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棋盘,却可休息片刻。稷下大比之中棋局一旦开始,便不能在中途结束,除非有一方退出——此刻之势,他与辛如切,都必须对弈至十三局结束为止。
脑海中将适才的棋局复盘,随光乐惊异发现,易兰泽竟是过目不忘。方才棋局被历历印在他眼中,竟无一丝模糊之处。
这种惊人的记忆里,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或许是继承易兰泽记忆原因,他隐隐约约却似乎从复盘中看出些什么。998在一旁为他分析,两两映照。
“乐乐,你放心!你的记忆里那么好,我的计算力这么强,输一局没有什么的!我们接下来可以扳回来!”
为什么998口号越响亮他心里底气越不足。场外技术支持……随光乐默默地想,现在看来不是很给力啊。
片刻之后,第二局开始。
仍然是由辛如切抓子,随光乐猜测,他依旧猜测单数,而辛如切手中棋子——却仍旧是八颗。
随光乐:……
周围人有小小惊呼,没有想到连续两局都是这样的巧合。
“心理战。”随光乐小小地哼了一声。不就是想用心理战影响自己吗?谁怕谁!
辛如切依旧从星位座子,以星占角,先走三三,夺取角地。
随光乐不甘示弱,也从星位座子,却是沿着对方走势。
998说与他的应对方法纵然有千万种,而此刻随光乐却偏偏就想用辛如切那一种。他心知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但是偏偏就想任性这一回。
998:“嘤嘤嘤,乐乐,你这样会坑死自己的!”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随光乐心里想着模仿对方棋路来应对对方攻势,但毕竟此时脑海中记忆并未完全融合,棋差一招。
中盘厮杀,十分激烈。片刻间额头就沁出点点汗水,辛如切忽而落子,随光乐眼皮一跳。
辛如切白子直破黑子中腹,随光乐即时封堵攻势,落子消劫。辛如切立时一子投下,看似无用,却在几手后现出杀机,分明是奇兵突袭。两人间数子连弹,随光乐手中黑子一闪,却捏在手中,迟迟没有落下。
他注目于棋盘之上,黑白攻势,终究是将手一松。
黑子骨碌碌滚过,不偏不倚恰填在眼中。
他无可奈何笑笑,任由对方屠掉己方大龙。
弃子认输。
——又输了一局了哦!这句话在998嗓子眼儿里打了个转儿,但是小幽灵还是没有说出来。他偷偷瞥着自己宿主的脸色,觉得现在形势有些糟糕。
“乐乐,不要灰心丧气嘛,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你看这一局你坚持的就比以前久!要相信事物都是前进发展的!”
随光乐:……居然拿马克思那一套来教育他。不知道天朝学生们高中时被折磨成什么样了吗?
他心里疯狂吐槽,眼睛里的茫然总算消去一点儿。眼见略微担忧的小幽灵,心里一暖。
小幽灵眼睛瞥过一圈儿,忽然眼睛一亮:“乐乐,你吸引到了攻略目标的注意哦~”
随光乐:???
998挤眉弄眼:“谢清明在看你哟,乐乐!好机会,不遗余力地吸引他的注意力吧!”
随光乐端坐在棋盘前,假装不经意地转头。
不远处花树下,谢清明独身站立。他身影太过清冷,只让周遭人不敢靠近。谢清明遥遥注视棋局,眼中掠过一丝不明情绪。
!!!
脑子里升起来一个非常不妙的想法,随光乐看着998喜气洋洋的脸:“我觉得你的关注点完全错掉了。”
998:?
谢清明——他分明是因为现在他的棋力太差才投来眼神的吧!以前易兰泽勉勉强强还能和他杀上许久,但是现在——
连输两局,里子面子都丢光了好么。谢清明现在心里一定在想,为什么自己想不开将机会让给他。
随光乐:qaq
这种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求放过啊嘤嘤嘤!
都说是事不过三,再他再一次报出单数,易兰泽再次摊手露出八颗棋子的时候,随光乐自己已经麻木了。
依旧是易兰泽执白先行。
他或许是偏爱此种走法,依旧从星位落子。
随光乐此刻屏声敛息,充分调动自己的脑细胞,每一子都沉思细想再落下。
998提供他诸多走法,而他脑中却并无太大概念,心中有模模糊糊的想法,似乎就是应该如此去做,然而究竟为什么,他又说不明白。
他甚至隐隐有感觉再这么落子,自己一定会输的体无完肤,然而心中却有奇异指引,让他如此坚持。
998唯有在一旁叹息:“乐乐,你会碰的头破血流的。”
易兰泽脑海中那些星星点点的记忆被他全数翻开,又全数摊开,恨不得将之砸烂了、捣碎了、揉散了,再一点点嚼咽至自己肚腹之中。他已经竭力去应对,然而还不够,不够……
第三局投子认输,随光乐已无暇去看他人反应。
抬眸之时,便是辛如切,纵使将所有神色都压制,随光乐也从他眼底捕捉到了一闪即逝的轻蔑。
“看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乐乐!”998在一旁气呼呼地抱怨。
随光乐唯有苦笑。
他觉得自己现在只能够露出这样的表情。
时至今日,虽然每个世界他的身份都有所不同,但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无措过。这是他真真切切,并不擅长的东西。以他此刻棋力,或许去应对普通棋手尚还有余,然而在稷下大比上,面对几乎是青年英杰中最出色的棋手,远远不够!
