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算快了,真正装修好可能也还要大半个月吧,就是去看看有没有要返工的地方。”见蒋老脸色似乎有点不高兴,又说:“我暂时不会去那边住的,离这里太远了,您身体又不好……”
蒋老笑了笑,“年纪大了就越发怕这怕那了,小远啊……”
梅远认真听着,蒋老却只是叹了口气,“没事,吃饭吧。”
梅远出门去平澜别院的时候正好赶上乔允行上门,得知他要出门于是跟蒋老打了声就自告奋勇地送他。
“麻烦你了,乔大哥。”
“说什么呢。”乔允行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你脸色不太好,不舒服吗?”
“没事,只是没睡好。”笑了笑,转开话题:“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乔允行看着前方淡淡道:“我把画廊盘出去了,想做点别的投资。”
梅远很意外,在他看来那个画廊花了乔允行不少心血才一点一点做起来,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知名度就这么卖了实在太可惜。“为什么?你为了这个画廊……”
“小远,你知道吗?”乔允行打断他,带着笑,“我很小的时候想成为钢琴家,然后学了四五年钢琴却坚持不下去了。后来稍微大了一些,我又喜欢上书法,练了很久最后也不了了之。期间我还学过摄影写作……后来我去国外大学,认识了我的前妻,她是美院的学生,于是我也就喜欢上了素描油画,跟她一起学习进步,毕业结婚生孩子。终于她成为了真正的画家,而我终究还是半途而废,幸好于经营一道颇有些天赋,所以就开起了画廊,做起了经纪人……然而没有过多久婚姻又出现了问题,直到不久前离了婚。”
“我这个人从小就不定性,做事不能从一而终,常常是头脑一发热就去做,到最后一事无成……活了大半辈子到最后还是个妻离子散,茕茕孑立一个人。”
梅远还是第一次听乔允行谈起自己的事情,突然听到他一口气说这么多有点意外,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些。
乔允行笑了笑,偏过头看着有些愣神的梅远,“小远,我说这么多只是想问你,”他凝视着他,这种突然认真无比的表情让梅远隐隐有些不自在,他听见乔允行说:“这么一个差劲的我,有没有资格喜欢你?”
梅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平澜别院,回过神来他已经坐在他新家的阳台上。
乔允行的话让他太过震惊,要不是明晃晃的太阳实在太过刺眼,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生活总是喜欢在你毫不设防的时候来个恶作剧。
他连自己的感情都处理不好,又如何能承受乔允行的那份喜欢呢?
乔允行离开前说等他到下个月一号,在那之前梅远没有回答,他将永远离开这座城市。
梅远搓搓脸,乔允行对他来说亦师亦友,他由于性格和家庭原因根本没有朋友,所以很是珍惜和乔允行之间的友情。
可是乔允行所说的喜欢只会让梅远失去这个朋友。因为无法给予回应,也不愿意暧昧不明地留住他。
掏出手机拨通了乔允行的电话,那头没响两下就接通了:“小远……”
梅远握紧电话突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小远?”
“乔、乔大哥,那个……对不起。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所以……”
乔允行打断他:“好了,我知道了。”顿了顿又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
梅远沉默了下,最后轻轻“嗯”了一声。
“那个人肯定比我好吧?”
梅远沉默,想起韩镜澜,他在心里摇头。不禁想起一句话:喜欢一个人并非他完美无瑕,而是你连他的缺点一并喜欢上了。
“乔大哥,其实你很好,你值得更好的人。像我这样的人……”梅远笑了笑,“可能注定要孤独一生吧。”
乔允行只觉得喉咙发紧。
他不是执着的人,梅远的拒绝在意料之中,所以在表白之前就已经给自己留好后路远远逃开。
但是梅远不一样。他太执着又太懦弱,“喜欢”两个字能禁锢他一生。
门没有关,韩镜澜站在玄关沉默地听梅远打完这一通电话。
孤独一生,没错,梅远就是这样的人。
打落牙齿和血吞说的就是他啊。
第四十章
梅远挂了电话转过身就看到门口的韩镜澜,愣了下才问:“你怎么来了?”
韩镜澜没说话,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半晌才说了句:“昨晚上本来我有话想亲口和你说,结果我爸突然高血压犯了没走开。抱歉。”
梅远摇摇头,“你爸爸没事了吧?”
