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韵的呼吸声忽然沉重起来，就像是得了重病似的。她的表情也变得非常矛盾，右手慢慢地伸向那个白光越来越热烈的召唤阵。

奥纳、奈希、娜芬瑟斯和薇薇安不忍心再看下去，转过了头。秦笙和卫瀚本能地觉得那片白光很危险，眯起了眼睛，静静地看着。

王韵的指尖进入了逆向召唤阵的白光，她突然表情一变，脸色无比惨白，大滴大滴的汗水从额头上涌了出来。伸入白光里的手指上滑下了几滴鲜红的血，落在地面上。她却瞪大了眼睛，仍然坚持伸手往里面探。卫峙猛地揽住了她的腰，把她拖进了自己的怀里，死死地搂住。

王韵被拉开了，但她仍然伸着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都已经失去了一个指节，鲜血喷涌而出。她嘶喊着、大叫着，疯狂地挣扎起来，泪流满面。不过，尖锐的喊叫声并没有持续多久，她就彻底地晕了过去。

第二百五十九章：神谕意涵

因为发生了这件事，一连好几天念梓都很忙碌，完全顾不上带着一家五口在白云城神殿里转悠。其实，王韵的伤势并不严重，但失去的指节永远都找不回来了，右手也只能这样残缺下去了。止血、治疗，对于身为白云城神殿大祭司的念梓来说就是抬抬手的事情，非常容易。但完全崩溃的情绪，绝对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平复下来的。

秦笙和卫瀚也不在意，每天随意地领着三只幼崽在世界之树的树冠里爬上爬下。小狐狸和小狮子掏鸟窝、捉虫子，偷偷地请祭司给他们烤鸟蛋吃，玩得非常高兴。小蛇秦碧迈着小短腿跟在哥哥们后面，从早跟到晚。掏鸟窝这种游戏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难了，哥哥们给他分了些虫子当玩具，当然也分了他香喷喷的鸟蛋。于是小家伙跟得更紧了。

小家伙们自得其乐，两位家长也不用天天盯着他们，多了不少独处的时间。虽然大家长恨不得把之前几个月的亲热都补回来，不过身在祭司们神出鬼没的白云城神殿里，他也不得不尽量克制着，心里则想着离开神殿之后再好好弥补弥补。

这天，秦笙和卫瀚正坐在细细的树枝上，远远看着三只幼崽在对面打打闹闹。忽然，卫瀚的耳朵动了动，拍了拍秦笙的背。两人低下头，就看见从脚底下的云海里，冒出了一个身形无比庞大的生物。

那只暗红色的生物扇着巨大的翅膀，带起了呼呼的风声，吹得世界之树的枝叶一阵猛烈摇动，枝折叶落，就像是被烈风摧残了一样。

秦笙和卫瀚早就牵着抱着幼崽们回到了安全的地方，看着那个熟悉的生物离得越来越近，风刮得越来越厉害，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艾莉西亚怎么来了？”小狐狸秦白躲在小家长的怀里避风，看清楚了那个庞然大物之后，瞪大了蔚蓝色的眼睛，“她真的会飞！！”他一直以为，那两只翅膀就是看起来很威风而已，怎么也带不起这么庞大的身躯。没想到，它们真的不是摆着好看的！

“艾莉西亚到神殿来，是有什么事吗？”小狮子卫橙认真地想了想，眼尖地发现母龙的身上好像坐着一个人，顿时惊呆了。当然，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那个人打败了巨龙，该有多强大啊，而是——这个人究竟给了艾莉西亚多少石币，才能让她答应从世界之树底下直接飞上来啊！——这也是大家长和小家长第一时间产生的感叹。

至于小蛇秦碧，想起了记忆里那头暗红色的巨龙，发现现在它飞起来了更威风：“我也想要翅膀。阿笙，我长大了也会有翅膀吗？”

秦笙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以示安慰：“你们的种族不一样。”兽人世界里的蛇和蜥蜴都是长不出翅膀的，谁知道艾莉西亚来自于哪个世界呢？而且，不管是哪个世界，像这样强悍的生物，数量估计都不会太多。