适才心中的笃定不知道何时消失无踪,耳边998魔音灌耳,对他进行不停息地轰炸。
“乐乐,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原形毕露,原形毕露——喂喂喂,乐乐!你不要当做没听见!”
原本易兰泽就是从外围杀出,上一轮他就已经胜之不武,谢清明拱手弃权,他才获得了这个机会。周围的窃窃私语几乎要淹没他。
“要不然你用‘摄魂’吧,乐乐。”998在一旁出了个馊主意。
“要是我被认出来,你陪我一起去做奴隶吗?”随光乐面无表情道,“或许你可以想想谢清明知道你给我出这种建议的后果。”
“呃,那就算了……”998在心里腹诽,谢清明又看不到它,还不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乐乐,你干嘛不按照我说的走,调整成计算模式后,除了谢九微,我还没见过算力更厉害的。”
“你见过几个围棋高手?”随光乐毫不留情地进行精神打击,突然一顿。
他转头看向小幽灵,道:“我身体是不是有些不对劲?我总觉得记忆有一部分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
他想到刚才从小幽灵口里吐出来的名字,眯着眼睛,道:“你刚才说谁?”
“谢……乐乐,你看那边!”
下意识地转头,透过重重身影,陡然间看见花树下那一人。青衣,乌发,眸湛,神清。遥遥的一眼,清湛到了极致,宛如雪落千江,月映万川。
谢清明依然安定站在远处,从开局之始,便立在那花树之下。一树繁花并不能夺他清逸丰姿,从随光乐在棋盘前坐定之始,再一直到三局皆输——沉默,而淡然。
只教人想到,这个世界上,究竟有什么能入他的眼。
谢清明淡淡抬眸,随光乐却莫名笃定,对方正是在看自己。
那一瞬间心中一震,仿佛有许多东西争先恐后涌入脑海,纷纷杂杂无数思绪,仿若飞絮游丝一般在脑海中沉沉浮浮,一时间眼前被繁芜絮丝遮蔽,竟是陡然产生刺痛。
“乐乐?”998担忧道。
随光乐蓦地回头,语焉不详道:“除了摄魂,从人体内提取记忆,读取人心;还有其他的,将记忆灌输到别人脑子里的办法么?”
“有……但是,乐乐,你为什么问这个?”
随光乐抿唇不答,忽而苦笑。
他将998调成了计算模式,曾经是以为这种模式无解,然而又是否正确?现实中计算机“深蓝”可以战胜国际象棋大师,一时间让计算机风头无两,但是此刻,他所下的,毕竟是围棋。
象棋可单凭算计之力,而围棋却并非单纯夺地。谋局、谋势,攻守之道,虚实之分,取舍之决——人力尚且不能完全判断,又怎能只依靠电脑?
那些判断与取舍——998并不一定能够做的比他好。
第一局被辛如切带走节奏,第二局执意模仿,第三局单凭心中直觉。
随光乐轻轻吁了口气,此刻一瞬想通,心里一片豁然开朗。
心上蒙尘,犹可拭去,所幸他入歧途并不算太深,尚有挽回机会。
三局皆输,却并未到最惨痛结局。
他仍然有机会扳回一城。
他蓦地冲着谢清明一颔首,隔着遥遥距离,人山重海,脑海间陡然浮现一句词:
落花人独立。
却无双飞燕,也无和风细雨,他瞧着谢清明孓然一身,不知道为何,竟然觉得他有些孤寂。
奇怪,他脑子里又在想写什么了?
辛如切抓子在手,仍旧是由随光乐猜测。
998在一旁不停唠叨,劝着他一定换一个数字。随光乐看了辛如切手一眼,漫不经心地报出单数。
998蓦地爆发一声尖叫:“乐乐,你怎么可以这样,这么简单的陷阱,你都——呃……”
幽灵尖利地叫声停止了,随光乐似笑非笑瞥它一眼。
辛如切将棋子摊于棋盘之上,七颗。
手中总算变成白子,随光乐注目于光滑棋盘——总算,总算轮到他先走了!
