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表里 上——priest
priest  发于:2015年03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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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门开得这么早,我恐怕‘那边’要撑不住了。”南山伸出手掌拢住了蛇头,自言自语地问,“到时候怎么办?”

小毒蛇发出“嘶嘶”的声音,然后可能是发觉自己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就把小鸟吐在了南山的手掌上,送了个礼物安慰他。

南山垂下眼,捏着那只头大身子小的鸟看了一会,发愁地拍了以下小毒蛇的头:“你什么也不懂,就会添乱,唉。”

他没有骑蛇归去的拉风退场方式,只是低着头,沉默地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如果这时褚桓回来看一眼,一定会吓一跳。

离衣族里平时有些地广人稀的聚居地这天异常的拥挤,树枝房顶上落满了大得吓人的猛禽,还有数条巨蟒缠在树干上,缓缓地吞吐着信子,天却异常的阴沉,好像一顶压在头顶的大锅盖,正酝酿着一场载着电闪雷鸣的风雨。

好多像鲁格一样苍白的人仿佛一夜之间从地下冒了出来,他们静静地站在鲁格之后,与离衣族的人泾渭分明。

离衣族里男女老幼都有,而鲁格他们那边却只有青壮年的男女。

鲁格侧坐在高高的竖起的蛇头上,带着睥睨一切的妖异,盯着不远处的南山。

南山就在众人的注视下,坦然地弯下腰,仔细地把自己泡湿的裤腿和头发一一拧干。

小秃头哒哒地跑过来,一点眼力劲儿也没有,不顾场合地歪着头问南山:“族长,大王大王去哪了?”

南山说:“出去了,我托他去办点事。”

小秃头担心地问:“还回来吗?”

南山听了这话,整理自己的动作一顿,过了一会,他冲小秃头招招手:“过来。”

族长作为小秃头的前偶像,还是有点号召力的,小秃头立刻欢欢喜喜地被召唤了过去,踮起脚,一把抱住了南山的大腿,流着哈喇子仰望着南山傻笑,是一派浑然天成的花痴。

“他过几天就回来。”南山摸了摸他的头,然后他扫视四下,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意有所指地问小秃头,“如果有一天他要离开我们这,你想跟他一起走吗?”

小秃头太小了,还没有发育出关于家乡、故土、亲人等等沉重的概念,在他看来,喜欢谁就跟谁走,这是天经地义的逻辑,听见南山问,立刻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响亮的给出了回答:“想。”

从南山问出那句话开始,蛇头上的鲁格脸色已经不是一般的难看了。

南山不看他,扳起小秃头的下巴,接着问:“你为什么想跟他走呢?不要我们了吗?”

小秃头就掰着手指头给他数:“因为大王大王给糖吃,给糖吃我就喜欢他,我最喜欢谁,谁就最好看,那大王大王就最好看,我阿妈说,我长大了要娶最好看的人当媳妇!”

南山微微一哂,并没有对这天真得“无懈可击”的推理做出“大人式”的评价。

可是说着说着,小秃头却自己皱起了稀疏的眉,他不由自主地把手伸进了嘴里,无意识地咬着手:“但是我要是跟大王大王走了,就看不见阿爸和阿妈了,也看不见族长了。”

南山:“是啊,那你怎么办?”

小秃头皱着眉纠结了许久,终于,他幼小的脑子发现了这件事难以两全其美,小男孩想着想着就忘了这只是个假设,把它当了真,急得咬完手指咬南山的裤子。

可是哪怕把南山的裤子咬个洞,也依然是于事无补,小秃头不由得悲从中来, “哇”一声哭了起来。

小秃头的妈赶紧上前一步,向南山行了个郑重古老的礼节,在死孩子邋邋遢遢的把鼻涕眼泪抹族长一裤子之前,把他给拎了回来。

鲁格冷冷地问:“南山,你这是什么意思?”

南山转过身面对着他:“今年的‘门’好像开早了。”

鲁格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要转移话题——随便带一个外人进族里,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南山心平气和地将族长权杖竖在了一边,顶端镶嵌的拳头大的翡翠被水洗过,露出熠熠生辉的莹润光泽。

“有一天我们这里彻底陷落了,我希望族人们不要走投无路,他们过了河,能说河那边人的话,可以靠卖东西或者帮人家做事为生。”南山说,“所以我找个人来教我们说话,这有什么问题吗?”

“放屁,”鲁格恶狠狠地打断了他,“几十代的守山人,我没见过你这样软骨头的族长!”

“离衣族”的意思就是“守山人”,与之共生的,是鲁格他们这些“守门人”,他们世代遵循着同一种生活方式,守着同一块土地与秘密。

南山不急不怒:“早几十代的守山人没有面对‘陷落’的问题。”

鲁格低声咆哮:“那你们守山人就应该跟这块地方一起去死!你怕死吗?懦夫!”

