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沈旻此刻如大敌压境，死死地靠着墙角，死守阵地的同时，脑子飞快地运转着如何逃过这一劫。严璐明显是揪着他那句话不肯放，试图想如剥洋葱般，一圈又一圈，一层接一层地卸掉他的盔甲，他的伪装后，窥探他的内心。

“沈旻你……”

“严璐，锅子着火了！”

或许是内心的祈祷得到了上天的支持，煤气灶上的火苗突然窜上了铁锅里，点燃了锅内的滚油不到一秒，火苗就迅速涌起。沈旻抓住这个机会，指着煤气灶所在的方向，惊呼起来。

“别装了，我不喜欢在这种时候开玩笑！”严璐丧失了平常的耐心，朝沈旻大声地斥责到。

“我说真的！不然你自己看。”

沈旻双手并用地扶住了严璐的双颊，迫使他转过了头。当看到烧得正旺的火苗时，严璐的眉头拧得死紧，唇边的肌肉微微地抽搐起来，似在咬牙切齿地怨恨着这场突发而来的小火灾。最终他走到了灶前，迅速熄火盖上了锅盖。

沈旻趁着这个机会，快速逃离了厨房，在走到饭桌旁时，听到身后传来呼喊他名字的声音时，他几乎用小跑的速度逃回了书房。关上门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一切正朝着自己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

但是幸好在午饭上，严璐虽没再提起刚刚的事，却也让沈旻一顿饭吃得战战兢兢。在短短的二十分钟里，几乎一点点动静都能让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撒腿想往安全的地方逃窜。

吃完饭后，两人收拾了点需要的东西后，就步行去交车的地点。

租车公司的人明显一眼就认出了严璐，两人寒暄了几句后，对方几乎连会员卡租车人的姓名都没确认，就把车钥匙交到了严璐手中后，鞠躬告别。那名男子在临走前有意地看了沈旻一眼，似乎对他的身份深感好奇，从头至今沈旻为了不让对方看清自己的模样，几乎都侧背着对方。

沈旻等严璐坐进了驾驶座后，打开了后座车门做了进去，刚将车门狠狠砸上，一抬头却发现了严璐侧头看着他时满脸的不悦。

“为什么要坐在后面？”

“前面要系安全带，太麻烦了。而且我会坐前面会晕车，你就别管我，想想该往哪里开吧。”

一想到坐在前面的结果很有可能会遭遇严璐的骚扰，沈旻很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后排的座位。严璐趁机打开了车载的导航仪。

“如果你没意见，我就往郊区开，像地铁正在施工的延伸线就是个很好的选择。”

“那里正在施工吧？”沈旻想了想，点了点头，“确实是个不错的地点，万一余文鑫真找人来追查我们，一定会分析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全市有这么多个施工工地，确实能很好地误导侦查。你识路吗？”

“没关系，有导航仪。”

沈旻毫无后顾之忧地往身后的座椅一躺，等严璐调整好设备后，导航仪提示的声音响起时，车子从路边缓缓开出。沈旻虽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好多年，熟悉的却也是市内的广为人知的闹市圈子。严璐按着导航仪的指示，绕了沈旻熟悉的几条道路后，开上了环市高速的高架桥上。

鲜少坐开环市高速的车，一直熟悉的景色改变了角度出现在高架桥上时，颠覆了他平日里对这个城市的了解。一直仰观的高楼此刻几乎以平行的姿态向他接近，徒添亲切的同时，沈旻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有些人喜欢驾车出行。

不仅仅是方便。

自己开车和搭乘出租车的感觉确实不同，虽然由此至终他都是个乘客，但对比以往的感觉，几乎能说是焕然一新。严璐似乎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到了他的表情，轻轻地笑了。

“你现在这个表情看上去就像乡下人进城，对一切都感到新鲜。”

从沈旻的角度，能在后视镜里看到前方严璐眉间的神情，他的眼睛时不时地看向后方，密切地关注着沈旻的一举一动。

“嗯，我确实没到过这一带。”

“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这么孤陋寡闻。”

“或许吧，但我也不觉得以前那样的生活有啥不好。”

长久以来的生活习惯或许鼓噪无味，却是最适合他的。若不是和严璐联手进行这场游戏，他或许至今都无法知道，原来高架桥上会有另一副景象在等待自己。

“那么现在呢？”

严璐扔过来的问题涉及的范围有些大，沈旻不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清咳了两声，妄图岔开话题。

“严璐，专心看路。”

“这个话题不需要逃避吧？还是你觉得，不好意思回答和我在一起的日子？”

“和你就一个词，马马虎虎。不算差也不算太好。”

“我没那么差吧？那看来我要努力了，努力一点让你过上好日子。”

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下一秒严璐的擦边球就扔了过来。若此刻继续和严璐争吵下去，吃亏的大概也是自己。于是沈旻乖乖滴闭上了嘴巴，将视线转向窗外。

景色看久了，有时也会腻。大约行驶了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后，无聊感觉就泛滥，沈旻打了个哈欠，只觉得困意开始上来。透过后视镜看向严璐，他一点疲倦感都没有，神采奕奕的神色让沈旻不得不感叹年轻真好。

