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光乐心神激荡之下,手中玉球落地,轻微声响瞬时惊动了纪长川,刹那间纪长川鬼魅般飘来,已将他提在手中。谢九微相隔太远,只能眼睁睁看着纪长川将青年从巨石后拎出,承钧“铿然”落地,不起眼地掉在地上。
“真是感人的情意,频伽山里的尸傀儡都没有拦住你,居然还眼巴巴的跑来。”纪长川眼里泛起血丝,近乎残忍地勾唇,“满意你所听到的吗,二皇子?”
“你怀了你弟弟的孩子!”一字一顿,重若千钧。每一个字,都仿佛千钧压顶,让随光乐血色退去一分。
纪长川感受到手下躯体的僵硬,满意地回头,因为这个愉悦的事实他甚至能够感受到灵魂的战栗,无法控制的将手寸寸收紧,玩弄地看向少年。
“兄弟?”
一语道破了现实。
随光乐一颤,陡然想起来,那一次遇到的杀机,谢九微分明想将自己做死在床上,最后却不知道为什么,改变了主意。
——这就是原因吗?
纪长川劈手抽了他一记耳光,神色狰狞,猛然将他手上的莲子给捋下来,狠狠砸在地上:“贱人!”
“你就舍得把这个给他?碧空涯沧浪水养出来的莲花,千年才结十八颗莲子,火烧不烂刀劈不断,可以充作灵修无上法器,你就舍得给他?他是武修,根本不会懂得怎么用,除了当做防身的事物,功效发挥不出百分之一!”
“我愿意。”谢九微冷冷道。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并不掩盖的焦急与担忧,以及淡淡责备。
随光乐喉头一哽。
“当年我向你讨了那么多次都没有给,现在转手就给了他……你倒是大方,妙莲!你好狠的心肠!你怎么狠得下心——”——如此待我。
眼底血色几欲噬人,却是似悲似泣,纪长川突然一咬牙:“你跟我走,发誓再也不见他,我可以饶他一条狗命。”
谢九微只淡淡看他一眼,似讥似讽,仿佛在嘲笑他痴心妄想。
纪长川手中一紧,随光乐呼吸立马困难:“你就不怕我杀了他?”
“你大可以试试,看看你的国家,能否承受我的怒火。”
纪长川一窒,被那眼神一扫,心里竟是闪过些许怯意。
也就在刹那间异变陡生,寒光不知从何而来,迅如闪电般刺向纪长川后背。他想也未想将手中之人当做肉盾挡在自己身后,那寒光不避不退刺破青年肩胛,去势未消钉入纪长川左肋,当胸而出。
锋利剑芒上带起亮色鲜血,夜色下触目惊心。
谢九微身形暴起,陡然间飘进,脚尖一勾,与纪长川以快打快眨眼间便拆了数招。纪长川胸腹受创未免迟疑,而谢九微竟似毫无伤势一般,刹那间气势盛到极致。反手一招拧住纪长川手臂,迫使他将青年放下。
也就在同一瞬间,纪长川泛出诡异笑容,眼中黑雾弥漫,阴气森森。
“我死了,你也别想活。”
就算是下地狱,也要你陪着我。
谢九微心道不妙急于后退,但随光乐踉踉跄跄,就倒在他身后。少年眨眼间下了决断,挡在青年之前,也就在刹那间,纪长川猛然自爆!一身皮肉尽数化为浓稠血水,天雨散花般的洒出,谢九微避之不及,被浇了个彻底。
“小微!”随光乐嘶声道,肩上被刺穿之处鲜血染透衣衫,而他却浑然不觉,痴痴望着不远处的少年。他心里期盼着少年可以凭借飘忽身法躲开,可是谢九微就那么不躲不避,双腿一弯,竟是颓然跪倒在地。
他已经没有力量了。
随光乐握着手中的莲子,胸中一恸。那时谢九微和纪长川交手,仍然不忘用脚尖将莲子挑到他手中。
佛门中十八颗指十八子,亦代表十八界,六根,六尘,六识。十八界原是一切不善法的根本,也是人世间苦厄烦恼的原因。
他说将这十八子送给了他。
果真是送给了他。
自己从这漫天血雨里活下来,可这莲子的主人,却是生死不知。
他跌跌撞撞走到少年身边,跪在面前,将他抱入怀中,真气如水一般的注入,宛如石沉大海,渺无音信。除了微微起伏的胸口,衰弱的鼻息,竟与死去无异。
他心里惶惶,心中大雨瓢泼似的混沌,仿佛置身狂风暴雨,惊涛骇浪,而自身只是一叶孤舟,四面茫茫,皆无可依,被那冷风冷雨浸得湿透,却再没有可以为自己遮挡的人。
“小微……小微……”
迷茫之中似乎有人靠近,初时还在千米之外,刹那间已至身前。随光乐看到那玄色身影,仿若一道惊雷劈进脑海,电闪雷鸣间照的浑噩世界雪亮。
那人迅疾如电,神色严峻,手贴上少年额头,灵气江海奔腾一般注入,不多时少年面上就浮现出一抹血色。
“师兄,你救他!”
