锱铢夫子+番外——元苡成昔
元苡成昔  发于:2015年03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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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又“哼”了一声,看了眼好像已经睡着的夫子,怒其不争地说道:“这世上他不敢的事多了。”

许少公子默然,敛了笑,心里不知怎么的觉得很不痛快,闷着一口气又无处发散。他不喜欢小金自以为很了解夫子的表情。他不喜欢小金随随便便就那么说夫子。他更厌恶自己好像根本就没有懂过夫子。

正巧许旋送茶进来,许少公子倒了一杯走到床前弯腰唤道:“夫子,喝杯热茶吧。”

本以为夫子不会理会他的,不料被子里的人却“恩”了一声,慢腾腾坐起来。

“小心烫。”许少白柔声提醒道。

夫子接过茶杯,缓缓饮着茶。

“喂,老乌龟,如果你明天不跟我们走的话,我就把你以前对小白干的事抖出来。”小金说得痞气十足。

“小金!”冯天轻喝。

“怕什么!我们都这样求他了,他还不肯,不就是胆小怕事……”

“别说了!”冯天拼命冲小金使眼色。

“以前什么事?”许少白的声音忽然响起,一听到夫子不肯走,许少公子走起路来都步步生莲,他接过夫子喝完的空杯走到桌边,笑眯眯地问小金。

“以前他欺负你的事。”

许少白闻言扑地笑出声来,以前欺负我?他是从小到大一直都欺负我!

小金奇道:“你笑什么?”

许少白不敢说真话,正色道:“夫子可没有欺负我,夫子对少白严厉,都是为了少白好。”

小金上下看他一翻,不屑地吐出两个字:“毛病。”

许少白:“……”

“小天啊。”一直默默听三人聊天的夫子开口了,“你可以留下来照看小白吗?他性子顽劣,无人管束我不放心。”

14、梅风吹溽

冯天心中是懊恼万分,他是吃惯了夫子的亏的。夫子这个人,看着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论行事做派稳妥非常,论言谈举止进退有礼,笑只勾三分嘴角,怒亦不彰显于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算出门遇到一个乞丐就要冻死路边,他也不过低头多瞧一眼,脑子里划过一句生死有命,就裹紧他的大衣继续前行。即便是在他最耐不得的飞雪天,他亦不肯加快半分脚步,只愿意按着自己惯常的步子慢悠悠走着。

就是这么一个看过去无欲无求看透世事的人,其实心眼比针尖还小,小到一句话都可以记仇一辈子。

想当年自己跟小金将好未好之时,有次在夫子的课上走神,不过插问了一句“夫子,你说,男人与男人……在一起,真的是天理不容吗?”,就为这句话,夫子后来没少插足他跟小金之间,一边眉来眼去地拉拢小金与他亲近,一边破坏所有自己与小金单独相处的机会,小金这个天生缺一根筋的呢,自己好不容易找着机会向他暗示说不要跟夫子走得太近,他却很天真反问一句:“为什么?”他那时那个恨得呀,差点咬碎了满口大牙。

所以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见小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左顾右盼,生怕夫子又从哪个犄角疙瘩里钻出来,他一不见小金,就怀疑小金又被夫子拐去暖被窝了,整天提心吊胆,没有一天过过好日子。

这就是夫子的狠绝之处,不骂不打,却比打骂还难受,打骂一顿也就了事了,夫子那是用文火炖着,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硬生生闷着,偶尔哪一天气顺了,就掀掀盖,透透闷气,不顺了,又盖上,继续熬,他就在旁边一声不吭地看火,偶尔微微一笑。

冯天在来之前就对小金再三交代,节骨眼上千万别惹夫子生气,小金当时还拍拍胸脯答应得十分爽快,如今看来,他再次相信小金的保证完全是一个错误的尝试。

夫子提的条件是断断不能答应得,一来,他不想跟小金分开,二来,他不敢放任小金跟夫子独处,夫子是个老谋深算的,小金跟他在一起,一定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小金是一根肠子通到底,听了夫子的话第一个反应是“这样不太好吧,就我跟你两个去冯天家里,这样不太好吧。”

夫子靠在床上看也不看他,垂着眼反问道:“怎么,这么多年,冯家还不是你家?”

冯天一听这话里十足的挑拨离间的意味,暗骂一声“奸诈”,忙打圆场道:“倒也不是这样,只是因为娘亲病重在床,为人子者不能随侍在侧,心中难免担心。”

“你既是不放心我,也就不必请我……”

冯天听着话锋不对,急忙打断夫子的悠叹,道:“况且我娘若是多日不见我,必然心中挂怀,于病无益啊。”

“就是。”小金附和道,“而且小白你这么大了,应该不用小天陪你吧?”小金问许少白。

许少公子不知该答“用”还是“不用”,他早从莲花座上扑通一声落进了水里,他想不通夫子明明上一句还说不去,怎么下一句就完全变卦了。两只脚找不到地,在水里浮浮沉沉的,心里也憋着口气,转脸看夫子,夫子道:“小白贪玩任性,必须有人好好管管他,不然只会四处惹事。小白他娘毕竟年纪大了,又是妇道人家,总有些不周到的地方,小天就在念在师兄弟一场,留下来照顾小白吧。”

许少公子当然没少被夫子骂过,不过都只是点到即止,从未被说得如此不堪,还是在外人面前,他越听越是委屈,越听越是愤怒,不由脱口而出:“夫子不必费心!”

