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就着自来水把药吞下,再清醒过来觉得情况好了点,没过多久忽然觉得恶心,又吐不出来。在床边靠了会儿,她不再抱上班的希望。
她披上衣服去附近超市买消毒液,回来之后抽出银箱子里面的一支针管,倒掉里面的雌激素,涮干净针管,灌上消毒液,对准自己手腕上的静脉打进去。又补了一针,径自睡下。
她觉得好委屈。有点泄气。她好不容易想活了:试用期即将结束,春天都要来了。生活又开始把她往死里推。
她感到呼吸困难四肢发硬,晕晕乎乎地听见有人“邦邦”地拍门。
查水表的要来替她收尸么?
又听见“咣”一声,看来是门被撞开了,这是租的房子啊喂……“陆麟你怎么了?”有人拼命摇她,检查她的手腕,“注射消毒液寻短见?”
谁啊……她的意识开始模糊,那人穿着普通,看不出来是谁。“你发烧了。”那人从衣兜里掏了根棒子出来狂甩,捅进她腋下,可惜她此时被他按着没法动,无力挣脱。“41°C。怪不得烧糊涂了。”
她合上眼睛。
她认出了这个人的声音,韩清泠。几个月前那个邋里邋遢的宅男突然变成了人模人样的学究似的医生,简直判若两人……现在不是对他品头论足的时候。
“那天我也在酒吧里,我跟踪你来着。”韩清泠自言自语道,大概因为觉得她还有些意识“给你喂药了啊,乖乖给我咽下去。”
“你跟正常人生理结构不一样,抵抗力比他们弱很多,懂么?……唉,激素什么的不肯吃就算了。”韩清泠看她家连个能盛水的东西都没有,直接用注射器往她嘴里滋药。这是医生干的事么!“我说过你死了会回收你的尸体吧。别自作聪明地心存侥幸。”
“滚……”陆麟虚弱地说,“消失……”
“看样子你烧了两三天啊,肯定是哪里感染了。”韩清泠没理会她,开始扒她衣服。本身她跑走的时候身体就没完全恢复,加上四肢乏力,顶多是不满地动了动。韩清泠机械地检查着他自己一手打造的匀称肉体,并没表现出多大的成就感。
9、
陆麟的总算退烧了,即便头疼没好利落,还是坚持去上班。老板通知她到包间做事。也好,能躲开王玑。
下班的时候,总能碰见韩清泠,然后理所当然“顺路”到她家,逼着她脱衣服检查身体,威胁说不照办就要下药。她不是没反抗,但结局都一样。她讨厌看自己的身体,尤其是下边,甚至为此拆掉了洗手间的镜子,现在则彻底被逼得麻木。韩清泠一番催促之后又表现得对她很没兴趣似的,只是上药,不乱摸,完事走人。她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无奈。
“你能别再来了吗?”连续三天之后她终于忍不住了。
“我要等你好利索点,”韩清泠说,“可别以为是我上赶着贴你啊。”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她质问道,“把我当成谋取利益的试验品么?”
韩清泠眨眨眼:“救你啊。虽然我不想强调这个事情。”
“变态。”她说,火气突然涌上来,“你一个今年二十八岁蹲了六七年学的学生如此草菅人命,还敢标榜自己的行为是拯救?!”
“我是实习医生,”韩清泠说,“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嘛。”
“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揪住他的衣领,“你的目的就是依照自己的乐趣制造一个又一个的受害者吧!!”