他不知辛如切何时会变换所抓棋子,辛如切也不知道他何会如何猜数。两人不过是在心中博弈,现在看来,辛如切先落了痕迹。
随光乐不着痕迹地翘了翘嘴角,被花树下那人尽数收在眼底。
——天地者,万物之上下;左右者,阴阳之道路。合阴阳动静之理,明天地方圆之数。居天地之元以览四方,谋定而后动。
脑海中隐隐间不知是何人如此说话,竟还带着三分散漫的笑意。
白子落下,正在天元。
周围隐隐传来抽气声,辛如切亦是一愣。
半晌,却是在唇边挑起一抹冷笑,眼中讥诮再不掩饰,就直直落于他面上。
“金角银边草中央”,围棋素来有此说法。四角圈地所费棋子少于四边,更是远远少于中央,因此角地向来都是必争之地。像辛如切先前三局,便都是落子星位,步步为营,最后形成绵密之势,逼得随光乐只能弃子认输。
因此,一子落天元,不是弈道高手,就是——人间草包。
但是看随光乐先前连输三局的表现,自然,就是草包的那一种。
第95章:act6·古风鲛人
他不用看就知道对方都是些什么眼神,因此眼观鼻鼻观心,干脆屏蔽掉周围的一切。
辛如切目光只是在天元周围掠过,就继续将棋子落在星位上。
还真是……万年不变的套路。随光乐嘴角抽了抽。
“但是应付你足够了,乐乐。”998毫不留情地嘲笑。就凭现在他的这个破烂棋力,一子落天元——实在是很出乎人的意料。也不怪他们是那种反应。
以天元之子统四方星位,一子一虚实,一劫一春秋,变化多端,神鬼莫测。弈者若稍微心神不济,心慌意乱,便只有投子认输的份儿。
中盘时随光乐白子被黑子逼得丢盔弃甲,杀的七零八落,眼见棋势已残,他干脆悍然反抗,率起残存棋子奋力一击,最后被屠了个落花流水。
眼见着棋盘上黑子零零落落,随光乐干脆投子认输。
他觉得自己要坐实“草包”这个名号了。
998小小地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缩了回去。周围人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向花树下瞟去。随光乐不明所以看向小幽灵。
“你不知道吗,乐乐。”998道,“你输给谢清明那一局,就是落子天元的。”
随光乐:!!!
这坑爹的人生!原来这种非一即二的事情,易兰泽已经做过了。随光乐恨不得痛苦地捂上眼睛,现在,他……这是把“草包”的名号又坐得更实了么?
对弈四局,无一胜利——
998同情地望着他:“乐乐,原来世界上还有你不会做的事情呀!”
他想都不想就想反驳男人不会生孩子,但是想到自己之前一系列“神奇”的经历,顿时脸都绿了。
再来!
三口两口解决一个果子,只觉得一阵暖流下肚,腹中饥饿感顿时消失。辛如切或许是想快点击败他,也没有提出休息片刻的请求。
于是第五局开始。
这一次辛如切手中捏了七颗棋子,又被随光乐猜中。
他在周围一片复杂莫辨的眼神里,大无畏地——一子占天元。
辛如切:……
998:……
“乐乐,你想不开了么……不用用这种方式来反抗的。”半晌,小幽灵虚弱而无力地道。
随光乐莫名其妙:“没有啊,你想什么呢,我就想这么做。”
每一次好不容易猜子正确,都要落子天元——这真的不是表达对任务的反抗吗?
毫不意外地,这一局,随光乐又输了。
不过好歹这一次没有在中盘就投子认输,好歹坚持到了收官。
“为什么认输,乐乐,就算多下一会儿,拖延一下时间也可以。”
“反正都会输半目,不如早死早超生。”
998一顿,半晌,迟疑道:“……乐乐,你怎么知道会输半目。”
“我记得嘛,第五局输半目——”他的声音陡然一顿,仿佛在一瞬间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以至于尾音都变了个调儿。
他说,他记得。
可是,随光乐分分明明地记得,自己根本没有经历过这件事。那么那种笃定,又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前三局猜子错,失掉先机,皆输;后三局猜子对,皆是一子落天元——比赛过半,六局皆败。行至危局,千钧一发。
纷杂脑海里陡然冒出来这一段记忆,还有花树下散漫微笑的少年。那个时候他对于弈道只是初通,每每被杀得丢盔卸甲,就招来少年好一顿嘲笑。
然后就在不经意间说起来那一年稷下大比,有其貌不扬之人横空出世,于危急之际扭转乾坤——
蓝衣少年手颤抖着,指尖白子若隐若现,拈着棋子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却依旧是落在天元。
那些遥远的、而不可捉摸的记忆,在脑海里成一团乱麻。然而不知为何,他却知道自己应该这样做,即使是周围人的眼神——都像看待疯子一样。
记忆有些模糊不清,必须用力拨开迷雾。那些落下的黑白棋子就仿若坐标,将之纷纷定格。黑子厚重,白子纯净,一着一着,就沿着他吊起来的心脏,按照记忆中缓缓落下。
官子输半目棋。
随光乐闭了闭眼,不去理会小幽灵担忧的神情。
一切的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完全的重合。
百年前稷下大比,有其貌不扬之人横空出世,于不可能之中做成不可能之事,生生从各大世家门派里,夺走那一年稷下大比的胜利。
原来,他叫易兰泽。
十三局棋局,六局皆输,再输一局,他就落入万丈深渊,被钉入谷底,永生永世不能够翻身。
周围人甚至觉得大局已定,已经有人在与辛如切交谈。辛如切眼底甚至露出欣悦的笑意,分明是在他们眼中,蓝衣少年已经构不成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