妙微出手如电,在谢九微周身各大穴位刺入。少年一声微弱呻吟,随光乐眼中升起惊喜,却听到妙微颓然道:“救不了……”
胸中滚烫情绪被冷水瓢泼,随光乐颤声道:“师兄,你出身云泽晏家,也救不了吗?”
“小师弟出生时先天不足,多方调养才长大。但他身体本来亏损甚巨,又不知为何调出大量灵力……最后被秘术所伤,勾起之前压下的寒毒,再加上新的毒性,全面爆发。”
“油尽灯枯。”
刹那间他想起来自己和他相处的种种,往事一幕幕从脑海里浮现。随光乐喉头咯咯作响,所有话语都被堵在喉间。他有些茫然地盯着谢九微的脸,周围安静的出奇,只恍恍惚惚听到微弱呼吸声,一息一息渐不可闻。
腹中那团灵气依然存在,温养着自己的血肉。随光乐突然一个激灵,迷茫眼神渐渐转的清亮。
“当年,谢枯兰,是怎么活下来的?”
“白棠给他下毒,最后谢枯兰也活下来,小微说是云泽晏家出手救了他。”
“师兄,你有办法,是吗?”
妙微低声道:“原本可以将他的毒导入你体内,封入胎儿之中。但是小师弟体内毒远比他父亲霸道,如此一来胎儿生机断绝,必成死婴……何况你身体虚弱,不一定可以撑住。我怕护不住你,一尸两命,小师弟就算醒来,恐怕也……”
随光乐静静道:“就这么做罢。”
妙微不答,只是催动灵力,游走谢九微全身。
“师兄,你和小微的感情远比与我深厚得多。我与你不过一凡夫俗子,但小微却是你珍之爱之的师弟……你救活他,倘若我撑下来,一切皆好;倘若我撑不下来,我曾听说碧空涯内有一秘法,可使人忘去心中不快之事,你就替我抹去他脑内记忆。”
四野只余呼啸风声。
满目荒寂。
将莲子一颗一颗塞入少年手中的时候,随光乐耳边有水珠滴落之声,静夜里,极细微而又极清晰。
锋锐的宝剑被吃力地拖来,放在少年身旁。晶莹的水珠不经意间落到指尖,沾染上湿润的涩意。手指拂过剑柄处古拙的篆字,承钧。
“替我送给他。”
“若他问起,就说——”
“故人相赠。”
番外
我爱你,从三年前你第一次在走廊里扶起我,从三年前你第一次吻我。
得到你,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
在第十三次听到父亲提起找一个对象的建议后,拉加德终于勉强答应。
即使,他心里对此并不期待。
显赫的家世让他不得不承受更多的压力,即使,他只是一名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
母亲作为来自于黑星系的星盗,永远都不可能与帝国和平相处,和他的父亲相识已是偶然,而他的出生则是更大的意外。
十岁之前,他一直成长在白鹭星,那个处在联盟、帝国、黑星系三者之间的灰色地带,那个传说中自由职业者的天堂。
在那里,年幼的拉加德学会了第一件事:强权即是真理。
白鹭星上层出不穷的抢劫以及谋杀,充斥着血腥与暴力,前一秒活生生的人下一刻就可能变成一堆令人作呕的碎肉、一具干枯乌黑的焦尸——因为他们怀中被多人觊觎的宝物,而自身却没有足够的力量来保护。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只有强大的力量,才能确保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曾经他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后来,一切都被打破。
十岁时白鹭星发生暴乱,星盗组织里出现叛徒,母亲的地位受到威胁。在战火硝烟中,他被母亲送回帝都,然而私生子的身份只能让他被众人指指点点,对于他父亲来说不过是一段风流韵事,一笑置之而已。而对于他来说,周围的蔑视与敌意足以让他陷入却最难堪的境地。