巨龙在世界之树上空盘旋了一圈，看准了垂吊在中间的圆木头，直接落了下去。那样的重量猛地降落在圆木头上，把旁边垂吊着的木桥都扯断了好几座。几位祭司匆匆忙忙地把断掉的木桥固定住，才没有让圆木头继续坠落下去。

当秦笙和卫瀚带着小家伙们赶到圆木头上时，其他人也都被巨大的动静吸引了过来。几天没有见的念梓匆匆地从树屋里走出来，露出了笑容：“艾莉西亚，你可是稀客啊！既然来了，就住几天再走吧。”

母龙化成了人形，用金色的眼睛斜了他一眼，盘腿坐在地上，伸出了手：“饿了。石币。”

“想吃什么？”念梓笑得格外温和，示意旁边的祭司们立刻端上食物，“石币我们很少用，等几天才会有。”

艾莉西亚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念梓又看向了她带过来的客人：“这位就是第四位神谕者吧，欢迎来到白云城神殿。”

新来的客人浑身上下都包裹得紧紧的，三两下就解开了外头的披风，露出一张微黑的脸庞。那竟然是一位雌性，身材高挑健美，亚麻色的头发编成了小辫扎在一起，格外干练利落。她穿着紧身的背心和短裤，腰上系着皮带，挂了两把弯刀。兽皮做的刀鞘非常朴实，却挡不住刀身浓浓的血腥味。

她冲着念梓爽朗地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白牙：“您就是白云城神殿大祭司？我叫路亚。”

“坐吧，先吃点东西。”念梓的态度一直都更像是一位待客的主人，而不是神殿的大祭司。他想了想，回过头来邀请一家五口、灰鼠族兽人茅斯和几位雌性，“大家一起吃午饭，怎么样？”

客人们当然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对于大小吃货来说，人越多，意味着菜色越丰富，也意味着更多的美食，绝对是件好事。

于是，陆陆续续赶到白云城神殿的神谕者们终于聚在了一起。连王韵也白着脸走出了树屋，默默地坐在卫峙身边发呆。

“神谕者们终于齐了。”念梓充满了感慨，瞥了艾莉西亚一眼，“上任大祭司发布的第一位神谕者，就是艾莉西亚。不过，我们对她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了。她能够挪挪地方，出门走一走，就已经很不错了。”

母龙就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大口地啃着香喷喷的肉块、喝着鲜美的浓汤。

以艾莉西亚的武力值和对石币的狂热追求，神殿确实不能指望她能像其他神谕者一样担负起自己的使命。秦笙忍不住想着：而且，不论是白云城神殿，还是乌泥城神殿，从心底都希望她能够搬离乌泥城的入口吧。但这件事也不能勉强，万一惹恼了武力值这么高的巨龙，造成的破坏绝对会比现在更大。

“今后大家可能很难像现在这样聚在一起了。”念梓有些歉意地看向了路亚，“很抱歉，路亚，没有时间让你休息了。我希望大家从这一刻开始，就履行作为神谕者的职责。”

“我是坐在艾莉西亚背上来的，扇翅膀的可不是我，一点也不累。”路亚幽默地回答，“而且，自从接到神谕开始，我就在想，为什么会是我，我又能为这个世界带来什么。这两个问题我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早就想找个人聊聊了。”

“我相信，在座的每一位神谕者都这么想过。”念梓接过话，“先不说其他的，大家说说一路旅行的所见所闻，以及自己对神谕的想法吧。从……”他的视线掠过了艾莉西亚，落在了茅斯身上，“从茅斯开始。”

灰鼠族兽人垂下眼睛，想了想：“我来自春之城的偏僻角落。像我们这样的弱小部族，一辈子也就是在试炼的时候，才能踏进春之城里。第一次进春之城，大家都惊呆了，忍不住转了好几天，却发现我们竟然连最便宜的旅馆也住不起，只能在郊外找个山洞住着。当然，食物我们也吃不起，只能采集野果、打小猎物填饱肚子。每一次试炼，我们部族几十个成年兽人，总是只有一两个人才能通过。而且，雌雄大会的时候，看见那些猛兽部族的兽人自信地和雌性说话，族人们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也会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更别说，族人从来都不敢随便和雌性说起我们的兽形，因为曾经发生过不少婚礼上变成兽形之后反而把雌性吓哭的事情。”