南山沉默了下来。

他环顾他的族人——小秃头还在吃手,花骨朵有一双与她妈如出一辙的漂亮大眼睛……他们有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有没来得及嫁人的少女,有巡视的时候还在念念有词背汉语词的小伙子,还有只想安度个晚年的老人。

他们和面前这些所谓的“守门人”不一样。

守门人虽然与守山人关系密切,但彼此间差异巨大。

守门人是“门”造出来的,他们生来无父无母、孓然一身,他们没有经历过懵懂的童年,在人世上睁开眼睛就是这样一幅长成的模样,而当他们年老力衰,同族们就会依照规矩送他去死。

“守门人”的生命一点也不真实,临到终了,他们就像一条被虫蛀了的裤子或者烂了根的玉米秧。

和他们有什么好说的呢?

没必要,说不通的。

南山的脸色淡了下来,不怎么客气地说:“死活都是我们守山人的事,轮不到你来多嘴。”

鲁格的手指抠进了巨蟒的鳞片中,巨蟒吃痛,猛地颤了一下,上身抬到一半,又勉强压抑住,载着鲁格,一动不敢动。

两人间的气氛陡然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两方面人站得黑压压的,连那些猛禽与巨蟒都不敢吭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南山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嚎哭,打破了这种让人窒息地对峙——是个去年刚出生的小家伙,被吓坏了。

南山的目光终于一动,敛了敛目光,低低地叹了口气:“你下来吧,大家一年就相聚三天,我们别浪费在吵架上。”

鲁格顿了顿,掐着蛇的手指微松,好一会,他草率地点了个头,算是借着这个台阶下来了,他说:“今年的‘门’比往年早开了半个月,你们最好做好心理准备,最近我们观察,‘那边’恐怕要变天了,就是这一两年的事。”

南山轻描淡写地点了个头:“多谢。”

他说完,回身招了招手,春天双手捧着一个酒坛,她的小女儿花骨朵把一盘手工的糕点顶在了头上,走到鲁格面前。

鲁格神色稍缓,拍了拍大蛇的头,那巨蟒温顺异常地伏了下来。

鲁格先是从花骨朵的盘子里掰了半块糕点,礼仪似的浅尝辄止地吃了一口,然后伸出冰冷的手,在小姑娘脑门上按了一下,另一个“守门人”从他身后走上来,接过了花骨朵手里的盘子。

鲁格又接过了春天手里的酒坛,就着坛子喝了一口,同样递给身后的人,他柔和下眉目,客气地打了招呼:“春天姐。”

春天冲他笑了一下,而像每一个成年人一样,她的笑容中似有隐忧。

每年秋末冬来的时候,守门人与守山人这两族都有这么几天的相聚,按理,离衣——守山人一族会替他们接风洗尘。

歌舞在压抑的气氛中开始,又渐渐地缓和了下来,人们很快找到了熟悉的亲密。

南山拎着两坛酒走到鲁格身边,递给了对方一坛。他望着已经西沉的太阳,低声说:“你放心,就算我想让他留下来,他也拒绝了我,冬天来之前,我会把人送走的。”

鲁格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托起酒坛子,在南山的酒坛子上碰了一下,两个人各自喝了一口酒,虽然谁也没说话,但就算是和解了。

天已经黑了,几个偷喝了酒的小崽子在空地上睡得横七竖八的,人声仍未止息。

第十九章

褚桓长到了这把年纪,还不知道他居然也有当“祸水”的命——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从头到尾只是在旁边打了一瓶无辜的酱油,居然险些引起一场两族之间的冲突。

他们先是辗转到了南山接他的那个县城,当天晚上留在当地招待所休整,褚桓重新搜遍了整个县城,来回转了好几圈,终于确定这个伟大的交通枢纽站是不卖书的。

上次与那家珍奇的“书店”敢情是纯属偶然邂逅,褚桓发现,自从他们把卖不出去的旧书都打发给自己后,就专心致志地转型成了一家小食品店,店里连张有字的草纸都找不着了。

淳朴的当地人民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什么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作为基石,卖吃的总比卖书的生意好。

这里没有第二家书店了——怪不得一本破新华字典能成为离衣族的镇族之宝。

不过褚桓也不算无功而退,他找了个电话,联系到了老王,汇报了自己未来三天的行程,约了对方在最近的地级市见。

他得把枪交了。

逛了一大圈,回到下榻的宾馆,褚桓看见大山和马鞭正在大包小包的整理带来的货物。

尽管大山平时颇有课代表的范儿,但是跟褚桓这种上课才出现、上完课立刻不见的隐身老师并不很熟——何况还有语言障碍。

他十分腼腆地冲褚桓笑了一下,犹豫了一下,拿出小佩刀,切下了一块腊肉,小心翼翼地递给了褚桓。

褚桓随手塞进嘴里,边往里走边问:“多少钱一斤?”

马鞭羞涩地冲他伸出两根手指。

褚桓:“二十?”