“没有大碍了。”
梅远把屋子里的窗户全部打开,拿了钥匙走到门口:“有话去外面说吧,新装修的房子味道太重。”
两人面对面坐在附近的一家临街咖啡馆里,韩镜澜帮梅远点了杯果汁自己点了杯咖啡。梅远没说什么,只是等着韩镜澜说他想说的话。
韩镜澜看着他,伸手握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开门见山道:“梅远,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
梅远睁大眼睛看着他,满脸的不可置信。
韩镜澜一脸沉静如水,认真地看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似乎只有十几秒,又似乎已经过了大半个世纪,梅远终于笑了笑,垂眼看着他们贴在一起的手,静静道:“韩镜澜,我们不合适。”
是的,他们不合适。
抛开他们是同性不说,学历家庭背景性格,方方面面他们都不适合。
韩镜澜完美的人生不应该有污点。说他圣母也好软弱也罢,他只是很累,想到韩镜澜的父母,想到君琇莹……梅远太弱小,没有力气去和他们抗争。
而且,他也从没给过自己同他们抗争的信心。
韩镜澜闻言只是挑了挑眉,似乎梅远的拒绝早在意料之中。他笑了笑道:“梅远你这个胆小鬼啊。”
梅远有些意外,他设想了韩镜澜无数种反应,只是怎么也没料到是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之前准备好的一大串说辞还没来及说,就已经被韩镜澜的态度弄懵了。
“我不会逼迫你。但是你要明白我说的任何话做的任何决定都不是草率或者轻而易举的,”韩镜澜看着他,沉声道:“梅远,我很认真。”
初春的阳光怎么会这么刺眼呢?
梅远站在季芬的墓前,突然觉得这个城市实在太繁忙喧嚣了,竟然找不到一个安静的地方让自己平静下来。
为什么要逃走?
韩镜澜说的真对,他就是个胆小鬼。
很多的顾虑很多的心思,该前进的时候裹足不进,该退让的时候割舍不下。总也学不会在正确的时候做正确的事情。
忘了多久没来看过她了,冰冷的墓碑上还有些残雪未消,季芬年轻时的照片像朵盛放的百合,清纯美丽,想起她死之前的狼狈,简直恍若一场噩梦。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蒋老和他父亲那些隐秘的感情,梅远伸出手指摸了摸季芬年轻的脸庞,季芬大概就是他们所有人的变数吧。
没有她就没有自己,也就没有和韩镜澜的纠葛。
那多么好。
他就不会一边淡淡地高兴一边又因为害怕看不见的未来而不得不压抑这种无法言喻的幸福感,在那个人面前装得毫不在意。
也有这种时候梅远才会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喜欢他的。
毕竟十多年的喜欢已经如呼吸一般习惯自然,如果不是突然缺氧我们谁又会意识到自己在呼吸这件事呢。
韩镜澜回到病房的时候君琇莹也在,看到他进来就露出个温柔的笑:“你来了,吃过中饭没有?”
韩镜澜看着这个漂亮的女人,竟然想不起自己年轻时同她交往的情景。
“不好意思,又麻烦你。”
君琇莹摇摇头,忍不住叹道:“你总是跟我这么见外。”
这时已经醒过来的韩晟寰咳嗽一声,看着他们道:“有个事情我一直犹豫很久了,趁着这个机会我就跟你们说了吧。”
君琇莹像是早有准备,闻言脸颊微红看了韩镜澜一眼迅速低下头去。
“我到这个年纪,又有病痛,公司的事情交给你打理我也很放心,现在唯一操心的就是你的个人问题。”韩晟寰扬了扬手止住韩镜澜要说的话,“之前的那些借口都没有用了,明年你就三十了,你的父母也不年轻了。”
韩镜澜只觉得胸口发闷,父亲的话都没错,若是以前他肯定不会拒绝。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教会他正确地规划自己的人生,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按部就班一丝不苟。
只是,谁也没想到梅远成了他早已规划好的人生路上的变数。
明明没有丝毫存在感,似乎对自己的喜欢也没有多少,可是就是无法做到不去在意他。也许一开始就是很单纯的同情怜悯,慢慢的就又多了一些怜惜爱护,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视线竟然已经有些移不开。
人就是这样。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觉得他千好万好,软弱怯懦也变得可疼可亲,沉默寡言也是静好温柔。
爱情,就是这个世上最最自私的事情。
不合时宜的爱情更是会伤人伤己。
“爸,”韩镜澜深吸一口气,“我暂时不想结婚,公司我刚刚上手其实还有很多问题,这种关键时期我不想因为别的事情分心。”
君琇莹看着他,脸上有掩饰不住地失望。
却没想到韩晟寰会突然发难,朝韩镜澜丢过来一叠照片。
韩镜澜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照片,表情复杂起来,却算得上平静。
照片上都是自己和梅远,可能是角度原因,每张照片都暧昧极了。有梅远提笔练字韩镜澜在一旁看的,有梅远捉着韩镜澜的手教他画画的。
韩镜澜平静的目光转向君琇莹。
君琇莹慌乱地别开眼,“我只是……你们这样是不对的……”
“不关你的事!”
“闭嘴!”