话音刚落,房里三个人齐刷刷向他看来,冯天跟小金是一脸惊诧,夫子则是微微眯起了眼。

“夫子不必费心,适才风华兄来访,已与少白约好不日同游江南。”许少公子笑着解释。

“风、华?”夫子喃喃念道。

许少白笑道:“就是风华楼的老板谭风华,与少白颇为投缘。夫子几年前曾见过他一面的。”许少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很想在夫子面前强调一下自己与谭风华的交情,当下把那年元宵节的事向夫子说了,说他当时约了谭风华看花灯,所以没把五十遍的《子弟规》抄完就溜出府去找他。夫子回忆了一番,脑子里终于浮出一张面孔:“是他……”

“风华兄还一直挂念着夫子您呢,哦,对了。”许少白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我托风华兄从苗疆带回来的奇药,只要抹上一点,就可以使身体发热,最适合畏寒的人用,夫子您试试?”

许少白将药瓶递给夫子,夫子却不肯把手从被窝里拿出来,抬眼对小金道:“你要不要试试?”

小金很好奇地从黑着脸的许少白手里把瓶子接过去试起来,效果果然很好,一下笑得都合不拢嘴,对小天显摆道:“哇,真的热起来了。”

许少公子道:“风华兄知道我是买来给夫子的,特别上心挑的,往年我送给夫子的那些东西,也都是托他从外地带回来的。”

夫子便对小金道:“好用的话就拿去用吧。”也不看许少白那忽然变色的神情,又道,“对了,这个手炉你如果喜欢就拿去用吧,我让小白再买一个。”

“真的吗?”小金笑得很是开心,他对金银钱财向来不上心,又自觉与夫子是一家人,不分你我,因此也毫不懂得客气一说。夫子的就是他的,他的如果夫子喜欢,也可以送给夫子。“那我先跟你换着用,小天也给我买了一个手炉呢,我那个给你。”

许少公子笑道:“换到不必换了。你喜欢的话就拿去吧,同一个东西看久了,别说夫子,我觉得腻了。”许少公子斜着眼品评着那个鸳鸯手炉,“而且这个手炉也是挺怪的,明明是一鸳一鸯,它非把两只都雕得一模一样。没事儿,过两天我跟谭风华去江南玩的时候再买多几个不一样的,送到你们府上,随你和夫子想用哪个用哪个。”

15、

见夫子侧眼看来,许少白又笑道:“说来惭愧,少白枉活了这许多年,至今未出过远门呢。”言语间是踌躇满志的兴奋。

“哦……这倒也巧。”夫子淡淡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即刻动身吧。”夫子看着冯天。

冯天是何等聪明伶俐的人,跟着夫子的那些罪也不是白受的,如何能不明白夫子的想法。眼见这两人话里有话,越闹越僵,心中却是好笑,可算有一个人能气着夫子。这么想着,嘴角一勾,偏又被夫子一眼扫见,忙肃然理了理衣服,拉着小金就要拜别许少白。

许少公子大慌:“这就要走?”

夫子亦起身,招手让冯天过来伺候穿衣束发,掸了掸衣服上的细尘,对许少白道:“他娘亲病重,不宜耽搁。”

“可是……”许少白急得结巴,“可是……”可是夫子你刚刚不是还爱去不去地摆谱?分明早一天晚一天也没差不是?

夫子示意冯天取来架子上的裘袍为自己披上,低头系好,就要推门出去。

许少白把胸一挺,拦在夫子跟前,期期艾艾道:“夫子……”

夫子瞥他一眼,许少白不自觉让开半步,夫子便带着冯天小金绕行出门。

“夫子……”许少白连忙追上,“夫子不用这么急,要走也要跟我娘说一声啊。”

夫子头也不回:“老夫人那边,小白你就代为转告吧。”

夫子和冯天小金脚步匆匆,走得极快,像踩着风似的,许少白一路紧追,明明看着就在跟前了,一伸手,却又总差着那么一点点。一干下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在一旁瞧着莫名其妙,也无一人相拦。

“夫子!”眼见夫子过了回廊要走出大门了,许少白急得大叫,夫子却突然停下脚步,古井无波地回头看他一眼,道:“就送到这里吧,回去吧。”说完便与冯天小金一拐消失在许少白的视线之中。

“夫子!”许少白大急,瞪了旁边许璇一眼骂道:“快给我追啊!”