“要不要我开歌听？大概还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

“别，你还是专心开车吧。我睡一会，你到了就叫我。”

“嗯。”

沈旻仰头靠在了车座的软皮上，闭上眼睛。车子真不是个睡觉的好地方，虽车子设有防震设备，但他的头还是随着车子行驶时产生的微震带动，左右地晃动。当他的头第五次撞到车窗上时，沈旻只能强行停止了自己的睡眠。

“在后面不好睡，我在下个出口下去，你换到前面来？”

“算了，快到了对吗？”

“嗯。下个出口下去再走一段。”

严璐说着的时候，车子尽量往右边靠。沈旻将头伸到位置的中间，收费站的出口就在前方数十米的地方。于是便刚刚地坐了回去。车子开始减缓了速度，租车公司的人为车子报了全年市内通行证，在过关时不需要缴纳费用。严璐用平缓的速度经过检查后，慢慢地加速朝着目的地驶去。

14

事实证明，计划赶不上变化。机器永远代替不了人工。

沈旻看着四周的一片片葱郁的绿色田野，前方的道路明显已经无法容纳一辆车前行，但导航仪里的女声依旧提示着“向前行驶五百米……”。那个女音重复第十遍后，严璐果断将它关掉，却也无法阻止后座的沈旻的爆发：

“都没路了怎么前行啊……！！”

“还是回到村口吧。”严璐说着，边往后倒车，“可能是输入的时候错了。不过这个地方，还挺人迹稀少的。干脆在这里打电话吧。”

“也好，快点完事，找个地方去吃晚饭。”

一路开来时，沈旻看到了几家农家乐饭店，每一家写在透明玻璃窗上的菜看起来都很吸引人，让他忍不住想去试一试。严璐熄掉引擎，接过沈旻递过来的小灵通，还来不及拨号，就看到了一并递过来的纸。

“这是什么？”

“你照着读，除了能验证你的事外，别的不要说。他要是问得多，你就说没时间回答地拒绝他。”沈旻看了看手中的表，“通话的时间就订个一分钟吧。最长不能超过这个时间。如果第一次没说完，我们晚上再找个地方去打。”

虽然给出了一分半的时间，沈旻还是会担心电话一端有人守着，等着追踪他们的来点。

“行，你让我先看看这张纸。”严璐说着，低头研究起那张纸，“个别词我会改一下哦。”

“可以，你觉得怎样说得快就怎样说，别整得像又像昨天晚上那样的大冒险那样就好了。”沈旻知道严璐肯定不会按正常套路来出牌，但也懒得与他在这种时候发生争执，便随意地答应了。

严璐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按下了馀文鑫的手机号码。沈旻用手捂住了口鼻，免得电话里录入了自己的呼吸声的同时，紧张地朝四周张望着，生怕会有个路过的居民惊扰了这次的计划。

接通的提示音从小灵通里传来，三声过后，电话接通了，却没人出声。

“是我。”严璐装出了虚弱的语气，省略了前面的许多对话，沈旻戳了戳他表示抗议时，严璐却用做出了“相信我”的口型。

电话那头瞬间传来余文鑫的怒吼，似乎连确认都不用就认定了电话一端的人是严璐般，在严璐将小灵通拿开耳边时，沈旻听到对方在电话的一头扯开喉咙地大骂着“你他妈的到底搞什么”，听起来两人的关系十分亲密。

“你问我我该去问谁！都是你惹得祸才害我无故牵连！”严璐从虚弱转变为激动，几乎带着哭腔地喊道，“要不是你的错，我现在还舒服的过日子呢。信件你也看了，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虽有预料到严璐不会按他所写的内容来读，但沈旻却没想到，严璐会以这般激烈的方法来演绎。要是此刻真的有误认为严璐是余文鑫儿子的绑匪在，大概也会被他出色的演技所骗倒。

“我没时间慢慢跟你说！”严璐甚至还装出了湿润的鼻音，干哑着嗓子说道，“反正你看信就知道了，我是真的被人绑架了……你这样问我我现在也没办法……啊！”

严璐突然间刺痛地喊了一声，差点让沈旻叫了出声，幸好沈旻的手一直掩的严实，没泻出一丝声音，不然后果他真的不敢设想。严璐拉长了吃痛的呻吟，在向余文鑫暗示着他遭人暴打来扰乱他的心。

沈旻担心地看了眼手表，拍了拍严璐的肩膀，做出了时间所剩无几的暗示。

“我，我暂时没事，他们好像误会了……他们说拿到钱后，会放我……”说着，严璐点点头，将小灵通拿开一点，装出了和人强手机的样子，急促地喊道，“等、等一下……我还没……”

他把音拉得老长，手指移到挂断的键上，按下后再持续了几秒的时间，将小灵通彻底关机。在一旁看呆了的沈旻，在这场闹剧成功降下帷幕后，忍不住鼓起掌来。

“有时我真怀疑，你是从电影学校毕业的。你到底在学校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因为我是严家的人啊，必须学会在各种各样的人之间生存，如何骗倒身边的人，几乎是我从小就必须掌握的事。”严璐把小灵通还给沈旻，沈旻突然对骗人的话题产生了好奇。