孩童的话往往是最伤人的,因为他们天真而无辜,对这个世界了解并不多,然而也因为这份无知,让他们轻而易举地说出最恶毒的词语。
拉加德在这样的环境中沉默的长大,直到他学会用微笑去面对,用温柔去伪装,用冷漠疏离来看待这个世界。
而那个时候,他已经是翩翩少年。
或许对他来说,最幸运的事情,是帝国最强大机甲制造师诺凡将他收为弟子,在老师作为依靠的情况下,再也没有人会不开眼的来惹他。
而他出众的天赋以及不懈的努力,也让他的机甲制造水平一日千里,诺凡几乎是倾囊相授,而曾经在白鹭星的经历,让他可以将联盟、黑星系的机甲作为模型,相互印证,寻找最优化的搭配。
他只欠缺那么一个机会。
很快,他所期望的时刻就到来。
——伊森出生。
皇帝陛下唯一的王子,出生时精神力和基因就双双达到S级的存在,生来就拥有强大的天赋,两者同时处于最顶级几乎可以想象在一帆风顺的情况下,他会成长到什么样的地步——何况身为王子,王室自然会竭尽全力提供最好的条件。
除了他的母亲,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出生时同样是精神力、基因双双S级。一个人天之骄子受尽万千宠爱,一个人遭逢巨变受尽白眼,同人不同命,大概是最形象的概括。
拉加德对此并未任何怨言,他早已明白,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只能依靠自己。
满月宴时拉加德站在诺凡身侧,在众人怀疑、好奇、鄙视、不屑的目光中,含笑送出了自己的礼物——A级机甲“冰霜”的挂坠。
在他拿出那颗挂坠之后,就已然吸引了大部分目光——一架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机甲模型,并且性能经过诺凡的亲口确认已经达到A级,那意味着机甲制造者水平至少要高上一个台阶,最起码都得达到S级。
而年仅十七岁S级机甲师……这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机甲制造师不同于机甲,S级便已经走到顶端,A级机甲以上、无论能够到达哪个阶别,他的制造者都是S级。虽然在S级里有强弱之分,但是就算最差的S级机甲制造师,也是他人仰望的存在。何况拉加德是研发出来新型机甲,比之普通的S级机甲制造师更强。
而且他还有诺凡骄傲的介绍——这是他最得意的关门弟子。
很快,拉加德一跃成为帝国炙手可热的青年机甲制造师。
无数贵族、世家以及势力纷纷向他抛出橄榄枝,一个年轻有为的机甲制造师前途不可限量。曾经羞辱过他的人悔不当初,各大家族的人一边暗恨自己当年瞎了眼,一边又恨自己的子弟不争气,但是同时不忘示好,千方百计的与他搭上关系。
而这个时候,拉加德跌破众人眼镜的选择了进入军部,成为一名文职军人。
同时,机甲“冰霜”被送入军部,成为第三军团制式装备。
借助伊森满月宴的机会,拉加德成功的军部,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而“冰霜”,成了伊森生命中的第一架机甲。
拉加德知道白鹭星有一种矿石,虽然外表并不起眼,但是可以掺杂入合金之内,用这种合金做出来的机甲,性能会大幅度的提高。
事实上,给伊森的那架试验品,就是用掺杂了这种矿石的合金制成,而因为他运用的是矿石精华,伊森的那架“冰霜”要比帝国第三军团的制式机甲强上不少。