许璇是暗暗心奇,如何自己竟然会追夫子不上。这二人焦急地跑到门口一张望,哪里还有夫子的影子。

“夫子!”许少公子不甘心,沿着出城的大街一路寻去,一直寻到城门口,却没有再见到夫子。

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许少公子在城门楼下望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灯红酒绿,听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木然呆立了许久。

“公子……”许璇扯他的衣袖,“回去吧。”

“啊?”许少公子忽然回过神来,问许璇,“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回去吧。”

“哦。回去啊。”许少公子道,“当然要回去。为什么不回去?”

见许璇表情愣愣的,许少公子冲他一笑:“我们回去吧。”

许璇“诶”了一声,心里却打着鼓,许少公子看起来怎么有点怪怪的。

许少公子却是一路哼着小曲回了家。

老夫人听见回报,早在门口等了许少白半天,见他回来便问:“夫子呢?”

许少公子摊手笑道:“刚走了。”

老夫人犹不能相信,念念叨叨:“不能啊,怎么就这么走了呢?这也不跟我说一声。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急事吗?”

“是吧。”许少公子挑挑眉,笑着摇摇头:“我先回房了。”

走到屋门口对许璇吩咐道:“守在这里,谁也别让进。”自己便进了屋,倒头就睡。

许少公子一睡了三天三夜。

许璇到了饭点喊他吃饭,屋里头没动静,许璇心里不踏实,便撞门进去,一开始只当他睡死了,推了两下没醒,也就由他睡了。又过了一个饭点许少公子还没醒,许璇这才意识到事情大了。

老夫人就差没急疯了。许少白六七岁的时候也遇过这种事,平白失踪了好几天,突然有一天又被发现躺在家门口,却怎么叫也叫不醒,他爹许知府满城贴了悬赏告示,后来被夫子撕下,只往他人中一掐,不知使了什么手法,许少白竟幽幽转醒过来。

如今夫子一走,他又梦魇,掐人中请医生全不管用,老夫人团团转如热锅上的蚂蚁,病急乱投医,正想着要不要请个道士来试试,第三天正午,鼻下被掐青一块的许少公子忽然醒过来,伸了个懒腰,张嘴便叫:“许璇!”

许璇飞身扑到床前抱住许少公子:“少爷!你可算醒了。”又跑到屋外大喊一声:“少爷醒了。”

许少公子不悦地喊他:“干什么呢,就睡了一觉值得这样吗。”

许璇差点抹了满脸的泪:“少爷啊,您要是再不醒,我也就别想醒着了。您这可睡了三天三夜啊。”

“什么?”许少白自己也吓了一跳,还不太敢信,肚子却很配合地发出怪声,许少白摸摸肚子:“有吃的没有?”

“有有有,少爷想吃什么都有。”

当下各色点心主食便摆满了桌面,许少公子这一顿直吃得风云变色,吃饱了,抹抹嘴,对一旁关切看着他吃东西的老夫人道“我走了”,一刻没歇就往风华楼去了。

16、

“风华兄!风华兄啊!”许少公子带着许璇一步三摇架势十足地走进风华楼,站在门口就热情万风地同风华公子打招呼。

风华公子正在后堂细细擦拭古玩,闻得此声,忙抬头向门口看去,见是许少白,笑着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相迎。

“风华兄三日不见,更加风华绝代了啊。”许少公子笑呵呵道。

风华公子低头往自己身上一看,不过穿的一件再素雅不过的白衣,上面连丁点纹饰都没有绣,只随便在腰间别了枚碧玉环权作点缀,哪里有什么风华可言,不由失笑:“少白此言不妥,既是‘绝代’了,可又如何‘更加’?”

许璇的嘴角抽了抽,要笑却不敢笑,憋得背过脸去。

许少白只装作未见,哈哈一笑:“风华兄,你就不要同我这种连个秀才都考不上的人咬文嚼字了。”这话半是说笑半是实情,偶然提到的秀才二字,令许少公子想起决然离去的夫子来,笑脸不觉僵了一僵。

风华公子却没注意,让掌柜的泡了茶来,招呼许少公子进内堂说话。

刚刚擦到一半的彩漆包镏银瓶还搁在桌案上,许少公子毫不客气地拿在手中赏看,论质地也就一般,做工只算粗糙,瓶身上刻的大概是苗家风雨桥,许少公子对那边的东西没什么研究,问道:“是这次从苗疆带回来的?”

谭风华点点头:“倒不是什么珍贵物件,我是看它古朴粗犷,别有一番风情,所以带回来留作纪念。”

许少公子摇摇头:“诶,风华兄说笑了,这凤城里谁不知道风华公子你的眼光最厉害。你看上的东西,那还能不好!”

谭风华看着许少白便是微微一笑。

许少白放下银瓶:“我今天来,可是跟你说正事的。”

“哦?何事?”风华公子问。

“我说……”许少公子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不如我们明天就启程去江南吧。”

“啊?”谭风华差点呛了茶,“明天?”

许少白讶道:“莫非风华兄近日有事有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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