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症——胃里有怪兽
胃里有怪兽  发于:2015年03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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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这几天的相处气氛太好让自己有些得意忘形得寸进尺了吧,梅远自嘲地笑笑,然后继续收拾蒋老的东西。

韩镜澜去办理出院手续了,梅远在病房里整理行李陪着老爷子说话。

蒋老住院以来韩镜澜没少出力,恰好这段时间乔允行不在国内,张婶忙着伺候女儿的月子,梅远一个人要在医院陪床照顾老人还要去少年宫上课实在有些忙不过来。或者是出于私心,梅远并不想客套地赶开他,因为他知道韩镜澜比谁都更在意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否过近。

像个被判了死缓的犯人,不知道哪一天就是死期。一边庆幸目前尚好,一边恐惧害怕惶惑不安。

“好了吗?”韩镜澜将手里的一堆单子和医疗卡交给蒋老:“出院手续都办妥了,医疗卡上有报销的费用,详细的单子在这里您看一下。”

蒋老道了谢却看也不看直接一股脑塞给梅远,“以后这些钱啊啥的事都你帮我打理吧,我年纪大了,总是有些糊涂。”

“可是……这……不太合适吧?”

“什么不合适,我一没伴侣二没子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就只能拖累你了。”蒋老叹气,语气颇有几分孤寂伤感。

梅远听着难受,忙答应下来:“我帮您就是了,只是账目您还是要自己过目的好。”

蒋老知道不能逼得太紧,于是欣然同意。

韩镜澜驱车将两人送到蒋老的大院子,张婶正好做完晚饭准备走,见他们回来看见老爷子瘦了一圈眼睛都红了。

“都怪我当时走的太急……”

蒋老拍拍张婶的肩膀,“不关你的事,我本就一身病痛时不时要折腾上一阵的。倒是辛苦你了,又要照顾女儿的月子还是分神来我这里。”

“您说的哪里话。”张婶看了眼蒋老,欲言又止。

蒋老似乎猜到她要说什么,笑眯眯道:“你添了外孙我还没恭喜你呢,看样子短时间内你是有的忙了。这样吧,我这里你就先不用操心了有梅远看着呢,专心照顾好女儿和外孙吧。什么时候你得了空还愿意来跟我老头子做个伴你就回来。”说完又叫梅远去卧室的床头柜里取个红包出来,递给张婶:“算是我给孩子的,下次可记得带来给我看看,我可是要认个干孙子的。”

张婶感动得不行,又絮絮叨叨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送走了张婶,梅远去厨房里热饭菜,韩镜澜陪着蒋老在外间喝茶聊天。

“本想着来看顾他,却没想到自己是来拖累他了。”蒋老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喃喃道。

“怎么会,梅远不会这样想。”

蒋老收回目光看着韩镜澜,笑一笑,“是啊,那是个纯良孩子,打落牙齿也就和血吞了。”

韩镜澜被看得很不自在,听着蒋老话里有话,他也知道相处了这么多天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

“我需要一点时间。您知道,这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蒋老不置可否,喝了口茶又缓缓道:“梅远这懦弱性子像他父亲。当年我对他父亲就像他对你一样,只是那人没你这么勇敢,知道真相立马就逃跑了,这一逃就是几十年,以至天人永隔。”

韩镜澜震惊了,他第一反应竟然是这话用这种口气说出来真的可以么……

“梅远……知道吗?”

“他大概猜到了吧。”蒋老呵呵笑了几声,“谁叫他走得那么早,让我白捡一个便宜儿子。”

门外,梅远端着一盘子菜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直到屋里的人转开了话题,他才抿了抿嘴,然后转身回厨房重新热菜。

第三十五章

春节来临,梅远已经十多年没有过过这么忙碌而又欢快的充满期待的春节了。

这一年,终于有人陪着过,终于万家灯火中,有专门为他而亮起的温暖光亮。

梅远提着大包小包进院子的时候,蒋老正饶有兴致逗抖养在笼子里的两只画眉鸟。

季节原因两只鸟儿整日恹恹的,梅远一度很担心生怕他们病了,倒是蒋老不甚在意,只说它们是没精神开了春就好了。

看着眼前叽叽喳喳好不欢快的两只鸟儿,梅远想果然还是老人家有经验。

“回来啦?”蒋老笑眯眯地看着他满手的年货。

“嗯。”梅远进屋把东西放了,拿了件厚实的羊毛大衣出来给蒋老披上,“天气预报说这两天又要大降温,您还是少在外头吹冷风吧。”

蒋老摸了摸崭新的大衣,不禁感叹“养儿防老积谷防饥”这话果然是没错的。“我老头子这新衣服也穿不了几年了,你浪费这个钱做什么……”语气不是抱怨倒更像是叹息。

“过年穿新衣服这是规矩,辞旧迎新嘛。”梅远笑了笑,看着蒋老慈祥的脸,只觉得心里胀胀的,满满的。

有了家人,似乎别的什么人也变得可有可无起来。

自韩镜澜接蒋老出院那天以来,大概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见过他,也没有打电话发短信之类的。

只是偶尔从陈曦嘴里知道一点儿,比如说哪天他又和君琇莹去吃饭了,哪天家里又办了酒会他又和哪家的小姐很好的样子……

梅远想起陈曦皱起小脸一脸苦闷地问他“我舅到底想给找个什么样的舅妈”的样子就不禁莞尔。看来韩镜澜的婚姻问题已经是韩家整个家庭的中心问题了。

他知道韩镜澜那天跟蒋老的说的话肯定是实话,也庆幸过他内心终于开始动摇。然而,在他区区梅远和整个家庭之间韩镜澜会选择谁,这不是显而易见的问题吗?

