几次似想问些什么,最终还是放弃了,恢复了原来的坐姿,依靠着冰冷的椅背,时不时地抬头瞧一眼挂在上方的输液包。
比他还要担心输液包里面的药水是否快滴完了。
沈旻这样想时,毫不顾忌地问了出来:“你是不是对所有人都那么温柔。”
短暂一秒的停顿,让严璐扬起了笑容,他把刚刚的不愉快尽抛脑后,回覆他的话语中,带着自信而张狂的轻笑:“……你吃醋了?”
“别自恋了。”
此刻任何的话语,大概都无法阻止严璐在脑海中奇怪的幻想了吧?
但比起无限延长的奇怪沉默中,彼此都不想开口的尴尬负担中,似乎此刻更为让他接受。
“我似乎第一次,对人这么温柔。”
“嗯?对我这么好有什么好处。我又不能给你什么。”
“等回去后,我或许会问你索求报酬也说不定。”
“真是无女干不商啊。你要什么报酬,又要我跟你做一次吗?”
“听起来很不错,据说发烧时做爱,内部的湿润和热度是平常无法感受到的。”说完严璐肆意地大笑起来。
“你!”
又一次觉得在严璐面前说什么都会朝自挖坟墓方向发展的沈旻,双颊绯红,困窘地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后,才放心。
“别在这种公共场合说这种话……影响不好。”
“我即使在这里亲了你,大概也没人说些什么。”
真是个危险的人物。沈旻向旁边挪了挪,明显要和严璐拉开距离。即便这样,他还是逃不过严璐抓向他的狼爪。严璐抓住了他的后脑勺,狠狠地将他按向了他。
双唇相贴只是一两秒的事,却足以让沈旻如惊弓之鸟般跳起。他捂住嘴弹到一边的同时,惊慌地四处张望。
严璐可能早在一小时前便已经知晓会发生这样的一幕,而精心挑选了这个位置实行他的龌蹉行为。
“你看,没人注意我们。我赢了,有奖励吗?”
“我好像没说要和你赌什么吧!严少爷!”
“愿赌服输。我认为我们打了赌。你要是不服,我可以在重复一次刚刚的事,做到你认输或是整个输液室的人都注视着我们为止。”
绑架游戏20
夜幕降临笼罩着这座城市时,他们回到小区楼下。
沈旻除了再次深感这座城市糟糕的地上交通外,还为自己差点又把身子赔给了严璐感到懊恼不已。或许,从一开始,严璐便已摆着各种各样的圈套,即便他做好了千百种防范的方案,都会被他的突袭,而丧失了提前防守的机会,被他占尽了先机。
回到家后沈旻几乎是第一时间打开了放在客厅上的电脑。早上急着出门,严璐几乎也没怎么让他碰触电脑。
等进入了系统后,沈旻迅速地打开了网路。鼠标啪啪啪地敲了几下后,进入了网站。
看到留言的瞬间,沈旻嘴间几乎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严璐,要不要和余文鑫来上一局,当做是……示威?”
比起示威,沈旻更想验证一下自己所制定方案的可行度。他有意地调出了市内地图,选择了隔壁区的路线和建筑物开始参考起来。
“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想来一次虚假的交易,来戏弄一下余文鑫。同时,验证下能不露脸拿到赎金的几率有多高。”
“你好像还在打什么别的主意吧?”
“求个安心罢了,你别在意。”
“沈旻,你到底对这个游戏有多大的把握?”
严璐突然抛了一句这样的话过来,沈旻在听到这句后,眼眯成缝,抬头打量起正在往桌子上上菜的人。
“……你不相信我?”
“每次见你这么小心翼翼,都会觉得你对这场游戏把握性不大。”
严璐说这话时,就像在制定了企划案后,对整个案子本体还有一丝疑虑的客户,谈不上咄咄逼人,却也喋喋不休。严璐一直随着他乱来,但明显发烧的人,晕晕沉沉的时候,心情总是不好的。
“严璐,我说了,求个心安罢了。我生性多疑这点你一早也知道了。”毫无预料,沈旻在一瞬间爆发。
“好吧。”
严璐自知惹火了他,摊直双手直摊,做个投降的姿势后,再度回到厨房开始忙碌。
沈旻趁这段时间,平复了心情,在临近别区的交界位置,找了一家酒店,预约了明日的房间。预约时他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和身份证号,他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住在那家酒店中,即使日后余文鑫追查起来,看到他的名字时,大概也只会误以为是巧合。
和往常一样,沈旻定了双人间。
或许是单方面吵了一架的缘故,严璐在吃饭时,几乎都没出声,但摆出来的表情,却是受了委屈的模样。沈旻装作没看到,食欲不振下他吃得不多,严璐时不时地往他碗里夹菜,讨好地想寻求和解的机会,但沈旻一直紧闭双唇,仿佛一出声,就会将心底的烦躁感一次性爆发般。
直到睡觉前,他都沉浸在属于自己的计划中,没和严璐说上一句话。
第二天睡醒时,沈旻量了一下体温,烧几乎已经退了,只要吃过药再休息两天便可痊愈。走到餐桌前,清淡的肉粥看起来让人没有一点食欲,沈旻嘀咕了句“至少给我加皮蛋进去煮”时,却换来了严璐一句“蛋是发物,容易再次引发炎症。”给活活地反驳了回去。
即使知道严璐没生气,但这话在沈旻耳里听起来还是带着一丝火气。
只是,沈旻家一直奉承着“餐桌前不吵架,吵架在吃饭时必须暂时调停”的原则,他没发脾气,等严璐从厨房出来后,跟严璐详细讲解着整个计划,严璐在听完大概的内容后,似沉思了一会,一直往口中送食物,褐色眸子直直盯着他时的神情,有些奇怪。
“怎么?你这样看着我。”
沈旻觉得在这种赤裸裸的目光打量下,会唤醒他一天份的鸡皮疙瘩,让他极度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