“我们生来就是灰鼠族，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但是，我常常想，灰鼠族又怎么样呢？我们难道就没有办法让族人、让雌性都过上好日子吗？我们难道就没有办法打败猛兽部族的兽人，成为强者吗？我们难道就永远这样一代一代都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吗？神灵也从来没有说过，小型杂食类部族就只能胆战心惊地活下去。”

“我想，肯定是因为我有这样的念头，才接到了神谕，才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这里。我的存在，说明弱小部族也是能够成为强者的。只要愿意付出更多，愿意努力，我们不会比其他兽人差。他们能做的事情，我们也能做到。”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秦笙都非常认可。只要坚定地向着目标走下去，任何人都能变强。不管是弱小部族的兽人、兽耳兽人，还是……雌性。他想了想，又看向了路亚和念梓。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理解了神谕的真正内涵。

接下来应该轮到王韵了。她的脸色仍然很苍白，冷淡地说：“我的经历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想回家，所以聚集了一群同样想回家的女性而已。如果神殿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光明正大，那就应该一开始就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我们。”

路亚看了她一眼：“这一点我倒是很同意。知道得更多，想得就更清楚。至于能不能接受现实，那就是自己的事情了。但告诉我们真相，是神殿的责任。”

念梓点了点头：“以后，每一位雌性在神殿里醒过来之后，都会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不过，知道真相，只是在这里生活的第一步。”路亚继续说，“我从神殿里出来之后，为了到达这里，费了不少劲。学射箭、学打猎、学用匕首、学辨认药草毒草、学在森林里生存的技能……我花了五年的时间，才能独自踏上旅途。虽然神殿的祭司们给我的提示很多，没有走太多的弯路，但是在这期间也吃了不少苦头。而且，直到走到冰雪城神殿，我才知道，我的那个契约丈夫一直在后面悄悄地保护我。”她说着，笑了起来，“就算是这样，我一路走过来，也已经够艰险的了。如果真的是我一个人旅行，还会遇上什么事情，真不敢想象。”

“换句话来说，为什么这里的女性不能独立生存？因为这里的环境太严苛，必须历尽千辛万苦才能这里生存下去。是啊，这个世界多险恶啊。到处都是吃人的野兽，连部落里都不一定安全，更别说野外了。还有些胆大包天的兽人，看见落单的女性就两眼发绿，想抢回去。如果没有实力保护自己，当然只能找有实力的人保护自己。”

“找有实力的人保护自己，是一种生存策略，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这对于改善女性的处境没有任何意义。”路亚看了看王韵，又望向一旁满脸激动的奥纳、奈希、娜芬瑟斯和薇薇安，露出了充满自信的笑容，“只有自己变强，女性才能彻底脱离兽人的保护，或者说是变相的歧视。也只有那个时候，女性才有资格想嫁给谁就嫁给谁，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依靠别人的力量得来的东西，迟早都会失去，在弱肉强食的兽人世界生存法则面前，也是一戳就会破的幻影。”

她说得非常清楚明白，针对性也很强。王韵的脸色更难看了，但低着头什么也没有再说。

第二百六十章：强大之心

接下来，就该轮到秦笙说了。他虽然早就想清楚了很多事情，但因为一向不擅长表达，所以又仔细想了想该怎么组织语言，才开口说话。

“我是兽耳兽人。”说着，那双黑色的毛茸茸的耳朵还动了动，“从小，就被部落的人看成是不祥的人，是怪胎。就连母亲对我的愧疚、关爱、保护，其实也变相地说明了她也觉得我没办法成为一个支撑家庭的成熟兽人。”