梅远从不敢忘记叮嘱自己,不要想太多,不要抱有期待。

“小远,你给韩镜澜打个电话叫他来这里一趟。”蒋老突然说。

“啊?”

蒋老看他一副尚在神游的表情不禁有点恨铁不成钢。就他这软糯性子,啥时候能把人追到手啊。

不过蒋老倒是没想过,梅远他从来就没想过要把他追到手啊。

“上次小韩问我要了一幅画送给他父亲当生日礼物,画好了,你叫他有空过来取。”老爷子一边喂鸟一边闲闲道,好像真的只是随口说说似的。

老实人梅远也不禁腹诽,老爷子什么时候跟韩镜澜这么熟了,还“小韩”呢。

想是这么想,电话也不能不打。

接到梅远电话的时候,韩镜澜正跟韩夫人和君琇莹一次吃饭。

看到儿子离席接电话韩夫人暗自皱眉,君琇莹不动声色,眼底却一片晦暗。

“要你给我打个电话真是难得。”韩镜澜一上来就是调侃。

梅远还真是不知道怎么接话,于是就这么尴尬地沉默着。

韩镜澜叹气,算了,依梅远这乌龟性子,稍微碰一下他就全部缩进壳里。“找我有事?”

“蒋伯伯说给你父亲的贺寿图画好了,看你什么时候有空……”

韩镜澜惊喜,上次只是随口跟蒋老提了一句家父很喜欢老人家的画,正月里就是父亲生日了还没想好送什么……

没想到蒋老就直接帮他画好了。

他是该感谢蒋老的大度和蔼可亲,还是该庆幸沾了某人的光呢?

“你们现在在家吗?我正好没事,现在去吧。”

最近面对君琇莹热切的态度韩镜澜已经开始反感,甚至对自己母亲在中间时不时地搅混水也感觉很困扰。

这样的三人四人饭局不知道吃了多少回,每回吃到最后都是食不知味,倒是吃了一肚子气。

跟韩夫人说有事要先走的时候,他清楚地看见了母亲立马青下来的脸色,却还是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打了电话吩咐家里的司机来这里待命,自己开着车走了。

韩镜澜到的时候梅远正在练字,蒋老捧着个紫砂的茶杯在一旁看着,旁边的收音机里正放着咿咿呀呀的京剧,挂在房梁下的那一笼画眉鸟也偶尔叫唤一句,好不热闹。

“来了?”蒋老看到他也不起身,随手给他倒了杯茶,“祁门红茶,一个学生送的。尝尝?”

韩镜澜也不客气,接过来喝了一口,满嘴的茶香,“好茶。”

蒋老笑眯眯的,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正安心写大字的梅远。

韩镜澜进来梅远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想起他那天的话心里还是有点奇怪的别扭,不知道怎么打招呼,干脆视而不见埋头写字。

要说画国画,他好歹有美术基础,上手很快。可这字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风骨气韵这些都是靠一日一日磨砺出来的。他练了几个月总算找到点感觉,刚刚韩镜澜一进来他就又写劈了好几个字。

偷偷将写坏的那张纸抽出来压在一堆写废了的纸下,上面赫然是一句“澄澜碎影摇青镜”,偏偏最后一个“镜”字最后一笔突然施力,整个字的比例已经不能用奇怪来形容。

“小远,你把那副贺寿图取来。”蒋老突然吩咐。

梅远早就分了心,再练下去今天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了,索性搁下笔去蒋老的书房取画。

蒋老在他出门之后抽出那张纸看了眼,然后望着韩镜澜笑而不语。

韩镜澜也过去瞟了一眼,而后尴尬地摸摸鼻子假装在看鸟。

蒋老将纸放回去,叹道:“给他那么多诗词集,怎么偏偏选了这一首。”

韩镜澜更觉难安,正好这时候梅远拿了画过来。

“你看看可还能入得了眼?”蒋老这么说自然是自谦的意思了,韩镜澜想如今国画界的泰斗人物问他可还能入得了眼这种话不是折煞他么。

打开一看,画的是沧海山石,巍峨山峰之上赫然立着一苍劲古松。

上题“出契千龄运,居为百辟魁。智多全德水,位峻冠朝槐。经世雄门盛,熙邦钜业开。”

这几句出自强至的《文相生辰祝寿》,这几句大赞功绩,倒是和韩镜澜父亲一生的成就颇为契合。

韩镜澜谢过蒋老,蒋老摆摆手混不在意,然后说是午睡时间到了,就把空间留给两个年轻人自己走了。

第三十六章

“一起出去吃点东西吧?”韩镜澜突然说。

梅远看着他:“你还没吃中饭?”