两父子互不相让地对视,病房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如果你们两个马上订婚我会当作这些事情从未发生过。”
韩镜澜看着病容憔悴却依旧强势的父亲,缓缓摇头,又看向君琇莹道:“我不会跟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结婚。”
说完转身离开。
君琇莹忙跟出来追上他,“镜澜……”
韩镜澜停下脚步转身,“你什么时候发现的?看照片似乎已经跟踪了不短的时间了吧?真够沉得住气的。”
原本还有些愧疚,然而韩镜澜咄咄逼人的态度却让她突然无比委屈,忍不住大吼道:“凭什么!明明是我先喜欢你的!本来我们一切都好好的,那时候我们本来不用分手的……都是梅远的错……”说着说着眼泪也留下来。
“原来你也有这么天真的想法?”韩镜澜淡淡笑了下,“十五六岁谈的恋爱,真的有那么刻骨铭心?还是只是因为得不到的就越发珍贵?”
不等君琇莹说话,韩镜澜又接着说:“而且那时候明明是你一声不响的就出国了,就连你出国这件事我还是半年之后从别人那里听说的!你说说,我凭什么现在要和你……”
“我没有一声不响……我明明给你写了信,跟你约好在欧洲重逢的……是你失约了……”君琇莹愣住,突然眼里闪过怨恨,“是梅远!我明明写了信叫他交给你的!他没有给你是不是?是不是?!”
韩镜澜也愣住了,君琇莹的表情不似作伪,恍然想起那时候好久没有她的消息的时候自己无意中跟梅远抱怨过一句。
那时候梅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漠然道:“你不知道吗?她去国外深造了。”
“不管怎么样,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韩镜澜看着她鲜少露出的悲伤表情,有那么一丝愧疚,可是这一点点愧疚并不值得他动摇。
时隔多年,韩镜澜早已对君琇莹心如止水。但那时候她确实是他的初恋,初尝禁果那种甜蜜酸涩不算多么刻骨铭心却总是有些不一样的。
在君琇莹离开的那段时间他确实失落过,后来听说她去欧洲也非常难受。全校都知道的事情反而是自己这个男朋友最后一个知晓。
现在想来也只能说命运弄人吧。
君琇莹看着韩镜澜毫无留恋的背影,双手紧紧攒成拳。
第四十一章
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了一段时间,韩镜澜原本还担心父亲知道他和梅远的事情会怎么样,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一切风平浪静。
他每天都给梅远打电话,梅远会接,他说话他也有回应,但就是一直淡淡的。偶尔约他出来总会被他以各种理由拒绝。
韩镜澜对此无奈又无力。
要怎么才能把蚌的壳撬开,让他面对自己露出柔软呢?
君琇莹找上门的时候,梅远正在强迫自己练字。
上次蒋老说他颜体略有小成可以试试别的字体,他挑来挑去也不知道更喜欢哪个,突然想起上次蒋老提起过爸爸好像喜欢飞白所以打算试试。
可谁知写起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蒋老在一旁看着他烦恼,笑道:“你这样的性格并不适合飞白。”
正在这时,大门被人敲响了。
梅远搁好毛笔去开门,看到门口的君琇莹,脸上的讶异藏都藏不住。
“君……小姐,请问有事吗?”
君琇莹表情有几分冷意,肆无忌惮地打量他,只能算是清俊的五官,个子不高不矮,消瘦有些病态,气质温和内敛。
就异性的角度而言,光看外表如果满分是十分,君琇莹客观地给他打八分。
梅远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请问……”
君琇莹打断他,“现在有时间吗?我们谈谈。”
梅远愕然,看着她不那么友善的表情,心里已经隐隐知道她是为何而来。
进去跟蒋老交代了一声就拿着大衣出来,“走吧。”
君琇莹是开车来的,梅远有些局促地坐进副驾驶,哪知道刚坐进来君琇莹就丢给他一个厚重的文件袋,“慢慢看,看完我们再谈。”
说完就发动车子。
梅远打开文件夹,首先掉出来的是一张法院的判决书。看着上面自己的名字,梅远止不住地双手发抖。
“你……”
君琇莹用眼角瞥他一眼,嗤笑道:“怎么,吓坏了?接着看。”
脸色惨白地一股脑将那些纸张全部倒出来,里面有关于梅远的,他父亲母亲的……总之所有梅远不愿想起的肮脏的痛苦的回忆,君琇莹全都一股脑地捧到他面前,残忍地告诉他他有多少不堪回首的过去。
梅远看着对面长相秀美妆容精致的女子,她动作优雅地端起红茶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唇角带笑眼露讥讽。
“梅远,念在过去同学一场我并不想做得这么不好看。你知道,如果我真的想要为难你这些东西就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我可以有很多方式让你痛不欲生,但是看在镜澜份上我选择了这样直接也是让你损失最小的方式。”君琇莹拿过他手里的文件袋,抽出梅远的简历,照着上面念道:“梅远,性别男年龄29籍贯中国C市,15岁时曾因故意杀人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