那些这小伙子做生意还挺实惠。

马鞭连忙摇摇头:“不不,两、两库屋爱……”

褚桓怀疑自己听错了。

大山见他呆愣,还以为是马鞭发音不准,立刻连忙帮忙传达意思,他低头从随身的小挎包里翻出了两块钱零钱,热情洋溢地举起来示意褚桓:“这个,这个。”

“两块?两块钱一斤?”褚桓缓缓地嚼着腊肉,思考了好一会,没琢磨出该怎么评价这句话,末了,只好无奈地问,“你们俩没事吧?”

两个无知的青年一同睁着大眼睛望着他,那表情无端让褚桓想起了那天站成了一排的大雕。

褚桓按了按太阳穴,他们大老远的跑过来,闹了半天做得是赔本赚吆喝的买卖吗?这是怎样地一种奉献精神啊?

褚桓:“成本呢?你们没有成本吗?”

马鞭果然是跟着南山跑过几次生意的熟练工,居然高能地听懂了“成本”俩字,兴致勃勃地冲褚桓伸出一根手指:“成奔就……就一块。”

面对这样天才的会计,褚桓感到了深深的无能为力:“……怎么算的?”

马鞭充满了耐心地解释:“就是盐,盐和……那个黑的……”

他边说,边卖力地伸出手,转来转去地比划。

褚桓:“调味料?”

马鞭和大山一起狂点头。

褚桓转身一屁股坐在了床边,端详着这两支纯洁的花朵:“那还有肉呢?人工呢?不算成本吗?”

马鞭莫名地抓了抓头发:“肉?自己养,自己,嗯……”

大山连忙配合着伸手做出一个搅合的动作,脸上带着劳动的快乐,微笑说:“自己给它吃。”

褚桓无言以对。

半晌,他真诚地握住了马鞭的手,恳切地说:“原来你就是谣言中那个算账很好的高手,失敬失敬。”

马鞭半懂不懂,还以为自己遭到了表扬,脸“腾”一下就红了,活像喝醉了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

第二天,褚桓拍板决定,搭了一辆车,由那两个小伙子扛着大包,一起去了旅游区。

褚桓观察了一下环境,然后在门口选了个位置,指挥俩孩子支起摊,竖起一块牌子,写上“有机腊肉,纯天然健康无污染,四十块钱一斤。”

再加上“传奇老汤配方养颜酱菜”,以及“神秘少数民族许愿木雕”的哼哈二将护法,他高效地建成了一个简单的土特产专柜。

马鞭和大山急得团团转,碍于族长吩咐过,出来一切都要听褚桓的,他们不好直接反对,只好比比划划地试图和这个不靠谱的大王大王沟通,告诉他这样是卖不出去的。

褚桓岿然不动的使出了他“我听不懂”的大招,反弹了一切他人见解。

就在马鞭抓耳挠腮的时候,一个女游客经过,看见褚桓停住了脚步,打量片刻后,大概是萌点被戳中了,她大胆奔放地叫了一声:“哎,帅哥,回头!”

但凡方圆百米以内,只要有人叫一声“帅哥”,褚桓必定会臭不要脸地自觉回头。

只听“喀嚓”一声,女游客手里的相机抓拍了他回眸侧脸。这位奔放的女子在同伴叽叽咕咕的笑声里毫不扭捏地说:“帅哥,身材真正。”

褚桓把面前木牌一掀:“有机腊肉吃的,美女,尝尝?”

马鞭:“……”

大山:“……”

他们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带来的货物不到一天,就被各种驴友买光了,结结实实地体会了一番什么叫做“人傻钱多”。

收摊数钱的时候,马鞭的手都颤抖了,他从没见过这么多钱,腿脚直打票,不住地问褚桓:“是不是能买两个轮的,两个轮的……”

褚桓:“自行车?能。”

马鞭热泪盈眶:“那是不是能买四个轮的……”

旁边开过一辆大公共汽车,马鞭一指:“那个!”

褚桓沉默了一会:“把你俩一起卖了或许能凑一凑。”

一直到褚桓给他们俩找了个住处安顿下来,俩小伙子都是一脸梦幻。

褚桓和他们俩交代了一声,自己掏钱连夜租了辆破皮卡,开了一宿的盘山路,到了最近的一个有火车的县城,又马不停蹄地坐火车赶去了最近的地级市,老王在那亲自等着他……迎接他的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褚桓把枪放下,不声不响地听了两分钟,转身就要走。

老王一声爆喝:“干什么去?”

褚桓:“您要是没正事我就先走了,我这赶时间呢。”

老王:“赶他妈什么时间!”

他说完,烦躁地往后一靠,拉远了距离打量着褚桓,片刻,老王神色缓了缓,低声嘀咕了一句:“瘦了,不过脸色没那么难看了。”

褚桓:“纯天然有机腊肉吃的,买两斤吗?”

老王啼笑皆非地翻了个白眼:“行啊,既然是你的肉,那就给我弄两斤。”

褚桓拍拍裤兜:“哎哟,您看,刚卖完,断货了,就剩下两条光板大腿骨,要不要?”

老王:“要,卸下来,我带回家喂狗——小兔崽子,敢消遣你老子。”

他们俩一起笑了起来,笑完,老王见气氛不错,才慎重地提起话题:“什么时候回来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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