拉加德耐心的等待,细致的布局,终于传来在白鹭星发现新型矿石的消息。而作为一名机甲制造师、作为诺凡的学生,他加入探测队的请求被轻而易举的批准。在他的引导下,众人都明白了这种矿石是何等珍贵的存在,而同时不知道是谁走漏消息,被当地势力得知。
自此拉开了帝国镇压白鹭星的序幕。
此时的拉加德早非昔日荏弱少年,在驾驶机甲战斗的层面比之制造机甲不遑多让,何况他所用的“湿婆”是他与诺凡联手研制,足足达到SSS级别的存在,配合着他的战斗技巧,几乎难逢对手。
他将目光转向了星盗——那本是他来此的目的地。
帝国小规模的军队和当地势力的交手完全占不了上风,而大规模调动又需要长时间的准备,这里处于联盟、帝国、黑星系三者交界地带,绝不可以轻举易动。
诸多势力的反扑让帝国焦头烂额,不得不在中周旋,而同时,拉加德驾驶湿婆以雷霆手段镇压了所有反抗者,鲜血浸透了星盗总部的土地,而高高在上的新任首领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而他屠杀叛徒的手段被白鹭星上交战的众人目睹,当时,无论是联邦、帝国、还是黑星系,都亲眼见证了一架新的SSS级机甲出世,强大的力量让众人心惊胆寒。众人都以为那是对方带来的援兵,心里绝望之际,那具SSS级机甲却陡然离开。一方面喘了口气,一方面却难以抑制的后怕。
——如果他朝向我,那么我能够活下来吗?
答案清晰在目。
势力的交锋出人意料地达成了某种默契,帝国派出军队驻扎在白鹭星,同时设立学校、医院、图书馆等种种机构,以此作为交换条件换走矿石。联盟与黑星系再次蛰伏,没有谁想当那具机甲的一击。
同年,湿婆之名始。
同年,拉加德返回帝都。
同年,诺凡病重。
他前往白鹭星时,伊森才六岁。而他在那里收服星盗时,帝国却迎来伊森七岁生日。诺凡想要给他制造一具SSS级机甲作为礼物,他心里奇思妙想无穷,竟然想到将一架机甲分成两种截然不同的形态,诺凡兴致勃勃地投入机甲的制作,没想到一时不查,竟然遭到精神力反噬。拉加德从白鹭星赶回之时堪堪正在诺凡性命垂危之际,他费劲心思才用自己的精神力救回诺凡。
但是遭此反噬,诺凡年事已高,尽管被拉加德救回来,身体也一天比一天的虚弱。
拉加德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看到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人缓缓离去。
如果当时他没有那么匆匆忙忙地离开帝都,如果当时他没有因为得到湿婆而欣喜若狂,如果他还留在诺凡身边、还在督促着那个玩心甚重的老头按时吃饭、按时服药、按时作息,将一切繁重的工作都揽下来,不留给诺凡任何可能被反噬的机会,那么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然而,没有当初。
在他母亲去世时,他没有来得及赶到跟前,甚至连母亲是什么时候去世也不知道。只在最后一次看到母亲时,听到她说:“要好好听父亲的话。”
在他老师去世时,他守在病榻前,亲眼看着如师如父的老人宛如风中之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诺凡临死前只嘱咐了三件事情。
诺凡让他发誓,不会用湿婆带领星盗做对帝国不利的事。
诺凡让他在自己留下的基础上,完成那具SSS级机甲。
诺凡让他学会宽恕,学会包容,学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