“我就是救了你,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韩清泠推了下眼镜,“我就是高尚无私了又怎样?陆麟你是受不了别人对你好?你不愿意承认,但你就是冤枉我了。”
“我跟你有半毛钱关系么。”她顿了顿,手上的力量没有放松,“你这样死缠烂打让人觉得恶心。”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能找到你?”韩清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在你身体里放了点东西,你去哪里我都知道,只是我来不来找你的问题。”
“混蛋……”她偏过头去。
韩清泠的话还没说完:“既然你是这种态度,我也直说了吧,你的命现在是我的,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要再问一些没用的问题。”
“那我就在这里把这条命还给你好了!”她松开手。鉴于工具有限,现在只能选择撞墙自杀。
韩清泠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
“……你滚。”僵持了两三秒,“老子不想看见你!”这句话她大概是想吼出来的,但是尾音完全是泼妇的尖叫,难听至极,她背过身去,烦得要死。
她生闷气生了一整天,晚上上班的时候更多的是悲哀。偏偏王玑风风火火地来找她,摇着肩膀说一些“为什么躲着我,有火你就往我身上撒”之类的鬼话。
她本身就已经很烦了,只回答是老板调她来的,王玑还不肯信,叫她明天回外场证明自己的“清白”。这位仁兄还真是神逻辑。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她说。
王玑轻蔑地笑笑,不屑地说,“我跟老板打声招呼,你明天乖乖过来。”
结果她没去。
上次生病之后,头疼的症状一直没减轻,她比以前更容易累,每天都情绪低落。忍着心痛买了睾酮贴剂,并不见好,症状反而变得复杂。她这副已经不适应雄激素的身体逼着她屈服并按现在的路走下去。她舔了舔装着雌激素的针管,滋味让人恶心,还是全咽下。
事情变成这样她怨得谁?韩清泠对她不错,却因为同时也是唯一一个她能抓住的撒气对象,所以才会闹成这样。韩清泠所说的追踪器八成被填在她胸里,等她赚的钱多点,付清手术费,叫他把那玩意拿出来,两不相欠。
她扎起披肩发,学会了穿方跟鞋走路,掌握了几条挑内衣的小妙招,偶尔也用用润唇膏护手霜什么的……直到变成正式工,生活都很平静。
这场闹剧终于要结束了。
10、
晚上九点,春分已过,昼长是不断增加的才对,而天还是漆黑一片。酒吧门锁着,街上更显冷清,今天不用上班?陆麟才想起春节假期正是自己跟韩清泠吵架之前的事,那几天她都在补病假的缺,怪不得感觉没休息过。她透过玻璃窗向酒吧里看时,发现背后有人。
“嘿。”王玑穿着平时的那套破衣烂衫,双手插兜,站在路灯旁贱贱地向她打招呼。感觉几个世纪没见了。“今天不用上班。”
喂,跟老板关系再好,也不要说得这么自然吧。
“那你在这干什么?”她问。
“等人。”他说。
“……我等等再说。”她站到玻璃门一边。等了一刻钟,只见一辆车朝王玑开过去。她浑身打冷战,抱着肩膀走开。
“那女的谁啊?”
“酒吧的服务生。”
“没问题?”
“没问题。”
回家的路上,她有点泄气,头几个月她根本不在乎走回家有多累,现在每次都跟长征似的,每走一步,自己快散架的身体都在催她打车或者坐公交——连办交通卡时假证件被识破的风险都不顾了,明明是只能拿出来晃一下唬人玩的那种。安逸的生活让人放松警惕啊!
突然有辆车在她身边停下,车玻璃摇下来,露出司机的半张脸:“妹子知道Snake Bar怎么走吗?”
这大夜里的不知道就敢上路?毕竟是没走到太偏僻的巷子里,她三两句叙述了下路线。
司机摸着下巴想了想又问:“今天那儿怎么没开门?”
她发觉自己上了套,转身就走。司机并不着急,摇上车窗,踩一脚油门,把车横在她身前。她立刻调转方向逃跑。附近的地形太单一,离能甩掉汽车的小胡同太远,街上又空,出租公交一概没有,跑着跑着就被追上了。
刚上车司机就问:“你跑什么?”
“你想干什么?”她警惕地问。
“想问个路,看你扭头就跑,我以为你把我车划了呢。”司机转着方向盘,“你跟Snake Bar有什么联系么?”
“先告诉我你要去哪儿。”从她这儿只能看见司机的黑脑袋,后视镜被各式各样的平安符遮住了。绝对是故意的。
司机随意地:“问完话,你随便挑。”
“服务员。”她这才答道、
“领班?”司机问。
一共就四个还领班?“不是。”
“R的女人很少见呢。”副驾驶小声对司机说。
司机没理他,扭头对她说:“你给我们办点事吧。”
“干什么?”听起来像是理所应当似的。
“运点东西。”司机说。
“我们酒吧不提供毒品交易。”她认真地说,随即看了看车窗外,这车根本就是在环岛上绕圈。
“不是毒品,就是寄放一下。”司机说。
“易燃易爆的我担不起责任。”她说。
“不是炸弹……”司机扶了下额头。
“老大……”副驾驶欲言又止。
“是钱。”司机轻描淡写地略过。
“哦……”
“你叫什么名字?”副驾驶问陆麟。
“陆麟。”她回答。
“那个LIN?”副驾驶问,“王字旁?”
“麒麟的麟。”她说,“你们?”
“我叫侯冠。”司机开口道,“留心着点,以后还有话问你。”“你要去哪儿?”