“那么，你骗过我吗？”

“骗过哦。”

“什么时候？”

回想严璐在他家的表现，几乎找不出半点破绽，沈旻突然陷入了迷局，而抬头尝试向严璐求证时，却见他淡然一笑。

“你猜。”看这回答就知道，严璐完全没有想透露给他的意思。

“诶，这怎么猜啊……算了。”沈旻一下子泄了气。

“沈旻，那个答案时不时地出现在你的面前，很好猜。”

“什么？”

“没什么，你有一天会懂的。我们去吃东西吧，吃完后，我带你去个地方，怎样？”

“什么地方？”

“是一个我很喜欢的地方，我以前经常会去，能让人心情平静。”

“你一个人去，还是和别人去？”

“我第一次带人去。”

这话听起来颇有“你对我很重要”的意味，深知越往下发展越是不妙的沈旻收起了调傥严璐的心思，坐在后席上一言不吭，两人间的这份沉默一直延续到了饭店。

他们挑了家看似不错的饭店，可呈上来的菜肴尝起来却很一般。严璐直言不讳大声地评论着菜肴的缺点，坐在一旁的沈旻什么也没说，却在心底默默地认同了严璐所说的话。但这段饭吃得并不愉快，饭店的老板几乎瞪大了眼睛怒视着来扰生意的两人，而旁边的几桌人也对严璐的言行十分感兴趣。

最后菜肴还剩下一大半，沈旻见严璐把饭吃完，猜测他大约有七成饱后，急忙喊来服务生结帐。

走出饭店时，沈旻将严璐拉到了嘴边，小声地斥责起他刚刚引人注目的行为。严璐耸耸肩，一点也不把沈旻的说教放在心上，反而哈哈地笑起来，像是要和沈旻比赛谁更快般，小跑地坐回到驾驶席上。

等沈旻回到车子边，试图拉开后戏车门时，才发现严璐刚刚的意图，严璐笑呵呵地降下了车窗。

“坐前面，我把后面锁死了。”

“……”

“你坐在前面可以很舒服滴小睡一会，座椅可以向后调节。”

听起来似乎很舒服的样子，沈旻最后还是屈服在了严璐的氵壬威下，极不情愿地坐到了副驾驶席上，系好安全带后，开始调节起座椅。他将九十度的座椅调到了约一百二十度后，闭上了眼睛。

“你可别做奇怪的事哦。”末了，他不忘了提点一句，却引来了严璐不怀好意的微笑。他慌忙将头侧向一边，闭上眼睛。

副驾驶席的位置确实远比他想像的舒服许多，车子在郊区城村的路上颠簸了好一阵后，进入了平稳的高速路时，沈旻就进入了短暂的睡眠。

曾有一次他迷迷糊糊地醒来。那时太阳刚刚西沉，余晖洒落进车子里，落在皮肤上引发了不寻常的燥热，沈旻眨了眨干涩的双眼，脑袋晕沉沉的，他曾经意识不清地呢喃了一声“好热”，等车厢内的温度被调低了两度后，又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再次休眠。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是晚上。

严璐似乎把车子开到了鸟不拉屎的地方，周围黑乎乎的。沈旻刚睁开眼睛时，朝左边侧了侧头，看到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若有所思的严璐，意识到他手上拿着汽水罐后，口干的感觉变得强烈起来。沈旻轻轻地咳了咳，严璐的目光在下一秒便转移到了他身上。

“醒了？”

“这是哪里？”沈旻开口问了一句，“我渴了。”

严璐侧过身在车后放着的车载冰箱找了一阵，翻出了一瓶红瓶的可乐。但从包装上看上去和平常的有些不一样，沈旻想着大概是销往别的国家的不同版本，也没多注意，接过后二话不说就打开，仰头直灌口中。

口中的干渴解决了后，沈旻手中的那一瓶可乐已经见底。他依依不舍地放下，正想伸手到后面翻饮料，严璐就递了新的一瓶过来。

“这是哪里？”

“海边，现在涨潮了，不能下去沙滩走走，你要下车看看吗？”

严璐的一席话引起了沈旻的好奇，他立刻推开车门走下去，微凉的风带着海水的气息吹上了脸颊，隐约还夹杂着青草与泥土的气味。

附近没有路灯，严璐有意亮起车头灯后，沈旻终于能勉强看清脚下的路。他走到围栏前，一仰头，就发出了一声“哇”的惊叹。

一望无际的夜空中，数之不尽的点点繁星杂乱却又统一地排列着，他才不知道自己所在的这座城市里，也能看到如此美丽的一片夜空，光这样盯着，整个人就像会被吸引过去般。

“不错吧？”严璐下车走到了他身边。

“嗯……”沈旻静静地遥望着那片天空，一切浮现在他脑海里的赞美词都无法衬托出此景之美。从那片星海中回过神时，他开始审视起四周，下面确实是一片沙滩，只可惜上涨的潮水几乎淹没了近三分之二，若不是看浪花席卷而来的势头，几乎卷走一个成年人，他或许会脱下鞋子，拉着严璐下去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