“因为不能变成兽形，我的听觉、嗅觉、视觉都不如别人灵敏，受伤之后也很难迅速愈合。我的体质，确实天生就比那些人弱。但是，我觉得，自己不能在父母的羽翼下过一辈子，所以离家出走了。之后，很幸运，我遇到了阿瀚。我发现，他即使不变成兽形，也比很多人更强。那时候，我就在想，既然他能做到，我也能做到。”

“在兽人世界，兽耳兽人是什么样的异类，我相信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有些部落甚至会把所有不幸的事情都归结在他们身上，试图烧死他们来取得神灵的护佑。歧视和轻蔑更是无处不在。在我走出部落的时候，我已经鼓起了勇气想要面对这个完美的世界里并不完美的自己。但旅行了那么久，我才发现，歧视和轻蔑本身就意味着兽人世界并不完美。”

俊美的黑豹族兽耳青年顿了顿，友善地看向了灰鼠族兽人茅斯、雌性路亚、奥纳、奈希、娜芬瑟斯和薇薇安：“在念梓讲的故事里，人和人之间的地位差异很大。其实，兽人世界里，强者和弱者的地位同样差异很大。强者能得到更多更好的食物，能保护更多的人，大家都崇拜强者。而弱者在强者面前，没有一点自信，也没有勇气说话，更没有勇气反抗强者的欺侮。就算神殿震慑着大家不要恃强凌弱，但是，实际上，这种事情总是时不时地会发生，只是没有过分到杀人放火的程度而已。”

“弱肉强食，确实就是兽人世界的生存法则。强者拥有足够的力量获得更好的生活，理所应当获得更多的尊重。而弱者连自己的生存都无法保证，受到歧视或者像路亚所说的以保护为名的变相歧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强者和弱者并不是绝对的。确实，不是每一个人生下来都是强者。然而，只要想要变得强大，只要不管遇到什么挫折都追求变得更强大，弱者也迟早会变成强者。”秦笙环视着在座的人们，“我们曾经都是兽人世界的弱者，但是现在，我想，大家都会为自己感到自豪。我们成功地到达了这里，说明我们战胜了自己，战胜了别人的偏见和歧视，说明兽人世界需要改变，也说明兽人世界是可以被改变的。”

“我在旅途中，也遇到了很多想要改变的人们。有一位是狼蛛族的族长，他打算从改善族人的生活开始改变；有一位是离开部落在城池里开店的雌性，她希望能用自己的双手养活家庭，也能帮助更多的雌性；还有杂居部落的族长和祭司，他们不仅想帮助自己的族人，还想吸纳更多的人们成为他们的族人，一起生活得越来越好。”

“我想，有这些人在一起努力，兽人世界迟早有一天，会变成大家都能自由自在生活的地方。虽然可能要花很长的时间，但是，当所有人都成为强者的时候，当所有人都充满了自信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彻底的改变了。”

这是秦笙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么多话。他有些紧张，但是说完之后，又觉得非常释然。这些话，已经在他脑海里盘旋了很久。他想，他背负着神谕走到这里，就是为了听大家说话，接着再向大家说这些话。

卫瀚赞许地搂住他的腰，看着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温柔。小狮子和小狐狸也听得很高兴，太复杂的道理他们暂时还很难理解，但是他们永远都会为小家长的蜕变感到骄傲和自豪。小蛇虽然什么都听不懂，但是并不妨碍他主动地爬进小家长的怀里，蹭了蹭小家长温暖的胸膛。

念梓轻轻地松了口气，笑容更加亲切迷人了：“能听到大家的这些话，我也很幸运。为什么神谕选择了你们？你们又能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我想，每一个人都应该有了答案。选择你们，是因为你们想要改变，你们也证明了自己确实可以改变。而你们能为这个世界做的，就是用你们强大的心灵，用你们自己的力量和魅力，感染更多的‘弱者’。阿笙说得对，不是每一个人生下来就是强者，但只要有一颗向往强大的心，只要愿意付出汗水和努力，就一定能够成为强者。大家都成为强者，都能够自力更生，才能够平等地对话、平等地交流、平等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