“Snake Bar。”她说。
老板对那天莫名其妙地没营业什么也没解释。酒吧的气氛依然那样阴森。很快就有人找到她并给她要运送的东西,用女士手提包装着,凭大小看能装个十几万。不过提包到她手里之后,依然能感到有一两个人在盯着她,她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一两个小时之后,包又被人取走。
效率这么高,要她干什么?等侯冠再出现的时候得好好问问他,何况以现在情况看他是要她“义务劳动”的,她不干了。一堆钱突然放在你眼前,你能不为所动么?明知道不是你的,还要眼巴巴看着,直到它们突然一下子又没了。她是历经磨难,但还没练出那种心理素质。
撤回前言,能看看都算不错,平常很少有人特意订的包间突然赶上能装六七个人的时候了,一帮人跟那儿高声谈笑乱泼酒,她跟旁边累得和狗一样。艹垃圾不许塞暖气片里!
11、
早春,一年中美好的时候刚刚开了个头,生活似乎也就能因此欢快明朗起来。陆麟现在是酒吧服务生兼慢递员,上次发烧后头晕腰腿疼的毛病断断续续地发作,像是在告诉她它们才是主宰她身体的存在。能屈服的她都屈服了,现在只有又绝望有自我安慰地等,无止境地等。
“陆麟,前面出事了,过来帮忙。”有个同事叫她。她把刚接到的手提包匆匆放进橱柜里就出来了。
另外一个同事躺地下扭得跟麻花似的,一看就是客人打架了。果然不远处有几个人举着酒瓶子骂骂咧咧打成一团,不过好像真正在打的只有两三个,剩下的都是劝架的,王玑也在其中……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她把该收拾的都收拾了,看这事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不觉眼前一亮,机会来了。她跟老板请了个假,趁乱匆匆忙忙夹着包裹跑出来。身后有几个不明情况的客人还追着她。迎面开来一辆出租,她一拉车门就“滑”了进去,迅速告诉司机自己住地的大概位置。
“任务完成的不错?”司机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她全身的神经都进蹦起来。没办法,一看是出租,她一点戒心都没有,何况出租司机就是个后脑勺。
“嗯?陆麟?”司机等着她回应。
可恶。还是逃不出他们的手心。“你监视我?”她问。“侯冠?”她故意叫出他的名字。
“今天有点事路过。”侯冠答道。
“想不到你是开出租的。”她说。
侯冠没理她:“你的任务完成的不错。”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她夹紧了包裹,“我完全没用,对吧?你们没必要这样。”
“不不,”侯冠摇摇头,“你不参与那包就丢了?”
“仅此一次。”她赌气地把包摔在后座上,“我受够了。”
侯冠乐了,掰了下后视镜说:“你觉得你捅出这么大篓子,还能回SB么?”
她皱眉:“你什么意思?”
“跟我干呗~”侯冠说。
谁要跟你干。“兜了这么大圈就是为了让我给你办事?”她问。
“开始没这计划,但你还是有点用的。”侯冠说。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抬眼看看后视镜,侯冠的脸映在镜子上,完全是一副生意人的模样,“我要下车。”她拉了拉车门,已经上锁了。
“你就那么容易被骗?!”
“不是,我只是好奇……嗯,也算是吧。”
“害怕了?”侯冠一挑眉,“抢包的时候想什么呢?”
“这是钱!”她也一挑眉。
侯冠意味深长地笑笑:“你知道R么?”
“字母?”她问。
“RELIEVO”侯冠说。
“皮具公司?”她问,“我听一个客人说过。”
“哦……”侯冠点点头。
“你是干什么的?”她抓住机会问。
“的哥。”侯冠一耸肩。
“那上回那个人为什么叫你老大?”她问。
“我是他们车队的队长。”侯冠说。
“你少骗人。那天追我干嘛?”她又问。
“问你SB的事啊。”侯冠说。
“你老实说,为什么非拉我入伙?”她说。
“这取决于你的表现,前面提过了。”侯冠说,转过头来认真看着她,“你很漂亮,又笨。”
……“漂亮”这个人设早被她远远抛在脑后了,况且她一直抗拒着不想看见自己的模样,对此也没有发言权。“这、这和漂亮有什么关系?”话一出口她就觉得侯冠得逞了,气得她说出这种没头脑的话。不过这确实说不通,再漂亮也是一弱女子,拿刀逼着叫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啊。“……你说实话。”
“你考虑考虑,”侯冠说,“那个包你要就拿走。”
“我不考虑。”她说,“侯冠,算我求你,咱俩这就断了,行不?”
侯冠没说话,打开车门。
她回到家兴奋地拆包,发现里面是一沓一沓的一角纸币,十张一捆。虽然有点泄气,她还是耐心数了数,大概有三百多块。算了,知足常乐,一块钱也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