“刚跟我妈她们吃了点,你知道的,日本料理吃不饱啊。”韩镜澜朝他眨了眨眼睛,露出点调皮的神气。

梅远刚拿起毛笔,见他的表情不由地笑了下,道:“要不我就着厨房的东西给你做点吧,下午看着要下雪,我不放心蒋伯伯一个人在家。”

“不麻烦吧?”

梅远笑着摇头,搁下笔往厨房走。

翻着厨房的冰箱,韩镜澜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突然说:“我想吃笋干。”

梅远抬头看他,“笋干要泡很久才能泡开……要不给你做个什锦炒饭?中午吃的笋干腊肉,还剩了点……”意识到这样有些太随便,梅远又有些不好意思:“算了,还是重新炒个吧,你稍微等等。”

“没事,就炒饭吧。本来就是我在麻烦你。”

“不麻烦的,就是要花点时间……”

“还是算了,我很饿。”韩镜澜说着还舔了舔嘴唇。日本料理本来量就不多,他还是吃到一半跑出来的,这会儿是真饿了。

梅远拿出用保鲜盒装的小半碗笋干腊肉,又洗了几根青菜,又切了些胡萝卜丁香菇丁青椒丁什么的。热锅,先把笋干腊肉炒热了,再放各种丁和青菜,最后放饭炒匀加点调味料放点葱花,顿时整个厨房都飘着炒饭的香味。

一盘简简单单的炒饭红红绿绿的煞是好看可口,韩镜澜接过梅远递过来的勺子挖了一口,不禁竖起大拇指:“大厨水准!”

梅远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快吃吧,我再给你做个汤,炒饭有点干。”

韩镜澜也不客气,点点头端着碟子去外间吃饭了。很快梅远又端着一碗飘着葱花的蛋汤出来放在旁边,“你慢慢吃,我继续练字去了。”

韩镜澜埋头吃饭,朝他晃了晃闲着的左手。

梅远转过身的时候不禁失笑,有没有这么饿啊。

吃饱喝足的韩镜澜也不急着回去,就在梅远练字的书房那儿坐着,他坐的地方就是之前蒋老做的那张铺了厚厚的羊绒毯子的摇椅,一边晃一边看认真写字的梅远。

梅远被他看得浑身起毛,写的字也越来越没型,心脏扑通扑通乱蹦。

“我……我去给你泡壶茶吧……”韩大少不走,又不好赶人。可梅远要跟他独处一室各种不自在,要是不做点什么分一下神梅远觉得自己快要冒烟了。

“好啊。”

梅远捧着茶壶出去了,看着炉子上咕噜咕噜冒热气的水壶,他想大概自己的脸也差不多了。

这时蒋老午睡已经起了,看到一幅大爷样的韩镜澜不禁过去敲了下他的头:“别老欺负我家老实孩子!”

韩镜澜笑着,乖觉地起身让座,“他为什么这么怕我?”

蒋老横他一眼,“你对他不好呗。”

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似乎除了让他转职那次自己也没干啥啊?好吧,他承认自己是挺卑鄙的。

韩镜澜已经充分明白了梅远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只怕自己那个不良记录会影响梅远很久很久。

“小远是个苦命孩子,他过去的事我相信你一定有所耳闻……一个人没有权利选择什么样的父母,他摊上这样的家庭实在是件无可奈的事。那些别人加诸在他身上的东西……他没办法改变、放下,所以只能全部扛起。我想任何一个人站在小远的立场都不一定能比他处理的更好……”蒋老擦了下眼睛,“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为自己的母亲扛起杀人犯的恶名,而他却背负着弑父名声活了十多年。我说这么多不是想要你去同情他,而是希望你能理解他。”

韩镜澜呆呆地看着蒋老,这段话信息量太大,什么叫“为自己的母亲扛起杀人犯的恶名”?什么叫“弑父”?

他以前确实找人查过梅远的事,却也只查到他因故意伤人罪被关过少管所,但也没有更深入地去求证了,因为那时候韩镜澜并没有那么想要了解这个人,只不过是人事部送上来的简历有些疑点他当时有些在意罢了。

他看到那条案底的时候想着最多也就是少年打架斗殴不小心失手之类的,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隐情……

梅远泡好茶回来的时候韩镜澜已经走了,蒋老一瞬不瞬地盯着梅远看,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会为自己计较呢?”

梅远一脸疑惑。

院墙外面君琇莹看着韩镜澜的车走远才从拐角里拐出来,长长的指甲插丨进手心。

除夕夜。

梅远做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蒋老举着一小杯白酒笑得满脸通红。美元也开心,虽然不胜酒力还是陪着蒋老喝了几杯,说了几句吉祥话,然后蒋老发给他一个厚实的红包。

忘了多少年没收到过红包,梅远酒劲上来,捧着红包笑得像个孩子。

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谢谢您。”

蒋老点点头,笑眯眯地:“压岁压祟,来年一定事事如意平安喜乐。”

梅远擦了擦眼泪笑出声。

这时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面“韩镜澜”三个字跳得欢快。

梅远愣了下才接起来,“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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